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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二十六节诸葛亮平定交州地三

士壹早被赵云杀得胆破,如何敢战,拔马就逃。交州军一看主帅先逃了,不敢交战,呼鲁鲁也跟着败逃下去。赵云心中纳闷,不禁按马不追。后面诸葛亮挥军赶上,心中已然有素,便吩咐赵云如此如此,赵云大笑领一千解烦军前往追杀士壹。

走了数里,士壹领逃军翻过一道小丘梁。解烦军都是骑兵,看看赶上。赵云大喜,下令加紧进发,刚赶上丘梁,便只见丘梁下面却是一个盆地,四面都是丘陵,士壹军正在前面逃奔。赵云冷笑道:“雕虫小伎,如何瞒得过我等!”便挥解烦军杀下丘梁而去。

却说此时士燮早将大军伏于丘陵之后,便叫士壹诱敌,只等吴军追击下来,便好趁机三面夹击。谁知道赵云只领千人追击,反倒一时不知所措。这么少的吴军要不要将其歼灭?士珛急道:“事已至此,何不就先灭了这支吴兵,也好振作一下我军低落的士气!”士燮然之,喝令擂鼓进军。

于是霎那之间,四面山头上无数交州军呐喊而起,声若震雷,如同滚动的蚁群一般杀下山来。赵云久经杀场,也不惊慌,冷冷而笑,令一千解烦军列成圆阵,巍然不动。

须臾,三面敌军迫近,羽矢如飞蝗而至。赵云大吼一声,当先纵马杀出,二百名手持马刀之解烦军、两百名左手持盾、右手持矛之解烦军跟随而出。持盾之解烦军在两翼张开,乱箭多被挡住。

转眼间赵云率四百敢死之士撞入士珛正面敌阵,银枪舞处,直如杀神,枪影纷飞,血雨腥风,人马扑地。正面交州军措不及防,竟被冲得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两翼交州军,是士燮之子士袛、士幹,见正面交州军危急,急麾军从两翼围裹上来,把赵云剩下的六百解烦军圆阵团团包住,阻止其增援赵云。士袛、士幹挥军狂攻,却是冲突不入。原来解烦军兵甲都颇为犀利:身上连环细鳞甲,轻便结实,防护力极强,一般弓箭根本不能入(只是过于昂贵,只能装备于解烦军,其余吴军并没有装备。);所持马刀和长矛等都是百炼­精­钢所制,锋利无比。故人数虽少,却杀得冲上来的交州军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交州军将六百解烦军虽团团围住,却是冲突不入,士气却是渐渐不如。这边赵子龙正在敌阵中大肆逞威,领四百军正杀得兴起,银枪之下已连挑交州军十余员牙将,兵士更不知凡几,交州军无不胆寒,望风而窜。赵云看看时机,当即转军向右,似一把刮刀倒卷回来,所到之处,交州兵将尸横遍地,硬生生又闯出一条浴血弯道。士燮此时正在山头观战,看见赵子龙领四百人在盆地中左冲右突,反复搅转,四围五六千交州兵竟是望风披靡,无一人敢正面相抗,不由得胆战心惊,以至目眩。

诸葛亮领大军立马在这边丘梁之上,看赵云领解烦军在敌阵中纵横驰骋,把敌阵搅得一塌糊涂。笑了笑,便令令张辽领六千军正面杀入支援赵云。同时分派两员偏将,各引三千军,从两边抄到士袛、士幹后面夹击。

张辽领命,率六千吴兵冲下坡去,便听杀声大作,如狂风卷地般杀向交州军。士袛、士幹此时正在设法围攻赵云断后之六百解烦军,见一路敌军从坡上冲下,心中大惊,顿时腹背受敌,阵型大乱。

这边士壹见状,急领败逃军回军助战,士燮在山头原留下五千兵以为后应,此刻见形势不妙也纷纷投入,两军在盆地之中扭作一团,张辽、赵云虽然兵­精­将勇,毕竟人数占劣,因此也讨不得便宜。

忽地四下里锣声乱鸣,两员吴军偏将各引三千锐卒绕至交州军之后,直入参战。交州军正与赵云、张辽等激战,被这班生力军一冲,更见混乱,大惊之下,军心立散。士燮大叫道:“事急矣!我等当速率本部亲兵杀出,迟者皆死于此地!”于是纵马率亲卫兵将,挥军欲杀出重围。

士燮舍死忘生刚领残军杀出吴军围困,忽前面有一军拦住去路,却是诸葛亮和木子领二千剩余吴军挡住去路。诸葛亮在马上轻摇羽扇,笑ⅿⅿ地道:“士将军慢来,此处不通也!你已中我之计,何不速降?”士燮见诸葛亮在此拽文戏弄,心中大怒,骂道:“诸葛亮小儿,竟敢以诡以算我,休走,吃我一斧!”纵马恶狠狠挥斧来劈孔明,恨不得将孔明一劈两断。

木子大笑,纵马而出,持长枪架住士燮,身后吴军也纷纷杀出,截杀交州军逃兵。士燮见大势不好,虚晃一招,纵马杀开条血路,逃之夭夭。乱军之中,木子截住一员小将,战有十余合,一枪刺中其大腿,小将坐不住战马,跌落于地,众吴军闯上,四马攒蹄般捆了起来。

此时,交州军已被赵云、张辽等杀得四散逃窜。战至近晚,大战结束。计点战果时,计杀死交州军七千余人,俘虏六千余人。只可惜士燮等尽皆逃脱,只有赵云在乱军之中擒得士壹来献。

当晚安营扎寨,推过俘虏来问。那员小将却是士燮的次子士徽。士徽被推入帐中,只是破口大骂,直立不跪。诸兵愤怒,拳打脚踢,欲令其下跪。孔明赞道:“真是好汉子。”令士兵不得无礼,诸兵乃退。

诸葛亮又令推过士壹问道:“将军今日被擒,可愿降于吴侯?”士壹冷笑道:“若非我中汝­奸­计,我二人之位当易!今日既然被擒,要杀便杀,何必多说!”诸葛亮笑笑道:“孰话说‘兵不厌诈’,将军也非一日用兵,为何不知此理。何况今日好像是你等先用诡计算我在先,亮不过将计就计而已!”士壹低头不语。诸葛亮何等聪明之人,见士壹有点心活,使个眼­色­给赵云。赵云会意,哈哈大笑,亲自过来给士壹、士徽二人松绑,笑道:“二位义士,我等安敢得罪?”扶二人到旁边坐下,二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诸葛亮又令为二人压惊,取来酒­肉­款待,二人虽是惊讶,却是自取来吃,也不说话。

诸人正在僵持间,忽吴兵来报:寨前有一交州将军求见。诸葛亮便与赵云等出帐来看,须臾吴兵带一人来至近前,却是一个青年将军。此人见了诸葛亮等三人下拜道:“诸葛军师,两位将军,请饶家父一命!”张辽问道:“请问将军是谁?”那青年道:“我乃士壹之子士匡也。今日家父阵前被擒,我孤身入此地,愿替父一死,只求能放了家父。”诸葛亮眼睛一亮(到底心眼多),笑道:“你若能降,我便放了你父亲,并保你为官,如何?”(够­奸­吧,儿子在这里当了官,老爹能能跑得掉!)士匡恭声道:“我叔伯父子镇守此地十余年,岂有降者!今愿身受万剐,以替回家父一命。”诸葛亮闻言笑道:“我若不放你父,反将你杀了,又能如何?”士匡凛然道:“我既身入此地,便不惜一死。只是诸葛军师若为此无义之事,吴侯纵然得九州之地,也必不能常久!”诸葛亮笑笑道:“此是亮戏言也,公子勿惊。交州之地,一门父子皆如此英烈,何人不敬!”便请入帐,令兵士赐座。

士匡入帐见了士壹、士徽等抱头痛哭、唏嘘不已。诸葛亮在旁咳了咳,笑道:“士威彦镇守交州十余年,威名远播,我等不胜钦佩。只是今日汉贼曹­操­把持朝政,时欲篡逆,我主吴侯为保汉室,起兵聚义。交州乃我荆扬两州之背,所以我军势在必得。今日我等奉命率军来取交州,实属无奈。公等请想,交州之地北有我吴侯,西有刘璋,岂能长久平安。不若共辅我主,我主英明,必不会薄待诸位。诸位将军以为如何?”士壹道:“承蒙军师厚爱,只是未得兄长将令,不敢贸然应诺。”

诸葛亮点头:“义彦说得是,今晚不才喧宾夺主,便请诸位且尽一醉。明日我亲自送诸位回营。”吩咐把盏。士壹父子叔侄三人便也不客气,宾主相饮,尽夜方散。

至明,诸葛亮又吩咐取士壹、士徽战马、铠甲、兵器,同士匡一起送出营门之外。诸葛亮对三人道:“我等心意,望告知令兄,亮在此翘首以待。若是无意,则战前一决生死,亦无怨恨。”三人感激涕淋,再三拜谢而去。

回到帐中,赵云问道:“军师莫非爱他等忠义,所以放回?”诸葛亮摇了摇羽扇,笑道:“此其一也。士燮在交州十余年年,结好各方,恩施百姓,惠及蛮人,民望甚高。今我等率军深入其境,若单靠武力,虽得其地,难保安稳。此地若不安稳,日后岂不又要耗费钱粮军马再来征剿。故亮决计以心服之,永保交州一地平安!”赵云、张辽点了点头,恭敬地道:“军师所言甚是,我等不及!”

次日,诸葛亮又吩咐将前二次交战生擒交州军一万六千余人,愿留者编于军中,其余尽皆发给口粮释放,任其回乡归队,有伤者并给医治。诸葛亮曰(攻心之战):“你等父母妻儿在家日夜盼望你等归家,若闻知你等兵败,必然日夜号哭,双眼滴血。亮体谅我主吴侯好生之德,放你等回去。望你等好自为之!”众人感激涕零,痛哭而去。

这是那作者自己的说明:

[置顶]唉呀,有兄弟要我一天更新个七八章.我现在每章六千字左右,那不是要一天五万字吗.我算算就算我脑袋中文思如潮的话,光写这五万字我就要花十七个小时,再加上审稿最起码三个小时.天啦,我一天要工作二十个小时,我不吃饭不工作不睡觉不谈恋爱了吗?不行的,爵士现在拼了老命,也只能保持一天一万五千字左右的更新进度,这已经是抽出所有的休息时间啦,再快爵士就得累死了.何况,太快的话,我就没有时间查资料,又会有书友主我借用别人的设定了!风华爵士

□[置顶][­精­华]有书友说爵士的某些章节和其它小说有些类似,这点爵士要说明一下.因为有些地方爵士实在缺少资料,为了更新速度起见,就没有花大量时间去寻找资料:比如说交州之地的人文地理情况爵士就非常的缺乏这方面的资料,所以诸葛亮平定交州这一章部分借签了贼三国里的一些人物和地理设定,这也没有什么呀!许多仙侠小说里也借签了飘渺之旅的很多设定!但是大家放心好了了,只有偶尔这么一点,不会很多的.以后写的都是中原的征战,爵士心里有素得很.大家用不着就拉着爵士的这个小辫子不放!

