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青之翼(女尊) > 楔子

楔子

普通,平凡,这些字眼对一般的青春少女来说应该是很讨厌的词汇吧,虽然大多数人都跟周围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总是憧憬着自己的不同,或者是特别的美丽,或者是爱情的想望。

我呢,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这种想法,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普通人一样。

我与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有是有的,其实,也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小到只有铅笔的笔尖那么大。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吗?只不过,这铅笔尖大小的不同在我的心脏上面,那块跳动的血泵的里面有铅笔尖大小的一个洞。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因为第一次有人解释给我听的时候,我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我不想知道那个才铅笔尖那么大的洞让我只能活20年,从那以后,“心脏”和“心脏病”成了我的禁语。

这就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

从有记忆开始,我不停地吃药,不停地进医院,不停地开刀,然后,不可以大笑,不可以大哭,不可以剧烈运动,不可以突然走进温差很大的房间……

这么多“不”,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小时候我就知道,我没出生之前,我们家住在很大的房子里,现在变成了只能塞进一张床的小房间;妈妈闪闪发亮的项链和戒指一个个地消失,爸爸为了多赚一点钱调到很远的地方去上班,几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这些事情都是为了我。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要乖乖的,要听话。

我想我做到了。小时候,开刀后伤口再痛,我也会笑着说不疼,药再苦,我也自己记好了时间记好了数量吃下去,偶尔去一次的学校,被同学疏远了,回家也要说学校里很开心。不过那个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我都做到,妈妈还是会偷偷掉眼泪,会突然抱住我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一直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我心脏的原因。但是,有一个地方例外,我很喜欢那里,甚至比家里还要喜欢。在那里的时候,总是很轻松,很舒服。

那里是一个道观。现代社会的大城市里还有道观,很特别吧?而且那个道观和我家在同一个社区里,出了家门,下楼走过去,只有五分钟的路。

道观里的那个人,长大了我才知道,那应该是叫做“道士”的人,具体多大年龄我从没搞清楚过,不过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我就叫他爷爷,他叫我小蝴蝶。我的名字叫李兰,但是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爷爷就叫我小蝴蝶,而我竟然就这么自自然然地答应着,好像我就应该是小蝴蝶一样,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在爷爷那里,总觉得特别轻松,心脏从来没有觉得不舒服过,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爷爷教了我很多奇怪又好玩的东西,像用毛笔写繁体字,说时间的时候要说“未正”;参照爷爷给我看的书,把头发挽成各种形状的发髻;还有拉弓­射­箭,甚至还背过做豆腐酿酒的法子。在爷爷那里的时间总是很快乐。现在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对爷爷说过谢谢,而现在想说也来不及了。

我现在,漂浮在自己的身体上方,大约两米的地方。我看着下面穿白衣服的人,正把我的胸口缝起来。旁边与我的身体连接在一起的仪器屏幕上有一条笔直的线,一点起伏都没有。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完成手上的工作,用白布把我的身体盖起来,走出去,几秒钟后,传来妈妈的哭泣声。

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虽然我现在叹气这种事是做不到的,终于结束了,我的24年的生命。

下面最后一个人走出房间,关了灯,我的意识在黑暗中渐渐稀薄,模糊……

还魂

月­阴­朝天开三年,腊月二十三的黄昏。

天冷得滴水成冰,连宛如江南美人般灵秀的桑州也是。南方不比北方,靠水近了,冷里面总夹着几分­阴­,远比不上北方的低温的寒冷好像总是能找到衣服的缝隙,渗进人的骨子里去。已经是黄昏的时候,街上行人稀少,还走在街上的个个瑟手缩脚,加快脚步,只想着快点回到自己家里。

此刻,苏州城外山上的一处峭壁。说是峭壁,其实也不过才两丈多些,应该称为崖壁还贴切些,看起来虽然不高,但是若有人从上面摔下来,也一定是伤手断脚。

此刻,崖壁斜生的树上有个包袱大小的黑影,如果视力够好的话,就可以看清楚,那是一个人,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

痛……

李兰被浑身上下的剧痛弄醒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剧烈的痛楚强烈地刺激着李兰的神经,把她从安宁静谧的黑暗里剥离出来。李兰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剧烈的疼痛,虽然她从出生开始就患有心脏病,但是她的病从没有给她带来过强烈的痛楚,加上家人和自己的刻意保护,连划破手也很少发生。所以,如此剧烈的疼痛让李兰无法思考,没有发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痛苦让李兰无意识地挣扎起来,彷佛想凭着挣扎,让痛苦离开她的身体一样,但是她的手脚却好像没有一样,完全一点感觉也没有……

手脚?

闪电般的念头划过李兰的脑海。

李兰清楚地记得自己死了,死在公元2006年。已经死了人怎么还会觉得痛?

这念头强烈地甚至让李兰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痛。

她要看,她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眼睛酸涩无比,李兰还是用力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李兰眼睛的是距离自己有两丈高的地面,李兰一惊,不由得浑身一震。从腰部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李兰轻轻转动脖子看过去,这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崖壁上有一棵枯树,枯树的一根树枝从她的腹部穿入身体,让她面朝下被叉在离地有两丈高的地方。手脚无力地垂着,没有一丝感觉传来,就好像已经脱离了身体一样。

“啊……”李兰试图喊救命,但是她的嗓子虚软不着力,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身上的剧痛一波一波侵蚀着李兰所剩无几的力量,她虽然努力保持清醒,但是慢慢地陷入昏沉之中,勉强还保留着几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的照­射­给李兰带来了几分清醒。李兰的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痛了,看出去一片模糊。李兰虽然没学过医,也知道这些都不是好现象。

正在此时,崖壁的下面传来一些声音,李兰努力看过去,竟然是一个人走了过来。李兰想喊,但是无论她多么努力,她的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看着那人向她走来,靠近,经过她的下面,继续向前走去,丝毫没有抬头看的意思。李兰心里一着急,不由得开始挣动手脚。手脚的挥动震动了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朝下移动了一分。这不过是微不可见的距离,却因为树枝穿过李兰的身体,树枝摩擦内脏给她带来剧烈的痛苦,即使是已经开始麻木的身体也受不了,李兰几乎是立刻就昏了过去。

昏迷前的一刹那,李兰不禁想,还要再死一次吗……

然而,昏迷的李兰不知道,她挣扎的时候,使因为寒冷而流血变得缓慢的伤口裂开,一滴血从早已吸饱了李兰血液的枯枝上滑落,正好跌落在下面那人的脸上。

李兰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三日以后了。

睁眼前的那一刹那,刚刚恢复意识的李兰心里只想了一句话:“我要活下去。”然后,用力睁开眼睛。

由清醒而昏迷,最后再次醒过来,让李兰明白并接受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带着李兰的记忆在另一个身体里活过来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要活下去的信念。不管以前的李兰活得有多辛苦,能活着,就是好事。而现在的李兰,既然获得了又一次活着的机会,那她就不能把机会放走,绝不。

所以,当李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古­色­古香的床榻,床榻上挂的帐子还半新不旧的,角角落落的地方还有些黑黑白白的污迹的时候,她笑了。

李兰知道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手虽然有些虚软,却很明显地听从了大脑的命令,被子粗糙纹理的触感从指尖传了过来。李兰猛地一抬手,却牵动了伤口,背后和腹部传来一阵痛。

过了一会儿,等痛感过去了,李兰又开始移动手指。这次,她学乖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体从被子里挪出来。

才掀开被子的一角,冷风就灌了进来,冻得李兰打了个哆嗦,但是她没有停下来。等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李兰已经冻得手脚冰凉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抬起头,然后,又在伤口的痛楚下重重地倒回去。

那一刹那已经让李兰看到了她想看的东西。

她的身体,是一具包裹在纱布里的,只有三四岁孩童大小的身体。

“我活过来了,”李兰鼻子酸酸的,渐渐地化成水,溢出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为了前一次生命的逝去,还是为了重生的喜悦和感动,“我活过来了……”

突然,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那人放下什么东西在桌子上,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李兰。

李兰这才看清楚这个人样貌。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眸如点漆,­唇­红齿白,黑­色­的长发软软亮亮的,一抹极温柔的淡笑挂在­唇­边。

好漂亮。

李兰刹那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拜发达的通讯传媒所赐,她的前生没少见过容貌出­色­的男男女女,不过那些人纵然看得见,也都是在报纸电视上,言行举止间斧凿之气过重,看着只觉得没有真实感。而现在,突然有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出现在眼前,一时间的愣神,也是情有可原了。

这少年就是当日经过李兰所在崖壁下的人。那日,李兰扯动伤口,鲜血就飞到了少年的脸上,少年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孩子像在血里浸过一样吊在半空中,一时动了怜惜之心,救下来以后就抱着飞奔进城。好不容易,疗伤灌药,忙活了三天,总算看见这孩子睁开眼睛了。

殊不知,李兰看美人看呆了,对方却也是微微地一愣。当时清洗了伤口,换了衣服,少年便发现这个孩子小虽小,生得极是玉雪可爱。现在睁开了一双眼睛,那清澈黑亮的眼睛彷佛会说话一样,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是看到自己的时候,竟然隐隐地有些看呆了的样子。平素极讨厌人家盯着他看的少年,此时心里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宝宝,醒了?”少年微微一笑,不过是无意识地问话,在看见李兰微微点头的时候,少年倒是怔了一回。听医馆的大夫说,这孩子大概是在一岁两三个月左右,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到一岁半才开口,三岁的时候才能口齿清晰,这孩子竟然听得懂自己在讲什么?

“宝宝,身体还疼吗?”少年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那小心翼翼着试探的神­色­让李兰看在眼里,心里一惊。顿时想起,刚才看到自己的新身体不过两三岁大小,哪里就能开始点头示意了?这一回李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少年。

少年见李兰只是眨眼,心下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放下了心,坐到李兰的身边。

李兰见少年放松了神情,就知道自己蒙对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好在少年正好没看见,否则,一个周岁大小的孩子会叹气岂非更加奇怪。

少年坐下,看着李兰,李兰也看着他。

良久,少年终于开口说道:“宝宝,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是有些事我现在必须说。等你大些了,我会再说一遍,到时候由你自己选吧。”

“宝宝,你呢,是我在三天前从城外的山崖上救下来的。这一两天我也打听过,却是没有听到有哪家丢了孩子的。本来,我可以也可以帮你选个好人家,把你送给她们养,但是……”少年一个停顿,又说:“我有一个麻烦,现在只有你才能帮得了我。宝宝,你跟我走好吗?”少年声音柔软清甜,尤其放软了身段要求的时候,真是没人可以忍得下心来拒绝。

李兰却知道,少年的这声“好吗”根本就没有自己说不好的余地。无论少年的麻烦是什么麻烦,至少他救了自己无可否认。不跟他走,将来如何生活不说,眼前如何活下去就是一个问题。就算少年是有什么图谋,多半也是针对着这个身体的亲人,那对自己也就不会太坏。再说,李兰也看得出来,少年是打定主意带她回去了。不要说她受了伤,就算没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能做什么?

原来

李兰半跪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撑在窗框上,望着窗外一片片飘落的飞雪,将尚余着几分颜­色­的花园妆成一片雪白。

时间过得真快,她到这里已经有三年了。当初跟着救她的那人从江南一直来到江北,说实话,心里非常不安。前途未知,一切茫然得就有如这场雪一样。谁知道将来是吉是凶?

不过,她似乎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

救她的人是林家堡主的独子林云泉。林家堡靠做生意起家,不止家财万贯,几代下来在江北无论官商黑白都很有几分面子。

不说别的,单看这地方。林家堡依檀山而建,虽然离官道极近,但是整个窝在山坳里,没人指点,就从面前走过也不过当是个寻常的小镇。原本是没人的山坳,当年林家祖先发现了这块好地方,就迁了过来。定居下来后,属下从人们也渐渐地把自己的家眷迁了过来,附近的村庄也跟着一起聚拢,渐渐地就成了一个小镇,因着林家堡就起名叫做双木镇,山坳就叫林家坳。四五代以前被朝廷正了名,派了县官,也算是地理册上找得着的地方了。

说起来,这双木镇只是坳外连着官道的一片地方,坳里的林家堡其实不属于双木镇。但是,林家堡几代堡主确实有手段,不止整个双木镇都仰赖着林家堡,做事也是公平。所以但凡发生了什么,镇上的人总说着请堡主做主,正经派来的县官倒是养在衙门里,整日地无所事事。

但是现今,林家堡也有些萧索了。上代堡主,林云泉的母亲林月蓉并没有经商的天分,不过靠着祖辈的面子,好歹维持着。月蓉有了云泉之后,没几年就病死了。留下夫君燕氏带着云泉长大,自然是从小捧在手心里宠爱有加。本想着等云泉长大了,家里的事都交给他,但是没想到云泉七窍玲珑,经商这方面却与乃母有过之而无不及,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燕氏只好绝了这个想法,只等着云泉成年了,招个上门的媳­妇­。五年前,林云泉正值十四,当时燕氏定了人,奈何平时乖巧林家大公子云泉怎么都不肯。大闹了一回后,燕氏丢下狠话:“我给你一年时间去找!谁都可以!找不到,不管什么贩­妇­走卒,你都给我乖乖地嫁过去!”燕氏当时不过是气过头,却给云泉抓住语病,把李兰带了回来。

回想起云泉复述给她听的那句话,李兰不由得咧开嘴,扯起一个不知是苦是甜的笑容。燕氏当年是要云泉“嫁人”!当时,李兰一听就懵了,好在外表是牙牙学语的稚儿,林云泉并没有看出来。同行多日,整日里李兰都是给云泉抱着,当然肯定云泉是男子。回想起一路从江南到江北的日子,看着一路上亭台楼阁,人人宽袍大袖,酒旗招牌上写的繁体字让李兰明白她的新生是到了古代,还思量着怎么想个法子问清楚是哪个朝代。突然听云泉这么一说,才发觉出不对来。街上老百姓有男有女,小商小贩男女皆有不算奇怪,但是酒楼书院里高谈阔论的都是女子,间或是穿着官服的女子也时有所见。

而且,想中国古代,开放如唐朝也没有男子出嫁到女子家的说法。后来等开口说话了,李兰仗着自己小,问什么都可以装作好奇无知,便缠着云泉成天东问西问。这一问,才发现自己那个关于朝代的猜想错了。

这里不是中国历史上哪个找得着的朝代,竟是个女子尊贵男子卑下的地方。女子出将入相,在朝为官,担当家计;男人要是出门在外讨生活,多是为生计所迫,乃是逼不得已的下策。女子传宗接代,娶夫君,纳侍郎,与青楼伎子交好是叫风流;男子的名姓若是与两个女子连在一起,就叫不知廉耻了。总而言之,根本就是李兰那个世界完全的颠倒。

李兰发现了这些事后,着意观察过,觉得女子要比男子聪明的说法有待商榷,但是这里女子的力气确实不比男子小。到了林家堡后,李兰又乘机摸进书房。林家几代大富,这书房竟然好像一个小型图书馆一样。李兰翻了几本医书,得出结论,这里的人生理构造大约与原来的世界是差不多的。所以生育的事情,依旧是从男女交欢开始,女子受孕。然后就开始有不同的地方了。女子受孕后大约一个月,会生下一个大约指甲大小的珠胎,珠胎必须在两个时辰内放到男子的脐部。珠胎会自动粘住,慢慢与男子的身体联结在一起,开始成长,等到二十个月后,胎衣裂开,胎儿便落地降生。而且落地的胎儿不用哺|­乳­,直接可以开始食用粥汤,大约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开始吃与大人相同的食物了。

“青儿,怎么开着窗?不冷吗?”背后突然传来林云泉的声音。李兰被搂进了一个暖暖的怀里。

对啊,自己不叫李兰了,半跪在椅子上的孩子心想。

三年前,云泉把孩子带回去,对燕氏说是自己生的女儿。当时距离云泉与燕氏约定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年。燕氏百般询问下,云泉除了翻来覆去说孩儿是自己生的,其它的一概不说,问急了就直掉眼泪。

也许冥冥中自有缘分,她与云泉小时候生得竟有六七分相似。年纪上也合得起来,燕氏就相信了云泉的话,认下了孙女。还办了生辰,正是取了名,叫林青。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一概说,云泉之妻早丧,只留下一个遗腹女。

三年以来云泉一直对李兰呵护有加。未婚生子的男子与原来世界古代未婚生子的女子一样,人前人后,不知多少白眼冷语,云泉虽说是林家大公子,奈何林家堡渐渐衰落,奴大欺主,日子并不好过。但是他对林青一直是宠爱有加,真正是捧在手里,疼进骨子里去的。

林青隐约听到下人说过,这个世界的男子身上也有代表贞洁的记号,但是林青在与云泉一起沐浴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林青明白,他是用自己做了挡箭牌。这之间发生了什么,林青隐约也猜得到。云泉待她是真的好,即使云泉与她没有血缘上的关系,林青也早认了云泉是自己的亲人。

“爹爹,回来了?”林青转过身扑进男子怀里。

“今天做了点什么?”云泉抱起林青,坐到椅子上,然后让林青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搂住,另一只手拿过桌子上的小点心,先贴着自己的­唇­试过温度,然后送到林青嘴边。林青一口咬住,含混不清地说:“今天夫子教算术了……”

“青儿……”云泉另一只手也搂住林青,迟疑了会说:“青儿喜欢算术吗?不喜欢的话,爹爹去跟爷爷说,就不要学了……”

林青努力嚼几口,咽下去,把手伸出来,勾住云泉的脖子,说:“青儿最喜欢爹爹,所以青儿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给爹爹用。”

云泉听了林青的话,不由得笑着说,手指点点林青的额头:“小丫头,这么小就会哄人了?唉,到时候只想着把那些男儿家骗得团团转,那还想得到爹爹啊?”

