大桥垮塌
京汉市的地貌特点是六山三岭一分川,常年气候干旱少雨。《京汉市志》
记载,清朝乾隆和嘉庆年间,京汉市因为干旱庄稼颗粒无收,出现了“人相食,白骨迭于道”的惨景。
二○○六年以后,京汉市集中财力建了两个大水库,并大面积地搞植树造林,在很大程度上调节了气候。最明显的变化是从去年以来,雨量较为充沛。
今年还没有到七月下旬,天就像漏了一样,雨一直下个不停,结果导致部分山区遭受洪涝灾害。受灾最严重的是位于京汉市东北部的东川县。
东川县本来就是国家级扶贫开发县,全县一年的财政收入刚刚过亿元,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还有六分之一。磁河大桥是连接磁河两岸群众的一座致富桥,也是一座景观桥。京汉市防汛指挥部的灾情通报显示,磁河大桥由于遭受强降雨袭击整体垮塌,正在桥面上逗留和过往的数十名群众落水,生死不明。这是目前掌握的唯一信息。
今天晚上的市级领导干部联席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东川县的救灾问题。苗不居神情严肃地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中间,边等人边与各县县委书记通着电话,了解最新灾情。
看得出,这次会议开得比较仓促。在掌握了基本情况后,苗不居才放下电话,让大家安静一下,直奔主题说:“这次东川县磁河大桥垮塌,遇难的群众至少超过三十人,这是最新情况。另外,多个县的尾矿库面临溃坝危险,不少乡镇的通讯信号中断,受灾情况还没统计上来。灾情就是命令,灾情刻不容缓。从现在起,所有市级领导要分包县和乡镇的防汛工作,连夜下去查看受灾情况。武东升同志具体负责防汛工作,目前最紧迫的任务是先赶赴东川县指导救灾。我重申一点,凡是发现有脱岗漏岗的,要进行严格的责任追究,一律顶格处理。”
正在这时,宣传部部长詹要方推开会议室的门,提着包进来了。苗不居脸色大变,厉声说道:“詹部长,你认识时间不认识?!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分,迟到了十五分钟。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不像个市级领导的样子!以后再迟到,就不要进会场了!”
在座的各位市领导也感到脸上像有蚂蚁在爬一样难受。苗不居的这番话也是在提醒和警告各位市领导,以后开会务必要按时,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詹要方脸上挂不住了,连忙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又从眼前的笔筒里拈了一支笔,便低下了头。詹要方只写了个开会的时间,但却像过了一个世纪。
爱江山更爱美人,这是男人的通病。詹要方之所以会迟到,是因为送女同学去了。他自己曾经说过,他的最大爱好就是联系女同学。这在市领导中已是公开的秘密。实际上,詹要方脑子还在回忆刚才去送女同学的情景。那女同学是他高中的恋人,这次专程从天津坐火车来京汉市旅游。说是旅游,更多的有鸳梦重温的意思。尽管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两个人还旧情难忘。临上车前,她趴在詹要方的肩上哭了半天。詹要方好不容易把她哄走,就让司机连闯红灯赶时间回来,结果还是晚了。
佟悦来对詹要方更是知根知底。他和詹要方是大学时的同学,如今又成了同事。所不同的只是职务,詹要方是宣传部部长,佟悦来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长。
有一次,詹要方对佟悦来说:“你干的工作最缺德了。”
佟悦来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詹要方煞有介事地说:“搞城建就要搞拆迁,你想想,你拆散了多少对好鸳鸯。”
佟悦来终于醒悟过来,反击说:“我就是专来拆像你和你天津那位女同学这样的野鸳鸯的。”
刚才进会议室时,詹要方的脸上还发了一阵烧,烧得脸上的虚肉白中泛红红中透白。从詹要方的这种表情信号上,佟悦来就已经猜出他是去送女同学迟到的。因为前一天佟悦来还当了一回“电灯泡”,如果不是那位女同学盛邀,他是不会去吃饭的。后来考虑到毕竟都是大学同学关系,她来一次也不容易,就临时当起电灯泡“亮”了一回。但是,佟悦来坐在饭桌上总觉得很别扭。如果单纯都是同学关系,他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可现在人家两个是曾经的情人,自己何必在这里搞“三陪”?他根本就没心思吃,找了个借口提前退场。临走时,他很知趣地说:“我这盏灯该熄灭了。”詹要方还拍了他一巴掌。