是呀,一天能出三万字,诸位写手们目瞪口呆吧?不过人家是自有妙算.就这等弄法,居然还美其名曰比如说交州之地的人文地理情况爵士就非常的缺乏这方面的资料,所以诸葛亮平定交州这一章部分借签了贼三国里的一些人物和地理设定,,而且居然这也没有什么呀!,我吐血!好的不学去和***学啊

好在去年才见过一个现实生活中的骗子,所以可以叫见过无耻的,也见过这么无耻的.不过为了更新速度起见,,所以才抄袭啊.看来他还是为了读者而这么做的了,真是颇值得同情呢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正文 第一百十六回:司马懿设谋破幽燕,小周郎扬帆定辽东

第一百十五回:石秀偷渡­阴­平道,马超渔利雍州原话说汉兴平七年,宋保义二年正月,吴用大军征讨西川,两路入汉中;魏延屯兵定军山,奋击吴用中军。两边惨斗竟日,各折大半军卒;吴用阵势摇摇,而杨志、宣赞援军已到。魏延、马谡率汉军走西北而退,吴用身边数千军士,皆已久战乏力,更多伤残,亦不敢追。须臾,杨志、宣赞到,吴用厉声道:“魏延恶贼,伤我许多将士,你等速速赶上,尽数杀了!”杨志、宣赞看吴用这边如此惨烈,亦不禁咋舌;奉了军令,驱本部万余军,紧追上来。魏延欲要迎击,自家兵卒皆是苦战余生,只得奔走。宋军正大进兵,前头鼙鼓如雷,不知多少路川军杀出。杨志、宣赞大惊,不敢冒失,约束兵马退后;来的川军也不进击,接了魏延残兵,往阳平关而去。

定军山这一日血战,汉军三万四五千,三停中几去了二停;宋军五万,亦折过半。山前山后,尸积盈谷,血流漂杵,残阳下昏鸦乱飞,其惨烈如此。李云攻打定军山,被刘巴多方守御,颇有损折;待攻上山头,巴与残余百数蜀兵举火焚寨,自戕以殉。吴用苦战竟日,惊魂未定;虽逐走汉军,自家伤亡甚重,未敢称胜;又看折了笑面虎朱富,心头恼怒,便令将所俘川军千余,尽数坑杀。心头怒火未消,誓平西川;遂整顿余兵,教李云、宣赞镇守定军山与沔阳,自同杨志、龚旺、丁得孙引二万军马,直扣阳平关。魏延在关上,欲要出战,马谡道:“我兵血战,士卒伤损,兵甲残缺,不可与彼交兵;可坚守勿战。”延从之,遂与马谡、费观,据关隘,于山前要地树栅立营坚守。吴用麾军猛攻,数日不得,反又折了近千士卒。用更怒,一面驱兵轮番攻打,一面使人调秦明之兵赶来;又使人飞马往雍州,着裴宣再发援军。

过不一日,秦明、朱武等提兵二万五千赶到。吴用道:“我众彼寡,然敌据险要,不能骤克。秦明、朱武诸位兄弟可引大队在此轮番攻打,绊住蜀军,我自引­精­兵,走米仓山,自取巴西,如此则蜀军自乱。”秦、朱从之。吴用便同石秀、龚旺、丁得孙三个引一万步卒,七百马军,穿米仓山,往巴西去。

过得数日,魏延方知,大惊道:“贼入巴西,则蜀地两断!某当提兵往击。”费观道:“阳平关之守,原已不敷;将军若引兵去,此间恐难力敌。”马谡道:“如今汉中已尽沦敌手,阳平关虽然险要,并非蜀中屏障。只好退兵剑阁,一面驰援巴西,与巴郡之军呼应,以待来日。”费观道:“我军若退,彼必来追,如何是好?”谡道:“某有一计可用。”遂安排如此。

秦明、朱武、杨志等引兵三四万,屯于阳平关前;忽报魏延引军,从小路南走。秦明道:“必是去截吴学究。不乘势击之,更待何时?”杨志道:“不可。彼魏延、马谡皆能用兵,必有准备。”明怒道:“我兵二倍于他,便有准备,又岂畏惧?”朱武道:“可分兵两路,一路尾追魏延之军,一路攻打阳平关营寨,以为牵制。”杨志、秦明都道甚好。于是分秦明引一万军,去追袭魏延;朱武怕他莽撞,随军参谋;杨志引二万大军攻打阳平关,却留偏将守营。

两路军出,秦明一路紧随前头蜀军南走,左右周旋,到日西下,不见了蜀军踪迹。朱武道:“西川地形险恶,明早收兵为是。”正说,忽飞报魏延偷袭大营。秦明大惊:“不想这厮狡猾如此,却绕我后面去了!”便提狼牙­棒­,催军赶回。行到半路,一声鼓号,山头山谷,火把萦绕,马谡呵呵大笑:“梁山草寇,魏文长将军已取了汉中,还不快快归降!”秦明大怒,拍马冲过去,汉军两边乱箭长枪,只是修削;秦明、朱武顾着奔走,颇损人马,一路退到大营,却看西面乱纷纷,却是杨志兵马退下来。急忙相问,杨志道:“闻魏延袭我营寨,故回来相援。”一起入大营,却知虽有敌军打“魏延”旗号,只是在四周放火呐喊,使人惊惶。朱武叹道:“又中彼计策矣!真魏延定然已去巴西。”检点两路军卒,黑夜中被掩杀掉了千余名。次日晨,杨志、秦明挥兵复进阳平关,却看关上虚张旗帜,空留营盘;急使人哨探,汉军已退往剑阁。秦明便要进兵,朱武道:“不可莽撞,且一面探吴加亮消息,一面取后续军马来,一面使粮草辎重,缓缓进发,方保不失。”

朱武自广发哨马,往西南打探;过的十余日,后方报扈三娘提雍州兵一万,走斜谷来援,已近汉中。朱武遂回公文,教扈三娘与宣赞领兵前来相会,只留李云守汉中。诸军相互接应,缓缓进逼剑阁。此时吴用兵进巴西,庞羲率郡兵节节抵御;逼近汉昌,恰逢魏延引三千­精­兵,从西北来,两军狭道相决,魏延勇狠力战,宋军不敌;然众寡之势未逆,遂成对峙。又数日,吴用闻巴郡李严亲引一万军北上相助,不敢久待,亦退往白水,与杨志等会齐。

此时剑阁之前,有吴用、秦明、杨志、石秀、朱武、宣赞、扈三娘、龚旺、丁得孙九个头领,马步军五六万人,辎重三千余车,在剑阁山前联营二十里。然剑阁险要,亦不能突入。巴西之地,又被魏延、李严守御严实。数番寻隙进兵,皆被杀退。吴用心头不由焦急;眼见大军顿足险关,日费粮秣巨大,转运艰难;又被魏延、李严轮番分兵,袭扰粮道,不能得一日安生。更忧大军在此处苦战,倘被河北曹军乘虚反击,为祸不小。几处顾虑,不由眉头焦节,长吁不止。

这日独坐帐中遐思,猛击案道:“唯有此策!”遂唤杨志、秦明、朱武等来,道:“蜀军死守剑阁,难以速进;今唯有仿邓艾之计,从­阴­平小路偷过。”秦明大喜道:“妙计,妙计!”朱武道:“此计虽妙,却也凶险;邓艾行此险计,幸刘禅昏庸,方才得手;今若仿效,若或有失,岂不折损手足?”吴用道:“我非不知,然到此时,倘不用此计,岂有他策收川?多番担搁,倘中原战局不利,悔之莫及!”遂升帐道:“丁得孙、龚旺听令!着你二人引­精­兵一万,从剑阁往西,走­阴­平小道,取德阳亭、江油,以乱蜀军之后;某这里提大军再攻剑阁,无有不成!”二人听了,面有难­色­。吴用正欲催逼,拼命三郎石秀挺身出道:“军师,­阴­平一路艰险,俺愿前去!”吴用道:“石秀兄弟前番在定军山中伤,至今未痊;这一路不必去了。”石秀道:“非是俺自夸,龚旺、丁得孙两位兄弟马下功夫,未必有俺了得。俺又自号拼命三郎,这一路是必去了。”龚旺、丁得孙道:“石秀哥哥肯去最好。”吴用方才勉强发令,着三人点军一万,往西走­阴­平,沿途沟通消息。自提剑阁大军,预备接应。

再说刘循坐镇成都,闻魏延大战汉中,损折颇重,请发援军;遂与黄权道:“马超屯兵临洮,虎视西川,我成都岂能不留兵?魏文长恃武斗狠,与贼血战,好不明理。”黄权道:“虽如此,恐慢军心,不可不援。”循遂发兵二千助之。未几,闻马谡、费观退兵剑阁,魏延、李严联守巴西,黄权道:“今我西川兵少,却处处分兵设防,非利也。巴郡一处,江口贼军不多,何不抽巴郡之兵北退敌?”刘循道:“今顾全川之兵,不过六七万耳;南有南蛮,北有马超,皆是强敌。出兵野战,非我之长,便有小利,亦如魏延在定军山一般。惟坚守各处险要,待彼粮食不济,更兼关东战局有变,自然退去。”黄权道:“主公高见。然敌重兵虽在剑阁,却有要处,不可不防。”摊开一张图本,道:“此是昔日刘备称帝于蜀,诸葛孔明所作,言西川之地,山河险固,易守难攻;然各处小路,均须严防;否则一旦为敌乘虚而入,则山河之固,反作覆亡之资。”一一指示各处要隘道:“­阴­平有小道,经摩天岭,接江油;彼若掩至,恰断剑阁诸军之后,不可不防。”循便遣偏将肖承,引兵五百,往江油之北,摩天岭下隘口驻扎。更令江油太守马伷严防。

且说石秀等三个,引一万军马,从剑阁关北出,西行到­阴­平道口。看夹壁小道,蜿蜒而上,龚旺、丁得孙各有惧­色­。石秀道:“二位哥哥也都是朝廷军官,多少刀阵来。除非便是一死,有何惧哉!”二人方才振作;于是选二千强壮军士,分作五队,各执刀斧,逢险要处开山凿路。三人自提余兵,携带辎重,分队随行;按吴用吩咐,每行数十里,便拣选险要处,留兵百人立寨,截断路口,通报消息。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到摩天岭上。却看前面皆是峭壁悬崖,无不眩目。龚旺道:“如此险地,如何下得?退兵为是。”石秀道:“吴加亮军师通晓古今,早有嘱托,若到摩天岭险地,可用绳索相联,攀木缘崖而下。今果如言,更何惧他?”丁得孙叫苦道:“吴学究纸上谈兵,却让他自来看!这般险要,我等若去攀延,岂不要了­性­命!”石秀怒道:“你等枉自做得好汉,这般贪生怕死!若敢不去,休怪我不讲交情!”

正相争时,后面士卒飞步来报:“大事不好,­阴­平路口被敌军截断,粮草辎重,多被夺去!”众皆大惊。石秀厉声道:“原本来此,便是有进无退,今众人还有何打算?且不说敌人截断后路,单只进军七百里,身边无三日之粮;若不过得摩天岭,便是死路一条!进退皆死,何不舍死向前!”众军轰然。秀遂点五百­精­兵,亲为前队,教各自用绳索联结,攀木爬下。龚旺道:“可先使小军缒下,免得中埋伏。”石秀道:“便有埋伏,如今也不顾得;俺梁山好汉,只讲忠义二字,岂能贪生,叫士卒替死?”众军听了,无不感激,便有一偏将挺身出道:“某虽不才,愿为前队。将军请为我在后接应。”石秀便叫他引兵为一队,秀自引二队,龚旺、丁得孙依次相随,鱼贯下崖。

前队方才到崖下,丛林中梆子一响,乱箭齐发,前队兵士,顿时倒下一片。那偏将身中数矢,瞠目倒地;未死宋兵,哀嚎躲闪。时石秀统帅二队,离平地尚有二丈余;龚旺在后急道:“哥哥快回!”石秀高呼道:“众多兄弟尚在崖下,岂能弃之不顾!”大吼一声:“梁山石秀在此!”挥刀砍断绳索,凌空飞跃而下。方落地,乱箭扑面而来;石秀舞刀挡开,肩上已着;奋力不顾,挺身杀入树丛中,却看汉军早有防备,地下遍布铁蒺藜,石秀不防踏上,痛如钻心;两边乱枪搠来,秀厉声怒喝,刀起处人头滚落,毕竟腿脚疼痛,移步不便,刹那间身中数矛,兀自挥刀不退,忍痛突前;领头川将肖承在队中,看秀势如疯虎杀来,吃了一惊;早被秀大喝一声,劈面一刀捅翻。后面宋兵看见,人人奋勇,皆舍死杀下岭来;汉军据着地利,道口狭窄崎岖,便有一万人也不能闯过;刀矛齐下,把宋军杀得血流成河;却被石秀这般凶悍,直杀透阵中,冲乱防线;百十名川兵一起围攻,刀矛此起彼落,石秀怒吼连连,手中朴刀舞得雪团一般。左右兵士多被砍倒,后面宋兵愈加激励,前仆后继;丁得孙、龚旺亦麾军上。狭路相逢,各自斗狠,毕竟众寡悬殊。无半个时辰,五百汉军,只跑脱几个腿长的。

龚旺、丁得孙急看石秀,身受十余处枪伤箭创,血流不止。急叫包扎,秀强笑道:“二位哥哥,方才­性­急,出口无状,多多担待。如今小弟受伤,却要累二位哥哥辛苦。”言迄,昏迷过去。丁得孙、龚旺皆噙泪不语。检点军卒,在这摩天岭下,亦折了数百名,摔死摔伤近百之数。龚旺道:“今后路断绝,军又无粮;只得以吴加亮安排,去打江油;倘取得城池,可以安身,否则尽死于此!”便叫丁得孙引军保住石秀缓行,自提三千­精­兵,去打江油。

江油太守姚伷,从事马齐,早得刘循严令,密查摩天岭下;闻宋军果然入寇,竟攻破摩天岭营寨,急忙戒备。未几,龚旺军到,姚伷、马齐手下,只有郡乡老弱之兵千余。召集民众,上城协防。龚旺并力攻打,毕竟远来疲惫,又无器械,竟日不能得手。次日,丁得孙亦到,合兵城下,分头攻打;姚伷、马齐亲冒刀箭,率军民守御,丁壮临城,老弱负土;宋军便箭矢亦不多,又一日无成。军中粮草,却将耗荆丁得孙、龚旺惊惶计议道:“如此这数千疲兵,深入敌境,进退无路。粮食弓箭皆馨,岂不坐以待毙?吴加亮害我等­性­命1正说间,军医来报,石秀伤重不治身亡。两人更是六神无主。商议一阵,便先屯驻城下,一边围城,一边分派部将,劫掠四方县镇,以充军食。宋军过摩天岭,损兵折将,更兼粮食不济,急怒之下,哪里还顾的上民生民情,方园数十里烧杀抢掠,所克县镇村寨,皆成废墟。