“不要,青儿最喜欢爹爹,只要爹爹开心,青儿也开心。”林青在云泉的腿上站起来,用力在云泉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抱住云泉的脖子。

“好,好。”云泉笑着拍拍林青的背,他没有看到,林青敛下眼,遮住一片认真。

雪荏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十二年过去,如今已是太­阴­王朝第四代女皇治理下的康平六年。秋天的阳光下还是热,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已开始有了一丝凉意。

林家坳西面的月湖上,飘荡着一叶小舟。小舟很小,除了舟上尚在午睡的少女,竟是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了。小舟油纸做的顶棚挡住阳光,只留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少女身上,怪模怪样的小舟看来竟是为了少女午睡特地做的了。

少女面­色­如玉,密密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挺正的鼻子,殷红的­唇­,乌黑的长发散了一身,不过是十五六岁,面容已是非常­精­致,十足的一个美人胚子。

岸上,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梳妆盒,不时看看身边的日晷。男子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但是经过压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来人不禁皱起眉,丢下手上的东西,站起身凑到那人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什么事?”

“霍管事求见。”来人不动声­色­,彷佛没看到男子皱眉一样,回了话后,便躬身后退,侍立一旁。行动之间训练有素。

男子听见“霍管事”三字,一顿。他看了眼小舟的方向,又看了眼之前那人来的方向,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走到岸边,蹲下身子,探手入水,拾起一根浅青­色­的绳索,用力拉动,漂浮在水面上的小舟在绳索的牵引下逐渐向岸边靠拢。

小舟轻轻靠岸。男子俯下身,低头在少女的耳边低声轻唤:“小姐,小姐——”

少女动了动,睁开眼,看见男子,微微绽开笑颜。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乌黑的眼睛清亮地反­射­着太阳的明亮,将眼里一片深邃幽沉遮住,乍一见,彷佛只是个明朗少女而忽略了眼底的通透。雪白的皮肤,­精­致的容颜在眼睛的映衬下相得益彰,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就应该有这种美丽,也只有这种美丽才配得上那双眼睛。

睁开眼那甜甜一笑,带着无比的信任和淡淡的喜悦,让少女的眼睛彷佛是上等琉璃光彩流转,摄人心魄。饶是一直跟在少女身边的他,也看得一怔。少女,正是林青,说:“荏,时辰到了?”

被叫做“荏”的乃是林青的贴身小厮,雪荏,五年前被林青带回来后就一直跟在林青身边服侍,今年刚满十九。“尚有一刻时间,雪荏斗胆,是霍管事求见。”

“霍……请吧。”林青听见雪荏的话后,脸上淡淡的,不喜不怒,她从小舟上下来,走进湖边凉亭。

雪荏看了眼得了林青的“请”字而去的人,取了梳妆盒走到林青身边,开始梳理林青的长发,手指灵巧翻飞,不一会就梳成了简单的髻。林青出神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深呼吸几口气,秋日阳光的味道加着几分水气扑面而来。

林青坐到椅子上,道:“荏,鞋子。”

雪荏顺势看去,原来林青上小舟午睡时将鞋子脱在岸边,刚才下了小舟是光着脚走过来的。“雪荏疏忽了。”一边说,一边走出去取了鞋子,返回来蹲在林青身边,为她着鞋。

林青配合地伸出脚,不经意地扫过雪荏的头发,失笑道:“怎么把线头也弄到头发上去了?”说着,手轻拢上雪荏的头发,拿起了什么,顺手一丢。轻轻的碰触令雪荏微微一僵。

霍管事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年靠在少女的身前,少女的手抚在少年的头上,配着身边的飞檐朱栋的凉亭,身后碧青的湖水。这美丽得可以入画的场面却令霍管事眼里闪过惊异,看向少年的眼光里多一分厌恶和算计。

“霍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林青看见霍管事,坐直了身子,微笑着问好,笑容里带着些天真,甚至还有几分腼腆。

霍管事是替林家打理生意的四位大管事之一,主管着酒楼客栈的生意,今年已过了四十了。虽然比林青的父亲还大好多岁,但是因为是林家堡的下人,所以林青只要称呼她姐姐就可以了。

霍管事早收起了心绪,一脸笑眯眯地向林青行礼道好:“小姐一向安好。”

雪荏早已站起身,退到林青身后侍立,低眉顺目,令霍管事看不清楚他有什么表情。这下子,倒是令霍打不定主意了。照理说,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有几个通房的小厮总是正常的。这些个小厮因为服侍时间长,将来等小姐的正夫君进了门后,多是要开了脸做侍君的,到时候也算是半个主子了,所以一般通房小厮总有些不同。刚才霍管事远远看到雪荏和林青行止亲密,就以为雪荏是林青的通房小厮了。但是近一看雪荏的穿戴并没有不同,林青也没有打算介绍的样子,饶是见多识广的霍管事也拿不定主意了。

霍管事一边心里盘算着,脸上却什么也没露出来,道:“一向听说小姐文采风流,今日特地进来向小姐讨个赏。”

林青闻言笑道:“霍姐姐不要取笑。我哪里有什么文采风流,才认识几个字。再说,我林家的女儿将来都是要继承家业的,书读好了难道做官去?”

霍管事听得眼睛一亮,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小姐也一年年大了,眼看着都快要到可以娶亲的时候了。”

“霍姐姐你说什么呢……”露出一些恼羞之意,林青说:“青儿还小。”

“呵呵——”霍管事也笑了起来,为着这未来可能站在她之上的少女对她露出一片天真娇态。

“唉……不过,爷爷总是说我­嫩­,说现在放我出去,只会给管事姐姐们添麻烦,说要再磨磨我的­性­子。”林青垮下脸,语气中甚至带着点埋怨。

霍管事一愕,彷佛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不过是场梦,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话:“……太爷自然有太爷的考量,小姐也不必过分心焦了……”

眼神一转,又道:“其实今天进来,是要向小姐讨个赏。我有个儿子,那孩子虽说长得倒还差强人意,到底小家小户的。我寻思着送到小姐身边做两年小厮,学学进退见见世面,将来也好嫁个好人家。小姐看在我的面上,就给小儿个机会吧?”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说得好听,真要宝贝自己儿子,哪有让儿子做人家小厮的道理?何况要强调长相,真是来见世面的,跟脸长什么样有什么关系?

林青回说:“这怎么可以?霍姐姐的公子也是正经的公子,怎么好委屈到我这里来?”

林青坚持不肯接受,而霍管事死磨着一定要林青接受。最后,林青好不容易松了口,霍管事得了她那句话,满意地走了。

霍管事一走,林青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褪去那种青涩的笑容,­唇­角一勾,带出一抹淡淡的嘲意,印着水­色­,看来竟然是说不出的妖娆。

雪荏正要撤下被当作摆设的茶盏,林青突然开口道:“荏,过两日霍管事会把她的儿子送过来,你看情况派些事给他做。”

雪荏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把他放在房里?”声音里隐隐地带有一丝古怪和反问。

林青勾着­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行吗?”

“小姐说的是哪里话,雪荏不过一个小厮——”雪荏急切地抬头分辩。

“别紧张。”林青回头看了一眼雪荏,成功地止住了雪荏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将目光投向湖水,“这件事,你看着办。倒是,雪荏,你的契约快到了吧?”

“是,还有半年。”雪荏抬头看背对着自己的林青,不明白她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半年啊?也快了,你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林青没有回头,却彷佛知道雪荏想要说话似的说,“不着急,你好好想想,等定了主义再告诉我。”

“是。”雪荏只得应道。

“再换些茶过来。”

雪荏明白这是在叫他走了,收拾好了东西,静静离开了。

愉之

雪荏离开后,林青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亭子里,四周静谧无声。一阵风吹过,突然之间,亭子里多了一个女人。无端端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好像刚才还不在这里,一眨眼之间就出现了。

她全身裹在白­色­的衣服里,­干­净合身的半新棉衣柔软伏贴。无比平凡的相貌虽然不能说难看,却也是跟绝­色­惊艳那些词汇沾不上边。只是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不像是微笑,却总是给清淡温和的感觉,让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地想靠近她。

在外人心目中任何时候都温柔无比的她此刻斜靠在亭子里的柱子上,温和清雅的笑容里泄漏出丝丝戏谑,“他要真想走,你就会放他走?”她所指的,就是刚才林青对雪荏所说,要他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的事。没头没尾的熟悉口吻让人明白,这两人非但认识,还不是一般的关系。

“会。”林青转过头来看着女子,彷佛早就知道她的出现,脸上的波澜不惊,语气却无比认真:“任何人我都会给他选择的权利。”

“这也叫选择?”女子怪叫道,“你明知道他喜欢你,而且他能靠什么过日子,你难道要他再进青楼?”

“怎么,姬月,你为他抱不平?”林青微侧头,眯起眼睛,清纯可爱中透出一点点邪气。

被叫做姬月的女子摇头,然后露出相似的笑容:“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笑意过去,林青自然地转了话题,道:“堂里生意怎么样?”

姬月收起戏谑的笑,回说道:“明里面的生意略有盈余,北边三家分号还差强人意,南边的两家连着四个月倒贴了。”

林青点头,说:“嗯。我还以为会赔不少,南边的也是没有办法,刚刚过去嘛,总要积点名声的。那另外那边呢?”

“那边刚接了一笔,成了大概有三万多。不过……”姬月特地停下来,看看林青。

“有话直说。”林青说。

“我把你的小猫派出去送货了。”说着还偷瞄了一眼林青,怕她责怪似地缩缩肩。

“他?”林青失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个孩子总要出去走走看看,老窝在家里还不闷坏了。”

倚靠在柱子上,被林青叫做姬月的女子,姓姬,名明辉,字月华。因着她嫌“华”字谐音花,所以她的朋友都只叫她姬月,而不是姬月华。

再说她们所谈的生意。林家堡表面上豪门大户,风光无限,但是内里关系错综复杂,林青的爷爷勉强支撑这些年,其实大权早已旁落,有名无实了。林青不甘受制,便计划起了自己的生意。机遇巧合遇见姬明辉后,便由姬出面,林青在暗,开起药店。药店明里的生意,当然是对着老百姓的普通生意。暗里面的生意,是对着那些喜欢刀来枪去,你杀我砍的武林人,卖些毒药伤药什么的。

“呼——”吐了口气,姬明辉抛给林青一只小包,“礼物。”

林青接住,拿在手里,是一个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纸包,纸上印着细密的凤凰飞天的文饰,外面用细棉线扎着,林青凑到鼻子下一闻,纸包里透出一股淡淡的茶香。“凤团胜雪?”声音里有些掩不住的微讶,“怎么到手的?”

林青所身处的太­阴­王朝,与中国的唐朝十分相似,她们的茶叶并不是散茶,采摘后先制成扁圆形,称为茶饼,喝的时候还要将茶饼经过烤、碾、筛、煮几道程序后才能喝。凤团胜雪是贡品,别看才铜钱大小那么一个,女皇一年也不过才两三个而已。云泉好茶,所以林青也让姬月替她留心些,没想到姬月一出手竟然是贡品。

姬明辉知道她担心什么,回答道:“我救了一个老茶农,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然后,窃笑。

原来,林青面对着姬明辉说话时,突然有人从背后伸来一双手,圈住林青的腰,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孩。他比林青略矮些,手抱了,接着身子和脸也靠上林青的背,就这样紧紧地贴着,丝毫不顾还有第三人在场。

在太­阴­这个地方,讲究的是男子在家相妻教女,男子总是以文雅贞静的为好,即使那些青楼卖笑的哥儿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有多出格的动作,可眼前的这个男子却彷佛丝毫不知道什么叫掩饰和避忌,还有外人在场就那么紧紧地搂抱着林青,实在是大胆。也难怪姬明辉会笑了。

林青好似早就知道他会出现,任他从背后抱住,脸上露出微笑,手覆上了搂住她腰的手。一触之下,林青发现手感不对,原本纤细的手臂在宽大的袖子里看不出异样,但是一碰到立刻就发现不对。林青拉开衣袖,手臂上是包得极厚的纱布。

“怎么了?”在场的两人都可以感觉到林青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手臂的主人更是浑身一颤。

“愉之,放手——”林青示意男孩放开自己,但是少年却紧紧了手臂,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林青用力掰开他的手,右手向后一带,将身后的男孩带到身前。

“痛——”男孩脚上也受了伤,被林青用力一带,身子往前倾倒,不自觉地用力跨出一步,却不想牵动伤口,轻声呼痛。

眼看男孩就要栽倒,林青索­性­伸出左手一抄,将男孩抱了起来。男孩顾忌还有别人在场挣扎着想要自己站立,却在林青瞟了他一眼后,乖乖依偎进林青的怀里,双手也环上林青的脖子。

“现在可以说了吗?”林青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林青怀里的男孩大概十三四岁,面容­精­致肌肤细腻,好像上等瓷器娃娃一般纤细美丽。最特别是那双眼睛,左蓝右紫,蓝­色­清澈,紫­色­浓艳,十分奇异。只是男孩现在衣衫破损,多处划破,还沾满尘土,看起来一幅脏兮兮的样子,脸­色­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跑急了。

“我去送货……她看见我的眼睛,说我是不祥,要抓回去……”声音越说越低,“不祥”两字几乎是含在嘴里,连林青靠得这么近,也听得不太清楚。

“青,你说过我的眼睛很漂亮,你说过的……”林青短暂的沉默令愉之着了慌,他急切地说,生怕这个把他抱在怀里的人会因为“不祥”而放开他。

林青柔声道:“小傻瓜,你想什么呢?你眼睛什么颜­色­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说着,又转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姬明辉,道:“今天就到这里,余下的你看着办。”然后就抱着男孩走出凉亭,向药室走去。

留下姬明辉在凉亭里,自言自语地道:“唉,谁不好惹,惹这个超级护短的家伙……”明明是怜悯的语句,却泄漏出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愉之和雪荏

林青抱着愉之向药房走去。

林青十岁时就从云泉那些男眷所住后院搬出来,移到了月湖旁的临月小筑里面。临月小筑因为靠着水,本是林家人消夏的地方。夏天住还凉爽,冬天就有些­阴­寒了。林青本应该是挪到正堂的,毕竟她是林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应该搬进只有家主才能住的正堂。但是,一向疼爱她的燕氏唯独在这件事上不同意。若是换了别人,大概总会有一番吵闹,但是林青不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云泉所出,所以明白燕氏的心里总是对这件事放不下,于是抢先一步要求搬到临月小筑,才免了云泉两面难做的局面。

临月小筑别看名字里有个小字,其实一点也不小。正堂三间和左右四间耳房是林青自己用了,东厢房做了书房,西厢房做了药房。东西厢房靠近正堂的两间厢耳房分别给了雪荏和愉之。左边是个小花园,再过去是贴着月湖的水阁了。

穿过大门,沿着抄手游廊就进了药房。林青把愉之放在自己用的软榻上。她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了,但是愉之还是痛得“嘶——”的一声。

林青放下愉之后,就取了刀动手割开愉之的裤腿。愉之脚上用看来像是从衬衣上撕下来的布条包得乱七八糟。林青皱眉,用小刀割开一看,果然发炎了。

伤口很深很低且贴近韧带,摆明了就是活捉的做法。此刻伤口因为发炎而红肿,还有黄白­色­的脓和血丝不断地渗出来。

林青走到墙边齐人高的黑­色­木柜里翻找出一些应用的药品,放在托盘上走到愉之身边,坐下。

“这个,可要?”林青挑出一只小琉璃瓶子,不甚透明的茶­色­瓶子里浓稠的液体在林青的动作下缓缓流动。

愉之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最终还是迟疑着摇了摇头。

“这可是你说的。”见他摇头,林青也不多话拿起刀子,就朝流脓的地方划去。

饶是林青动作熟练手脚快,等放下刀的时候,愉之的脸都有些发青了。他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呻吟出声,用力咬住下­唇­。林青抬头一看,苍白得几无血­色­的下­唇­上几个齿洞,看来分外触目惊心。

林青在心里微叹了口气,明白这小家伙是看出来自己在生气,就用这种蠢办法想让自己心软,而自己看到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惨样也的确是气不起来了。

林青给伤口上药包扎,再同样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后,抬头一看愉之正偷看来,委屈中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神­色­,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异常楚楚可怜。林青手一勾,愉之依进林青怀里,脸也埋进她胸口。

“下次别做这种傻事了,嗯?”林青搂住他,抚摸着他的背。

“青,对不起,我没收到那笔钱,你别生我气了……”愉之脸埋林青胸口,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钱?小傻瓜,原来你想岔了。我想呢,这么乖肯认错。”林青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让愉之抬头看着他,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哪是那几万两银子可以比的?”