詹要方一直沉浸在与女同学的温存的回忆中,接下来苗不居又讲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直到服务员倒水时,他才发现会场一片寂静。
武东升嘴上叼着一根烟,烟雾正在他的头顶盘旋,各位市领导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武东升忽然有一种万夫所指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作为主管农业和防汛工作的副市长,这时候无疑是月亮,大家都是星星,就唯他马首是瞻。他慢慢地掐灭了烟头,环视一周,头努力地后仰着,给人一种要讲话的肢体语言。
然而,苗不居没有给武东升讲话的机会,而是让郁明把各位领导分包的县进行了分工。等郁明分完工后,苗不居补充说:“这次东川县出现的安全事故是可以避免的。从目前东川县反映上来的情况看非常严重,目前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三十人,还有二十多人失踪。在前不久召开的市委中心组学习会议上,高市长专门就安全、防汛工作进行了安排,我也作了特别强调,但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故。我再强调一下,每位市领导一定要深入一线,靠前指挥,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次防汛工作如果是武东升没有布置到位,那就难辞其咎,将追究其领导责任。”
苗不居特意在最后点了武东升的名,是因为他的确对武东升的工作不是很满意。刚刚进入七月,京汉市就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武东升作为主管防汛工作的副市长,能说自己工作做好了吗?从另外一个角度考量,苗不居的最后一句话也有杀一儆百和敲山震虎的意思,“儆”的是其他副市长,“震”的是高风浩。想想也够恼火的,自己刚来京汉工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狠点一下武东升,还真怕其他副市长分管的工作再出现大的纰漏。另外,自己曾经说过,到京汉后先搞调研,调研期间由你高风浩主持工作,你倒主持出了个安全事故。我怎么向省委、省政府交代,怎么向全市人民交代?
每个市领导都已感觉到头上被敲了一记重锤,不自觉地相互窥望了一下。
高风浩知道苗不居在含沙射影,始终不发一言,但思想上做着激烈的斗争。当听到苗不居说要进行责任追究时,高风浩心里积聚的厌恶感突然很强势地喷发出来,说:“‘失职’与‘渎职’恐怕是每个领导干部最不愿意听到的字眼。苗书记刚才讲了,如果工作不到位,将进行责任追究。不过,眼下救人救灾是第一位的。在抗洪救灾的关键时刻,每个市领导都是指挥员,都要注意审时度势,把调动每个人的工作积极性放在第一位,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要把坏脾气带到工作中。工作成效如何,要以最大限度地降低灾害造成的损失为检验标准。别的就不多说了,按照苗书记的要求,大家要切实做好自己分包县和乡镇工作。”
高风浩讲完后站了起来,伸出一个指头不停地在空中晃来晃去,似乎是很激动的样子。苗不居满腹狐疑地看着高风浩,不知道他刚才的这番话是在贯彻他的指示,还是在否定他的指示,一脸的阴云。
会议一结束,每个市级领导都让服务自己的科室通知分管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一同陪着,连夜下县。
武东升平时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一些,他在今晚的会议上吃了苗不居一闷棍之后,心如刀绞,连办公室也没回,就孤身一人去了东川县。
苗不居恼火归恼火,到底还是不放心武东升,也紧随其后去了东川县,亲自督战。
郁明分包的蝶谷县离市区有一百二十公里,他简单嘱咐了韩大尚招呼着办公室工作,就叫上司机出发了。韩大尚是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郁明一旦外出,就理所当然地由韩大尚主持办公室工作了。不过,凡是牵涉到市委书记的事,还是由郭一清直接处理,不需要再向韩大尚报告了,因为常委办直接对的就是市委书记。这也是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一套工作流程。
看到防汛形势这么紧急,郭一清也赶紧通知常委办做好晚上值班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