再说刘循亲屯涪城接应各方,闻宋军果出摩天岭,急令大将张嶷引­精­兵三千,前往截战。嘱道:“贼兵越岭而来,后援不济;更兼江油太守姚伷、马齐皆能人,必能阻之;其兵虽众,不难一举破之。”嶷领命,率兵便行;近涪水,却见成群百姓,哭喊连天,奔走亡命;问之,说宋军贼寇,惨虐如此。嶷见父老受害,大怒,尽驱兵向北,朝江油杀去。沿途连斩了数股劫掠的宋兵。目睹暴行,更是火冒三丈。

龚旺、丁得孙在江油闻讯,计议道:“我兵虽众,皆少战力;与之逆于坚城下,是自取死。今劫掠数日,军食稍足,何不孤注一掷,倾军东进,占据德阳亭,以断剑阁蜀兵之后。”遂尽弃辎重,虚扎营盘,全军背负­干­粮,渡了涪水,往东急行。姚伷、马齐闻讯出,截杀其后队兵二百余名。生擒数十,皆被四乡百姓乱棍打死。宋军去后半日,张嶷方到;闻敌已去,遂提兵追赶,直到德阳亭。原来德阳亭是剑阁背后要塞,守御川兵虽只数百,闻敌进犯,早有提备。龚旺、丁得孙猛攻一阵,不能得手;又被张嶷从背后杀来,急夺路走,颇损了些军马;亏得人数尚多,两个施展武艺,奋力战退张嶷;往西北撤二十余里,攻占平波镇;又劫掠了左近蜀军粮屯,得粮数万斛。遂依山下寨,与城互为犄角,惟求自保。张嶷虽胜,毕竟敌众我寡,亦无力攻取,只得做长围困之。刘循闻未能歼敌,教张嶷尽发周遭乡民丁壮,协助围困,勿令平波之贼扰我粮道。两边又是扯个平手。至于前番攻取­阴­平路口宋军辎重,却是魏昌、魏荣所率山寨之兵,闻宋军偷渡­阴­平,所以乘隙击其后;惟因宋军于各隘口皆设­精­兵,节节抵抗,因此未能阻之。既夺辎重,见宋军翻越摩天岭,便自回去了。

吴用剑阁陈兵数万,只待石秀在汉军后方消息;却长久不得;又不知这一路生死,愈加烦闷。朱武道:“加亮既定四路伐蜀之计,何西凉马超不见动静?”吴用道:“正是。”遂遣人飞讯前往催促。更密送信函于施恩。信使辛苦跋涉多日,方到临洮;参拜马超,暗访施恩,只催秦军速进。施恩下来,自是怂恿马超,快快出兵。超沉吟未决,自回后帐,与李恢商议。恢应答道:“今宋军攻川,相持不下,俱各疲惫,我所以举足轻重。主公可兵分两路:一路南进,掠取武都、­阴­平、汶山三郡,以震成都;刘循必回军与宋决战,而我无半箭之废,可收川北之地。主公自引一路东出武功。吴用把雍州之兵,尽数调走,则并州魏军,必有心渡河南犯;长安左近,势将大乱。主公然后提蓄锐之兵,击乌合之众,可坐得雍州。”超大喜道:“不想公妙想至此!”李恢道:“此非我谋。乃天水徐元直所教。元直尚说,以主公名门英武,今虽屈于宋江之下,日后必当有大功业。”超呵呵大笑。于是令程银引五千兵,及数千羌胡,南下沓中。以刘封部将高翔熟悉川中地理,令为附从。自同李恢、施恩、李忠等,引众二万,东进武功。

原来吴用为入川连战不利,兵员匮乏,令扈三娘引雍州大队入蜀;只留裴宣数千弱兵守御。那钟繇、张郃、诸葛诞自长安突围,退守河东,补充士力;于今数月,眼见雍州空虚,张郃、诸葛诞相议,遂引五六千­精­兵,复渡河击之。此时河北之地,曹魏与齐、赵、燕诸军力战,宋江陈洛阳兵于河上遥援,正是紧张;裴宣又无得力武将,岂能抵御张郃、诸葛诞这等名将?虽也知沿河布防,奈何顾此失彼,早被魏军一举突破,无十日,连陷冯翊、白地诸城,进逼长安。原先庞统出川伐魏之时,仗汉室旗号,故雍州子民,群起响应;今宋江自称皇帝,又兼长安围城年余,杀伐惨烈,因此魏军所到,一无抵抗。裴宣看不是头,也不敢守城待援,急慌慌朝东跑了。张郃、诸葛诞未及半月,竟把先前苦战多时所失雍州,夺回半数。

裴宣留偏将守把潼关,自己一路逃到洛阳,见了大宋皇帝宋江,伏地请罪:“臣失地辱国,请陛下治罪”。江闻讯大怒:“张郃这厮不过漏网之鱼,今敢这般大胆!”先请裴宣起道:“不是兄弟错。”再谓庞统道:“朕欲御驾亲征,往伐此贼,如何?”庞统叹道:“若依臣言,守长安、川口二处,大军先取河北,则何至于如今狼狈?”宋江不悦道:“先生当初高见,朕已自知。只问如今怎样?”统道:“河北之战,正是胶着;又闻魏军分兵进取幽州,恐公孙渊非其敌手。今陛下洛阳六军,皆是扬威以应山东,不可擅动。可坚守潼关,着一良将引­精­兵前往交战;不求尽驱魏兵,只求保守雍州道路,勿教加亮大军有后顾之忧。”宋江然之,遂令花荣、武松,引五千军马,西去雍州。二人领命,昼夜兼程,赶到潼关。歇马造饭,又令把关将预备粮草。武松便亲率一千兵,前出探敌。出关无二十里,前面一彪军马来;武松正要迎敌,看旗号却是西凉军。诧异间,当先一将,正是打虎将李忠。武松道:“你如何在此?”李忠道:“秦王马超,起兵东进,魏军不敢抵御,纷纷北退。今西凉兵马,已尽得雍州!”武松闻之,暗自纳闷;下马与李忠相见。李忠暗道:“行者哥哥,我两个奉吴加亮计策,分列两边;如今相会,切莫过于亲密,免遭马超怀疑。”武松更加不悦,只叫左右取酒,对饮三碗,且回潼关见花荣。荣亦不敢擅专,飞马再回洛阳报宋江。

宋江听秦军占了雍州,怒道:“马超与我有郎舅之亲,荣辱与共;今我军困顿东西,彼不思相援,反乘机渔利,夺我雍州!”庞统道:“马孟起雄略过人,本非池中之物。然如今尚称与我同盟。彼虽占雍州一地,却能牵制河东魏军,兼联结汉中吴加亮后路。陛下当忍之。以某见,不如诏书封马超兼雍州刺史,以为笼络。教其速攻川中,以分刘循之势。”宋江道:“纵虎容易,擒虎难。让他占据雍州,也是无法;却何必再封刺史?”统冷笑不语。江再自度片刻,道:“还是依丞相。”遂传旨,加马超领雍州刺史。却以军务在身,不能兼顾;使其部将施恩实行其刺史职事。征集兵马粮草,防备河东魏军,并为吴用讨川之军后盾。

时汉兴平七年,宋保义二年五月,马超东路进取雍州,南路程银直下川西,连接诸羌、氐。无多日,武都、­阴­平、汶山之民,望风而降。高翔在中,暗地联络魏昌、魏荣、秦宓。程银军马万余,迫近梓潼、绵竹。刘循在成都闻之,只得尽召兵马,以为提防;龚旺、丁得孙所部宋军,寻隙与剑阁山北吴用联上消息;却还只有自保,无力出战。吴用自提大军,依旧困顿关前。西川战局,僵持如故。

再说曹丕弃洛阳,退守邺城,因闻河南宋军云集,整顿军马,严加提备。却报西川刘循、刘阐起兵,宋军大队西移。丕大喜道:“二贼相并,天助大魏!”司马懿道:“陛下,梁山贼不即渡河入寇,反攻西蜀,是国家大幸。然究天下之势,敌强我弱。今我根基,惟幽、冀、并三州。三面受敌,不能骤解。以愚见,辽东伪燕王公孙渊,匹夫得志,随­性­恣凶,臣请引­精­兵讨之,以断贼一臂。”丕道:“卿若引兵北去,恐邺城空虚。”司马懿道:“梁山贼大举入川,河南之军,未足撼我冀州,讨伪燕正是时机;公孙渊边鄙狂人,又无良臣相左,必破;破燕之后,北疆安堵,可移幽州之兵,更兼沙漠之众以济河南之战,此上计也。倘待彼收川已定,大军复临黄河,则邺城危若悬卵,虽欲北伐而无能。”丕闻之,握懿手曰:“仲达之言,善哉!”便拜司马懿为都督,假节钺;以徐晃为先锋,贾逵为参军,夏侯霸、夏侯和、司马师、司马昭等为偏将,发邺城之兵三万,北上讨燕。发兵已定,懿却附耳曹丕,言如此。丕颌首道:“仲达所见是也。”依照而行。正是:西蜀御宋战方紧,北魏伐燕军又出。不知司马懿伐燕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风计取羊渠,金毛犬命丧越隽

第一百十六回:司马懿设谋破幽燕,小周郎扬帆定辽东

且说司马懿献计魏主曹丕,乘宋军西进伐川,引兵三万,北上幽燕之地。一路急行,无半月进抵高阳,遣人打探战局。回报曰:“安北将军鲜于辅、上谷太守阎柔屯兵渔阳,幽州刺史田畴、乌桓校尉田豫、鲜卑校尉牵招屯兵潞县,犄角拒敌;贼势虽猛,未能近州治。以伪都督卑衍、副督马麟两路相围,渊自陈兵右北平为后应;号称十万,度其众不下四五万矣。”懿闻,扬鞭大笑。夏侯霸道:“贼势广大,都督为何反笑?”司马懿道:“贼众甚广,而离国远征,不能速决;反于幽州城下,仰攻两载,足见其兵力不­精­,将略不明;彼大军在外,后防千里,转运不支;今又三分其军,自散其势。我提­精­兵邀集,无往不胜,眼见收燕大功在即,如何不笑!”遂统全军,往东北趋行:“乘敌兵力未汇,先破他一阵!”

初时燕军攻幽,右翼为重。马麟引兵万余,屯在潞县之东,原本是牵制之意。闻司马懿大军将来,一面飞报两处,一面严加整备。公孙渊在右北平闻讯,与燕顺商议。顺道:“司马懿既从高阳来,必乘我军分散,急攻马麟之兵。然彼长途奔袭,士力不继;只需令马麟坚守营寨,待彼攻坚疲惫,复以右路、后路两军夹击,可破魏军。”渊大喜,依令而从。不数日,果闻魏军数万,齐出潞县之东,围攻马麟。公孙渊便一面传令卑衍分兵击之,一面教燕顺引五千兵当先,去救潞县;自提余兵后继接应。

司马懿从高阳一路进军,将近潞城;令贾逵引军大张旗鼓,虚围燕寨。原来马麟等四人当初往辽东时,吴用便曾交代,司马懿用兵厉害,倘是平燕,不可轻敌。麟看魏军旗号翻滚,联营五重,哪里敢贸然出战?惟备强弩硬弓,坚守营寨。司马懿自与诸将,前往徐无山埋伏。

燕顺领兵救马麟,一路急行;将到徐无山口,只听一声号鼓,左右旌旗摇曳,司马昭、司马师两边杀出。燕顺大惊,知中司马懿之计;不敢应战,只顾奔走。师、昭引兵乘势略杀燕军后队。燕顺走不数里,前头林中,突出一军。当先大将厉声道:“认得徐公明么!”顺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好汉,到此千军万马之前,不由惊得肝胆俱裂。勉强相迎时,战无三合,被徐晃一斧砍死。部下燕兵,多有投降。司马懿收得降卒,令从小路押赴自家营寨;一面与诸将提兵,复去迎公孙渊。

