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最终被我没收了,锁进柜屉,一锁4年不见天日。那时,儿子对我难免怨恨。在那时,无论是强硬强蛮,还是强势强权,作为父亲,我没有别的选择;作为作家父亲,所有的语言与文字都无法阻止儿子的坠落,行使“父权”虽不是最好,但找不到更好。如同游戏,无视规则,游戏便不存在。这期间,语文老师也曾没收过他的mp3,他竟然上课也把耳机挂在耳朵上。当代追新逐异彰显个性的初中高中生乃至大学生们,都是整天将mp3挂在身上的,并非他们多么酷爱音乐须臾都离不开,我认为更多的是形式大于内容。“派”很重要,时代将之简称为“酷”或“型”。每个人都有过属于自己那个时代的时尚,热情、敏感、狂热、唯美、脆弱、躁动和“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式忧郁,都是时代的关键词。儿子的外形也在悄然变化,留长发,根根拉直,向四面扩张,据说是超女周的“笔畅头”,拉动了整整一代人的头发生长。上衣越穿越大,下面长齐大腿,身子里面顿觉空空荡荡,总替他感觉风全面占领身体的寒冷。裤子越穿越长裤腿越穿越肥裤脚越穿越大,在地上拖出须子啰嗦的毛边,边走边扫街似的。我后来知道了这叫“嘻哈裤”,用以配合“嘻哈一族”的街舞,全是网是“淘”来专卖店“搜”来从美国快件邮来,价格不菲,七八百元一条是家常,而且破洞百出。鞋只穿一种:运动鞋。价格从二三百元起步,几年间飙升到每双一千多元,全名牌,不是耐克就是阿迪达斯。我不知深浅,有一次60元给儿子买回一双我看着喜欢的运动鞋,谁知儿子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后来这鞋送给了晏紫学校一位后勤职工的儿子。我“一日三省吾身”:我这个50后是不是真的落伍了老土了跟不上时代了?答案确实如此。随后,我没有了批评、非议的底气,反而多有斩获,至少属于潮男的儿子让我这个“闭门造车”的“坐家”知道了什么是街球街舞什么是欧美说唱什么是火星文什么叫嘻哈族。反省到这个层面,我对儿子的服饰发型作派未敢再发异议,我担心这会深化父子矛盾恶化父子关系。60后的晏紫比较靠近我,但她只有掏钱的义务。儿子的这种形象展示,在晏紫所在的大学校园内是与其他几个同龄的朋友同学一起集体呈现的。大学院内的子弟相对富裕,而在我看来,他们多少有些富家子弟的纨绔气。当然,这种观点是不被他们接受的,话一出口我很可能立马成了出土文物。这就是孩子们常说的“代沟”。记得有个大冬天的下午,儿子和他的一位好友从大学校门口进来,我和晏紫正好出去,老远见儿子耳朵上架着mp3,只穿一件贴身单衣,紧腰棉袄只扣最下一颗扣子,胸口全部敝开,一脸的无所谓和无所畏,步态稍带着摇晃。我悄悄对晏紫说,你看修远,像不像街上的小混混?晏紫说,像!然后迎面向儿子走去。这一刻她比我激进,过去对儿子说了比我更为“诋毁”的称谓,但儿子带着耳机没听清。
到初二结束时,儿子获得了三项荣誉:2004—2005年度优秀共青团员;校篮球队长;校草。
“优秀共青团员”是他本质本性的准确反映。说个冒头话,他得了我和晏紫的遗传,这东西很厉害。儿子天性善良,温和诚实,他的许多荣誉称号的获得以及小学中学多少年的“三好学生”,都是基于他的本质。他的“问题”更多的出在后天的环境和教育上,出在思想意识和行为习惯上。而他对此项荣誉似乎不太上心,这比较成问题。
他最上心的可能是“篮球队长”的头衔。儿子对运动有着非凡的热爱和坚韧,一切他能接触到的运动他必运动之并显出超人一筹的水准。运动,是他所具有的良好素质之一。为了以示鼓励和欣赏,我和晏紫曾于2005年3月28日和3月31日两次去现场观看他们校际间的篮球比赛,为他们队呐喊助威,并目睹儿子作为队长的风采。