愉之的脸泛起淡淡的红­色­。林青往前一倾,将愉之压在软榻上,说:“原来你还是误会了我?那么,要罚一下子了。”说着,轻轻地舔了舔愉之的嘴­唇­。

愉之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而林青还没有放开他的一丝,继续一下一下地轻舔。愉之的手不知不觉爬上了林青的脖子,轻轻搭着。­唇­上痒痒的,有一丝痛,还有林青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

突然“砰”地一声响。愉之看去,原来是雪荏端了茶过来,看到房里两人相拥轻吻的画面,竟然把手里的茶具全砸了。

林青停了下来,愉之手一紧,勾住林青的脖子不让她坐起来。林青微一怔,笑意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看着愉之带着几分坚决的眼神,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说:“荏?”

雪荏是林青四年前在青楼门口买下来,带回来做贴身小厮的。刚开始的时候,雪荏戒心很重。他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但是也听说过高墙大门后的事情。大户人家的小姐房里都会养些小厮做玩物,碰到好些的主子不过是体面些的小厮,不好的说不定连命都可以玩没了。雪荏在家里也读过几日书,他可以接受自己做小厮做粗活的生活,但是绝不接受做玩物然后被丢弃的命运。

但是,雪荏的担心多余了。不要说通房小厮,刚开始的时候林青连不经意间的碰触也极力避免,在他面前连衣衫不整的时候都没有,连沐浴更衣都是雪荏准备好了东西退出房间关上后,林青独自进行的。于是,雪荏放下心来。

放轻松的雪荏立刻喜欢上了在林青身边的生活。时间好像停顿了下来,除了林青一天天变得更美丽外,雪荏的生活彷佛凝固了下来。

她在身边只留他一个人,她不喜欢别人过度靠近她,却会在回头看见他的时候嫣然一笑。她总是会注意到他的需要,甚至还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说谢谢。

让雪荏明白自己动心的,却是愉之的出现。林青抱着愉之,喂他吃东西,一口一口,她眼里的温柔可以融化任何东西。那样的画面让雪荏愣在当场,心里翻腾的酸意让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然后,就开始没有休止的痛苦与甜蜜的交替。他不能离开她的身边,只要有一刻看不见她就会下意识地寻找,看到她对他微笑,叫他“荏”,他就会觉得很幸福;他也不能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她的美丽和出­色­时时刻刻提醒他,他配不上她,他终有一天会离开她。想到离开她后再也见不到她,雪荏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雪荏听说愉之受伤了,就猜到林青一定会带他来药房,急匆匆地赶来见他。那个倔强的孩子又在外面受委屈了?脑子里只转着这个念头的雪荏却没想到,他踏进药房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林青半趴在愉之的身上,脸上似笑非笑,愉之红着脸,搂着林青的脖子。雪荏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人相拥的样子,连手里拿的盘子落到地上砸碎发出那么大的响声都没能唤回他的神智。

“荏?”林青又唤了一声。

“是,小姐。”林青的声音总算唤回了雪荏的神智。

“你去把我东边的耳房收拾出来,等一下让愉之住过去吧。”

“哄”地一下,雪荏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摇晃了几下,勉强抓住门框才稳住自己的身体,“住……进去……”破碎的声音从他嘴里流出来。

“嗯,他的屋子有些漏水,先让他在我那里住两日,等修好了再搬回去就可以了。”林青的话听上去竟有几分解释的味道。

“是。”雪荏机械地点头。心里恍惚地想,现在,他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你也一起搬过来吧,跟愉之一起挤两天。一来方便照顾他,二来,男孩子家跟我住一个房传出去不太好听……”

“什么不太好听,我才——”

愉之难得有机会住进林青的房间,自然不想多个人在旁边,抢着Сhā嘴,却在林青沉下声音的一个“听话”里乖乖住了嘴。虽然是住了嘴,却抿着­唇­,一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没想到弄疼了伤口,一时有些呲牙咧嘴的。

雪荏在得了林青的解释后,心情瞬间晴朗起来,看着愉之弄疼了自己­唇­上伤口的表情,竟然微微一笑,转身出去整理房间去了。

夜鸦

为愉之处理好伤口后,林青放他一个人小睡,自己离开了药房,独自走到水阁前的花园里。

“卫。”林青开口唤道。刚才与愉之和雪荏在一起的时候,她身上还有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那么现在,面无表情的她好像一面镜子,光滑冰凉无比。

突然一个女人出现在林青面前。她全身包裹在黑­色­的衣服里,脸用黑布遮住,完全看不出来长什么样子。“见过主人。”被唤作“卫”的黑衣人开口道,随后躬身行礼。

“我对你很失望。”林青面无表情看着她,声音里彷佛有冰块在流动。

“属下失职,请主人责罚。”黑衣人卫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既然你也知道错了,那就走吧。”林青对她的举动视而不见,继续用冰凉的声音问。

“主人!求主人责罚,只是千万不要赶我走……”黑衣人情急之下,连称谓也变了。

“真是难看。卫,我看在你做事还算尽力的份上,可以不计较你吃里爬外,三面讨好。但是现在连个简单的差使你也做不好,我还留你做什么?”林青的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丝毫起伏,但是其中透出的意思却让跪在地上的卫忍不住一个哆嗦。

“主人——”

“出去。”林青不听她的分辩,看也不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卫。

卫跟在林青身边也是不止一日了,知道林青话出了口,就绝对不会更改。即使她横刀自尽林青也不会再看她一眼,无奈下只得重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走了。

林青有些头疼,拿手指轻轻扣扣额头。

“怎么,后悔了?”一个男子从树丛里走出来,他站在那里应该有很长时间了。他的声音苏苏软软,听得人心底一阵阵发痒。容貌虽不能说是绝­色­,但是眼若烟波,行如弱风扶柳,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是有股淡淡的媚意不断散发出来。已是寒凉的秋季,他的衣衫却依然轻薄,露出锁骨和纤腰,更添几分妖媚。走在街上,十个人有十个会说他不是正经人家的男子。才一靠近林青,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地挂到了她身上,下巴搁在她肩上,丰润的­唇­离林青的耳朵不远,只要一说话,翕动的双­唇­就会轻轻刷过林青的耳朵。

“夜鸦。”林青回头,见到男子总算露出几分笑容,身子却是往旁边一侧,避开了男子的碰触。

“青,你偏心,刚才你就让小石头抱。”夜继续粘过来,嘴里还半真半假的抱怨着。

“夜鸦,别玩了好不好?”林青有些抵挡不住,只好投降。

夜鸦并没有理她,依旧是那个姿势,道:“真舍不得就追回来。”他说的当然是卫。

“我在头疼人手不够的事儿。”换言之,她对刚才那人的离去一点感觉都没有。

“真无情。她好歹也跟了你好几年了。”夜鸦半真半假地说。

“你才知道吗?”林青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移话题道:“伤了愉之的那个是什么人?”

“沧州金石帮主的十三女,金秀槟。石愉之送去的货也是她订的。”

“都有些什么?”

“嗯,我想想。”夜稍微一顿,思索之后说:“毒药多些,消磨、见血、封喉、无子各四瓶,五瓶瑃情和一斤合和香。对了,还有忘忧十瓶。”

“她平素为人如何?可好­色­?”

“这倒没听说。她青楼去得不多,不过,她房里的小厮经常换。”

“去探探,她买这些一定有特别的目的。告诉姬月,找人切切她的脉。”

“是。”夜鸦变了个人似的,整肃了表情,恭敬地答应。然后一刹那间正经的表情又消失了,夜鸦还是刚才的夜鸦。

林青看夜鸦答应后,还是不离开,直勾勾地看着她,就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就真的不会动心吗?”

林青微一挑眉,侧侧头,鬓边的一缕长发落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夜鸦:“动心?”

“陪了你五年的雪荏你可以叫他走,看起来一直宠着的石愉之你从来没碰过,连跟了你那么长时间的卫你也可以轻易赶走。青,那么多人在你身边,难道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走到你心里去?”

听了他的话,林青嫣然一笑。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笑。刹那间彷佛春花盛放,怔愣了在场的另一个。林青侧身,然后转过来,用与夜鸦相同的姿势反靠到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按低他的头,然后让自己的­唇­贴近夜鸦的耳朵,轻轻说道:“你说呢?”

夜鸦也不是闺阁少年,但是看到林青这么慢慢靠过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及至林青贴上了他的身体,夜鸦只觉得脚一软,手却不由自主地环上了林青的腰。林青说完话,转身就走,夜鸦只觉得怀里突然一空,凉得非常不舒服。

“呵呵……”林青轻笑着,离开了。

一直走到夜鸦看不见的地方,林青才停下来,看了看夜鸦所在的方向,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家人

秋天,清晨的天空还是灰­色­的,只有远处天际的那一抹鱼肚白­色­预示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寒意沉甸甸漂浮在空气里,靠湖的临月小筑似乎更冷了几分。

此刻临月小筑里还是静静的,虽说时辰不早了,小筑里还是静悄悄的,连看门的小童也穿着厚实的衣服,缩在三面挡风的角落里,一双眼睛似睁似闭地打着瞌睡。

倒不是这里的下人懒散,林青六年前搬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说过,除了守夜的,一概可以到了辰初再开始做事。林青不过是因为好静,好独处,不想临月小筑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早上就开始人声鼎沸,况且也知道即使严令早起,那些散惯了的下人也不一定会听,倒不如由自己这个主子直接发话,两面都好看些,却给那些下人们体恤和善的好印象。

林青此刻刚刚起床,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站在自己的卧房的窗前。

推开窗,带着些许湿意和一丝丝植物的清香味的寒凉空气便扑了进来。林青满满地吸了口气,瞬间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雪荏匆匆忙忙从门外走进来,在林青背后一礼,道:“小姐早安。”就忙忙地取了妆奁来为林青梳洗。林青侧侧头,问道:“怎么,是换了床不习惯,还是那孩子晚上闹?”

雪荏身上倒是穿戴整齐,但是头发只是松松地挽着,并未梳起,身上钗环一概没有,显而易见是起晚了。被林青这么一说,雪荏脸有些红了,好在替林青梳头,没有给她看到。林青因为逢双日的早晨要进后院给燕氏和云泉请安,所以前夜雪荏倒是一早就睡了。虽然说离原来的屋子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但是到底是进了“她”的屋子。雪荏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挂在门上的布帘,心里想着林青沉睡的样子,竟然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等一觉醒过来,已是比平时晚了很多了。匆忙穿好衣服,竟然环佩全无就这么走到了林青的房里。为林青梳头的时候,雪荏忍不住心想,未出房门算不得衣衫不整,只是这样子,有些像新婚的郎君为妻主梳头……想着不由得脸更红了,看林青背对着自己应该不曾发现的样子,低头在妆奁里拿起青玉簪子,替林青簪好。

林青虽然面对着铜镜,心里却在想事,所以镜子里清清楚楚映出来雪荏脸红的样子,她也没有发现。等她回过神来,雪荏已经连衣服都帮她穿好了。

林青瞄了眼贴在墙上的巨大铜镜。她上身穿的青­色­的对襟宽袖,下面襦裙颜­色­深些,用了团纹,腰上用了玉带勾,因为只是去给长辈请安,所以没有用组绶,只佩了白玉、香袋。看来清清淡淡的,衬得林青面容更加漂亮,愈发得显出什么叫美人如水。

雪荏在旁边道:“小姐,可要上妆?”

林青却皱起了眉头。

这太­阴­朝虽是女子尊贵的地方,服饰方面倒不像林青前世里的古代那样泾渭分明。不仅女子与男子皆可以化妆,而且除了朝服,服饰的样式也没有定过女与男的区别。一定要说的话,也只是男子的衣服更华丽拖沓些,不怎么便于行动。颜­色­都是越艳丽,花纹也是越繁复越好。

但是这林青却是受了前世李兰记忆的影响,非常不喜欢那些华丽繁复的衣饰,偏偏她人长得好,真的是穿什么都好看,别人也没法说她。她肯在衣料方面砸下大把银子只为了穿在身上舒服,却绝少碰颜­色­鲜艳的衣服。今日穿这么正式的衣服已是极限,但是在喜欢热闹喜庆的燕氏面前仍然是太素了些,所以雪荏才有此一问。

林青摇了摇头。但是转念一想,林青还是拔下了青玉簪子,重选了对金凤钗Сhā在头发里,再回头看看镜子,终于点点头。

林青稍微用了些点心就赶去林家大宅后院的正屋,燕氏的屋子。

到门口,守门的小童见到林青,低低地说了句:“小姐今日要小心些,太爷今日心情不太好。”

林青微笑点头,回道:“多谢。”便走了进去,看得小童脸一红。

屋子里正当中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五十多岁。面上虽都是细纹,到底可以看出来年轻时候的美貌无双,眼角眉梢里的棱角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主的。略微下垂的嘴角显出他心情不佳。一见林青的穿着打扮,不满似的沉了脸,看着她。这位,当然就是林家的太爷,燕氏。

燕氏身边侧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与林青有着五六分相似,温柔如水一般的面容让人觉得越看越挪不开眼睛,身上的穿着打扮也清淡。但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一钗一坠都是极品的东西,他身上随便掉个什么,就是普通人家一年两年的花销也买不起的东西。此刻,他一双极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却是有些忧急,也在看着林青。这位是林青的父亲,云泉。

屋子里还有一个女子,一个林青从未见过的女子。大约二十来岁,身材修长丰润,身上大袖衫是明艳的红­色­,下身的长裙是同­色­的底子上粉­色­的牡丹花样,外穿深红­色­金丝披帛,是个相当醒目的人。

林青只略扫一眼,没有仔细看她,就对着屋子里两个男子跪下去,磕头,长跪,道:“青,向爷爷、父亲请安。”说完后站起来。行礼时不急不徐,动作流畅,声音悦耳,连沉着脸的燕氏脸­色­也不禁缓了几分。

“爷爷,这位姐姐是?”向长辈行完礼,林青便问起身边这位外客。

“这是二爷的孙女,你翔雨姐姐。”

二爷?林青一怔,然后明白过来,想林家堡上一代主人,燕氏的妻主月蓉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只燕氏一个夫君,不说侧君,连个侍宠都没有?想来是月蓉死了以后,被燕氏赶出去的了。只是如今寻回来做什么?难道只因为林家的血脉?

