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春阿菊坐在土堆上惆怅许久,这时太阳已经移至当头,正值中午,松花江上波纹鳞鳞,远处的轮廓有些清晰,雾气消退,几只江鸥自由自在地呼啸而过。
蓦地,稻春阿菊忽然想到,如果边沿上有一棵白桦树老朽消失了呢,那么就是第6棵白桦树下了。于是她站起身来,拾起铁楸,走到第6棵白桦树下,又开始挖起来,挖着挖着,她的铁楸触到一个物体,她一阵欣喜,又使劲挖,用手一托,托出一个骷髅,又一挖,挖出一个死人骨架,也不知这是男人尸首还是女人尸首,不知死了多少年了。
她觉得丧气,当确定尸骨以下再没有可需之物时,她又来到从东往西的第6棵白桦树下。
芳梅娟在经过若干天的惊悸之后,终于安定下来,尽管她的梦里有时还浮现龙飞的影子,或者北京东城粮钱胡同13号凶宅里的险恶景象,但是心绪毕竟安定许多,在这座寺院里,尼姑们过着丰衣足食与世隔绝的平静生活。
寺院里有一个叫静修的小尼姑,只有16岁,家乡在宁波,她的父母因为生了6个女儿,一直盼望生一个儿子,可是生至第7个,仍然是女儿,于是把她托养到五台山寺院。静修从小在寺院长大,她生性聪明伶俐,活泼有趣,平时与芳梅娟十分要好,常跟她一起读经释佛读书玩耍。
这天下午,静修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来找芳梅娟,“梅姐,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芳梅娟正在僧房试戴一副假头套,一见静修眉开眼笑,“静修,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静修把小包裹摊在桌上,“梅姐,你打开看看。”
芳梅娟打开包裹,只见是面糊炸成粉条一类的东西,上面有熟芝麻,瓜子仁,青红丝。
静修笑吟吟地说:“梅姐,你尝一尝。”
芳梅娟吃了一口,觉得有蛋味、奶味和蜂蜜味,她说:“真好吃,这是什么?”
静修说:“这是沙琪玛,是一个喇嘛带来的,我想着梅姐就留了一块。”
芳梅娟感激地说:“静修,你真好,还想着姐姐。”
静修说:“你离开庙里那些日子,我可想你了,你干妈呢?我也想她。”
一提到白薇,芳梅娟的眼圈就红了,她连忙说:“干妈到普陀山还愿去了,她要去很久时间呢,去过普陀山,还要到九华山和峨眉山。”
“峨眉山?听说很远很远,在四川。我听庙里的姐妹讲,干妈可能不在人世间了,她圆寂了。”
“别胡说,这种玩笑开不得。”
静修小声对芳梅娟说:“梅姐,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千万要保密。”
芳梅娟见她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有些紧张。
“什么事?”
静修把门关严,向窗外望了望,小声说:“你和干妈走后,有一次我去收拾房间,在干妈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手枪。”
“手枪?”
静修点点头,“对,小手枪,十分漂亮。”
“那手枪呢?”
“我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东西,庙里怎么能有这种东西?我用毛巾包好,扔到后山的河里去了。”
“这件事你还对谁说过?”
“这件事一直藏在我肚子里,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好妹妹,你千万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不然的话,我们都不能在庙里呆下去了。”芳梅娟诚恳地说。
“梅姐,你说,你干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芳梅娟思想有些乱,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使自己镇定下来。
“梅姐,我看干妈平时总是心事重重,眼睛里有说不完的故事,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芳梅娟说:那支手枪也可能是玩具枪,是干妈用来吓唬别人的,是壮胆用的。
静修神秘地一笑,“我看不像,枪里还有4发子弹呢,电影里演的手枪就是这个样子的。”
芳梅娟严肃地注视着静修,说:“好妹妹,你答应我,你把这些话咽在肚子里。”
静修认真地点点头,“我听姐姐的话。”
静修走后,芳梅娟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心里不是滋味。
干妈白薇心里有事,上番带她匆匆离寺时有些慌张,怎么连手枪也忘记收好了,匆匆一年,仅剩一张人皮,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晚上芳梅娟睡觉时,把门窗关严,开着灯,直到夜里三更时分才睡熟。
淅淅沥沥的雨点溅在窗外的芭蕉叶上,这细微的声音惊醒了芳梅娟。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窗外春雨霏霏,天色转暗,她一抬头,吓了一跳,只见床前墙壁上有两个血写的英文字母pp。
pp,这是梅花党的英文开头缩写字母。
难道梅花党人来到了这座古老的尼姑庵?是为白薇而来,还是为她而来?
芳梅娟一阵惊悸,赶快穿衣下床,她望望窗外,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或迹象。
房门依然拴上,窗户也关紧了,那么是谁深夜入室用鲜血写的英文字母呢?