然而,篮球最终成为儿子坠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没有料到的。他有一种潜在的专业球员的理想,但1米7几的身高持续不升的现实不断打击他的理想追求,他的极大的付出不仅得不到回报,而且严重影响了正常学习。他的厌学情绪显然与此有关。他曾长期将砖块和哑铃捆在一起打包吊在脚脖子上,人长久地坐上窗台,试图拉长脚骨。他曾为此拍过手的骨龄x片,当医生说骨关节离闭合还剩半年的时间时,晏紫不惜代价每天300多元一针往他大腿上注射一种催长素一连打了一个月,花费逾万。这段时间,儿子焦虑烦躁,情绪低落,走不出因此带来的阴影。他再也听不进家长的任何解说和劝慰,令“最黑暗时期”提早进入了我们的家庭。
对此作出理智的反省并最终走出阴影,则是在一年多后的“长征”路上。
其后,街球替代了篮球,街球又衍生出了街舞。篮球街球街舞,听歌上网看碟片,成了儿子生活的主旋律,而中考正一天天临近。
2009年4月,我住院,一位武汉大学遥感测绘专业的大四病友小宋告诉我,不管是中学还是大学,具有以下三种表现和才能的男生,最受女生追捧:1,打篮球,2,跳街舞,3,弹吉他。三条中儿子占了两条,所以他成了“校草”。据说只要有他打球,球场就被女生包围,如果他进球,女生就尖叫。很多女生为了看他打球,纷纷要求将座位调到能看见操场的教室的窗户边。对这些说法我将信将疑,总认为有些夸张,但有一天发生的事令我吃惊不小。是个晚上,大约八九点钟,有人敲门,开门见是两个女孩,手里拿着作业本。我问找谁,她们说找徐修远。我说他不在家。是真不在家。她们离开后儿子回来了,不久又有人敲门,我开门,还是那两个女孩。这次她们声明是找徐修远解答两道她们不懂的数学题。我说你们是同学吗,她们说是低儿子一个年级的。我叫出儿子,儿子也许真不认识,听说是求教数学题的,他冷脸说了一句“不知道”,砰的一声关上了铁门。我的心顿时像被铁门猛夹了一下,为那两个女孩心疼死了,心想就算你不认识,也不该对女孩这么无礼这样无情啊。我想那两个女孩离去时心里该多难过,该是多么沮丧。大约10点半左右,我开门去楼下扔垃圾,两个女孩竟然还站在低一阶梯的楼道里!我想对她俩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没法说。返回时,我轻手轻脚地关铁门,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刺激到俩女孩。我心里好久好久都不能平静,一直惦念两个女孩离去没有,却又没有勇气去开门察看,真是于心不忍。
越过初三这一年,我的叙述直接进入中考。
中考调考前一月的月考,儿子的年级成绩排名是500多人中的234名。我再一次动用“父权”逼他写了减少打球减少上网时间的“保证书”,我则每天中午和晚上给他往学校送他爱吃的专门托人从郑州带来的炸酱面。2006年6月20日中考,6月10日至20日,晏紫和玮玮夜以继日地帮儿子抄写他不肯抄写的政治和历史的中考复习题。6月8日,却发生了一件叫人头皮发炸的事——晏紫学校一个名叫林丹的大一女生对儿子展开了攻势。夜晚,儿子在大学校内打篮球,她守在球场边,白天放学时,她堵在儿子中学的大门口。林丹同寝室的室友陈静是晏紫的学生,得知此事后极为不安,全力阻止,但林丹不听。
陈静急白了脸,说,人家还是个初中生啊,比你小到哪里去了,而且还有几天就中考了!林丹说,小有什么关系,我以前也有过男朋友比我小。陈静说,你知道徐修远是谁吗,是晏紫老师的儿子!林丹说,晏紫老师的儿子又怎么样呢?我才不管。林丹仍然我行我素,一意孤行。眼见事情不妙,陈静终于憋不住,将此告诉了晏紫,她说我实在不能对您隐瞒了,我好像自己也要负很大的责任似的。晏紫一听,差点一口气憋过去。缓过气来,她立马要去找林丹的班主任,被我阻止。我说爱是无罪无过的,女孩刚上大学,不要因此毁了人家的名声和前途。工作还是让陈静继续做。我又教陈静这样去劝说:你稍稍忍一忍,忍过了中考你再找徐修远也不迟。你也经历过中考高考,中考毕竟关系到人家的前途,要将心比心。晏紫采纳了我的建议,此事暂时平息。中考后,林丹再没找过儿子,可能她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妥,抑制了青春的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