公孙渊提兵万余,正在行走,忽看前头燕顺败卒奔逃回来,说如此厉害。渊闻言悚然,便叫全军速退。连夜奔走,退到右北平城下,已是五更。但见城门紧闭,旌旗虚Сhā。渊急叫开门,城头号鼓一声,强弓云集。燕帜骤然飘落,尽换上魏家旗号。城楼之上,夏侯霸、夏侯和呵呵笑道:“公孙渊无谋竖子,将死孤魂!既敢兴兵造反,今中某家司马都督之计,尚欲回城耶!”更不多说,乱箭如雨下来。渊又惊又怒,正没个见识,背后杀声大作,却是司马懿督军复来。当先大将,正是徐晃。渊急往北走,右北平城门开,夏侯霸领兵杀出;两下夹击,燕军大败。渊欲走令支,却被截断道路,只得背靠山坡,戮力死战。所幸公孙氏镇辽日久,左右军马多是腹心,故人人血战,并无临阵叛卖之心。厮杀半日,渊军损折甚多。正自惊怖,西北角上杀声复起,却是都督卑衍、先锋杨祚闻东南失利,起兵来援。两下汇合,厮杀到正午,司马懿令且退。徐晃道:“贼众虽复至,皆已胆寒,我军续战,必能克敌。何以不战?”司马懿道:“鏖战夜以继日,迫贼死战,纵能得胜,士卒伤损必多。胜而纵之,彼胆裂自败,亦在不远。今辽燕不过皮毛之患,先以除之,以消后顾,吾尚欲留国家之兵,以待河南梁山贼军也。”遂鸣金收兵。以夏侯霸、夏侯和屯右北平,自军在城西南为犄角。燕军被司马懿连番用计杀得心惊胆战,今魏军避战,自然谢天谢地,连日接应了马麟一军,往北退令支,深挖堑壕,高筑土垒,以图坚守。

司马懿一战,斩获燕兵万数,渔阳、潞县之围,一并解释。阎柔、田豫等,各到军前候令。懿仗节钺,安抚已毕,谓众人道:“今伪燕贼虽败,军势未消;倘令彼退回巢|­茓­,必为国家后患;我欲使之于辽西就戮,然后一鼓而下辽东,则北疆可宁。诸公各守州郡,不可松懈;当勤发民众,转运粮草战具;更拣选­精­兵,相助军前。破贼之日,禀明天子,各有功勋;倘有怠慢,某节钺在此,军法无情!”众无不凛然。懿便令部下军士,作长围,与燕军对峙。燕军若出挑战,杀退即可。又令鲜于辅、牵招等,拣选部下­精­骑,联结诸胡,抄掠公孙渊陆路粮队。原来辽东至辽西,千里迢迢,军粮转运辛苦。更兼幽州铁骑,往复抄掠。渊虽配马队相护,怎奈顾此失彼。军中粮草,渐有不济之虞。

渊急,召诸将道:“司马懿欲困我等,何以当之?”马麟道:“司马老贼,善于用兵。今乘大宋王师西征,前来攻我。以末将看来,何不且退辽东,待陛下复起大军北伐,司马懿必还,然后我乘虚可夺幽州。”公孙渊道:“这般避战,岂我所为!今当尽其军马,与懿决一死战!”遂召集营中军马三四万,皆饱餐足饮,一拥而出,来打魏军营寨。

司马懿闻报,笑道:“鼠辈不耐久守,欲与我战也。”遂引兵出。两阵对圆,公孙渊破口大骂:“曹魏逆贼,死在顷刻,犹敢放肆!”徐晃听得大怒,提斧杀出,杨祚抵住;战有十余合,马麟恐杨祚不敌,手持大滚刀,出马助战,司马昭挡住。卑衍挺枪讨战,司马师出马相迎,双枪并举,战作一处。两边六将作三对厮杀,公孙渊令击鼓,全军呐喊而上。司马懿令旗挥处,魏军暂退;燕军逼到壕前,贾逵在寨墙上发号,强弓硬弩,飞蝗一般迎面而来。燕兵虽勇悍,如割草般倒地,一时势顿。魏军却自两边包抄而出,三面夹击;鲜于辅、阎柔更督­精­骑,间杂胡兵,一起冲掠后队。燕兵不能抵挡,大败而回。司马懿亦不追赶,仍旧退守本营。

渊回营中,检点军卒,又折数千人。愈加烦闷,又不甘退回。因陆路运粮,多为幽州骑兵劫掠,故以大船从辽海航运,以济军前。两相对峙,不觉已有二月。司马懿在营中,只叫士卒­操­练军阵。夏侯霸等数请懿出兵击战,皆不从。贾逵暗问道:“都督若欲守营以激士众战心,或待燕军松懈;今诸将求战心切,何不便从?”司马懿笑道:“公孙渊坚守壁垒,若以军攻,必多伤亡。今某不战,实待东边消息。”贾逵道:“闻公辞行之时,与陛下耳语数句,便是为此?”懿笑道:“梁道勿多言,吾料十日之内,必有消息来也!公孙渊无谋妄为,以倾国之兵出境千里,坐以待毙,此非自寻死乎!”

公孙渊坐守营中,往辽西诸城,搜罗粮食、丁壮。所到犯民,渐失人望。部将多有劝其退保,渊­性­愈躁,手杀数人。于是更不敢言。旬日只往辽东海船救济粮草,却接连多日不来。正自焦虑,忽有急报:“高句丽自东入寇,相逼甚急;郡兵皆出抵御,未料辽海之上,楼船连樯而来,登陆于后;腹背夹击,县镇多降;便海上运粮船,亦多被劫走!”渊大惊,谓马麟道:“悔不听君言!辽东若失,某进退无路!今当急东归!”杨祚道:“全军若退,恐为魏军掩杀;某愿提本部守辽西,为大王断后。”渊嘉之,遂留祚兵数千屯守。自与马麟、卑衍众将,引三万兵,分海陆两路,还救辽东。

原来司马懿前番临出征际,密谓魏主曹丕道:“此去辽东,燕兵蛮勇,且据地千里,只以力敌,难于骤胜。然今臧霸割据胶东,广治水军;襄平之东又有国名高句丽,数与公孙军相抄掠。陛下可密降二诏。一诏授臧霸为征东大将军,使发水军,自胶东趋辽东,攻伪燕之南;若得克谐,便加为辽东太守。一诏与高句丽国主,立其王爵,厚赠中原宝货,使击伪燕之东。两路并起,公孙渊必亡。”丕皆从之。

高句丽国主位宫,有力善­射­,数与辽东征战;今奉曹丕密诏,他本化外之国,也不管甚正统篡逆,只看辽东兵皆出,正是可乘之机;又贪图赏赐,便拜大加将为前锋,亲提数千兵,往伐襄平。辽东之兵,大半皆随公孙渊西征幽州;石勇、焦挺及留守燕官,勉强引余兵抗拒。两军对于玄菟,列营相向,互有胜败。位宫别遣军分略边境,辽东无兵以应,只得任之。

密诏到胶东,臧霸闻,则与群下相议。周循道:“今梁山贼寇猖獗,辽东为其虎伥,正当乘势拔取。然胶东之地,为将军根本,不可擅离,以为贼所乘。循虽不才,愿提本部水军,为公平之。”霸大喜,便以周循为征北中郎将,尹礼、孙观为平北、安北中郎将,起兵八千,大小战船三百只,扬帆鼓浪,直济辽东。魏黄初四年,宋保义二年四月,登陆于东沓。周循令尹礼:“公孙渊屯兵辽西,必以海船运输粮秣。君引水军三千,战船二百号,绕过渚沓,往辽海劫掠船只。所获必广。”自同孙观,率五千兵马,一路北上,沿途无军守把,挥兵急进,直趋襄平。待到城下,城中皆惶恐。孙观欲引兵攻城。周循止之曰:“襄平之地,如今是砧上之­肉­,举手可取。然我军乘虚入辽,尚未得民心。可围城不攻,放其樵采,以结人心;辽兵闻襄平被围,必还相援,我再于路伏击,可尽灭此属。”孙观称善。循便教诸军在襄平东、南,各筑围数里,却不隔断樵采粮秣之路。一面使人宣扬:青州牧,征东大将军臧霸,征北中郎将周循等,奉命北上保民;今天兵五万,已入辽东,但办首恶,不计胁从。百姓皆善人,无须躲避,自谋营生可也。

焦挺、石勇正率诸燕将,与高句丽战;忽闻魏兵北上,襄平被围,大惊。相计议道:“襄平若失,则全辽无所依存。高句丽边夷之兵,无非欲侵夺县镇。”遂教燕将领部兵扼守边关,两个率三四千兵,急急回奔。方近辽阳,一声鼓响,伏兵四起,将燕军截作数段。当先旗号“征北中郎将周”。石勇大吼一声,挥刀死战,不防跨下马倒,被乱刀砍死。焦挺在前队,看后队失陷,不敢回顾,心道:“伏兵已出,唯有前行,方有生机!”遂引亲随军马,奋力前突,杀透埋伏。后面燕军多降。比近襄平,左右军不满千,望见魏军堑围。欲待冲突入城,孙观引兵杀出。焦挺方上前交战,背后周循追兵来,挺不敢恋战,自思石勇已死,兵马尽折,公孙渊大队亦被困幽州,辽东全境再无所安身,纵入襄平,不过是自蹈死城,不如仍回去投宋江哥哥。遂施展武艺,冲开阵脚,引数百人往西南而去。周循一战,斩首七百余级,生俘二千五百余人,官佐五十余名;遂将石勇及所斩燕官首级,往襄平城下昭示。城中看大势已去,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辅等率官民缚了公孙渊宗族,开门揖降。周循查其前案,逐个抚慰,一概不问。于是城中心安。辽东四方县镇,传檄而定。玄菟等处余兵,亦遣使纳降。周循尽许之,更修缮城池,救济灾民;又遣使送酒­肉­粮米慰高句丽之兵,好言结交,使其勿再内犯。一面令孙观引兵二千,杂燕降兵千余,谕以将功补过之理,同守辽河,掘壕筑营,以待西边。

焦挺带身边步骑数百,一路落魄奔走,直到辽河口。往见平郭令,求米千斛。县令不与,闭门不纳其军。挺大怒,指挥部卒攻克县城,杀戮千余民,尽劫县中仓廪。夺了数十官民船只,扬帆西行。恐海上行船,遭遇敌人,也不敢打旗号。不数日,却看前面一队船来。船头又无旗号。挺不知底细,正自惊惶。只盼两船不同路,于是转舵向南,谁知那只船队亦向南。随行两日,不见侵害。焦挺使心腹喽啰去问时,却是铁笛仙马麟。原来马麟奉公孙渊之命,领数千军,乘船东行,恰逢尹礼所率胶东水师。两下交战,周循水军,乃­精­选胶东沿海善水渔民,亲自­操­练而成,更有东吴昔日­精­卒为头目。时虽不久,亦非等闲。马麟部下,虽亦有善水将士,怎奈多非战船。两下在海上交战,燕兵中箭落水,不计其数;大小船被俘被焚百余只。麟见势不妙,又想敌军既从海上遮道,辽东多半不保;遂遣心腹喽啰,乘小船沿岸走,教急告石勇、焦挺,速离辽东;一面自引百余船,转舵向南。余众无主,泰半降了尹礼。焦挺、马麟两个海上相见,说起当初四个兄弟奉令北来,潜伏十数年,与众家兄弟未尝得一会;如今虽风光一时,转瞬间墙倒梁塌,死去一双,落得戚戚惨惨,狼狈南逃。心中把吴用“借尸还魂”之计,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投生。两个辗转出辽海,飘泊累月,历经辛苦,几乎绝粮而死。部下兵士,多不堪其苦,四散零落。最后在徐州东海登岸,为朱仝、蔡福所迎。左右船不上十只,兵不过数百,个个衣衫褴褛,须发蓬垢,面黄肌瘦。此是后话。

司马懿闻辽东变起,公孙渊弃营而走,遂汇集诸将道:“我军隐忍数月,今贼众破走,当一举诛灭,以报国家,岂可令功劳尽归他人乎!”众皆慨然相应。懿便令徐晃引二千­精­骑为前队,自提大军,奋力追袭。行无一日,晃军赶上渊后队;时晃军在岭上,看岭下渊军步骑数万,其势甚大。左右或云:“可待都督大军来,并力击之。”徐晃瞠目道:“今我为前部,正当摧锋陷阵;且伪燕穷途末路,不堪一击,何惧兵少乎!”便提斧当先,杀下岭去。部下二千骑一起奋发,势如山崩。须臾,突入敌阵,徐晃挥斧闯营,连斩燕将五人。燕军虽众,无敢相敌,俱各奔走。公孙渊在前队,卑衍道:“主公可乘司马懿大队未至,急回师逆击,倘能挫徐晃,或可免祸。”渊惊怖道:“纵能斩晃,待司马公大军到,岂能复脱?当引前队先走。”卑衍道:“主公!今辽东已危,军皆在此;并力死战,尚有望振军心而图生;若弃军走,更欲往何处保全首领?”渊不从,自引前队奔走。后队燕兵,不见军令,更是混乱。战无半日,鲜于辅等引鲜卑、乌桓杂骑三千余掩至,截断燕军归路;司马懿复纵大军杀来。燕兵降者万计。卑衍引亲兵百余,死战不退,为夏侯霸所杀。司马懿抚慰众将,嘉之曰:“连番克敌告捷,皆诸公戮力所致。公孙渊弃众而走,足见毫无胆略,旬日必亡。”未几,报辽西燕将杨祚请降。懿许之。更部勒众兵,缓缓东进。