她久久呆坐在木椅上,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他她无心洗脸,一时尿急,于是拉开门栓,走到屋外,不顾雨点的袭击,跑到后院的茅厕。
她推开茅厕的门,一道闪电划过,亮光照亮了这间8平方米的小屋,只见蹲坑后面的墙壁上也有血写的pp两个英文字母,墙皮剥落,蛛网纵横。
芳梅娟眼前一黑,身子发软,昏倒在茅厕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芳梅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屋里的床上,静修正在为自己换裤子。
“梅姐,你不舒服了,我去上茅厕,正见你躺在地上,裤子都尿湿了。”静修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条半新裤子帮她穿上。
芳梅娟感激得热泪盈眶,“好妹妹,真是麻烦你了。”她见静修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很是过意不去。
“梅姐,是不是昨夜没有睡好?我见你脸色苍白,眼圈有些发暗。”
“没有,我最近血压有点高,在外头奔波这么长时间,回到庙里修身养性,幽静肃穆,还有些不太适应。”
“梅姐,我去为你煮点姜汤,你身上好冷。”
“不用麻烦你了。”
静修出门而去。
芳梅娟扭身又看到墙上血写的pp两个英文字母,心又砰砰跳个不停,她用毛巾去抹,越抹越乱,越抹越红。
一忽儿,静修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她递给芳梅娟说:“梅姐,快把这姜汤喝了,暖暖身子,我在里面加了一些红糖。”
芳梅娟把姜汤喝入腹中,觉得舒服一些,她靠住床头,怔怔地望着静修。
“梅姐,我把你这湿裤子洗洗。”说着,拾起芳梅娟新换下来的裤子,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脸盘,“咚咚咚”地出门去了。
芳梅娟望着她的背影,有说不出的感激。
芳梅娟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定。她一忽儿望望窗外,看着那些翠绿的芭蕉叶,透过芭蕉叶的缝隙,望着远山如黛,风吹动着寺庙檐间的风铃,发出悦耳的音乐,红色的围墙上透出巍峨的白墙。
一会儿,静修拿着脸盘走了进来。
“梅姐,好些了吗?”她关切地问。
“好些了,就是有些心虚,静修,今晚你陪我睡好吗?”
静修点点头,“好,我陪梅姐几天。”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静修陪芳梅娟叙了一会儿话,两个人拉灭电灯上床睡了。一忽儿,静修发出轻轻的鼾声,芳梅娟睡不着,蹑手蹑脚下了地,凑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道缝儿朝外看看,窗外漆黑一片,芭蕉叶就像一个个人站在外面,风掀动芭蕉叶,就像人影在晃动。
芳梅娟拉紧窗帘,裹得严严实实,又来到门前,她见门栓上好,才松了一口气,又回到床上。
静修在梦呓,她的牙齿咬得挺响。她一翻身,一条玉腿漏了出来,芳梅娟生怕她着凉,轻轻地把她的腿放回被子里。她的腿白皙娇嫩,细细的,就像一段白藕。
芳梅娟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她有些烦躁,于是数数,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一千个数,还是睡不着。她开始恼恨自己,于是狠命地掐自己的大腿,就这样折腾了有半宿,后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正睡间,忽然门悠悠地开了,进来一个身穿白旗袍的美丽妇女,她唇红齿皓,面容姣好,风姿绰约,风度典雅,飘飘然,笑吟吟望着她。
“干妈。”芳梅娟惊喜地叫道,扑下床,扑向那个妇人。
这个妇人正是白薇,她柔声说:“娟子,跟我去一个佳境。”
芳梅娟跟着她飘然出座,穿过芭蕉树,穿堂过院,出了寺院,往北而去。紧接着,白薇飘然升天,芳梅娟也跟着白薇飞了起来。
原来不仅鸟禽能飞,人也能飞。她感到很快活,穿过轻纱般的云团,她们来到一个去处,只见仙山琼阁,瑶花琪草。白薇牵着她的手,飘然而下,来到一处楼阁前,庭院幽雅,院内栽满了白梅,映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阁上有一匾,上书“梅香阁”3个镏金行书大字。两侧有一对联,左联是:明月不归梅花万朵沉碧海,右联是:白云愁色蔷薇几片浮莽山。
白薇引芳梅娟走进梅香阁,只见有一间间闲阁,第一个阁上书白蔷斎,满阁都是梅花雕饰,书案上有一画轴,两侧是书柜,皆是楠木,有一玲珑月形花瓶,斜Сhā一束梅花,俱是红梅。
白薇缓缓展开画轴,只见是一个风流少妇醉卧红梅丛中,倚住一个酒缸,神色恍惚,旁有一首小诗:
玉骨冰肌不染尘,雪袭酮体更精神。
青灯苦寺莫言悔,四季飘零总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