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都早早的起了床,仓惶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回到豪华套房。屋里乌烟瘴气,能见度很低,万紫已经在这里了,蜷坐在沙发上,照着小镜子在眼眶周围扑粉,似乎是在遮黑眼圈。我刚从一个怪圈逃出了,惊魂未定,又被她吓得一激灵。这是我的月亮女神季阿娜吗?她画了个刺眼的“盼盼”式的浓妆,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眼影蕴染了整个眼窝,眉淡如烟,衬托得眼神格外犀利,暗调的腮红让她显得消瘦且刁钻刻薄,而赤红的唇膏简直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她似乎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原本Сhā在水晶花瓶里的香水百合零乱的散落在地上,花瓶里装了半瓶烟蒂,和在水里的烟灰把晶莹剔透的水晶糊得眉毛鼻子都不见了,整个一出土文物。她昨夜该不会梦见自己是根烟囱吧?她的约会出了什么状况,让她半夜折回这里吞云吐雾装悲情呢?只有普洛夫卡神采飞扬,在梳妆台前吹着口哨修整眉毛,昨夜,他独享了豪华套房镶金边的大床。
普洛夫卡兴致勃勃的挑选他心仪的拍照地点,另三个人沉默不语,没有丁点相左意见,十分反常。看不到他们为鸡毛蒜皮火拼,我反倒有些惴惴不安。我们跟着普洛夫卡来到喋血大教堂。我每次来彼得堡,都会到这里拍几张,而且每次都有新的惊喜。喋血教堂——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却像童话般色彩斑斓。是最纯粹的俄罗斯风格,每一个细节都是一个特立独行的视觉珍品。数不胜数的装饰物形态各异、五彩缤纷,却能协调统一又不失个性的融合在整体之中。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有没有一个建筑精致到你绕着圈看它一天也不会审美疲劳?它像一个魔方,你稍稍移开视线再看回来,已经是另一番模样。这般奢华的建筑不是统治者享乐的行宫,而是一代仁君的纪念堂。“农奴解救者”亚历山大二世在其统治期间二十六年如一日,废寝忘食,为人民办好事办实事。人民不忍心了,说辛勤工作的沙皇啊,歇一歇吧,别累坏了身体啊!谁知1881年3月1日穷凶极恶的民意党人在河边暗杀了沙皇, 沙皇真的歇菜了。人民群众无比悲愤,对恐怖主义展开了激烈的舆论谴责。为了纪念这位人民的好沙皇,在其出事地点,这座教堂拔地而起,与天堂相通,传递人民的赞美与歌颂——彼得堡的天是晴朗的天,彼得堡的人民好喜欢,彼得堡的沙皇爱人民啊, 亚历山大二世的恩情说不完……
的确是个拍乐队海报的好地方,有宏伟华丽的外观,催人泪下的典故,纪念时代先驱的意义,还响彻了控诉和呐喊。“喋血”与“红殇”如天造之合,一切都好像他们乐队颇具歌剧色彩的音乐里讲述的情节,克拉拉如同唱诗班的嗓音在教堂里不带任何杂质,格外纯净。
我想让他们贴近教堂并排而立,从涅瓦河中仰拍,让乐队和教堂像锥子一样锐利,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刺破碧蓝的天空。大伙都还在体会锥子的意境。库贾跳出来全盘否定,说:“仰角会把姑娘们拍得像套娃一样敦厚朴实。”
我说: “调好光线和角度,适当借助阴影,会很酷的。”
库贾还是咬着不松口。
我换种方式诱导他:“我们可以拍很多张漂亮的,拍一张牺牲一点点外形成就很多内涵的……”
库贾粗暴地打断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别搞不清身份!雇来照相的工人,不要想太多了!”我知道他说的身份,是指我和克拉拉的关系,一切怒火都来自昨晚那场怪诞的梦。我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只好忍让,盼着有好心人递给我们一个台阶,结束争端。我看向旁人,发出SOS信号,这才发现,万紫心不在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普洛夫卡只想看热闹,不想趟浑水,而且一副生怕打斗场面不够火爆的样子。没人管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克拉拉挺身而出,给我护驾,说:“你懂屁?我觉得吴奕说的挺好,就这么拍。”库贾顿时温顺起来,我解脱了,罪恶感却翻了一番。
拍摄在诡异的气场里完成。最后一张应万紫要求拍了一处破碎的外墙,喋血教堂曾在战争中被德军击毁,战后修复时特意留了一处伤痕,旁边刻了石碑,记载这场浩劫。万紫说:华丽的东西不是看上去那么体面的,你看这教堂瞅着华丽,却是沙皇受难的地方,还带着战争制造的伤残。
我觉的她在讽刺谁,我有必要为自己辩护,我说我看上去很浪,实际上有高贵的人格。
后来我觉得所有人都被讽刺了:克拉拉看上去漂亮时髦,却没有银两装点门面。库贾看上去健硕威猛,感情上却是个懦夫。普洛夫卡看上去六根清净,心如止水,实际上充满对情爱的渴望。
多年后我才知道万紫是在说她自己,这个看上去骄纵的孩子,实际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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