“见过姐姐。”林青一揖到底。虽然林青年纪小些,但是胜在是正房所出,所以对翔雨不用行太大的礼。

林青抬起头,才第一次看清楚林翔雨。林翔雨长得有些像云泉,修眉星目,薄­唇­皓齿,看来是林家的人总不会错了。此刻,她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看起来好像是个和蔼的堂姐。实际上,林青从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一丝的情绪,无喜无怒,不卑不亢,什么都没有。

林青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个人不简单,林青立刻在心里下了这样一个结论,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翔雨的眼睛,也是带着评估试探的眼神看着她。林青和翔雨皆是微微一顿,同时向对方回以微微一笑。

麻烦来了,林青在心里叹道,脸上没露出分毫,转向燕氏,道:“青有事禀告。”

“说。”

“青斗胆,昨日将卫遣回来了。”

“我知道,为了那个鬼子么。”燕氏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云泉担心得看了林青一眼,熟悉燕氏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在生气了。

林青回以安抚地一笑,蹭到燕氏身边,挽起他的手说:“爷爷,青是那么苛刻的人吗?”

“偏喜欢学男儿家撒娇。好,你说,到底为什么?”这世上女儿当自强,只有男儿才撒娇弄痴。林青这样做,外人看来会说不像个有担当的女儿。但是林青本身并没成年,还可以看作一个孩子,燕氏又是素来极有主见好强的一个人,这样的举动正投了燕氏的好,所以他说话间已是软下不少。

“青这么做,不是因为卫她办事不力。而是雪荏。”

林青略微一顿,燕氏问道:“就是跟在你身边那个?”看林青点头后,问:“他怎么了?”

“卫喜欢上雪荏了,有时候有些情难自已……”

未竟的意思在场的人当然都明白,燕氏接受了林青的解释。毕竟说到底,燕氏生气是为了林青把他送的人给退回来,驳了他的面子。燕氏平素极好强的人,当然生气。但是他也不是不明理的人,雪荏他见过,挺老实的一个孩子,他看着还不错,将来林青一点头说不定开了脸直接放在房里。如果是因为这样,那卫的确不适合在那里。

“爷爷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那个理由。”林青知道在场的三人里至少有两个肯定是想歪了。

“那是为什么?你要是没这个心思,配给卫好了。”

“爷爷有所不知,雪荏家里虽是寒门,但是他有个表姐前一两年当上了骊水的漕运司主,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到底管着骊水上来来往往的船运。我们当然不怕她,不过爷爷您常教训着,民不与官斗,轻易不要生事端,这些话青都记着。所以青一时大着胆子,就把爷爷卫给赶走了。”

这是当然的,林家堡历代都是做生意的,货来货往,船运是少不了的。漕运司主说起来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手里就管着船运,她要为难林家,虽说林家未必有事,但是麻烦一定不少。雪荏现在是有卖身契在林青手上,过了期限就是一个自由人。就是雪荏寻死觅活地非嫁给卫不可,也要生生拆散,更何况是直接把他赏给卫做夫郎?岂非连带着那位官家小姐也成了“林家的下人的亲戚”,这简直就是主动寻衅生事了,所以绝对使不得。

想通这些关节,燕氏点头道:“孩子,你做得好。”算是彻底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林青回过头去对着明显松了口气的云泉甜甜一笑,没看见站在一旁很长时间一语不发的翔雨,那双幽深的眸子正带着些许玩味看着她。

好孩子(修改)

林青从燕氏的房里出来后,就随着云泉去了他的梅院。

梅院,顾名思义就是种满了梅树的院子,被四周的梅林包围的房子位置偏些,从燕氏住的正院过去,总也要半刻钟时间。一路上林青伴着云泉走过去,虽然一句话不说,气氛却是轻松得很,与刚才在燕氏的屋子里简直有天壤之别。

云泉穿着月白的对襟窄袖衫,深青­色­带的滚边,淡淡墨­色­荷花只一朵印在衣摆上,不过是家常穿的衣服,却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云泉飘逸出尘的气质。她左耳上戴着一只新月形的镶银玉耳珰。这耳珰的青玉­色­泽温润,不过质地好些,并不算难得。只上面镶了层细细的银边,难得的巧思看上去让耳珰隐隐地多份贵气。耳珰只有那么一个,并不做成一对。当初林青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云泉,不论价钱,立刻就买下来送到云泉这里。云泉于这些小东西上倒是无所谓,难得的是女儿的心意,自那以后就常常戴着。

“爹爹,青儿得了样好东西。”此刻林青脸上的表情才真正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儿,完全没有在那种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万事不在眼里的样子。

“什么东西竟让我们林大小姐都赞好?”云泉微笑,当然不会扫她的兴,便顺着她的意思问。

“这个。”林青从袖子里拿出纸包来,是凤团胜雪。

云泉看了,一怔。他素来好茶,自然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并非那种不知轻重,会为了自己父亲的嗜好,去偷盗贡品的人,便点头微笑着应道:“果真是好东西。”竟然是一点都不提不问这茶是怎么来的。

云泉这么做自然是对林青很放心的意思,林青当然也知道,所以脸上笑得更甜了。

身后侍奉的小厮听说,便回头匆忙地去取了云泉最珍爱的茶具出来。

“这些人爹爹用着还好吗?”林青看了眼自去取东西的小厮,轻描淡写地问了句。

“不错。怎么,我们林家大小姐还想再显显威风?”云泉心情好,取笑起林青来。这里面还是有缘故的。

当年,云泉回家的时候带了个女儿回来,对外人推说是妻主过了世,家里的下人们却是瞒不过的,当着面不好明说,背地里不知传得有多难听。太­阴­朝虽说是开明,但对于云泉这种未婚有女的男子却也宽容不了。

之前有林青在,下人们还不敢怎么过份,到底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大小姐。但是到了林青满十岁搬去了临月小筑后,就开始怠惰了。虽然没敢缺食少水的,但是做起事来慢慢吞吞,催他两声就开始回嘴的情况变得越来越频繁,终于有一次云泉说了两句,那小厮不仅不反省,嘴里还开始嘟囔些听不得的话。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晃,就听见“啪”的一声,刚进院子的林青一巴掌过去,把那个小厮打得摔到了地上。

纵然太­阴­朝的女子不比男子矮小,那时候的林青不过十岁,站在那小厮面前还矮了半截,竟然毫不留情面地一巴掌甩出去,谁也不知道平时雪娃娃似的粉­嫩­可爱的林青竟然也会有发脾气的一天。

她冷冷地扫了地上的小厮一眼,说:“从明天起不用进来了。”一句话就让那个小厮软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得信来的管事要来求情,满以为她一个十岁的孩子,还不是两三句话就糊弄过去了。没想到反过来被林青说得面红耳赤。

从此以后,林家上下都不敢小看这位大小姐,尤其是跟在云泉身边的几个小厮,特别是当时在场的几个,平时规矩了许多不说,林青在的时候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一点事。

林青听云泉提起以前的事,微微一笑。她是没觉得自己错了,虽然她当时确实有点冲动,但是错有错着,那种情况下一个巴掌要比讲道理见效快多了。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讨论的话题,于是道:“爹爹,这凤团胜雪用什么水好?去年冬天梅花上采的雪水应该还够吧,用那个?”

“唔——”云泉不过是打趣自己女儿,见林青转开话题便也放开,略一沉吟,道:“还是用泉水好了,这凤团胜雪从来没吃过,也不知道梅雪的味道合不合,山泉水好些。”

云泉和林青两人进了屋子,下人早把一应物品全部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两人坐下。林青拆开包着凤团胜雪的纸,露出里面一个铜钱大小的茶饼,将茶饼放在旒金银茶碾里慢慢碾碎。

云泉取了银火匙,从金笼里取了小块净炭,引燃了,放进茶炉里。然后拍开小琉璃坛子的封泥,将里面盛放的山泉水倒进壶里备用。

林青将碾碎的茶饼,用金茶勺一边舀进旒金银罗里面,一边问:“爹爹,今天那个到底是谁?”

“这事……论理你也应该知道的。你祖母当年曾为一个青楼伎子赎身,虽说是没带进门,听说是有了个女儿的,这女孩儿约莫比我小个几岁。原来是听说要接进来的,但是你祖母突然过世,这事也就一直没再提。前两日,翔雨带了你祖母的信物,说要认祖归宗。你祖父验看过了,她身上确实有林家女儿才有的胎记——”云泉一惊,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住了口,看看林青好像没发现的样子,微松了口气。

林青似乎没发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云泉做儿子的,自然不好对自己父母的事多加评论。林青自然想得到,当年的事,绝对不会像云泉说的这么简单。月蓉过世后,燕氏虽是正房,却只得一子。如果这时候那个伎子带着自己的女儿上门,管她是不是庶出,只“唯一的女儿”这一点,恐怕燕氏和云泉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所以,那伎子没进门,燕氏恐怕是主因。

至于云泉话里的淡淡轻蔑,也是难免,他一个大家公子,对自己母亲的外宠恐怕很难有好感。如果当年她们父女俩进了门,当然也会友好相处,但如今这没见过面的,就不太容易有什么好感了。

这些,林青想得很明白。但是,如今怎么会让她进来,恐怕……

“爹爹,我也快十六了,整天窝在家里总不是个办法,爷爷不放我出去吗?”林青一边把筛好的茶粉递给云泉,一边问道。

“这个……青儿想出去做事吗?不想留在爹爹身边了?”云泉接过茶粉,看着泉水已经煮沸,将茶倒了进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火,一边说。这女儿一天大似一天,也不能老留在家里,那能有什么出息?但是父亲的心思自己明白,只不过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青听着云泉明显在转移话题的回答,自然明白云泉的意思。她也知道燕氏可能隐约猜到林青不是林家的女儿,所以一边想着不可以让林氏家业流到外人手里,一边又怕林青真是云泉的女儿,岂非是自己误了林家百年基业?左右为难之下,只好一天拖一天。

原本不过是探探云泉的口风,林青倒不是急着去管那里的事,毕竟自己也有生意,她还怕自己两头兼顾不了。探明白了,也好方便自己行动。

云泉小心地在茶里加了一点点盐和胡椒,又说:“青儿,你也知道自己十六了?那房里的事怎么说?”

“爹爹,”林青难得的一窘,说:“青儿不着急。”

“这孩子,什么不着急!你都十六了,还小吗?我看雪荏这孩子就很好,愉之么,只要你喜欢,我也没意见,你看你这么大人了,房里竟然没人……”

“爹爹。青儿真的不着急。您听我说,”林青打断云泉的话,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我的婚事,我一定是做不了主的。将来做我夫君的人,我不一定能够喜欢上他,所以至少要把能给的都给他。房里放人的话,就暂时不要提了。雪荏和愉之两个好,我当然知道,但是给不了他们一心一意,我愿意放他们走。”

“你这孩子……”云泉一声长叹。有所谓“红颜薄命,女儿薄幸”;有所谓“若有一心人,布衣暖菜根香”,世间男儿哪一个不是只求一点真心,却是谁都知道求荣华易,得真心难。难得自己女儿如此想法,又怎好硬是用俗世做法硬加在她身上。想当年云泉自己,如果能得到这么一句话,即使没名没份地跟了那个人,又如何?

转眼看看女儿,塞翁失马,换成今天的自己,有这么个好女儿已是世人求不来的福气,何苦再去想以前那些事?

一笑放开,再看向林青的时候,眼睛里又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无波,将煮好的茶递到林青的手里。

林青接过茶碗,绿莹莹的茶含一口在嘴里,顿时满口生香,嫣然一笑道:“好香。”

临走的时候,林青又问了一句话:“那个人青儿可以不喜欢吗?”

问得奇怪的话,云泉听懂了,拍拍女儿美丽的脸说:“我只有一个女儿。”温和的脸上带着淡淡宠溺笑容的云泉看着笑弯了眼睛的美丽少女。

挑衅

林青再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她在云泉那里喝了茶,之后一直陪着云泉下棋,到吃了午饭才从梅院出来。下午独自外出去了镇子里一趟,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赶回来。

天际的晚霞也渐渐散去,只留了一抹残红。

林青跨进自己房门的时候已经掌灯了。

“小姐,晚饭可曾用过?”雪荏一直等在门口,见林青回来了,递了块热巾子到林青手里让她擦手,手顺势伸到她腰上解开腰带,褪下佩戴出门的香囊玉佩,然后从头上把凤钗也摘了。

“轻松多了。”林青晃晃头,回答说,“还没呢。今晚吃些什么?”

雪荏接过林青用过的手巾,一边答道:“有一笼子螃蟹,小姐打算怎么吃?”

“煮了吧。”回头看看,发现愉之竟然不在房里,便问:“愉之呢?”

“嫌屋子里闷,说是到亭子里坐坐。我去把他叫回来吧。”

“不用了。既然在那里,索­性­把东西都放到亭子里吃吧,再烫点酒。”

“是。”雪荏应着,下去张罗了。

林青不喜欢房间里有人进进出出,所以她贴身小厮只有雪荏一个,此刻雪荏出去张罗晚饭,房间里就只剩下林青一个。她自己找来衣服换了,想了想又拿了件披风朝外走去。

等林青走到凉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亭子周围的湖水借着高挂的宫灯,还能看见几分,再过去就是黑沉沉的一片了。亭子里面倒是一片通明,毕竟挂了八盏宫灯,周围还垂着浅绿­色­的纱,看出去一片朦胧,和着安静的秋夜里渗进来的些许凉意和一两声虫鸣,倒是一个吃东西的好地方。

亭子里只有两个人,是愉之和雪荏。

林青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拉起他的手一摸,果然很凉,就把披风抖开来披在他身上,系好带子。

愉之沉着脸,似是为了什么事在生气,见是林青才勉强回过来一些,说:“青,你回来了。”

“谁惹你生气了?”

愉之抬头看看林青,半晌,才闷闷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呵呵”林青一声轻笑,没有继续再问。她看着雪荏忙进忙出地端盘子,摆放餐具,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即使身边的人都说她很奇怪,林青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领域,那是除了本人谁都不可以跨入的圣地,即使亲如母女,亲如夫妻,谁也都有保存秘密的权利。所以,林青看见愉之生气,她会问,但是如果愉之不说,她会到此为止,不继续追问,也不会试图从别的角度打探。这是她从“李兰”那里继承的习惯之一。云泉说过她奇怪,说她这样会被人误会成她冷血,误会成她不关心,但是这一点,林青没有,或者甚至不曾试图改变。

雪荏搬了只小火炉在身边,火炉上温着螃蟹,这样随吃随取,就不会凉了。然后取了温好的太雕出来,给林青、愉之和自己都倒上一些,然后坐下开始吃晚饭了。

照理说,雪荏是小厮身份,主人吃饭哪有他坐的份,不过林青实在不喜欢自己吃饭的时候有人杵在自己身后,瞪着自己。雪荏初时不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这时候,正是螃蟹当令的时候。看着脂膏丰腴的螃蟹,雪白的螃蟹­肉­鲜美中带着淡淡的甜味,再喝一口温温的酒,暖了胃也暖了身体。

林青看了眼正在跟螃蟹努力奋斗的愉之,一脸吃得开心,显然是丢开了刚才的烦心事的样子,微微一笑。

“哎呀,妹妹在吃饭啊,我来得不是时候了。”亭外响起林翔雨的声音。

愉之明显一顿,默默放下手里的蟹腿,双手缩进披风里,眼睛盯着自己的碗,好像那个碗突然长出花来了一样。雪荏见来了外客,自然地站起来,侍立在林青身后。

林翔雨还穿着早上林青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穿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光的关系,看上去她的脸总是有些不一样。

林青没有站起来,满脸堆笑道:“姐姐坐。用过晚饭了没有?”

