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紫听完我的介绍和建议以及我对三纵的观察感受,惊得魂都不在了。她没有马上反对,也不表态赞成。她又说到儿子,说他考全班倒数第三依然无所谓,照睡照玩照要钱买裤子买鞋子,我不给。他就不满。而且他自己买了耳机,钱是找人借的。儿子竟然开始向人借钱了。后来送走儿子后从他的手机短信中,我们才得知他找一位女生借了400元钱,而短信是催他还钱的。
只过了一天,晏紫对我说,她要亲自去宜昌看看。
虽然只有一天 ,在晏紫,这一天长于一年。
晏紫决定我和她今年不回郑州过年。这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
2月12日,我和晏紫送儿子和玮玮回郑州过年。在汉口火车站,我给儿子一本名叫《没有任何借口》的书,让他寒假期间写一篇读书心得,儿子不接书,说不会写。他知道写心得是要先看书的,而看书现在对他已经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2月13日,天下着雨,我和晏紫上午坐长途汽车去宜昌。4个小时的高速车程,晏紫一路无语,表情如这雨天一般阴沉。她说她很难受,晕车,坐到汽车的最后面。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三纵。一进大门,晏紫就被眼前的情景定住了:雨中,男女学员列队绕场跑,边跑边喊口号,脚泡在水中,半截裤腿全是湿的,管带不叫停他们就得不停地跑下去。晏紫的眼泪涌了出来,自言自语道:他们……不冷吗?
大冬天,当然冷。但一直跑动会让他们不冷。我这样想,但没说。
晏紫不急着去办公楼,直接去了右边的食堂。食堂这时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桌边,手里捧着一只不锈钢碗。晏紫走过去,一看碗里吃剩的简单的饭菜,她的眼泪又出来了。她问他多大了,他说12岁。晏紫又忍不住。我说,他不算最小,还有比他更小的,只有9岁。
9岁,12岁,晏紫难以面对这么小的孩子。他们和大孩子一样,都要接受严格的训练,还有戒尺,都要和大孩子一起去走那一千公里。眼前的情景,以及对其它情景的想象,猛烈撞击晏紫的母性母爱,她的泉涌般的泪水,一半是流给儿子的。
我们见了陈锋。晏紫要求看学员宿舍。宿舍虽简陋,但干净整洁,充满令人心悦的军营风貌。被子叠成正方型,线条刀削一般,八个角棱角分明,军大衣也折出形状,一丝不苟覆盖其上。床单看不到一点皱折。床下的拖鞋布鞋运动鞋鞋尖朝外并列一排,全在一条直线上。毛巾四角对齐挂在挂架上,毛巾与毛巾既不重叠又不歪斜扭结。漱洗柜中,8只口杯从上至下垂直一线,牙刷刷头向外,毛面朝下,8只牙刷也在一条垂直线上。我发现晏紫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一种欣然之情发自心底。她是个爱干净整洁的人,这情形颇合她意,她(包括我)给儿子叠了十几年被子,整了十几年他的床铺和房间,从无怨言。儿子在房间的所有活动只在电脑桌上和床上,这两处的混乱犹如震后的废墟。晏紫很少要求儿子自己的事自己做,也许是心疼儿子,怕累着了他,再不就是觉得说了也没用干脆不说自己做了免得生气。但有一个好习惯儿子多年来一直保持,即吃完饭后将自己的碗送回厨房,至今不变。我多次得意地向晏紫提示,这个好习惯还是在我长期反复且硬性的要求下形成的。我对儿子说,你可以不洗碗不收碗不抹桌子不扫地,但自己吃的碗应该自己送回厨房。2009年5月23日我住院期间曾给儿子发过这样一条短信:著名教育家叶圣陶说,教育就是培养习惯(渴望学习的习惯,守时惜时的习惯,劳动锻炼的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有人计算过,一个好习惯的养成,至少要重复21次以上才有可能得到巩固。一个人如果从少年时代起没有养成阅读的习惯,长大了再培养就很困难了。你多年吃完饭将自己的饭碗送回厨房的好习惯,就是重复了n个21次才养成的。这条短信主要是针对儿子不爱读书而发的。我对他长期以来只读图(电脑、碟片、卡通、动漫)不读书深怀忧虑。我以为,人作为一个个体生命,是有着不同的生命质量的,读图只会给人带来短暂的快乐,读书能真正提高生命的质量,既能创造个体生命的深层快乐,还能使充满智慧和美感的个体生命有益于社会。