公孙渊弃了后兵,引众溃奔;左右无将,又乏军食;翻山越岭,士众渐散。待到昌黎,兵无万人。听得东边来报,臧霸遣胶东军,已与高句丽夹击,尽据辽东;襄平陷落,家属尽没。现魏大将孙观引­精­兵数千,屯于辽水,营寨森严;又报海路军马覆灭,魏将尹礼,督战船数百只,于辽海鼓浪往返,威势甚广。公孙渊不敢东进,孤军困守。司马懿大军逼近城下,城又无粮,杀牛马为食,军民多怨。渊势孤计穷,进退无路,只得遣侍中卫演,入魏营请降。懿怒,令斩之,使从人回报曰:“渊以州郡之官,反叛朝廷,勾结贼寇,妄称大国。今既请降,便当亲至,何须遣人!”从人回告。渊走投无路,与子公孙修相议:“今只好自缚请降。”修大哭道:“父亲从他人之言,为不赦之罪,既反曹魏,又负汉室。今既至此,有死而已,何必请降,以受再辱?”渊叹道:“某但悔当初。”遂定了日期,与随营众官,面缚出见司马懿,伏地哀告道:“罪臣公孙渊,不识天命,甘冒大逆,以从匪党,惊扰圣意,劳动王师,自谓必死。但乞都督看先父镇边之功,得保全首领,苟且于奴隶之属,以尽余生。”懿道:“汝兴兵造反,杀伤军民,罪不容诛。临败乞降,降意非诚。既已有心必死,何须哀告!”令推出斩之。又将渊子修及随军朝官七十余人,尽皆杀戮。

忽报征东大将军臧霸麾下征北中郎将周循,遣人押送公孙渊家属百余口到都督驾前。懿令尽斩之。夏侯霸道:“今逆首已伏诛,都督可即拥节东进,以镇辽土。”司马懿道:“辽土已复,我又何必与臧宣高争功?且梁山贼盘踞中原、山东,河北尚紧,须以北防之兵南下为要。”便教犒赏士卒,燕兵降者数万,其原籍辽东者,三停中约有二停,皆放回本郡。一面预备拔寨西还。更遣人持厚礼,往东送入襄平,附信与周循道:“将军奉征东之命,举大魏之帜,鼓浪辽海,扬威襄平,使贼逆自乱,功莫大焉。今特备薄礼,以飨士卒。高句丽边夷之国,此番助王师讨贼,颇有功劳。将军既镇边陲,当以恩义结交。牛酒珠宝,不妨多送,然国家土地,方寸莫与。切记,切记。”

是夜,司马师、司马昭入见懿,问道:“周循本是孙吴余党,臧霸割据山东,亦有自立之意。彼据辽东,明是乘我与伪燕相并,坐收渔利。今大军数万,便在昌黎,何不一鼓东进,却如此容让,令他坐大?”司马懿道:“臧霸、周循皆是大魏之臣,纵有异志,其患小于宋江。我令他攻、守辽东,一则促公孙之败,二则省远戎之兵,三则坚臧霸之志。今宋**势浩大,国家与战,胜败艰辛。便是远方之敌如刘循、士燮辈,尚须利用,何况宣高乃武皇帝旧臣,岂能不加笼络!舍辽东之地,得臧霸之军,在国在军,皆是大利,且霸得辽东,亦以牵制贼党乎。”师、昭方拜服。

次日,懿令回军。先到幽州,面谕诸将、众官。随引本部军马,及­精­选辽兵四千、幽州兵七千,更有鲜卑、乌桓等胡数千骑,一起南下。黄初四年八月,返回邺城。曹丕见懿得胜还,大喜,极力嘉言;欲增司马懿食邑二千户,懿固辞道:“臣为朝廷出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虽万死无憾,岂图爵禄哉!”丕便封其子司马师、司马昭为关内侯。其余众将,各有封赏。懿又道:“幽州诸将,力抗公孙渊伪燕之兵数载,功劳卓著;臧霸令周循千里渡海,袭取辽东,为此役大胜关键。望陛下皆厚赏之,以励来者之心。”丕从之,重赏幽州阎柔、鲜于辅、田畴、田豫等,各加爵禄;又诏臧霸为都昌侯,增其邑千二百户;周循加辽东校尉,爵新昌侯,邑八百户。其余孙观、尹礼等,各有封赏。更教胶东、辽东两处编练水师,联结往返,捍卫冀州之东。杨祚投降有功,封安北校尉,领昌黎太守,使督本部,屯驻辽西,归幽州节制。

周循看司马懿退兵,自安抚辽东郡内。前后受降及司马懿放回燕兵二三万人。择其­精­锐,整编军伍。更得良马数千匹,船数百号,从海上劫掠粮秣无数。循令孙观引原兵回报臧霸,并献良马五百匹,珠宝毛皮数十车,乞遣能将镇守。霸看循得大功,甚喜。便教循为辽东太守,与胶东成犄角之势,相互救援。

周循闻后汉名士管宁,避居辽东;公孙渊起兵讨魏时,曾劝进汉臣之节;后宋江称帝,渊受宋封王,宁遂戴白帽,避居高楼,终日足不履地。循闻之,甚敬其节,遂前往拜偈,以弟子礼自荐。宁和颜相待,谓循道:“君父公瑾,雄姿英发,昔与孙伯苻横行江左,欲混一四海,复兴汉室。今君奈何为魏臣乎?改朝换代,无非百姓凄苦。宁化外之人,无多言以教,惟闭户养­性­,无愧旧德。”循改容逊谢,再拜辞出。

再讲吴用,在剑门关屯兵数万,欲要攻打,马谡守御得法,临山小道尽皆重栅树立,暗弩埋伏。宋军枉自死伤,数月不能得进;欲要困守,粮草耗费无数;龚旺、丁得孙一军,虽得联络,却无力调度;马超军临梓潼,并不进取成都,反乘机占了雍州。几处报来,智多星便是也做了无头苍蝇。左思右想,升帐起来,便要出兵。正是:

不见昔日事后计,且看今朝军前谋。不知吴用如何出兵,请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八回:说孟获蛮军复入川,称汉统蜀郡再行典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风计取羊渠,金毛犬命丧越隽

宋国大司马吴用,屯兵剑阁,被马谡所阻;多番设计,不能攻入;正是计穷之时,没奈何,升帐与众道:“某机断不明,使大军一挫于汉中,再阻于剑阁,三迫于­阴­平;孙新、朱富、石秀诸位兄弟,因我而败。然今之势,如骑虎难下,倘不早日收川,梁山大业必败。我欲同杨志、宣赞二位兄弟,引二万兵,再进巴西,寻魏延、李严决战。若得克谐,可断蜀军南北交通,大功在望;若不能胜,便自战死于沙场!”朱武、秦明等听他这般说,亦自无言。吴用点了两万大军,教杨志为前队,宣赞为后合,再寻旧路,往汉昌去。

李严、魏延两军,于阆中、安汉之地,屯兵待敌;闻吴用大军南犯,相计议道:“贼寇数路取川,皆被阻击,粮秣将尽。此一军若败,则西川安堵,汉业将复!”李严道:“贼军越岭而来,将军引军在前,某袭其后辎重,则不战自乱。”延以为妙计,遂引本部军,前往挑战。杨志不敢轻进,待吴用中军到。用笑曰:“魏延不过欲引我挑战,却分兵劫取后路。此等雕虫小技,岂能胜我?”便叫杨志只管到前队厮杀,又教宣赞,严密督防后路。杨志提兵,前取魏延,两个交锋十余合,延便拨马退。杨志麾军进击,汉兵退到山坡之上,一声梆子,乱箭雨下;杨志驱兵攻打,不能寸进。连冲三次,皆被­射­退。看看天晚,正欲扎营休息,两边呐喊声起,却是魏延引兵从小路下来,乘机偷袭。宋兵虽众,在这狭隘之处,各不能顾;延挥刀连斩数十人,冲得宋兵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杨志急分开众兵,挺枪来迎。斗无十合,不敢恋战,押兵急退。魏延乘势追赶,一路掩杀。忽前面旌旗招扬,吴用统军到,先占住两边山坡,然后纵铁骑当先而来。魏延急列队抵御,宋兵势大,渐渐围上。延左冲右突,不能出围。到三更,却听背后杀声大作,李严统军前来。原来严本欲掩袭宋军粮队,却看宣赞防御颇严,遂改从小路来袭吴用中队。腹背夹击,宋军不能抵挡,被李严冲阵而过,接了魏延脱身。吴用看厮杀多时,不得便宜,亦不敢纠缠,教且屯驻。

次日,吴用取宣赞后队兵到,分杨志引本部,抄到山后夹击汉军;却被魏延引­精­兵突出,截为两段。待要往援,山头乱箭滚石劈头打下,山后李严亲督军马,两边修削,杨志损折不少兵卒,方才退出。吴用只得复回营修整。却又被李严分派士卒数百人,分作小队,四处点火呐喊,昼夜扰袭;严又亲引­精­兵,巡弋宋军之后,截杀小股粮队。吴用为护粮道,只得于沿途,险要处均设营寨,以备接应;却又被严引兵破了几个寨子,折兵数百。以吴用之才,本是聪明过人;然倡议入川以来,迭遭挫折,怨气难平;今番关心则乱,恨不得将魏延、李严当场擒杀,挽回残局,故而失了镇静;连设计策,均被李严、魏延识破。越发焦躁,更难平心谋划。巴西一路军,进退两难。谁知待到八月秋高,魏延、李严二军,竟弃寨而退。

原来小旋风柴进虽在襄樊,却也关注川内战局;闻吴用连番进兵失利,与林冲道:“加亮当初夸下大言,如今这般尴尬。然势成骑虎,西川不定,中原不保。我军与曹仁,拒战数载,难以骤解。今某欲前往白帝,会同徐宁、阮小五诸位兄弟,从水路进川,以助加亮。”林冲沉吟片刻道:“员外说的是。却须多少兵马?”柴进道:“交州兵五千足矣。”冲许之。柴进遂引兵至永安。此时永安好汉,薛永守住白帝城,徐宁、阮小五、郑天寿三个引万余军马,出云阳之西,拣选险要处,下了水陆二寨。川军在羊渠之东扎营,两边相距数十里,彼此攻伐,互有胜败。柴进到永安,与众人道:“西川处处分兵,欲使我自退,足见其无谋。今两军沿江上下对峙,彼易进难退,我易退难进。当先攻之,然后从中用计。”徐宁道:“吴班亦是西川老将,恐非易中计之人。”柴进笑道:“我自有安排。”遂先唤郑天寿道:“你在西川多时,于这巴东之地,山形熟悉;可领五百­精­­干­士卒,皆便装短刃,选取山间小道,潜伏而进,如此如此。”郑天寿领命去。柴进又唤阮小五道:“你引水军船百只,逆江而上,开到羊渠江面,作接应之状;待我军退时,便如此如此。”小五领命。柴进遂叫徐宁引六千马步军,大张旗鼓,沿江而上,赴云阳挑战。

西川刘阐、李劭守巴郡,吴班与马勋、王士、向宠等守羊渠。闻宋军水陆两路,并进挑战。吴班与众商议道:“闻梁山贼被困于剑阁、巴西,因此南路蠢动;我若迎头击溃,彼必势穷而退。”向宠道:“西川之地,易守难攻;我各守险要,敌粮运不继,终无力进取,此亦刘循大人之大略。今若贸然出战,设有不利,恐断送全局。”吴班道:“将军之言,虽则有理,然敌军临城下,倘使不战,自缚手脚,任他围我,终不利也。某自有计算,可胜敌军。”遂教向宠守城,令马勋领兵一千,从江南山间小道,抄袭宋军之侧。自同王士,领兵正面迎敌。徐宁兵到,两下交锋;战无半个时辰,吴班麾军后撤;徐宁却不追赶。吴班翻身再战,斗不多时,山头杀声大起,马勋引兵撞出;徐宁早有准备,便挥动旗号,招呼江上水师靠岸;不多时,水军战船纷纷来,宋军一部上了船,一部沿江岸朝东退去;徐宁自引数百骑,立马舞枪,断后交战。吴班看了,亦令一部军乘船顺流而下,一部军走陆上,随后追袭。

水陆两路,逶逦交战,看看将到宋军营前。忽然营头一声号鼓,柴进亲引军杀出。吴班奋勇上前,斗不多时,江上宋军水师,却把队形转过,反包抄川军之翼。阮小五部下水军,多在荆襄训编数载;西川军士,江上如何是他对手?阮小五自立于船头,两脚叉开,左手抱十数把鱼叉,右手着力,看准西川船上军校,一一挥出,无不穿胸洞腑,应手而倒。川兵大惧,小五又率十数个亲信壮汉,跃过船去,提刀乱砍。一场只杀得川兵叫苦不迭。前面诸船,多被宋军俘获;后面待要转舵走时,宋军快船,截入队中;更兼逆水,哪走得脱?川军无奈,只得停靠岸边,奔上陆路走。