林翔雨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看了眼桌子上的菜­色­说:“妹妹好口福。这是南边洪泽的螃蟹吧?这么远的地方运过来,差不多也要四五两银子一只了,竟然一蒸就一整笼。”

“是吗?洪泽离这儿远着呢,回回路上都要死一半。四五两是多少,很贵吗?味道还不错,姐姐也尝尝?”

林青这么一说,林翔雨眸光一闪,脸上笑得愈发和蔼起来,又说:“不了。我身子虚,吃不了这么寒­性­的东西。倒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姐姐请说。”林青边说,边拿起酒抿了一口,酒香满口,林青眯起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林翔雨见到林青这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女的样子,眼睛里露出一丝嘲笑的光。

“明日起,我会搬进来住。爷爷安排了我进绸缎铺子做掌柜,再过个两三日就要去上任了。”

林青眸中一闪。让她进铺子做掌柜?这算什么意思?心里一边寻思着,脸上却是没露出什么,微笑着说:“恭喜姐姐,荣任掌柜了。妹妹该备份贺礼的。”

“是吗?那我是不是可以自己挑?”林翔雨接口极快,仿佛正等着这句话一样。

林青没想到她会那么说,毕竟谁也不会认为林青说那句话是真的想送礼物,十成十的敷衍。林青顺着她的意思,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姐姐看中什么,只管说。”

“不怕妹妹见笑,我这次匆匆忙忙过来,家里惯用的几个小厮都没带过来。爷爷突然要我住下来,也没个准备。妹妹不介意的话,把你的小厮给我用用?”说着,手指向愉之。

林翔雨此举可以说是无礼至极。小厮不同于丫头,还有着侍寝一层的关系,在姐妹之间并不会送来送去。林家上下谁不知道大小姐把石愉之宠上了天,退一步说,就算林翔雨初来乍到不清楚,愉之可以和林青同桌吃饭,明摆着身份地位不一样的人,她都敢开口要?

“他啊?”林青拖长了声音,只说了那么两个字。刹那间,凉亭里一丝声音都没有,静地让人心慌。凉亭里其他三个人都看着林青,而林青只是慢条斯理地又抿了口酒,笑笑说:“这孩子说起来还不算是小厮呢,粗手笨脚的,姐姐要了去,只会添乱。”

“不是小厮?我说也是呢。林家堡家大业大的,怎么容得了一个当街挥刀子,手上沾过人命的做小厮呢?”

瞬间一片寂静。

听了林青的话,勉强放下心的愉之一听这话,脸刷地一下全白了,刚拿到手里的汤勺滑落,砸在碗里发出“乓”地一声响。他却没注意到勺子已经掉落,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手不停地抖着,周围三个人都盯着他看。愉之只觉得脖子好像变成了石头一样,他想转过去看看林青,但是脖子只是僵着,怎么也转不过去,耳朵里那“人命”两个字在不停地重复着……

林青瞟了愉之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然后她拿起空了的酒杯,瞟了一眼显然是吃惊过度而愣住的雪荏,雪荏如梦初醒一般醒悟过来,急急地拿了酒壶斟满杯子。林青拿起杯子,又轻轻抿了一口。

林翔雨见林青没有任何表示,忍不住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感觉上好像全力打出一拳,却挥了空,空落落地没处着力。她眼珠一转,又说:“如此说来,妹妹身边的小厮不是只有一个了?论理也是少了些,这个用着再好,怎么说也是从青楼里赎出来的,就这么单个的放在房里,妹妹就不怕别人笑话寒碜?”

“青楼”这两个字一出口,雪荏脸也不由得白了几分。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些,况且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少,神­色­方面还算平静。听到这两个字,也不过是心里一揪,痛了一下就过去了。

反而是林青,他雪荏担心地看了一眼,虽然从他的角度,完全看不出林青是什么表情。雪荏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身份不同。虽然说他在临月小筑,平时也不怎么出门,该知道的消息却还是一点不漏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即使林青也是早上才知道有这个堂姐的存在,雪荏近中午的时候也知道林翔雨的存在。

堂姐,不是无关紧要将来迟早要嫁出去的男儿家,仔细算起来,林翔雨的位置比林青还要高一些。这样的人,即使是对方主动,如果只是因为身边两个小厮就把关系搞僵了,传到外面就只能让人说林青没气度,容不得人。雪荏会这么想当然是因为清楚林青平时虽好说话,却不是随人搓圆捏扁的泥人。所以一边担心着林青为身边这些下人与堂姐关系闹僵了不值得,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角落里还隐隐藏着一丝盼望,她可以为着愉之和,和他出头……

林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到林翔雨这么说以后,明显地一怔,举杯在半空中的手停顿了一下,重重放下,酒杯碰上桌面,轻轻溅出几滴酒液洒出来。林青声音里带上几分慌张,说:“姐姐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林翔雨回答,就又急急地说:“姐姐这话没跟别人说过吧?青儿也知道不合规矩……姐姐可千万不能告诉爷爷啊!”

林翔雨看着林青彷佛被人戳破了谎言一般语无伦次坐立不安的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后又是安心和得意,闲聊了几句后就告辞走了。

林翔雨从视线里一消失,林青又恢复成平时那种平静无波的表情,看了眼林翔雨去的方向,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淡淡的,带着嘲讽味道的微笑。

善后

林青看着林翔雨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一勾,现出淡淡的嘲讽后,她的表情就像微风拂过的水面,淡淡涟漪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然而,当她转眼看向愉之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头。

“愉之?”林青唤道。

愉之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里呆滞在听到林青的声音后消退了几分。他慢慢转过头,彷佛是慢动作一样,看向林青。一张白瓷样­精­致细腻的小脸,此刻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地吓人,往日灵动的杏眼里只余下一片恐慌。

“荏。”林青转向雪荏,“刚才你也没吃什么,去做些热的,别空着肚子休息。”

雪荏担心地看了愉之一眼,点点头,回了声“好”之后离开了。

林青回过来看愉之。

愉之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一样,轻说一声:“我回房休息。”站起来,拖着脚步朝亭子外面走。

林青看着愉之因为脚伤而显得有些摇晃的背影,心里慢慢升腾起来的不是怜惜,而是生气。她皱眉,微眯起眼睛,然后彷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又恢复了自己平静的表情。如果姬明辉在,一定会吃惊地发现,林青的脸上,竟然会出现那种一般称之为“薄怒”的表情。

她走快几步跟上去,一把将愉之抱起来。愉之微怔之后,说:“我自己会走。”一边挣扎着要下地。

林青说:“不想让我碰你?”声音虽然平静无波,脸上表情也是依然平静,但是透出来的不悦却让愉之沉默下来,低着头不说话了。

林青见愉之不再坚持,抱着他回了临月小筑。她没把愉之送回他的房间,或者是前一晚愉之睡的耳房,而是直接把愉之抱进了她自己的卧房,然后放到了床上,随后立刻出了自己的房门。雪荏刚被她支去了厨房,只好多走了几步,看见一个面生的小厮守在门外不远的地方,虽然不记得自己这里什么时候多了张陌生面孔,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多问就直接吩咐他取了热水,自己拿进房间后关上门。

愉之听到关门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震,还是维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僵坐在林青的床上。

林青拿了帕子,用热水打湿了,坐到床边,一边拉起他吃了螃蟹油腥的手擦拭,一边说:“你要是想出去,嫌明天迟,今天晚上也可以走。”

一句话震得愉之猛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慢慢地低下头去,默默地朝床边挪动,看样子竟然是想下床去。

被那双盈满泪水的杏眼一看,林青心里软了几分,再看他慢慢挪到床边,双肩都在微微地颤抖,终于还是一把拉住他,说:“去哪里?”

“走——”愉之拖长了的声音都在颤。

“你想走?”林青明知道他的意思,还是故意曲解。

这话一问,含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滑过漂亮却苍白的面孔,好不容易才泣不成声地说了句:“你赶我走……”

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林青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重重一弹,雪白如瓷的皮肤瞬间红了一块。愉之被林青的动作弄得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林青,眨眨眼,泪水又落下来一滴。

“我说的是你想走,不是我赶你走。”林青看着表情只能说是有些呆滞的愉之,又好气又好笑,声音提高了几分。

愉之还只是呆呆地看着林青。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自己想走,我不会拦着你,可从来没说过赶你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养你一辈子吗?”看着这样的愉之,林青心里些微的怒气一点都没剩,终于软下声音,轻笑着对他说。

“青——”终于明白过来的愉之重重扑进林青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林青不防,一下子被他扑倒在床上,左手环住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男孩,右手轻抚他的背。

好不容易,愉之的哭声慢慢低了下去,渐渐地只剩下轻轻的抽噎。林青抱着他,说:“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愉之哭完了却不好意思把脸露出来,只是静静地伏在她怀里。

林青也不要他回答,自己答道:“愉之,你觉得我是傻瓜,敢随便收容来历不明的人,还是耳根子软得别人说什么就照做什么的呆子?”

愉之一僵,还是不说话。

林青继续说:“你十一月十五日出生,乃是漕泾镇张家村富户张山的侍郎石氏所出。石氏因为生了你这个眼珠颜­色­不一样的,被赶了出来。从小他就怨你连累他,对你一直不好,你九岁的时候他病死了。之后你一个人住在漕泾镇的破庙里,到了你十一岁的时候,有个无赖半夜里摸进破庙里想弓虽暴你,结果反而被你失手捅死了。你草草埋了尸体后逃到镇上露宿街头,两天后就遇上我了。”

林青收收手臂,搂住怀里明显又开始轻颤的愉之,说:“我要是介意这些事,就不会把你带回来。”林青把愉之的脸从自己怀里挖出来,直视着愉之红肿着的双眼,说:“所以不要为了那些没必要的事担心,好吗?”

“嗯。”愉之用力点头。林青的话,让他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更加明亮,脸上笑容重现。到底是长得好,这一笑,宛如拨云见日,饶是日日相处的林青也是看得一怔。

看着愉之的笑,林青顿了顿,发现身上这个人肯定没注意到一件事,嘴角慢慢勾起来,说:“看不出来,你个子小小的,倒还挺重的。”音调拖长了,明显是在调侃。

愉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整个人全压在林青身上,脸微红,就想坐起来。

林青突然伸手扣住他的腰,愉之刚离开几分的身体又落回原来的位置。之前是因为情绪激动愉之才没有发现,这一离一落,不过是一指的距离,却让感觉变得鲜明无比。愉之只觉得,从下巴开始,胸口、腹部、双腿没有一处不贴着林青的身体,林青扣住他腰部的手更是让他紧贴着林青的身体,紧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林青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愉之身上,慢慢捂红了他的脸。

“怎么,我这个­肉­垫子用完了就想走?”林青看着愉之脸上的红晕,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说。

愉之虽然平时对着林青少不了搂搂抱抱的,但那是因为觉得抱着林青让他有种她属于他的感觉,或者也含有些故意炫耀的成份,况且林青身体柔软,既没有把身上的肌­肉­练得硬邦邦的,也没有骨瘦如柴,抱起来确实很舒服。但是这一次就算是愉之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那,那要怎么办?”愉之问,紧张得有些口齿不清了。

林青不说话,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愉之“刷”地一下脸涨得通红,视线乱转,却是不敢落在林青殷红的双­唇­上。

林青只是看着他。终于愉之犹犹豫豫地低下头,蜻蜓点水似的轻碰了下林青的­唇­,立刻退了回去。

“不合格。”林青突然说。

不合格,什么不合格?愉之还没弄明白林青在说什么,突然林青一用力,翻身将愉之压在自己身下,说了句:“应该是这样。”然后­唇­贴上愉之的­唇­,愉之微一松口,林青的舌就滑进愉之的细腻的檀口里,舔着,磨擦着,引诱着他的舌与她共舞……

林青终于放开愉之的­唇­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林青摸上他的手腕,三指轻搭上他的脉搏,不一会儿,失笑出声。这孩子,竟然在这种时候睡着了。

仔细想想,知道也难怪他。愉之幼年时境遇不佳,所以身体并不算好。跟在林青身边这三年,好不容易调养得比原来好些了,也还是普通人以下的水准。况且腿上才受的伤还没好,刚才又痛哭了一场,消耗体力很大。­精­神上一放松,就睡着了。

叹口气,林青抚上愉之柔­嫩­光滑的脸,“小傻瓜,难得我动心了……错过今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叹息从林青嘴里溢出来。睡着了的愉之用脸蹭蹭林青的手,顺势就把头枕在林青的手上。

看着睡得舒服的愉之,林青还是不忍心吵醒他,抱他躺好,动手脱掉他身上因为刚才的事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扯过被子帮他盖好。

然后,林青换了身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工作

双木镇花街上最大最漂亮,连戌正过了还是一片喧闹熙攘,灯火通明的房子的门外,来了一个少女。

这房子的门匾上写着三个字“雅芳楼”,乃是双木镇上最大的青楼。

戌正,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客人要么是已经进了青楼,要么就是不会来了。所以门口招揽客人的只余下了两个打杂的小厮,在秋夜寒凉的风里瑟缩着,只盼着关门的时候早点到,他们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少女在门口停了停,就面不改­色­地朝里走去。

两个小厮中的一个微一怔,赶上去说:“小姐……”

少女回头朝他一看,脸上带着淡淡的温和笑容。

这小厮原先因为门口昏暗,看她大概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姐,虽说青楼打开门做生意,但是这么小就出来嫖的还真是少见。这小厮心里想着,别是以为这是个什么吃饭的酒楼,才主动出声喊住她。

少女肤白如雪,­精­致的脸庞上虽然带着微微的笑意暖如春风,但是那对乌黑的眼珠在明灭不定的灯笼下显得异常幽暗深邃,彷佛可以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一样。这小厮在青楼门口见惯了人来人往的,竟是没见过标致成这样女子,咋见之下,也是看呆了,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脸慢慢红了起来,连自己为什么出声叫住她都忘了。

“烦小哥通报一声爹爹,我要见晔雅。”声音温润悦耳,一边说着一边朝里面走去。

小厮听说少女要见晔雅,不由得说道:“小姐要见晔雅公子……”

“小姐要见晔雅可是有些难了,晔雅房里有客。”闻声而来的鸨父接口道。这雅芳楼的鸨父到底也是曾经的红牌,虽说已是年华已过,穿着打扮浓艳招摇,但是看来倒不会碍眼。他虽是风华不再,但是极有眼力,看着眼前的少女就知道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话说起来亦是婉转顺耳。

这少女,自然就是林青。

“说来这客也许我也认识。烦爹爹上去问一声,就说养鸟的来了,问他见不见即可。”说着,一边把一个银锭子放在鸨父手里。

“万一……”银子在手,鸨父的笑容又和气了几分,连“养鸟的”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问。生怕万一要是晔雅不肯见客,也不能放走了这个有钱的小姐。

林青接口道:“他不肯的话,再唤别人。”

“请小姐稍候。”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鸨父去晔雅的房间。

小厮见鸨父去了,就引了林青入座稍等,然后端了茶水上来。林青坐在椅子上,慢慢打量着四周。

这雅芳楼的大厅,装饰得一如鸨父,颜­色­明艳,东西­精­致,没有一样东西不在述说此地销金窟的身份。大厅占地巨大,挑空了两层,中间零散地放着些桌椅,不过是供客人临时坐的,林青此刻就坐在这里。周围一间间小厢房,一溜十来间的样子,大部分的房间里灯都亮着,偶而有些门没关紧的房间里会流出些听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林青面无表情地喝着茶,等着。

半晌,鸨父才回来,说话时带了几分探究的眼神看着林青,说:“小姐,晔雅有请,请随我来。”平素连见人都是难得的晔雅,今天这个时辰还肯见人已是一奇,何况还是请到他自己的屋子的,简直史无前例,怪不得这鸨父要好好看看这林青是何方神圣了。

“有劳爹爹。”林青也不在意,随着鸨父穿过大厅,走过花园,到了后面独立的一栋小绣楼前。

到了门口,鸨父停下来说:“奴家就送到这里,请小姐自上去吧。”

林青道谢后,进了绣楼。

一进门就看见满屋子的粉红轻纱,房间里别的没什么,只中间一张巨大的床,铺着深红­色­的绸缎,不知哪里还燃着甜腻的香,让人不禁联想到寸缕不着,肌肤如玉的美人躺在这床上是何等撩人的景象。

林青却是视若未见,直上了二楼。这二楼形象完全一变,如果说楼下一看就是青楼伎子房间,楼上就完全是大家公子的闺房了。颜­色­素净,一­色­雪白里混着些淡淡的青­色­,­干­净的床,放满书的架子,还有一支穗子半新不旧的墨­色­长箫挂在墙上。

“这么晚来,有事吗?”床上的男子斜躺着,见林青进来动也不动。他衣衫仅仅搭在肩上,遮住的还不及露出来的一半,被子也是要盖不盖,膝盖以下倒有一半是在被子外的。竟是被林青叫做“夜鸦”的男子,声音还是一径的酥软,那股子媚意却是收敛了许多。如此衣衫不整的样子,也丝毫没有给人不妥的感觉,好像只是酣睡之间被吵醒一般。

“好漂亮的屋子。”林青扫了眼屋子,又转向他,问:“她走了?”

