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要认识你。”
回忆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它存在于你的脑海里,不知何时会突然冒出来;更可怕的是,你慢慢地发觉,许多过去的事,随着时光一并流逝——明明是你并不愿意忘记的事,却越来越难以想起。
和杨越是高中同桌,那时他们仅止于感情要好而已,十五六七的年纪,早恋是很忌讳的字眼。她看小说,杨越帮忙望风;她和朋友传纸条,杨越做信使;她开小差的时候被提问,杨越暗暗地给她提示……后来她转学,两个人便断了联络,再后来……
她猛地抱紧梅花糕,再后来,她知道了让他们断掉联络的原因——他的母亲Сhā足别人的家庭,名誉扫地……记忆中许多影像在头脑里纠缠交结,在模糊与清晰间交替盘旋,广播里传来平板、毫无生气的播报:“思源老人院——到了,下车请当心……”
从公车上跳下来,走了两步,一片枯黄的残叶飘落头顶,在寒风中打个卷,又从她脸上刷过去nAd3(天灰沉沉的,走到老人院门口时,还飘下几点雨丝,落在四季常青的绿地上——仿佛全世界的雨丝落在全世界的草地上,脑子里不自觉地冒出这句话,这是哪本小说里写的来着?
记不得,真的记不得,脑海中隐约残存的碎片,是小说的主人公,在人流涌动的街头,茫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我在哪里?这两年在婺城,她常生出这样的疑问,好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飘飘荡荡无处可去……不能再想了,贝菲再次甩甩头,拉起羽绒服上的帽子盖住头,冲进老人院去,熟门熟路地去找她的干妈,也就是她结对照顾的汪筱君阿姨。不料敲门竟半天没有声响,她拦住路过的小护士问道:“1216房的汪阿姨,到哪里去了?”
小护士笑道:“一早上就被叫到院长办公室去了,小菲你又给你干妈送东西来了?”
贝菲点点头:“是啊,我干妈……去院长办公室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她心里敲起小鼓,该不会是汪筱君的轻度精神病又发作了吧?
小护士摇摇头说不知道,贝菲急急地掏出两块梅花糕谢谢她,转身朝院长办公室跑去,敲了半天门才开,一看到贺院长就急急地问道:“贺院长,我干妈没出什么事吧?”
贺院长笑笑,指指办公室的沙发,汪筱君在沙发上好好地坐着,神情木然,却不见有什么异常。贝菲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办公室里的窗户旁,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凌千帆背着双手,长身玉立,仍是温和的笑容,贝菲一时懵然,随即条件反射地扯出个花痴傻笑:“呵呵,凌少好,凌少也来这里做义工啊?”
呸呸呸,凌千帆是什么人呀,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义工?果然贺院长就乐呵呵地笑话她,原来凌千帆是过来谈公司以后的捐助计划的,老人院许多器材老化,凌千帆以私人名义开了支票捐款,又推掉贺院长为他申报年度公益慈善家的提议,贺院长自然是满面堆笑赞不绝口。
贺院长又说凌千帆看过老人院的情况,也有来做义工的念头,挑选的定点赡养对象正是汪筱君,贝菲更是茫茫不知所以然:“那……那我都认了干妈了……”
凌千帆微微踌躇后笑道:“要不……我们一起照顾汪阿姨,你不介意吧?”
贝菲又被他的笑容煞到,除了点头傻笑别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凌千帆登记基本资料后,贺院长见贝菲和凌千帆认识,便让她先带着凌千帆在老人院熟悉环境。
沿着老人院横平竖直的马路,贝菲把老人院的住宿楼、康乐楼、活动中心一一指给凌千帆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和凌千帆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又拉近了许多,好像还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两个人就已经很熟稔了似的。她偶尔也会小小地YY一下,那天凌千帆说的似曾相识的话,现在她也禁不住有些相信了。
像是认识了很久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样。
她不知道话题是从哪里开始的,是从徒步谈到露营,从摄影谈到吉他……她讲从北京骑车去北戴河,骑了两天三夜,路上车子爆胎;他笑谈从波特兰开车去西雅图,看橘红暮照下的皑皑雪峰,霞光万丈、摄人心魄;她说喜欢弹吉他唱歌却经常被老师训斥不务正业,做梦都想着开一个小咖啡馆,在里面弹唱自己喜欢的歌;他说自己大学时和同学组乐队到地铁演出,到毕业的时候还有不小的固定粉丝团体……
“你……”凌千帆极难相信地盯着她,微一踟蹰后犹豫地问,“会不会给自己寄明信片?”
贝菲骇然,不是这么邪门吧?她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凌千帆也实在是难以置信,摊摊手叹道:“我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他望望天又摇头,“有什么下次再印证,我都有点被吓到了。”他走在前头,想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快到主楼时回头微茫然道:“我以前不相信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话,现在看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贝菲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么句文绉绉的话来。她低着头偷偷地斜眼去瞟他,无奈身高不够,瞟来瞟去也就是从上衣口袋瞟到脚尖,从脚尖瞟到他怀里替自己抱着的梅花糕而已——这个男人还是蛮体贴的,难怪那么多明星模特,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扑。
想到这里她居然觉得有点遗憾。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