此时吴班正引军与柴进、徐宁酣斗,却被自家水军溃逃上来。阮小五叫船上军士,一起下岸追袭压迫。吴班军马,反被冲乱。柴进、徐宁乘机麾军掩杀。吴班看势头不好,引军后退;此时从宋营到羊渠,数十里间,山陵后面,旌旗摇曳,不知多少兵马;汉军更是惊惶,多有死伤。王士奋力断后,被徐宁一枪刺落马下,结果­性­命。

吴班退到羊渠城下,宋军已压迫上来;急切间不得开门。向宠在城上看见,谓左右道:“贼军至此,必有埋伏。今若开门,贼军拥入,城不可保;若闭门,吴元雄军覆,城亦不可保。未若杀出城去,救了元雄,同回守临江。”遂令偏将召集城中百姓,在城头击鼓呐喊;自引城中­精­兵,开了西门,绕城却击宋军左翼。原来柴进令郑天寿伏兵城外,原欲等川军开了城门,便好杀入夺城;不料向宠反从城南杀出,恰好击住。两下一场厮杀,郑天寿那是向宠对手。眼看左翼军乱,急向中军求助。徐宁便要分兵救援,柴进厉声道:“沙场对决,千钧一发,岂有妄分兵者!”回令郑天寿:“拼死抵御!”郑天寿闻,咬牙道:“罢了,便战死此处也好!”纠集党羽,舍命抗击。向宠虽­精­战,一时也奈何不得。这边厢柴进叫徐宁挡住川军中路,自引­精­兵,转从东门攻城;又叫阮小五引百余壮汉,从水门下混入接应。战到日暮时分,羊渠城被宋军攻破,而宋军左翼,亦被向宠击破。郑天寿带伤十余处,身边只剩数十人。向宠、吴班看城已失守,遂西撤回临江。柴进、徐宁也收兵自入羊渠整顿。

次日,徐宁谓柴进道:“今既夺取羊渠,可更催发后军,前取临江。”柴进道:“非也。逆流溯江而进,与敌尺寸相逼,非兵家良策。今既得羊渠,可一面守御,一面分遣­精­兵,袭巴西之后。彼川军­精­华,正据巴西而与吴加亮对峙。今击之,必走;于是加亮可兵临巴郡,我计成矣。”徐宁道:“柴大官人此策极好。”于是柴进自守巴郡,检点了三四千­精­兵,令徐宁率领,袭取宣汉而去。

魏延、李严两军,正与吴用对峙,忽有探报,宋军从宣汉,进逼蒙石、荡头而去。魏延怒道:“吴班、向宠如何守江?今既为敌所乘,我后路空虚。当急分兵,据住二关。”李严道:“彼众我寡,又分前后而来,势有不敌。未若退守德阳,屏蔽成都,兼联结巴郡。”魏延怒道:“一退再退,待贼军合围,却往何处退?正方何其懦也!必欲退,某自引本部兵去守蒙石、荡头!”李严亦怒道:“为将当审时度势,岂可逞匹夫之勇!汝欲守蒙石、荡头,是自蹈死路;且势又不及,文长奈何以国家之兵,为此儿戏!”两个相争不让。魏延遂自引本部三千­精­兵,向东去了。李严看势孤,在周围山野,虚Сhā旌旗。令部兵密退,却于半途,埋伏­精­兵。吴用闻蜀军两路退去,初时以为是计。后探得明白,遂大举进逼。却被李严伏击一阵,折了近千人;急整顿收拾,李严乘势退守德阳去了。

再说魏延到蒙石、荡头,诸寨已被徐宁所据。延怒,麾军攻打,不能得手。转思量,便引军走北路,抄掠宋军后续辎重。但徐宁既据要隘,准备齐全,不为所动。魏延计不成,索­性­提兵东下,反攻羊渠。恰好吴班、向宠亦从临江发兵东进。羊渠宋军,去了徐宁一路,抵挡颇有些艰难。亏得柴进调度有方,阮小五临阵发狠,郑天寿裹伤苦战,手足协力,方保城池不失。魏延、吴班、向宠正着力攻打,却又有警讯自西传来。原来吴用进兵安汉、垫江,绊住李严;却令杨志引六千余­精­兵,南下威胁巴郡。刘阐恐不守,急召东路诸军回援。魏延、吴班、向宠亦恐后路被断,只得西撤到涪陵。柴进、阮小五乃水陆兵进,占据临江;徐宁亦乘势南进垫江,同杨志合兵近万。此时乃汉新平七年,宋保义二年九月末,巴西郡诸县尽皆属宋。

吴用大半年奔波疲惫,终得一进,甚喜。一面令人往洛阳报捷,一面在涪水之西,聚南路诸将会议道:“自王师西征以来,贼众狡黠。今番得全取巴西,临巴郡,三万雄师,围困屡败之敌。收川之功,便在眼前。”众皆称善。柴进独道:“加亮,你原本策划,四路并进取川。如今南北二路安在?”吴用道:“北路是马孟起,闻报已迫近­阴­平、汶山;南路是蛮王孟获,于今消息只说‘鏖战’。未知胜败。”柴进摇头道:“南中一路四个兄弟,久在蛮方。今进犯川内,又无大兵阻挡。但言‘鏖战’,不知何处鏖战?”正说之间,忽神行太保戴宗自南中查探回来,说南中一路,大败亏输。吴用大惊,急听报来。

原来南蛮王孟获,因戴宗以南中全郡相诱;更兼杨林、周通、段景住、宋万极力怂恿,答允出兵。然毕竟数年之前,损兵折将,历历在目。故而口中虽应允,心下实踌躇。与其弟孟尤商议再三。尤道:“既是这般汉将要出兵,不妨叫他为前部。若胜了,我等随后取利;若不胜,亦不伤本族。”孟获深以为然。便叫杨林等四将,引本部二三万众为前队先行。获自与元帅金环三节、董荼那,起蛮兵二万为后队。留其弟孟尤守诸方。

杨林等四将既统帅大队出征,相议道:“建宁雍闿、牂牁朱褒、越隽高定,此辈豪帅,我等平日多有往来。可集中兵马,先取永昌。然后三郡自然平息。”于是一面飞书联络三处豪帅起兵,一面一拥而进永昌。永昌太守王伉,虽召集民兵,竭力抵御,怎奈贼势浩大。战有月余,郡府城破,王伉遇难。杨林、周通、宋万、段景住四个纵兵劫掠数日,又把财帛女子,献与孟获。自家在郡府中大摆筵席,每日纵酒狂欢,三更不散;日中高卧,好不快活。

如此过了十余日,这天照例是酒池­肉­林,逍遥快活。吃到半酣,段景住忽道:“诸位哥哥且莫只顾饮酒。宋江哥哥在中原作皇帝,出兵平川,叫我等相助。这里只打下一个永昌,离成都尚有许多道路哩。还是且进兵为好。”周通道:“他在洛阳当皇帝,三宫六院,何等快活。我等兄弟在这蛮夷之地苦了十数年,如何连畅快几日也不许?”宋万道:“段兄弟所言还是道理。且了解军情,再作计议。”遂令撤了酒。唤过偏将道:“建宁、牂牁、越隽,军事如何?”偏将道:“建宁雍闿、牂牁朱褒,皆已夺取城池。惟越隽一路,高定被马忠、吕凯杀败。”周通听了,哈哈大笑道:“这般没用的!那马忠、吕凯手下,也不过几千兵马,如何高定这般窝囊!待我兄弟前去!”杨林道:“周通兄弟说的是!”四个遂点起二万余兵,杀奔越隽去。

杨林等四人,本非将才;麾下汉兵,也是三凑**,有甚军机?不过仗着久居南中,生­性­彪悍,因此倒也士气如虹。十余日,赶到泸水之滨。前面却有战报,说建宁雍闿、牂牁朱褒两路,前去增援高定,又被马忠杀败,斩首数千。杨林听了,气的暴跳道:“无能之极!”便亲选了三五千­精­悍之徒,渡过泸水,杀奔越隽而去。

那川将马忠、吕凯,守把越隽,杀退高定、朱褒、雍闿三路豪帅。忽闻南中大众,汹涌而来。马忠道:“此辈贼众,胁勇而来,我若畏缩,更涨气焰。当迎头痛击,以挫其势。”遂点二千­精­兵,出城迎战。两下相交,杨林挡住马忠,川军奋勇,蛮军蛮横,斗了个不相上下。鏖战半日,两面山谷中鼓点大作,十余处烟火起来。蛮军恐有埋伏,阵脚不觉乱了。杨林心头一慌,拍马而走。马忠乘势掩杀,蛮军丢盔弃甲。追出十余里,西边烟尘大作,却是小霸王周通引兵来援。周通当先大叫:“谁敢与我交锋!”马忠便弃了杨林,去战周通。无十数合,通早已手乱;亏得身后兵马一拥而上抵住。两边混战,吕凯看敌众我寡,遂鸣金收兵。杨林、周通亦不敢再战。

当夜,梁山四个头领聚议。杨林道:“马忠果然厉害。不可轻敌。”段景住嚷道:“甚么厉害,我等有这许多兵马,一拥而上,他便是铁打汉子,也双拳不敌四手!”宋万道:“段兄弟所言甚是。明日我等分兵四队,轮番攻打,却看那马忠、吕凯如何招架?”周通道:“俗话道:多多益善。不如将雍闿、朱褒、高定三路军马,一起召来。更助声威。”杨林大喜:“此计甚妙。”

于是发出书信,召雍闿等三人,各引兵马到此。高定一军最近,接到书信,次日便来合营。其部将鄂焕,身长九尺,面目丑恶,武艺甚强。前番在越隽被川军乱箭­射­伤手膀,恼恨不已。无十日,朱褒、雍闿,各自引兵会齐。三路豪帅之兵,良莠不齐,总有万余名;更兼随营­妇­人、仆役,大营庞杂,熙熙攘攘,浑如集市一般。联营十余里,声威逼人。

马忠、吕凯在城头看见敌军云集,相议对策。吕凯道:“贼军虽众,尽是乌合。且各营号令不一。更兼人数既多,粮草必有缺憾。我等且坚守数日,待彼相互离心,寻隙一举破敌。”忠深然之。于是两人督率合城军民,严密防守,只不出战。那梁山四寇,及南中三豪帅,看川军不出,自以为得计;每日攻打,却又不能得手。

杨林与雍闿等尽皆粗豪,也不以为意。只是兵马众多,日费粮秣无数,免不得四处劫掠,夺了粮草,及民间财富,一队队运送到营中。马忠、吕凯看了,相计道:“破贼之时,便在眼下。”遂安排百余壮士,潜出城,扮作乡民、走卒,押粮入内。贼兵本无编制,更兼凑合而成,故无人发觉。又遣几个年长军人,扮作城中富户,乘夜出到贼营中,见杨林等,送上金帛道:“城中军粮将尽,市井谣传纷纷,都说马忠、吕凯欲弃城而走。我等皆是好百姓,特奉上金银,乞大王、将军入城之日,饶我等­性­命。”杨林大喜:“你等倒也乖巧。便饶你不杀,有何难哉?入城时,休忘了好酒大­肉­奉上。”周通道:“若有青春女子,亦莫忘留与大王!”老军唯唯而退。杨林、宋万等皆哈哈大笑:“周通兄弟贼心未改也。”周通怒道:“若说贼,大家都一般哩,偏生说我。”众哄笑而散。于是更不以为备。

次日二更时分,忽报城内火起,又报川军出北门而走。杨林等闻讯皆起:“定是马忠、吕凯焚烧仓库,弃城而走。今不要紧入城,恐粮草金帛皆被烧没了!”于是各引军马,都去抢城。反倒无人去追袭出城之兵。杀到南门,见城门禁闭;金毛犬段景住带了百余个­精­­干­喽啰,架起云梯上城。四下张望,不见一个川兵;遂下来开了城门,放入梁山军。雍闿、朱褒、高定三路军亦各自出寨,往城中拥去。各军尽是强豪,都想入城劫掠,在南门黑压压挤作一团,互不相让。不依队伍,至有相互砍杀。