一脸慵懒的男子手撑着头,举起自己保养得雪白纤长的手指,弹弹指甲,不经意地问:“谁?”

林青一笑,却不是刚才那种温和无害的儒雅,带着洞彻世事的明睿和些许莫测高深,然后说:“走了也好。省得我看到她,忍不住打一顿。”

这一句话立刻挑起男子的兴趣,微微挑眉,见林青不语,微一思索,恍然。“你就那么宠那只猫?”

林青避而不谈,突然问:“晔雅,我的事卖了什么价钱?”

晔雅也知道瞒不过她,答道:“两千。”

林青当初做生意的时候瞄准了药铺,掌柜有姬明辉出面来做,明里做些正经药铺,暗里卖些毒药伤药什么的给有特别需要的人。想法不错,只是苦于一个麻烦:信息不足。像哪里买药材方便,哪里市口好合适做生意,哪些人适合做暗里生意?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无法开始。收集消息,自然不能只花不赚,于是又做起了买卖消息的生意,时机切合下又认识了晔雅,索­性­成立了“夜鸦堂”专门负责买卖消息,林青自己腾出空来去做药铺的事情。夜鸦这名字,还是根据晔雅来的。夜鸦的事情,林青大部分交给晔雅来做,自己倒是不太管了。

“两千?就这么点?”林青皱眉,对自己的身价觉得不满。当初也是她提供了一个大概的构想,将人的身份划分成几个级别,再加上得来消息的难易程度和实际耗费就可以在事前大概估算出买这个人消息的价格。

“不过是个没权的丫头,能有两千不错了。”晔雅斜瞟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轻嘲,“你要是肯把夜鸦堂主和济时堂主的名字亮出来,大概可以涨到六千。”

“那还是算了吧。”林青一怔,有些苦笑。树大招风成靶子,她年纪轻轻的,没兴趣给自己找一堆麻烦。

然后,便是半晌沉默。

“夜鸦,人手够吗?”林青像是为了打破沉默一样,开口道。

“怎么你也知道自己是夜鸦堂主吗?”晔雅回答,隐隐的嘲讽变浓了。

“那是不够了。”林青自动过滤掉她不想听的内容。

“哼。”晔雅见她不应,索­性­躺下,转了身朝里,背对着林青

林青坐到床沿上,晔雅好像正等着她来一样,突然翻过身,坐起来,然后将林青压在自己身下,双手撑在床上,从上俯视林青。

林青骤然被压在晔雅身下,神­色­丝毫未变,说:“其实,也可以考虑买消息,并不一定要全部自己收集。”

“你是说……”晔雅眼睛一亮,瞬间又有些泄气,“消息是可以买。但是巨细靡遗,事事记录需要的人手也不少,况且谁来过滤?况且真要买,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一谈到正事,晔雅立刻正经起来,也不管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记录的人手倒真是一个问题……罢了,这个急不来的。你手下的那些先教她们读书。过滤的事情目前只好偏劳你了。也不需要很多,先从武林里的名门、商界的望族开始。朝廷的事要丢一丢,我们暂时没这个实力去碰。”林青也是一本正经,完全在谈公事的样子,只除了她和他的位置,对于谈公事而言实在是有点诡异。

“那银子呢?”撑酸了手的晔雅索­性­趴在林青的胸口,闭上眼睛,语气却还是一径的公事公办。

“找姬月要,她现在可是比我都富裕呢。”林青扯起一抹不怀好意地笑。

“你就这么记仇?姬月也是为你好,虽然有段时间小猫­精­神差些,但是到底除掉宿疾,你也安心些不是?”晔雅声音里有些好笑,这孩子气的行为实在是不该发生在林青身上。

林青转开视线,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她不是介意姬月治好愉之的事,而是姬月下手之前没有把握,愉之现在看来活蹦乱跳的,其实还是伤了元气,以至于打斗时被人划伤了脚,差点残废,回到她身边以后,情绪容易激动,体力也差了许多。还有些别的事也掺和在里面。林青不想在背后讨论别人的事,所以对晔雅的话听若未闻。

“好了,我走了。”看着时近午夜,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林青轻推开晔雅要走。

“不准走。”晔雅拉住林青,“你现在走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好歹是雅芳楼的头牌,难道连个客也留不住?”

“这……怎么办?”林青看了眼房间,除了床以外,只有一把椅子了,难道椅子上坐半夜?

“跟我睡一起不就得了。”晔雅微眯起眼睛。

林青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平常的媚态横生,没有刚才的计算,只有一泓清澈里带着一点点期盼和惶急。

怕她拒绝他吗?

“好。”林青笑得无比温柔。

没想到林青竟然会答应的晔雅愣了一愣,由着林青把他推到床里面,然后帮他盖好被子。

林青安置好晔雅之后,熄了灯和衣睡在床边。

黑暗中,晔雅听着林青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转过身,看着睡在他身边的少女模糊的轮廓。

好久,一声悠悠的叹息。

出门

暮秋,到处是一片萧瑟寒意。入秋后,慢慢变黄的叶子此刻已是稀稀落落,所剩无几。才不过申正时分,太阳已是不若中午那么明亮。

林青的临月小筑里此刻一片忙乱。

今年与往年不同。以前这个时节也忙,不过是雪荏带着一­干­下人忙进忙出,准备换季的衣衫铺盖,所有应用物品,今年却是连林青也一起忙起来了。

因为,林家大小姐要出远门了。

前几日林家老太爷燕氏终于开了金口,允了林青出去管事了。虽然只是管几个既不起眼又不赚钱的酒楼,但是到底算是正式加入林家堡的产业里,不再是家里吃闲饭的小姐了。这酒楼虽然没开到江南,离林家堡所在的双木镇却有不短的距离。林青这一去,怕是有段时间不能回来了,所以雪荏忙着收拾东西。

照理说,收拾东西不用林青费心,但是莫名的,她突然之间也变得很忙碌。之前把她当作黄口小儿,几乎视而不见的管事们好像突然发现了这个林家大小姐的存在,开始殷勤地走动起来,不是这个上门,就是那个喝茶,林青更是每一个人都尽心陪着,言笑晏晏尽兴而返,一天四五个人轮番下来脸上的笑容都未曾变过。

还有她自己的药房,里面见不得人的东西太多,整理起来也颇费工夫。

此刻林青刚刚送走了一位钱姓管事,正在药房里整理东西。她为了方便做事,没穿大袖衣服,而是穿着件粉紫­色­的窄袖对襟衫,因天气寒凉外面加了件夹棉的蓝­色­镶金边半臂,下面是深青­色­的裤子。身上自然珠钗环佩一概没有,脖子上挂了条缨珞,还是雪荏拉下脸说“像什么样子”硬给她戴上的。

药房里三面墙均做了从墙脚到屋顶的柜子,其中两面柜子用来存放各式药材,还有一面存放制成丸膏散等等的各种成药,中间是一大一小两个桌子,并一个软榻。此刻桌子上都是摊开的药书和各式大小的药瓶,药书上到处写满蝇头小楷,都是林青平时的笔记心得。林青正在仔细看,挑出一些需要另外藏起来的。所幸林青平时写的时候图方便,用的多半不是古代汉语。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谢前世的学校教育了,每人都要学的英语和简化字,再加上拼音,仔细看起来这里还真是没有几个人能看懂。

“笃、笃”门上传来两声轻响,林青停下来。

“青,是我。雪荏叫我送单子过来给你看。”愉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青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门口,打开门。愉之站在门外,穿着白­色­的长袍,头上用一只黄金环扣住头发。

愉之看林青开门,将手里的纸递给她,说道:“雪荏列了张清单出来,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没?”

林青接过纸。

“青……”愉之看着正仔细看着纸上内容的林青,有些紧张地看着林青,一边轻轻说:“我也去好吗?”

林青“嗯?”了一声,彷佛没有听到似的未置可否。她走进房间,从桌子上拿起笔,在纸上勾划起来。

愉之跟着林青走进去,见林青只是低着头,怕她反对,一着急抓住她正在写字的右手的袖子,引得林青抬起头,朝他看去。

“我要去。”愉之抓紧她的袖子,直看着她的眼睛,一幅她不答应他就不放手的样子。

“你可以吗?”林青放下笔,手抚上愉之的脸,冰凉的食指在他眼睛周围轻轻滑动,“有些事我是不会为你出头的。”

愉之仿佛水晶一般透亮的蓝­色­和紫­色­眼睛一黯,有一瞬间的犹豫。

明白林青指的是他的眼睛,他颜­色­不同的,让他被人叫做不祥和鬼子的眼睛。这次如果要和林青一起出去,意味着再次站到人群面前,再次面对不屑、恐惧和厌恶的眼光。林青宠他,但是林青也不会允许他用面纱来逃避,更不会帮他赶走那些恶意,他只能靠自己。

惶惑不安地犹豫突然抓住愉之的时候,愉之突然注意到那一阵淡淡的药香,从他进了房间就围绕着他的药香。

那是林青身上的味道。愉之知道,青身上有股很淡的药香味。虽然青的体温一直很低,但是这股淡淡的香味却一直给他很温暖的感觉,只要有这个香味,他就觉得很安心。

只要青在身边,就没有问题。

愉之靠近林青,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林青,重重点头。

“那好,去收拾东西吧。”林青看微笑着,拍拍他的脸颊,然后把手里的纸递给他,“告诉荏,我勾过的东西都不用了。又不是搬家,带那么多做什么。吃食什么的,稍备些­干­粮就可以了。最主要的是银子要带够,五千两不够的,叫他把所有的钱都带上。”

知道林青答应了,愉之的脸上立刻绽开无比灿烂的笑容。她接下来的话,是说一句,愉之就点一下头。

“这么点头,不晕吗?”林青看着明显是太高兴了的愉之,伸出食指勾住他的下巴,阻止他的动作。

笑意还在愉之的脸上荡漾不散,衬得他的眼睛闪亮起来。林青看了,心里一动,低头对着他柔软粉­嫩­的耳朵吹了口气。

愉之的脸微微一红。

林青依旧贴着耳朵不远的地方,轻说:“你既然要出去,就带上‘离蓝’。”

“离蓝”两字一出口,愉之脸刷地一下白了,一边看向林青,刚想开口,林青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拒绝说:“不可以,一定要带。”微一顿,林青又说:“好了,去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出门,今天把要做的事全都做完了才行。”

看着愉之有些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林青一笑。

“离蓝”非带不可,不放在身边肯定会有麻烦。至于为什么要那么说,愉之实在是太可爱了,有点忍不住……

摇摇头,林青继续整理一桌子的杂乱。

明天就要出门了呢……

绿杏居

十月底,陇西道通州南大街,的帐房里。

天­阴­着,要雨不雨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烦。埋在堆账册里的女子一低头,看见满是数字,左涂右画的簿面,心里更烦。

丢下笔,站起来,猛地拉开门,一股带着水意的寒凉空气扑面而来,瞬间熄了她熊熊燃烧的心火。叹一声,无力地合上门,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眼睛又看向那个已经让她头痛了十多天的账簿。

她叫骆渝,是绿杏居的帐房。

绿杏居是江北赫赫有名的林家堡的产业。林家堡当年以行商起家,后来开了铺面,也是卖些东西为多,像林家绸缎庄、林家米铺、林家玉器店等等,不说遍布大江南北,雄踞一方却是肯定的。而绿杏居这样的酒楼其实真的很少,通共也就十三家。当初其实是为了给行走各道时有个方便落脚的地方,但是就像先先代的堡主说的,既然开了门,就没有做赔本生意的道理。

赚钱吗?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赚钱,骆渝隐约想起她小时候,被爹爹抱着第一次到绿杏居的时候,真的是排着队等座也要吃的好地方。但是自从先代堡主过世了以后,景况是大不如前了。堡主夫君燕君……其实,一个男人家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几个大笔的生意还勉强抓在手里,但是酒楼这些个细枝末节的小生意就真的是顾不上了。

没了管制,这绿杏居里渐渐开始败坏了,连她也一样。骆渝第一次把手伸进钱柜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歉疚,她觉得对不起提拔她的主事,也对不起自己的雄心壮志,她告诉自己只是为了替茹郎抓药,只要茹郎病好了她会想办法把钱还回去的。但是后来她发现每个人都在拿的时候,她渐渐心安理得了。为什么别人可以,她就不可以?于是十两,二十两,一百两……甚至茹郎没能治好,终于什么都不需要的时候,她也没有停下来。

现在,麻烦来了。

半个月前传来消息,说林家堡要派人过来了,而且是前堡主嫡亲的孙女,林家大小姐。这对她,或者说是整个绿杏居,无异于晴天霹雳。这绿杏居上下有几个是­干­净的?才跟掌柜商量着要如何瞒过去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账簿!这一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别的地方还可以瞒个十天半个月,但是这账簿可如何是好?也不用仔细看,稍微那么一翻,就可以看出来里面有问题,然后一句“监守自盗”就可以把绿杏居上下二十来号人等全部丢进大牢里去吃牢饭。

所以这几日,她天天待在帐房,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可是这积年的烂账哪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改好的。

窗外,终于开始飘起细密的雨丝,落在帐房内骆渝的脸上。骆渝掷下笔,揉揉酸涩的眼睛。算了,听说大小姐先去了京城的总店,这一路上几家店看过来,再合上路程,到这里总也要再过四五十天的时间,不忙不忙……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骆渝打开门,见门口不远处正好有个人从后院走进来,她微扬了声音,问道:“商采买——”见那人没听见,又喊了声:“商容,出什么事了?”

那人正低着头走路,抬起头来,见是骆渝,微笑着回答道:“外面来客了。”这人穿着一身青­色­的棉布袍子,乌黑的头发用了支木头发钗绾起,面容清丽,一眼看来既不会让人觉得惊艳,一看之下生出敌意,也不会平淡到转开眼就忘,可以说得上是赏心悦目了。

“来客了?什么客吵成这样?”骆渝奇道。商容这个人很好相处,虽然平时总是清淡无害的样子,但是做帐房的骆渝却是知道商容的聪明。不过骆渝还是很喜欢这个彷佛自己晚辈一样的商容,看着商容总是能想起年轻时那段很美好的时光。

商容笑答:“刚才听三儿说得有趣,我也是要去前面看看。”

骆渝顺手锁上帐房的门,说:“一起去吧。”想骆渝四十来岁的人了,也不至于好奇心大到这个份上,不过因为账簿实在改得太辛苦,借机透透气罢了。

两人相携穿过走廊,到了外面大厅里。

现在离夜市还有些时间,所以绿杏居大堂里客人不多,除了跑堂的小二外,客人多是独身女子,当然也有带着男眷的。而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一个站在门口的男子。

男子的脸并不能用美丽或者有气质来形容,但是无疑地却是很漂亮的,妆面尤其艳丽。尤其,这凉意入骨的天气,穿得十分清凉,上好的毛皮外衣紧紧地包住上身,勾勒出清瘦的身体,领子虽然高到下巴,肩膀和腰部却是刻意镂空,露出形状清晰的锁骨和纤细的腰线。男子的声音酥酥软软,听得在场的那几个女子心里好像有只小猫在抓一样。骆渝年岁大了,这方面倒也不是特别在意,旁边的商容也还是一脸平淡,完全没有其他女子那样心痒难耐的表情。

“这么大的酒楼,就没个会喘气儿的?”男子话难听,但是声音软得好像在情人耳边低语一般,所以在场竟没有一个拉下脸的。

骆渝看了看门外,赫然停着辆­精­良的马车。马车不仅宽大装饰­精­美,牵车的两匹马虽然没有修剪鬃毛,但是异常神骏,难得的是两匹都是除了额前一星雪白,浑身乌黑,一根杂毛也没有的高头大马,连骆渝这种不懂马的人一看也知道是上品。驾车的车­妇­也是穿着整齐,连看也不看大堂这边,显见训练有素。

商容显然也发现了外面的马车。虽然出来说话的这个男子一幅风月场里出来的样子,但是这主人家的来头就难猜了,看这马车非富则贵,轻易也不好怠慢。商容看了看负责待客的小二,生怕她言语上一个不留神,得罪了客人就不好了,再环顾四周,掌柜也不在。与身边骆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商容主动走上去,一揖,道:“这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吗?”

