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不居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呵斥道:“这是你们的严重渎职!群众能把问题反映到调查组那儿,作为县委书记和县长,你们居然听不到!这只能说明你们太闭塞、太官僚,东川县的机关作风不良,群众反映的问题被棚架在某些部门。你们现在就回去,亲自到现场,协助调查组查清情况。如果是你们故意隐瞒不报,事情真相查清之时,就是你们被免职之日。”
王范叶到底老成持重,连声应承着马上回去调查。史林林却出了一头冷汗,手也不住地颤抖,连笔记本往包里装时都掉到了地上。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目送王范叶和史林林走出会议室。空调的温度有些低,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苗不居气管炎又犯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想尽快结束会议,说:
“今天晚上,我在小街上吃面时,听到有些人议论说我刚来京汉市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是老天爷要给我来个‘下马威’。我个人认为,这不是‘下马威’,而是一次极具教育意义的提醒。尽管这次事故调查的定性结论还没有出来,但我感觉已经是相当严重了。如果是尾矿库溃坝引起的大桥垮塌,我们将严肃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包括我们的市级领导。退一步说,即使最后认定是自然灾害,我们也要进行责任追究。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大家想一想,全国各地在同一时间发生了那么多洪灾,但伤亡非常小。实际上,在这次事故发生前,我们开过会,部署过,也预警过今年发生洪涝灾害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各级干部都充耳不闻。洪水是在雨下了两天一夜才涨的,期间县、乡、村干部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安全预警工作,低洼地带的群众也能够安全转移。可是,事故发生时,磁河大桥上不仅有看热闹的,也有一个旅游团队,居然没有一个干部出来疏散桥上的群众,哪怕是村干部也行啊!这起事故教训十分深刻,至少有三点值得我们认真反思:一是我们的公仆意识、群众情怀不够。有些同志认为,这样大的自然灾害造成群众伤亡不是我们的直接责任,但是大家要换位思考,假如伤亡的是我们的父母、兄弟或者子女,我们做何感想?何况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这句话是说说而已,还是要牢记于心呢?
我看通过这起事故,需要真正树立和增强公仆意识,不敢麻木不仁。二是我们的作风不硬。大家都知道,防汛第一位的任务是要教育群众增强防范意识,把这项工作落实到每村、每户和每个群众。普降暴雨,几十名群众在桥上过往和看水,县乡干部干什么去了?工作是怎样落实的?是不是说说大话、上级说给下级、一级说给一级就算落实了?谁说给群众了?正是因为干部作风不硬、执行力不够,才造成了这样沉痛的事件。三是站位不够。我们有些同志认为是自然灾害,是偶然事故,但实际上这是关系京汉的形象问题、是京汉的大局问题、是京汉如何向省委和中央交代的问题。自然灾害和偶然事故暴露出来的是责任心不够的问题。出了问题大家是怎么接受教训的?恐怕更多的还是在埋怨指责。所以,我们出了事,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
苗不居的话讲到了骨头里,市领导中确实还存在着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手榴弹
高风浩的心里始终沉甸甸的。他给史林林打了个电话,询问徐沟钼矿尾矿库与磁河大桥垮塌到底有没有联系。史林林说不清楚,不过倒是透露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徐沟钼矿是一个叫孙光辉的人开的,后来移居加拿大,把矿委托给一个叫周新宇的经营,而周新宇的经营业务已经拓展,正进军房地产业,目前正在京州新区开发一个新大州住宅小区项目。
史林林还透露了一个机密,就是听前任县长韩大尚说,好像这个矿是个黑户,其后台老板是黄双龙,没人敢惹,让他以后也少管这个矿的事。高风浩问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史林林说是那天送韩大尚回市里任职时,韩大尚喝醉后说的。这是史林林到东川县接任县长时,韩大尚对他交待的唯一一件事情。
高风浩知道韩大尚是黄双龙线上的人,又不好问徐沟钼矿是否存在违法开采问题,问起来肯定要打草惊蛇。他把电话打到了省国土资源厅耿于怀厅长那里。高风浩与耿于怀都在省委老干部局工作过,相当熟悉,打听什么也不避讳。
耿于怀一听高风浩问徐沟钼矿的事,很肯定地回答:“没有办过开采证。
后来有人还举报过这个矿,我想是你地盘上的事情,就压住了。是不是有人又翻老账了?”