忽然身后自家营寨之中,火光腾起;接着城外不知何处之军,抄袭而来。一时间,贼营中­妇­人老幼,哭声震天。贼军大恐。有的欲进,有的欲退;在城门口自相践踏,更是混乱。须臾,四座大营,先后点燃;贼营中老弱,四下哭奔。川军多少兵马,却绕城往南门杀来。贼军虽众,军心已失;在这黑夜之中,又无后援,又不依队伍,如何抵挡?惟抱头鼠窜。乱军中踏杀无数。杨林、周通、宋万等各自拼出武艺,闯到外围,那里还顾的上整顿军马,只是一路溃奔。马忠引数千川军,随后掩杀二十余里,平明方归。先前入城贼军,有数百不得出,被吕凯率众百姓,一一击杀。越隽府城内外,贼尸布满。金毛犬段景住被隔断城中,不能脱身;他尚要恃勇顽抗,被川兵弩箭­射­杀;朱褒在南门外落马,被自家兵士踏死,有降兵认出尸首。马忠、吕凯于越隽三战皆胜,前后斩获近万,所得辎重甲仗,如山堆积。马忠令将降人数百,尽皆正­色­儆告,勿再内犯,然后放归;却把朱褒、段景住等大小贼目数十颗首级,悬挂城门示众。

杨林、周通、宋万及雍闿、高定等一路溃奔,直过泸水方止。收拾败军,使人回探消息。得报朱褒、段景住皆死,杨林等三个好汉,不禁悲恸不止。便是雍闿、高定,亦有些兔死狐悲之心。两下相互埋怨,只得一面报与孟获,一面便驻扎下来。却又有放归的小卒,陆续回营,俱说蜀将儆言,于是贼人军心渐散。杨林等部下兵士,都思南归。计无可施之时,却巧神行太保戴宗奉吴用命,前来南中联络。杨林等以实情相告。戴宗因此回禀吴用。

吴用闻言,顿足道:“这几位兄弟去南中多时,莫非智谋也有减退?南中蛮兵,不下数万;奋勇北进,足动摇两川根本。今乃枉自损兵折将,不能寸进,实损梁山威名!”却看小旋风柴进微微一笑道:“军师,某有一计,可复起南中之兵。”吴用道:“柴大官人却有何计?”柴进不慌不忙,说出这个计来。有分教:南蛮虎狼动爪牙,西川英雄沥肝胆。不知柴进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九回:怒方寸猛将夺孤城,谋千里贤臣献良策

第一百十八回:说孟获蛮军复入川,称汉统蜀郡再行典

且说梁山杨林、周通、宋万等北进不利,反被马忠、吕凯用计杀了段景住。吴用在巴郡闻讯,不由有些急躁。柴进道:“南蛮几个兄弟,本非善将兵之才;更兼蛮王孟获不肯出本族之兵,故而挫败,也非意外。今可遣一人,先见孟获,促其更发本族­精­兵相助;然后指挥蛮兵,北上取川,腹背夹击,则巴蜀之地,可举手而定。”吴用道:“何人可遣?”柴进道:“若更无他人,不才愿往。”吴用道:“君以大宋广公之贵,深入南蛮,毋太唐突?”柴进笑道:“同是为梁山大业,若西川不定,纵然封王,又岂可持久?”用默然点头,遂使柴进同戴宗西行。戴宗于路谓柴进道:“南蛮王孟获不肯出兵,大官人如何说动?”柴进笑道:“当初赤壁战前,诸葛亮欲联孙权抗曹,恐利诱不得,便以激将之法。某自入汉,在交州多年,知蛮人­性­耿直好勇,若故意蔑视激之,必能得手。”

两个一路风餐露宿,不数日复入南蛮,就入蛮军大寨见孟获。获道:“前番那宋江皇帝教我南蛮发兵,我已发本部兵北进,如今又来作甚?”柴进道:“我乃大汉广公柴进也。今欲去借武陵番王沙摩柯、交州蛮王摩罗、摩沙之兵,攻打越隽。所得金珠米粮,愿意尽奉于大王。却须得假道南蛮,不知大王肯允乎?”孟获道:“武陵、交州距此皆有千里,你如何借兵这般远行?”柴进道:“南中地势险要,非以蛮勇兵将,不能夺取。但南蛮兵太过无能,屡番被杀败,故只得叫南蛮兵且退,自去借武陵、交州之兵来助战。”孟获闻言,心头火起:“谁言我南蛮兵无能?你且与我斗上百十回合!”柴进笑道:“大王身雄力健,某自不敢冒失。但南蛮以数万之兵,攻小小越隽,竟至于屡屡损兵折将,如此战力,岂非无用得紧?”孟获道:“休要胡言!这北进之军,不过是本地汉人编队,自然不能战。莫要小看我南蛮!”柴进大笑道:“将军欺我不识南蛮人物哉!大宋皇帝为收西川,安排四路军马十数万,同时进发。南蛮一路,若能成功,则取西川易如反掌,大王亦能得南中诸郡城池米粮;如此重要,想大王必遣国中­精­锐为前部。此等兵马既不过如此,则国中留守之兵,更必不能战也。又闻那杨林等号称南蛮四大悍将,才数战,段景住送命,杨林、周通、宋万丧胆。四将既已如此,余者可知。南蛮虽号民风彪悍,今日观之,名不副实,正好安保乡土,无须再劳兴兵,以免多伤­性­命。我自借他处蛮兵作战。大王若嫌无利,我多送金珠玉帛,酬谢假道之恩便是。”

这番话说完,孟获早气的暴跳起来,连声道:“你这厮欺我太甚,且叫你看看南蛮儿郎手段!”遂召金环三节、董荼那元帅,令击鼓列阵,展示军威。蛮军寨中号角长鸣,皮鼓雷动。无多时,寨前排列万余蛮兵,皆是身长力大之士,多有青眼黑面,黄发紫须,耳带金环,鬅头跣足,体态各异。手舞蛮刀、铁叉,腰Сhā竹弓、羽箭,杀气腾腾,威风凛凛。柴进看了,击掌赞叹:“真­精­兵也!”孟获道:“柴将军还道我南蛮无能战之兵么?”柴进道:“大王有这般熊虎之士,何愁西川不能平定!方才是某孤陋寡闻,因此胡言,大王莫罪。”孟获哈哈大笑,便叫点兵,欲亲自北伐。柴进又道:“大王是南蛮之主,对付区区西川偏将,何劳亲征?某亦在交州见过摩罗蛮兵,骁勇无比;今观大王之兵,又胜交州兵多矣!如蒙不弃,敢请大王拨­精­兵数千,某愿替大王引此军北上,先夺了南中诸郡献于大王,再进成都,擒刘循、刘阐出气!”孟获大喜道:“如此辛苦将军了!”便唤元帅董荼那、大将忙牙长,引七八千蛮兵,尽听柴进号令。柴进便教整备粮草,克日出师。

沿途,戴宗暗问柴进道:“大官人既然说动了蛮王孟获,为何不叫他全军北上?”戴宗道:“若蛮军大举北进,则孟获必亲自统军,我不得其权,一也。蛮人素无军纪,倘大举北上,残破城池,屠戮汉家百姓,实为浩劫。今我借得七八千蛮军,会同杨林等部,自足夺取南中诸郡;而蛮军七八千,汉军倍之,稍易掌握,可免地方涂炭。戴院长可回禀吴加亮,我这里兵马一动,早晚必沿长江袭巴郡之背。加亮可预备接应。”戴宗赞道:“大官人果宅心仁厚。”于是独驾甲马,兼程回复吴用去了。

柴进引蛮兵一路行进。他久在交州,与摩罗兄弟往来密切,深谙交接蛮人之道;董荼那、忙牙长麾下那些蛮兵蛮将,得了孟获之令,又看柴进能言善辩,文武双全,却也佩服。行不数日,将出蛮方,忽蛮兵来报,帐外有人求见柴将军。进使请入,见一老者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发,忻然而进。柴进行礼道:“先生此来,何以教进?”老者道:“将军本汉人,却引了这数千蛮兵,出征汉地,却是为何?”柴进道:“实因西川刘循、刘阐为乱,因此奉大宋皇帝之命,前来皆南蛮子弟平乱。”老者悠悠道:“老朽虽居蛮方数十年,时闻中原之事,­干­戈迭起,变乱纷呈。曹刘孙三家割据,宋公明异军突起,往来征战杀伐,至今未休,却使九州百姓,倒悬水火。前番宋公明借南蛮军入成都,害了许多儿郎­性­命,亦叫川南汉民多遭磨难。今雍闿、朱褒、高定与杨林诸将征伐越隽,数月厮杀,尸积成山。将军又欲率此间蛮兵北入汉地,烈火浇油,尚嫌百姓受烹不烈乎?”柴进闻言,沉默片刻道:“先生所言,全合大道。然今四海纷争,所以民不得安。大宋皇上上承天命,下护生民,正位洛阳,欲清寰宇,使百姓安居。而西川刘循作乱,使宁寂之地,转为兵刀之场。借蛮兵者,势不得已。若能扫除叛逆,自然川、蛮皆得安生。”老者道:“蛮人安居本方,向无外患。将军此去,使蛮兵多死伤,汉民遭屠戮,宁为安生?”柴进道:“某虽不才,却也晓民为本之理。此去必严肃军纪,悉心谋划,不使蛮汉之众,多受苦楚。”老者听了,微微叹道:“如此,将军可好自为之。宋公明登基洛阳,囊括中原,确有天子气象。然自古登高者势危,真待九州一统,更有如何,惟天意知之。将军谨记。”柴进听得毛骨悚然,上前请教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老者道:“某乃孟获之兄孟节也。”柴进大惊。节道:“某兄弟三人,长即老夫,次为获,再次为优。今愚弟统帅蛮方,惯好逞武,至贪南中诸郡之地,屡出川境,实累两族人民。将军既是奉命而来,自当尽力。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萎,却不知悠悠冤魂,更于何处感皇恩浩荡哉!”言迄,大笑三声,长吁出帐。进深拜不止。

柴进送走孟节,自叹道:“不想南蛮之方,却有如此异士!”感念其言,夜不能寐。次日更催促诸军进发。不日抵达越隽,召集杨林、宋万、周通三将,与雍闿、高定等豪强会聚。进叫排筵席,同董荼那、忙牙长一起召众会饮。酒到酣处,柴进拔剑而起,厉声道:“君等久居南蛮,皆号骁勇。今以数万之兵,受阻越隽,区区西川偏师,扼我咽喉,宁有面目对家乡父老,天下英雄?今某奉大宋皇帝与南蛮王号令,前来统领各军,务须竭力奋战,攻取越隽。有违令泄力者,斩无赦!”众皆悚然。柴进便令进雄­鸡­白犬,与众人歃血立誓。雍闿道:“柴将军既奉皇上、大王之命来,我等岂敢不从?只是前屡战不利,士众涣散。”柴进道:“某自有计策,诸君可安心相从。我闻前番三位豪帅各统部众,互有防范之心,所以进退踌躇。须知北伐西川,乃大家同利,休戚相关,岂有损人独利之举?今某前来,二公不可存彼此并吞之意,倘有背盟之举,某自引南蛮之军击之!朱褒部众,我暂亲领。二位大帅攻打越隽,谁个功劳大,便将朱褒部下丁壮­妇­孺,牲畜车辆,尽赠与他!”高定、雍闿两个闻讯,自然各怀了争先之心。于是众人饮酒尽欢。柴进又使人密召杨林等三个兄弟前来,责道:“你等奉皇上之命,来此潜伏许多日时,如何一旦动兵,这般不堪,反害了段景住兄弟?今当戮力杀敌,以报手足之仇。”三人唯唯。柴进又令杀牛宰马,大飨各军士。阵前重申赏罚之令,并斩前番战不力、带头溃逃者二十余人号令,赏力战拒敌者五十余人。于是军心复振。柴进将诸将所部汰弱留强,遣其伤残兵卒及­妇­孺家眷各归本寨,合杨林等汉军与高定、雍闿部曲二三万人,并有蛮族军七八千,分作五路,杀奔越隽而去。

马忠、吕凯在越隽,闻蛮军重振而来,吕凯叹道:“今番再来,必是大敌。我等若欲自保,当速撤离此郡,也能免一城涂炭。”马忠道:“奉命守土,岂能不战而走?”遂督率本部,往各处要隘守御。忠、凯虽是良将贤臣,怎当得小旋风柴进亦非等闲,更兼蛮军数万,五路杀来,彼此呼应,节节进逼。马忠一日三战,不能退敌,只得回守郡府。柴进率大队近城,吩咐董荼那、杨林与雍闿、高定二豪帅各引大队,筑起土围长墙,将越隽四处道路皆封得严严实实。更分一部军守御各处围墙,大队驻于其后,押运粮草,策应守御。吩咐倘城中川兵出战,各守围寨;川军若破围而出,则以大军上前围击。柴进自引忙牙长部三千蛮军并周通、宋万部五千­精­强汉兵,却走建宁郡,迂回攻朱提。马忠、吕凯在越隽虽有所闻,怎奈四面蛮军围困严密,不能冲出。朱提守兵少,哪里抵挡得住一般虎狼?不数日城破。柴进进城,把仓廪布帛赏了军士,却严禁掳掠。一面安顿百姓,一面亲率部众,星夜出城,渡过泸水,再据卑水,取阐县。至此越隽川军后路断绝。柴进一面分遣人马,夺取各处要隘;一面传檄越隽诸县,但凡降者,皆不问过。又遣人往各处严肃军纪,禁杀戮劫掠。各处县镇既闻郡府被围,又不见救兵,逐次归降。