见终于有人出来答话了,男子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商容,从头看到脚,一点不知避嫌。他裣衽还礼,说:“不敢当,奴家只是一介侍人。请姐姐叫雅儿即可。”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轻轻的抽气声。

所谓侍人,就是女子娶回家里的男子,身份比不上夫君和侍君,只勉强比小厮高一点。通常只有三种情况才会成为侍人,即男子的母家入过罪籍、本身出自青楼贱籍,和本来就属于奴籍的小厮,侍寝后又没有生女的。

这男子自称侍人那就等于证实了旁人对他出身青楼的想法。虽然说是侍人,到底是有了妻家的,男子面对陌生人直接把自己的闺名说出来,行为极是大胆,即使有人跳出来说他不守夫道也不为过,难怪周围的人神­色­转为不齿了。

商容微微一愣,却是立刻微笑道:“那么,雅儿是住店,还是打尖?”

这雅儿彷佛对周围人不屑的眼光毫不在意,迳自说道:“住店。可有独立的院落?”

商容彷佛对雅儿的行为也不以为意,脸上笑容一丝未变,说:“抱歉了,雅儿,独立的院落没有。上房可以吗?”

雅儿眨眨眼,答道:“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上房就上房,三间,时日不定。”

“雅儿不需要问问令上再做决定?”

这“令上”两字一出口,雅儿眼中一闪,然后笑得愈发柔媚,拢拢落下的散发道:“无妨,这个主我还做得。”

微礼后,雅儿走到马车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一起跟过去,他停在马车边,道:“请少主下车歇息。”声音里那股似有若无的媚意更显,根本不像正经回事儿的样子。

半晌,马车的门打开,里面传出一声“嗯……”的一声答应,声音清甜柔腻,恍若天籁。

众人眼睛还未看清里边的情形,一边淡淡的混合着花果香味的檀香先飘进了众人的鼻子。“龙血?”骆渝微讶地低呼一句。商容听她一说,仔细地辨别了一下味道,果然是龙血。不由得好奇,这龙血,乃是香中极品,号称寸金寸香,竟然用这么贵的香来熏马车?心里想着,更仔细地朝车里看去。

微暗的马车内勉强可以看清楚,一个少女斜躺在软褥子上,大约十六七的样子。她乌黑的长发彷佛瀑布一样流泻,即使是天­色­昏暗,依然可以看出彷佛丝绸一样的质地。她身着牡丹纹底的黑­色­抹胸,抹胸外是天青­色­长袍,再外面是暗金­色­的披帛。身上文饰栩栩如生,显见是一流的绣工和质地。再看这女子的面容,琼鼻朱­唇­,五官­精­致如画自不在话下,只那黑如子夜的双眸一转,彷佛可以勾住人的心魄智慧,饶是在场的都是女子,一时也都看呆了。

“小东西,醒醒。”少女轻弹了弹怀中人的脸。这一动,彷佛画中人有了生命一般,突然鲜活起来,众人这才注意到女子的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个男孩。男孩好像睡着了,听人唤他,嘤咛了一声,眼睛尚未睁开,就伸出手臂勾住少女的脖颈,宽袖顺势滑下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男孩对襟的衣服,腰带早已松散,半边的香肩露出来也不自觉。一双湿润的星眸微睁似闭,嫣红小巧的嘴­唇­衬得愈发肤白若瓷,细致柔滑。洒落一片风情不自知,勾引得车外一众人等看直了眼睛,只能咽口唾涎呆呆地看着,在心里叹一声好艳福。众人中,连刚才看见雅儿不动声­色­的骆渝也有些呆怔。

少女帮怀里的男孩拢了拢衣衫,抱着男孩下了车。跑堂的小二见少女下了车,便主动上前引路。少女眼睛一转,正好对上适才就在看她们的商容的眼睛。被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一看,商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脸就微微一红,不由得转开视线。

“少主年轻女子,难免喜欢玩,在家里有主子管着,可不敢这么没规矩,所以会在这里多盘桓几日。”不知什么时候,雅儿又走到商容身边搭话,见商容收回视线看他,才一笑,问:“烦姐姐指个路,马厩在哪儿?”

得到回复,雅儿若有所思地看了商容一样后,离开大堂与车­妇­一起将马车赶入马厩去了。

而素来聪明的商容,也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刚才两人一路过去的方向。

绿杏居2

少女抱着怀中人,随着引路的小二进了一号客房。进了房间,少女立刻将怀里的男孩小心地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小二引了路却不走,一幅若有所待的样子看着她。少女转过身来见小二还等在原地,有些不悦,眉毛一挑,正想说话。雅儿从门外走进来见了,顺手塞了一两银子过去,拦在前面说道:“有劳姐姐了。晚上还要烦姐姐再去打些热水过来,方便我家少主梳洗。”小二得了银子,脸上才见了些许笑容,答应着去了。

门合上的刹那,少女长长地吐了口气。

然后,印象刹那间一变。人还是那个人,衣服也还是那身衣服,只不过神态上的细微变化,让少女看起来冷静内敛,与适才变化颇大。这个将自己伪装成放荡汝子的少女,正是已带着愉之和雪荏出门已有月余的林青。

雅儿倒是与刚才一样,他轻松地靠在门上,举手投足间依然是隐隐带着媚意。

“如何,我的‘少主’?”雅儿,自报姓名时省略了个“晔”字的男子,懒懒地开口。

“唉……”林青轻拍拍额头,并没有答话。

“这里你要如何我不管,我关心的是夜鸦。”雅儿再度开口,已不再是侍人的口吻。

晔雅点到即止,有些话说出来不过一种表态。对夜鸦而言,林青是不可缺少的存在,晔雅绝对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即使名字取了“晔雅”的谐音,即使晔雅花的心力绝不在林青之下,夜鸦仍然是需要林青的。所以,如果绿杏居影响到了夜鸦的存在,晔雅会出手解决。解决方法吗,当然不一定是Сhā手帮忙。其实,让绿杏居本身消失,那也就不存在什么“绿杏居的问题”了,不是吗?

“我知道,”林青苦笑了下,道:“我知道,晔雅。”晔雅的意思,林青怎么会不知道。

忽然一转念,林青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地看了看晔雅,神秘一笑说:“别摆出那么恐怖的脸。绿杏居的事……也许你还真是非Сhā手不可了。”

“什么意思?”晔雅被林青话里蒙昧不清的意思弄得好奇心起。

“嗯……这事还不好说,先冷一冷,再看看。”林青略一沉吟,却是什么也没说。

“那,这里还是老样子?”晔雅早就习惯了林青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习惯,也不追问,顺势换了个话题。

“是,麻烦你。”林青微笑,有礼地简直不像是夜鸦的主人。

“是,雅儿谨遵主上令。”晔雅突然长身行礼。

林青也明白晔雅这是不满她过于有礼的口吻,笑了笑,却是毫不客气地站着受了这一礼。

然后,随着晔雅开门离去的声音,林青自去包袱里拿了几本厚厚的册子出来仔细看。

一个时辰后。

愉之在床上悠悠醒来,睁眼看见的就是正在看着什么东西的林青。

“青……”愉之掀开被子坐起来。

林青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床边,坐下,拍拍他柔软光洁的脸。“醒了?”

“对不起……我还是什么忙也没帮上。”愉之有些垂头丧气,原以为他至少可以比那个只会侍候林青起居的雪荏要有用,但是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竟然一坐进马车就吐得翻江倒海面无人­色­,林青只好塞了颗沉香丸到他嘴里,让他一路睡过来才好些,连进房间都不是他自己走的。

林青伸手抬起他的脸,笑说:“没关系。你刚才就帮了一个很大的忙。”

愉之侧侧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睡觉也算帮忙?

“我要演个放荡汝子,只好委屈你扮成我的男宠了。”林青的脸上笑意涟涟,丝毫没变。浑然不觉得,这听在旁人耳里简直是个平地惊雷似的话,说得轻松又自在。

照理说,男子名节重要,晔雅不过是直视对方的脸已为人诟病,何况男宠这种等同于玩具的存在?换了其他人,林青这么说只怕是要当场翻脸,拂袖而去,不过愉之却是不一样。在他心里什么名分名节恐怕都不如林青的不悦来得重要,他情愿花时间去讨林青的欢心,也不愿意去想那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而愉之,果然如林青所想,只是绽开笑容说:“那就好。”对男宠两字竟然浑不在意。

“时辰差不多了,穿好衣服,我们下去吃饭。”

待愉之整理好衣装,两人与已经等候在外面的晔雅一起从大厅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小小的,倒也算是­干­净,只靠窗有个四人桌椅。如果天气晴朗的话,大街上人来人往,也不失为一种风景。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又飘着细雨,让天气更为­阴­冷,街上几无行人。而南大街本是主要官道,没有小商小贩摆摊子,所以一眼看去,大街上是冷清一片。

林青坐下后,却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窗外,半晌,然后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翘了一下。

“……好吗?”

“嗯?”林青回头,脸上若有所得的表情如涟漪一般消失,不经意的眼眸流转。让愉之、晔雅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小二都朝她看着。

“火烤牛­肉­,脍鲤,炒素,蘑菇汤,可以吗?”晔雅见怪不怪地提醒她刚才的问题,他现在只是一介侍人,点菜这种事不能不请主子示下。

林青眼光一闪,微笑道:“就这样好了。”

眼见着小二离开了雅间,晔雅自顾坐下来,说:“这间绿杏居客房有十间,下面大堂可坐四十四人,雅间大小共六间。除了掌柜、帐房、采买外,伙计共有十五人。十五人里,会嫖赌的有三人,均未成家。暂时只有这些,其它的消息还要再探。”

林青点头,想了想说:“嫖赌的那三个,先弄出去。”

晔雅有些吃惊地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林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弄出去?”她说的“弄出去”,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又没说要杀了她们,”林青失笑,看着晔雅明显有些吃惊误会的表情,说:“我只是想做些事而已,用不着伤人命。”

看着晔雅还是有些狐疑和愉之轻易相信的表情,林青慢悠悠地又说:“喜欢嫖赌的,必然短缺银两,想的生财法子一个不小心就不合律法了。到牢里去住个一年半载的,也对她们改掉那些恶习有好处。晔雅你说是不是?”

“青,你还真是……”晔雅未出口的话被上菜的小二打断,未竟的意思从晔雅微睁的眼神里表达得很清楚。

“什么?”林青笑得一脸无辜,然后转向愉之问:“你雅哥哥为什么要点这几个菜,可知道?”

愉之似乎对“雅哥哥”三个字并不喜欢,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想了一想,眼珠子一转,试着说:“看看厨子的工夫好不好,价格公不公道……”再想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林青不语,示意愉之先尝尝,然后问:“如何?”

“不好吃……”

晔雅瞟了愉之一眼,说:“这几盘子菜,要十两多银子呢。”

林青在吃的方面十分看重,连带着愉之也一起长进了不少。

“晔雅点这几道菜很见心计呢。”林青笑着解释道,而晔雅听见“心计“二字,立刻给了她一个白眼,林青不在意继续说:“这四道菜,考了厨子的工夫和采买的工夫,然后再看价格,大概就可以知道这家店的经营状况了。”

林青用筷子夹了片鲤鱼­肉­,在酱料中点了点,提到眼前看了看,送入口中。

“刀工尚可,但是这鲤鱼该是死了大半日,一直用冰镇着……”

“好见识。”林青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一个人掀开帘子进来,赫然正是之前在大厅里迎客的采买商容。

“在下商容,是绿杏居的采买,听得小姐说到这鲤鱼,一时好奇,还请见谅。”

**********************

嗯……(脸红)那个……我好像爬上月榜了啊……

承蒙各位大人不弃,小叉在此叩首。

还有,因为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所以我的脑子已经被震晕了,一团浆糊中,这一章写得连我自己看着都觉得惨。所以,我要休息两天,顺便理理思路,下次更新会在周日。

(左看看,右看看)红着脸,逃走……

商容

下雨了。

商容给自己找到这样一个理由不再出门,只是在绿杏居里随意走着。本来应该回自己房间去的,但是往日里那间安心舒适的小房间突然之间就气闷了起来,让商容走到门口又退了出来。

商容在绿杏居里走着,一抬眼,发现自己竟然到了马厩,那两匹黑马站在食槽后面,在空荡荡的马厩里显得异常醒目。

好吧,我承认,我对那主仆几个是很在意。商容脸上的笑里泛起一丝苦意。

眼睛一转,看见那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院子的角落里,商容抬步走了过去。一阵淡淡的香味飘了过来。

龙血?不,这不是龙血。

龙血的味道商容怎么会不知道,那种最令商容厌恶和痛恨的味道。

“……下贱……”

“以为勾引上母亲,生个杂种出来就飞上枝头了?”