高风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电话中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见面再说吧。如果以后有人调查徐沟钼矿的事情,你只管实事求是就行了。”
耿于怀想问个究竟,高风浩已放下了电话。耿于怀自言自语道:“这个高风浩,神秘兮兮的干什么,我实事求是不就把你给牵进去了吗?”
高风浩也意识到了一旦徐沟钼矿出事,自己肯定要负领导责任。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徐沟钼矿的后台老板是黄双龙的话,将来拔出萝卜一定会带出泥,黄双龙将从此会退出京汉市的政治舞台,自己少了一个对手,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在京汉这片土地上施展政治抱负了。想到这儿,高风浩去见苗不居,把史林林反映的情况讲了一下。苗不居说:“风浩啊,我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省纪委书记元润同志上周专门来京汉市跟我讲了黄双龙和郁明的一些违纪问题,要我特别注意,其中就提到什么矿和什么住宅小区的问题,但没明说,我想,从今天起,咱们俩就要对黄双龙和郁明提防着些,以防他们搞小动作,影响了京汉市的稳定和发展。”
高风浩说:“从这次研究赔偿问题上,我已经看出他想搅局。但是,你稳立潮头挺大风,才使他的阴谋没有得逞。”
“你也很有斗争艺术啊!”
黄双龙在赔偿问题上,的确是很想看高风浩的好戏的,只要大家都不同意赔偿,你高风浩也没招,那就等着群众把你市政府闹个天翻地覆。但是,一想到徐沟钼矿尾矿库溃坝,黄双龙就感到后背发冷。
当初,孙光辉在东川县农村信用社当主任时,给牛头镇贷款修了一条公路,牛头镇无力还贷,只好划了五百亩地给农村信用社。虽说这块地面积不小,但由于地处偏远山区,离县城又远,搞不成开发,是个典型的鸡肋。孙光辉知道农村人信佛的多,想在此建个大佛,搞成旅游景点,不愁没烧香的。为此,他通过当市委副书记的姨表亲哥哥黄双龙找了个勘探队,本想对地质情况做个评估,谁知仅在十米之下就发现了钼矿。孙光辉脑子一转,给了勘探队一笔不小的封口费,随即又找到黄双龙表示了私自开采的想法。黄双龙当时给他泼了三盆冷水:一是他是公职人员,不能从事经商办企业活动;二是开采需要巨额资金,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三是国家对矿产资源控制很严,很难办出开采证。孙光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办不来证就不办,东川县那么多开矿黑户,国家查住了几个?没有资金可以先让信用社垫资,自己还是有这个资金调度权的。至于个人身份问题,更好解决,将来真的赚了大钱,自己就把这块地买下,辞职专职经商,贷款也还清了,谁又能说什么?
世上有很多事对于唯利是图的人来说,只有不敢想的,没有不敢做的。孙光辉开矿不到一年就赚了个脑肠流油,以别人的名义把五百亩地买下,真的辞职了。当他带着一兜钱找到黄双龙时,还真把黄双龙给吓住了。孙光辉说这是给黄双龙的一百万元零花钱,该去上面跑个人的事只管打电话。事实上,后来黄双龙进省赴京跑官用的就是这一百万元。孙光辉毕竟是人精,对现实有个更清醒的认识,他知道有一天自己肯定要犯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激流勇退,把矿交给周新宇。
周新宇原是东川县的一个混混。但是,孙光辉当信用社主任时需要这样的黑道人物。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没有周新宇的庇护,孙光辉在东川县的地盘上也不会平安这十几年。所以,每隔三差五的,孙光辉就请周新宇喝个小酒唱个小歌,有时还会给他找个小姐开开荤。周新宇对享受乐此不疲,也就死心塌地地为孙光辉效劳。孙光辉的矿开起来后,周新宇更是有了用武之地,只要有哪个地痞到矿上闹事,轻则断胳膊折腿,重则死不见,连当地的派出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孙光辉决定把矿交给周新宇打理时,周新宇根本不相信是真的。孙光辉的一纸转让协议才让周新宇回过神来,赶紧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孙光辉尽管狡诈,但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小兄弟,心中还是有一种关爱,对周新宇说:
“我身体不行了,准备去国外找个好医生,治疗一段时间,估计得个一年半载的。我不给你留钱了,这个矿就是个钱袋子,你招呼好,不要出事,你家三辈子人也花不完。”
周新宇以一副当家人的身份说:“谢谢大哥恩典。请大哥放心,有我在,你就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