陈锋告诉晏紫,徐向洋工作室的宗旨是通过教育训练,让学生“学会生活,学会学习,学会做人”。生活也需要学习。中国著名教育家陶行知有一句名言:“生活即教育”,将教育的真谛一语道破。
回到办公楼,晏紫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陈锋,我心说大事已定。陈锋见是大学老师,便告诉我们,工作室学员百分之九十来自这样三类家庭:一类是官员家庭,其中不乏某省政协主席某省副省长某市市长某县县长之子孙;一类是企业家商人家庭;第三类则有点让人费解,是大学老师家庭。他未详解第三类家庭,我已得出自己的结论:一,大学老师家庭与一般低学历家庭相比,对孩子的要求要高一些,比较难以容忍孩子的不良习性和不爱学习;二,大学老师经济条件相对优裕,他们有能力支付一年四万半年两万的高额费用。一般家庭的孩子来的少,不是家长不想送孩子来,除了信息闭塞,更多的可能是他们拿不出这笔钱,只能眼看着孩子一味地沉沦。
我们向陈锋简述了儿子的情况,陈锋说,家长的千言万语,不抵孩子同伴的只言片语,你们儿子的“病”是这些孩子的通病。他还告诉我们,2月7日他将带学员到北京拍凤凰卫视的《鲁豫有约》节目,此前节目组已来三纵拍了背景资料。
看来,更多的目光开始投向这项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中国特色教育”。
当晚夜宿宜昌,我请来了朋友陈文杰。他也是武汉知青,后在宜昌安家立业,是一家企业的总经理。那晚我们商量后,将时间定在2月25日(正月初八),届时他的司机叶军开车到汉口火车站接儿子。
2月14日上午,我和晏紫返回武汉。虽然决心已下,仍忐忑不安。2月15日下午我去硚口仁寿路见王文中先生。文中先生听说后十分赞同,他说到曾国藩,说他对儿子严格,对自己严酷,故成就大业。他说不要定时间,半年不行一年,直到转变为止,这是在救人啊。论及孩子的“开窍”,他说不经过挫折和磨难,很多人都难得开窍,这跟年龄没有必然的关系,很多人四十岁五十岁甚至终生都不开窍。他建议儿子走后烧掉他留在家中的“奇装异服”,一切保持训练营的状态,这叫“矫枉过正”,衣着、饮食、生活习惯皆是如此,否则又返回旧态,而人是很容易复旧的。后续工作可能更难,母亲尤其要警惕自己。
我后来没有烧掉“奇装异服”,我和晏紫都不敢过正矫枉,但我记下了这些文字。却不曾预料,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幸被文中先生言中。
晚上回到家,晏紫改变了计划,决定不让儿子坐陈文杰的小车,他们呣子坐长途汽车。她说儿子有坐小车晕车的毛病。我说这不保险不安全,中途你们在长途车上发生什么事怎么办?见她坚持,且十分的不忍,我不再坚持。她又说,到宜昌后她不去三纵,说完又哭。我说这可以,到时我和玮玮去就行了。为儿子去了是否睡觉穿睡裤,晏紫又犯难,早中晚集合是以秒计算的,衣裤穿了换换了穿需要时间,慢了迟到了,严重的要挨戒尺。晏紫好矛盾。
腊月二十九,我和晏紫去汉阳商场给儿子买秋裤。她反复挑颜色选样式,边挑边说这种颜色儿子不爱,那种式样儿子不穿,就像平时吃饭时说这个菜儿子不吃那个菜儿子不爱一样。我说,这个时候了,必须让儿子知道,只要是衣服,什么都可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