“小杂种长得倒是不错,卖到青楼里……”

然后,一脚踢过来,自己的身子飞起来,再重重地落在地上。剧烈的痛楚、石板的冰凉彻骨、漫天的血红,还有混合着腥甜异味的龙血的香味就这样深深地烙进商容的记忆里。

商容用力握紧拳头,甚至连指甲刺进皮肤也毫无所觉,猛地一拳打出去,却在就要碰上马车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我是“商容”,我是“商容”,我是名店绿杏居的采买,不是那个受尽欺凌无力还击的“叶裳容”。

深呼吸,吸气,再慢慢吐出去。

放下悬在半空的右手,他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勾起冰凉的笑意,再眨眨眼,加上亲切平和,他又是商容了。

打开马车的门,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挪进客房里,连香炉也被拿走了。

但是残留在马车里的香味却比飘散在外面的浓多了。这不是龙血,虽然味道很像,但绝对不是,商容可以分得很清楚。

不止这模仿龙血的香,仔细想来,耐人寻味的地方还真是很多。

商容一边想,一边慢慢走着。

譬如那个自称侍人的雅儿,虽然一身风尘,但是行为举止间倒很有主子的风范,站在众人目光下那泰然自若的样子,与其说是在青楼被人看惯了,还不如说是习惯了指挥人。

又譬如那个“主子”,无论相貌和气质,在商容见过的人都是非常出­色­的。但是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冷静了,就算心里有什么绮念,被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一看,恐怕也立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不要衣衫整齐,就是未着寸缕,他也不信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人行为放荡。

那双清幽的眼睛,那么冷静寡情,如果可以染上情yu的颜­色­,不知是怎样的勾魂摄魄……

“刀工尚可,但是这鲤鱼该是死了大半日,一直用冰镇着……”

对自己思绪已偏离正轨也毫无所觉的商容,突然被女子的声音打断,抬头一看,竟然是走到大厅二楼的雅间这里了。

商容脚步一顿,本想离开,但是听到她的话,不由自主地跨进了雅间,说:“在下商容,是绿杏居的采买,听得小姐说这鲤鱼,一时鲁莽,还请见谅。”

雅间里的三人一起抬头看着不请自来的商容。

三人中,身为侍人的雅儿没有站着服侍主人用饭,只坐着,背对着门,回头看见是商容,也不站起来,只点头示意。商容回礼,只觉得他如果站着,反倒是出乎意料了。

之前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刚塞了东西到嘴里,一张瓷器般的脸­精­致无比,腮帮子微微鼓起。看见商容进来,他那双异­色­的猫儿眼眨了眨,很是可爱。

商容注意到了那双异­色­的眸子。他自然也听说过鬼子不祥的说法,只不过他从来就不相信。颜­色­跟祥不祥的有什么关系?他这两眼颜­色­一样的,还不是一样被人看作眼中钉­肉­中刺?看清楚这孩子的长相,倒是愈发觉得这女子的特别。

商容又转眼去看坐在主位上的女子,那绝­色­的容貌和清幽的眸子依然让已非初见的商容微愣了一下,听雅儿一声细不可闻的嗤笑,才回过神来。他只一笑,竟毫无窘态,道:“失礼了,商容冒昧。”

林青对这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未置可否。但是,此人进来之后的表情变化却一丝也没有逃出林青的眼睛。商容发现愉之异­色­双眼后的些微迟滞,让林青明白此人显然也知道鬼子的传说,然后商容接下来的表情,就好像那只是墙角边突然开放的一朵美丽野花一样,看到时会觉得奇异,转开眼的瞬间就抛之脑后,完全丢开了。

然后,是看到自己后失神和晔雅的嗤笑,换作是别人恐怕早已经是面红过耳,羞窘难当,这个商容却大方道歉,道完歉之后竟然还是看着自己。

有趣。

“商采买?”林青坐得舒服自在,声音里说不上是尊敬还是轻乎的态度,让商容突然联想到古筝,这随手一拨,声音虽然带着些漫不经意,但是依然行云流水,流畅悦耳。

“这鲤鱼的事,商容特来致歉。现在虽是吃鲤鱼的季节,但是通州离骊江太远,好不容易买来却怎么也养不长。小店原是规定死鱼该丢了的,想是厨房搞错了才让客人吃这个。”这鱼新鲜不新鲜,首先想到的一定是采买。商容这一句话,不仅把他的错推得一­干­二净,连端上这死鱼,也不过是厨房的小小过失而已。脸上亲和中略带歉意的微笑让人甚至觉得挑剔这鱼简直是自己的不对了。

“牛­肉­烤老了。”林青又凉凉地冒出一句。

这有些刻意刁难的句子听在商容耳里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突然间带着些不信朝她看去。林青竟然会为了这种小事刁难人?愉之看了眼表情未变,但是明显在仔细打量商容的林青,也转向商容,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看了好几遍,毫不掩饰自己对引起林青兴趣的商容的好奇。这举动看得一旁的晔雅一笑。

“小姐嫌­肉­做老了?那下次吩咐厨房,一定要按小姐的口味做菜。满足客人的要求,是我们绿杏居应该做的事。”商容轻轻一推,林青的问题反而变成了林青自己口味挑剔。

“蘑菇不够肥厚。”林青的话,就是在无理取闹了。

“这就是我的不是了。不过,现在天黑得早,采菇的为了能赶回来,也不能走得太深。小姐要是喜欢蘑菇,我向进山的猎户问问,该有些好的。”商容再度好脾气地回答了林青的挑剔。这下子,房里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林青的欣赏,晔雅的惊讶和愉之的好奇,而商容似无所觉,脸上还是一径地温和可亲。

微一顿,见林青没有继续说话,商容说:“打扰各位用饭,是商容的不是。商容不继续鲁莽了,先行告退。”

客套几句,待商容退出房间,晔雅挑了挑发尾,笑问:“怎么,看上人家了?”

*************************************************

公告一下:

因为不是正文,所以不好意思另开一章。

这篇文章纯属我郁闷发作之下的产物,所以没有严谨的前期准备工作,人设、背景、大纲什么的一概没有。说实话,本来想挖好坑就闪的,但是因为有大人肯来看,后来竟然还爬上月榜了,我改主意了,我一定会填完这个坑的。

前几日,我的朋友打电话来转述另外一个朋友的意见。她肯看,于我已是惊喜,不要说给意见了。我要说:小婷,我爱死你了。

根据她们的意见,我发现,那个……这个文写成这样都有人看实在是难得啊……

所以这两天我匆忙做了点设定什么的,之后的我会继续努力填写,希望能有改善。

小叉再次对各位大人致以万分感谢。

还有还有,不管怎么样,喜欢各位大人的回帖,分是无所谓的,最主要让我知道各位大人的感受,以便我适当调整。

开锁

“怎么,看上他了?”商容一离开雅间,晔雅斜着那双美丽的眼睛瞄了林青一眼,纵然声音里满是调侃。但是依然软软地好似羽毛拂过的声音里。转了眼睛朝愉之看去:“小猫咪,看好你家这个,又招惹人。”

“青看上的,一定好。长得没有晔雅,哥哥好看……”愉之舔舔­唇­角,一双猫眼看看林青和晔雅,毫不在意地回答,只不过在称呼晔雅为哥哥时,几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

愉之此话一出,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一下子。

晔雅一怔,低垂下眼睛,再抬头突然爆出一阵长笑:“有意思,有意思……青,怪不得你喜欢这孩子,我以前竟没看出来。”他那么用力地笑,脸都笑红了。

林青被晔雅的笑弄得也是一怔,随后笑着摇摇头,问愉之道:“什么时候看出来他是个男人的?”

“青说牛­肉­的时候。”愉之眨眨眼,一脸无辜地回答,彷佛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怎样?”林青想了想,问晔雅。她与他说话一向是这么没头没脑,好在两人都听得懂,也乐意用这种省力气的方式说话,不过别人想跟上就难了。

“什么怎么样?”晔雅恍神,没听清林青的话。

林青看了看晔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又拿起筷子吃点东西。一时房间里安静地一丝声音都没有。

半晌,林青丢了句:“我累了。”说罢,直接站起来朝外走。

愉之见林青站起来,匆匆丢了手里的筷子,快步赶到门口牵住林青的手。林青脚步一顿,没有放开愉之的手,握在手里,走了。

回了房间,关上门。

林青放开愉之的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去点了灯,打开之前在看的书册继续看下去。一页翻过一页,彷佛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书页上,无暇与愉之说话。

愉之立在门边,只怔怔地看着林青,见林青专注在书上,一步一步挪到她身边。愉之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腿酸了,也不见林青抬起头看他一样。

“青,对不起……”轻不可闻的声音从愉之的嘴里溜出来。

林青手一顿,还是继续看书。

“对不起。”愉之的声音响了几分。执意拉开林青的手,低头一钻,坐到林青怀里,双手搂住林青的脖子。

林青不好推他下去,只好看着他,放下书,说:“你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

“晔雅喜欢你。”愉之重重地说出来,然后是更令他介意的事情:“你也喜欢他。”

林青一愣,没想到愉之竟然会这样说,跟着重复一遍:“我喜欢晔雅?”

愉之一双异­色­的猫眼直直地看着林青,丝毫不认为自己说错了。

“愉之,”林青揽住他,说:“我跟晔雅之间,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你介意他不是清白身子?”愉之奇道。

他知道林青与世上大多数女子不同,身份出身之类的东西,对她而言根本什么也不算。她的好恶虽然大多数时候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表面上看起来她对谁都是一样的亲切和善,但是愉之可以看得出来。林青对自己在意的人是绝对的包容。就像现在,林青虽然觉得愉之对晔雅说错话了,但是却仍然会抱着愉之,绝对不会推开他。

“不是介不介意的问题。”林青回答得有些茫然。她应该算是喜欢晔雅的吧?但是,即使晔雅可以不介意他身在青楼的问题,她和他之间似乎还有很多别的事……

愉之皱眉,似乎有些不能理解。

“我知道晔雅叫你小猫咪,你不高兴了。但是,愉之,答应我,晔雅面前只有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好吗?”

愉之先前不过是一时意气,才脱口而出,现下弄得林青也心情低落起来,他也是有些后悔了,难得开口,很自然地就答应下来。

愉之靠上林青的肩膀,房间里一时安静无声。

“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我娶了别人,你会怎么样?”林青问道。

“不怎么样啊。你娶夫君和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关系吗?”愉之一脸平静,答得极顺口自然,彷佛天经地义一般的事情,还奇怪林青为什么要问。

“愉之,你不觉得喜欢应该是一对一的吗?”林青看着愉之,眼睛里有着丝丝困惑,“就像你只喜欢我,我应该也只喜欢你一个人,那才公平……”

“公平?”愉之窝在林青怀里,说,“这世界上什么是公平的?不要说应该,青你已经喜欢上第二个,将来或许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管不住自己的心,至少可以管住我的人。”

愉之突然坐直了身子,双手捧着林青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青,喜欢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伤心了吗?至少,如果,我想如果我是被你放弃的那一个,青,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彷佛想象到了那种可能­性­,在林青怀里的愉之一阵轻颤。

愉之的话和那阵轻颤让林青愣了一会儿。林青,或者说,前世的李兰从出生起所受到的教育就是一夫一妻。潜移默化之下,即使是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她当然知道娶夫纳侍,甚至娶谁娶几个都由不得她做主,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希望可以在夫君入门之后,征求到夫君的同意之后在娶纳侍君。所以,她对晔雅也好,对愉之也好总是抱持着克制的态度,明白自己心动的那一刹那,也告诉自己不可逾矩。

被放弃的那个,也会伤心吗……

商容从雅间里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雅间里的少女让他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当然,她的相貌很出­色­,家世也很好,但是商容的那种特别的感觉无关于好感。只是,见的人多了,话里的恶意或者善意,商容总是可以立刻分辩出来。恶意对商容来说无关痛痒,而善意,商容总会习惯­性­地探究其背后的原因。雅间里的少女,近乎刁难的话里却让商容没有感到丝毫恶意,反倒是有些在学堂的先生面前的无措。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看,商容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认输。她是没说错,鱼是死的,­肉­做老了,蘑菇也是才长出来的,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她面前,他就是不想说这是自己的错。

为什么会对那个人那么在意……

雨还在下,商容走到窗边想放下窗子,却被花园里一抹白­色­抓住了他的视线。

是她。

夜晚,又下着雨,花园里漆黑一片,如果不是自己房里的灯光,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夜雨里。

等商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房间,站在廊下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夜雨纷纷而下,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濡湿了她比夜更黑的头发。她静静地站着,脸微微仰着,细密的雨丝落到她的脸上,脸苍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她侧对着商容,背挺得笔直。商容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好冷……

商容只是拉拉自己的衣服,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一向最不喜与人过多交往的他竟然陪她站在冷风里,如果是平时的他一定转身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睡觉。

她脸上平淡得好像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商容却直觉她在烦恼一些事情。不是陪她,只是看着她的身影,不想走了

过了好久,当商容甚至觉得时间已经不再流动的时候,站在雨里的那个人开口,声音比夜风更清冷:“你的信念曾经动摇过吗?”

“动摇?我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不惜一切代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这句藏在心里的话,在她面前,轻轻易易地就说了出来。

“一切……代价……”她轻轻感叹着。

“我是林青。”她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商容,被夜雨冻得发白的脸衬得那双眼睛愈加黑如子夜,彷佛一块冰一样从商容心里轻轻滑过。

林青……

林青!

商容自然不笨,一时的怔忡后,立刻发现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林青。

林家大小姐,执掌林家堡属下绿杏居十三家分店的新管事。

刹那间,刚才在商容心里隐约荡漾着的林间晨雾,好像遇见了太阳一样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看见自己肃容行礼,然后用极端公式化口吻说:“属下绿杏居通州分店采买商容见过大小姐。”

“果然是一切……”林青一声轻笑,拨开滴水的头发,走到廊下,看也不看商容一眼,沿着走廊走去。

*********************************

万分感谢小婷的评!

小婷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面试

次日上午。

晔雅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正要去林青的房间,却看见愉之那张娃娃般的脸上乌云密布,正端着一盆水在林青的房门前,轻扣后推门而入。

“怎么了?”晔雅跟着愉之进了房间,却发现房间关得密不透风,连晔雅进来一时忘了关门,愉之也是放下手里的水,立刻把门给关了。

“青?”晔雅看到林青半趴在床上,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平时一直清澈冷静的眼睛此刻水光粼粼,衬着潮红的双颊,娇喘连连,一扫平时水泼不进的模样,竟然有些柔弱的感觉。

一旁正在打水绞手巾的愉之,对晔雅解释道:“昨夜淋了一夜的雨,发烧了。”

“发烧了?”晔雅一边问愉之,一边把手搭上林青的额头,好烫。

“晔雅,”林青和平时一般笑笑,说:“没事的。”

愉之拿来湿的手巾,替林青擦脸,一边抱怨说:“什么没事,烧得那么厉害……”越想越气,手下不禁加重了力气。

林青按住那只在她脸上施虐的手,说:“愉之,按我刚才说的方子去煎药过来。”

愉之手下一顿,看看晔雅,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水盆边上,将手巾朝盆子里一丢,端起水盆就朝门外走。出门的时候微瞪了林青一眼,说:“药我刚刚已经熬上了,话说完了去那里叫我。”

“呵呵……”晔雅一阵轻笑,“小猫咪生气了啊。”

林青却不答话,仔细看看晔雅的神­色­,见他一如平常,应该已经丢下了昨天晚上的事,才露出放心的微笑。

饶是见惯了人死盯着,什么眼光都有的晔雅也不由得脸微微一红,又不好直接问她看什么,只得扯开话题说:“好,好端端的,跑去淋雨做什么?”

“我送去那里的信说我病了……”林青脸上又开始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晔雅。她一句话说一半藏一半,也亏得晔雅听得懂。

“你不是玩药的吗?做点什么出来一吞不就得了?”林青的意思,晔雅知道。按着燕氏的意思是要林青直接去京畿的绿杏总店,但是林青为了能看到些真实情况,遣了信去说自己病在半道上,腾出时间来亲自看看各分店。现在最后一家店的情况都看完了,该是启程去京畿总店的时候了,所以林青为了符合信上的内容,自己去雨里淋了一夜,果然早晨的时候开始发烧了。而晔雅的意思,反正林青自己也是会调制药物的,斟酌着吃些什么下去就好,何必去受那个罪。

“我的身体……还是淋雨方便些。”林青低垂下眼帘,又开始说些不清不楚的话。

“自做虐。”晔雅伸出纤纤玉指,一指戳在林青额头上。这似微嗔似薄怒的一声被晔雅的声音诠释得淋漓尽致,难怪他是当年青楼里的头牌红倌。“本来想先走,看你这个样子,要不再陪陪你?”晔雅些微收敛了酥软的腔调,说起正经事来。

林青略一沉吟,说:“不必,这里我自己可以。”一转眼,又说:“上次说的,考虑得如何了?”

“这两日看下来,愉之这孩子倒真的跟你说的一样,聪明是聪明了,就是太沉不住气,磨一磨应该好些。不过,他会乖乖跟我走?”

“早上跟他说了,要不然你以为他平时也这么狠的?”林青摸摸刚才脸上被愉之用手巾擦红的地方,话里带着丝苦笑。

晔雅也跟着笑起来,正想说话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轻轻扣门。

晔雅眼珠一转,身子半依上床,脸贴近着却不碰到林青,哀怨了表情,如泣如诉地说:“大小姐这么快就嫌弃奴家,要把奴家赶回去了?”

林青也是立刻反应过来,眼里盈满笑意,声音却是冷了下来:“叫你回去就回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一边扬声说:“外面是谁?进来。”

商容应声推门而入,眼见这雅儿脸上一幅泫然欲泣的表情慢慢地,极不情愿地从林青的床边坐直了身子,站起来,走到商容面前停下,裣衽一礼,微微一顿,本该开口道好的,却突然用袖子捂了嘴,彷佛怕自己开口泪珠子也会一起掉出来,更招讨厌似的,又回头看了看林青。林青躺在床上,沉着脸,只吐了个“走”字。雅儿黯然,加快步子,几乎是奔了出去。

商容低垂着眼睛,只晔雅行礼时回了一礼,然后对房间里发生过或正在发生什么一概视而不见。

晔雅出了房门,商容走到床边,行礼,道:“商容见过大小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