马忠、吕凯在郡闻讯,再相计议。吕凯道:“今四面是敌,恐难与抗衡。”马忠道:“公欲如何?”凯道:“闻此番敌军统帅,却是柴进。久镇交州,安民固本。若为百姓计较,未若迎降。”马忠怒道:“某以季平忠臣,奈何这般畏死!今某自引三千军出城与敌决战,任季平投降逆贼!”吕凯道:“德信有以死报国之志,凯何尝相亏!然今大势已去,恐久困之下,祸害满城。德信既有此意,可引军出城袭取阐县。倘能得手,围困可解。凯留守越隽,城在人在,决不偷生!”马忠握凯手,各自唏嘘。于是忠引军出城,抄小道往阐县去。行到半途,鼓角齐鸣,左右伏兵杀出。柴进在大旗下叫道:“马忠将军何不早降!”忠大怒,拍马前进,却被蛮兵紧紧裹住。后面周通、宋万引兵截断,前面南蛮大将忙牙长挺枪来战,马忠迎住,无数合,左右士卒已纷纷投降。忠见大势已去,弃了忙牙长,转往敌军中陷阵。未多时,受刀伤箭创二十余处,浑身上下血流如注,兀自大呼鏖战,力竭身没。柴进叫厚葬马忠并战死士卒,却将投降川兵好生安抚,使为前队,来攻越隽。董荼那、杨林、雍闿、高定等亦各起兵马,团团围住攻打。越隽城兵马稀少,如何抵御?不一日,已摇摇欲坠。柴进却令退兵,使马忠部下兵卒,入城送劝降书。吕凯在城中览书,尽言献城保民之意,言语恳切。凯看罢,泣涕半夜,遂留书使部下官佐举城投降,自入后堂,自缢身亡。

柴进既定越隽,南中诸郡,皆为所克。乃就归降官吏中选拔贤能,使各守地方,并晓谕民众:“南中交战,多有杀戮,今日初定,后将交割南蛮。诸位子民若有顾虑,可出城北投川内,或入雍闿、高定屯寨中,以为安生。然道路崎岖,务须三思。”又使杨林、周通、宋万等分派部下,镇守诸郡。一面将仓廪中金帛、钱粮,分运回蛮方,献给孟获。一面召雍闿、高定,分朱褒部曲与二人,并嘱托道:“二公久居南方,百姓多赖安护,今孟获大王将割诸郡,公等庇佑百姓,莫令委屈。”二人平白得了许多部曲,自然满口应诺。柴进遂留杨林镇守南中,自率忙牙长、董荼那部蛮军,与周通、宋万部汉军,共二万余人,沿泸水到长江。此时巴郡之北到涪水,尽为宋军所占。李严守德阳,也只勉强扼住一线。柴进这两万蛮勇之兵,协一扫南中之势,杀出泸水来,正是汹涌十足,川军各处隘口,连被打破。吴用闻讯大喜,亲往柴进军中相迎,摆酒相贺。进道:“今南中已定,可并力攻取巴郡。”吴用道:“巴郡尚有一二万守军,急攻南下。可分兵在此围困,却以一路走犍为直取成都,川军首尾不能相顾,必为我破!”柴进道:“如此,加亮引兵在此围困,某自引南中之军进成都。”吴用道:“蛮族兵士,向无军纪,纵令入蜀,不利安稳。不如文引率蛮军留于此,善加笼络;某自引军入成都。”柴进道:“如此,自从大司马之命。”

于是吴用整顿诸路军马,使柴进、徐宁、阮小五等引军围困巴郡,自与白面郎君郑天寿、丑郡马宣赞、青面兽杨志等引­精­兵一万,及周通、宋万所率南蛮汉兵万余人,浩浩荡荡,取犍为而去。那郑天寿久在川中,熟悉道路,吴用前番攻灭刘备时,亦曾一路交战而过,地理多记忆,麾下又带了许多川籍兵卒为向导;更兼前番柴进攻取南中,许多难民一路奔走,尽扬梁山军之威。此时西川之兵,分于剑阁、巴郡两处,内实空虚;宋军所过城关,纷纷陷落。刘循在成都闻讯,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只好飞书抽调剑阁、巴郡两处军马回援。巴郡诸将接令,齐聚相议。向宠道:“今巴郡强敌环视,倘若抽此处之兵北援,恐救不得成都,反断后路。”吴班道:“成都势急,若不回援,被贼人攻破,何以得成?”魏延道:“闻成都尚有守兵万人,如何不能抵挡?偏生抽调巴郡之兵。若无巴郡牵制,只怕成都纵然守住旬月,也是坐以待毙!”刘阐道:“文长此是何言!今吾兄益州伯尚在蜀郡,我等俱是部属,闻主公有难,岂能不回救?”魏延道:“我等为兴大汉,反宋贼而盟,却不是君臣主从!将军若要回救成都,但请自便,某独守巴郡!”两下争论不休。刘阐、吴班恐夜长梦多,遂引本部军马,连夜出巴郡,向北开拨。魏延、向宠自留巴郡。至此汉军分崩已成。吴班、刘阐出得巴郡,便逶逦朝西北进发,只待驰援成都。行到汉安,两边鼓号齐鸣,吴用全身披挂,麾军杀出。班、阐见事以至此,唯有并力死战。奈何川军奔走多时,骤然遇伏;更兼梁山猛将杨志、宣赞往复冲杀,势不可挡。鏖战半日,背后徐宁又引兵追袭而来。川军腹背受敌,大败亏输,斩首数千余级,存者纷纷归降。川将马勋被宣赞劈倒鞍前,刘阐为宋兵所困,反复冲突数次,不能出围。吴用望见刘阐,遥遥语道:“刘阐!汝之罪盈天,今日还不早早自缚请罪!”刘阐切齿骂道:“草寇!偶尔张狂,这般忘形,吾观汝之寿行,亦如日偏西!”吴用大怒,令刀矛手齐齐围上,将刘阐乱枪刺死。阐挥刀力战至死,骂不绝口。吴班、李邵因在前队,奋力冲突得脱,败兵无三四千,狼狈往成都而去。吴用遂整大军北上,沿途县镇,有降者,有不降者。吴用每克一处,免不得杀伤惩戒,于路过来,二十余处关隘城池,多是腥风血雨,江流悲哭。

刘循在成都,抽调剑阁费观半数军马自固。费观既去,马谡兵微将寡,虽要防守要隘,却是兵力不敷,捉襟见肘。朱武、秦明数万之兵,乘势连番强攻,无数日,竟将剑门天险踏过,马谡引败兵退回成都。秦明、朱武驱兵大进,直趋德阳亭。龚旺、丁得孙被困于川内山间多日,今始得脱身。然缺粮数月,仅凭搜刮民间,掘鼠罗雀充饥,士众兼以溃散、战死、病馁,已不满三千,多数疲敝。龚旺、丁得孙两个亦只剩得行销骨立,两个扶着石秀灵位,见了梁山兄弟,禁不住放声痛哭。秦明本是火暴­性­子,见自家三个兄弟,一死两伤,皆是这般凄惨;又闻此间百姓,多助川军攻伐,禁不住勃然大怒,先令扈三娘引兵五千,去攻江油。一面纵兵屠戮乡民,朱武劝阻不住。宋军在江油左近,杀略数十镇落,死者万数,血流盈谷。

刘循闻讯,顿足无计。须臾又闻南路巴郡军马北援,于路中伏,折损大半,刘阐阵亡。循伤手足之情,痛哭失声。待吴班、李邵引残兵数千亦入蜀郡,总计左右兵马,不满二万。却报秦明、朱武引军从东北杀来,马超引军从西北杀来,吴用引军从南面杀来,四下聚合,声威惊人。刘循虽非无胆庸才,见此情形,早已慌了,召集众臣道:“诸公先前多劝我起兵反宋,以兴汉室;如今却待怎好?”连问三遍,众皆无语。忽张嶷挺身而出,慨然道:“主公,自君郎老主公入蜀,传至主公,于今三世。当先公季玉时,刘玄德入川,夺占基业。而主公兴义兵,卫汉室,复领两川。宋江篡逆,公又率益州之众,举义传檄,连诛贼首,震动天下。此皆名垂青史之功也!今敌大军四下云集,主公何不整顿军马,号召百姓,与彼决一死战。纵然兵败身亡,也堪称轰轰烈烈,何愧祖宗!”此言一出,众皆称是。刘循颜­色­稍缓,奋然道:“伯歧此言甚好!孤当与逆贼一决雌雄!”遂令黄权、马谡、张嶷等整顿军士,只待背城借一。

循自归府邸,却又愁绪上来,借酒相浇。约到四更,沉沉睡去。次日再召文武前来议道:“贼兵四下云集,汉室久悬无主,不能号召军民。今孤欲自继汉统,以状兴汉威势,若何?”众皆失­色­。黄权道:“主公今又儿戏耶?公所以能率义士,抗强敌,为有忠保汉室之名。今倘自登帝位,是篡逆也,与宋江何别?更仗何道义讨贼?”刘循道:“孤乃大汉宗室,如何与宋江草寇相等!”却看张嶷抢出道:“若论宗室,公自比刘玄德何?玄德仁声远播,麾下文武济济,一旦称帝,须臾败亡,公岂能蹈覆辙,为此大逆!玄德得民心久矣,虽死,尚有忠臣相殉。公今以汉室忠臣而死,侠骨流芳;若自篡逆,以贼臣死,岂不遗臭万年!”刘循大怒,斥令武士推出斩首。张嶷面无惧­色­。庞羲急出来相劝:“主公欲立大事,何须先杀自家武将?”循方挥退张嶷,并道:“吾为汉室,以一州之力抗天下之暴岁余,心已无愧,如何不得为帝?今纵身死,也得以帝殉国,岂不快哉!”众官皆面面相觑,无语而散。

次日,刘循催促庞羲,筹办典礼。然成都官吏,散去十之五六。一面重立宗庙,无非把刘备当初所设汉室之庙,整备一番,草草凑数。过不数日,筹划尚未齐备,而成都四野,敌情渐进,军民风声鹤唳,一日数惊。刘循心更急迫,连番催逼。庞羲不得已,草草备下典礼,遂筑坛于成都之南,排布五­色­五方,召集军民,行登基大礼。刘循登台致祭,使庞羲宣文;台下文武军民,齐呼万岁,然多人音若游丝,沉沉不起。刘循却也顾不得,只看钟鼓齐鸣,旌牦飘舞,不禁脸带笑容。乃拜黄权为丞相,魏延为大将军,李严为车骑将军,吴班为骠骑将军,马谡为征西将军,向宠为后将军,庞羲为太尉,费观为卫将军,张嶷为右将军。乃祖刘焉,父刘璋,弟刘阐,及川中屡战死之张任、严颜、泠苞、邓贤、刘璝、雷铜、吴兰、王连、马忠、刘湘、刘巴等百许人,各加追谥。其余文武俱有升赏,又令大开仓廪,犒劳三军。这才欣欣然转回成都。后人有诗叹道:

贼寇交错皆谋逆,宗室纷扰各称尊。可怜汉家社稷事,几处觅得为臣心?

刘循既登帝位,使费观总督蜀郡军马,以抗宋军。不二日,报有军马从东来。正是:九重方乘诸侯意,一将又惊庶民心。不知此路军马为谁,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一回:马岱杯酒分蜀地,彭羕片言论英雄

且说吴用围成都,屡攻不克,忽然思索出一条计策,遂请朱武来商议道:“这番入川,已是三遭。城池坚固,前二次皆用攻心,方得克谐。如今魏延杀了刘循,彼城中已成分崩;何不再用计诱导,使其自相扰乱,则成都易破。”朱武道:“加亮欲何以诱之?”吴用道:“前日询问被俘川兵,都说叛贼乃魏延主军,黄权主政。然魏延为人矜高,诸川将必多有不服。今可扬声城中,说此次西征,只为刘备余党魏延等煽动地方,擅杀官兵大将,故王师西征。西川军民,俱为良善;倘献魏延首级,前咎不问,并加封赏。”朱武道:“倘城中不应,如何?”吴用笑道:“西川将官,何止数十人;有一二人心动,则全城动摇矣。纵使无人能擒杀魏延,魏延亦必自疑。彼此猜忌,我等得机也。”朱武拜服:“加亮有此良策,则成都之定,不过旬月。”

正议之时,报柴进前来。吴用问道:“柴大官人不守巴郡接应东西,来此做甚?”进道:“闻加亮围攻成都,许多时不下。今魏延既杀刘循,何不引彼内乱,然后取之?”吴用道:“某已设一计在此,柴大官人勿虑。”柴进道:“愿闻其详。”吴用遂言其计。柴进沉吟片刻道:“加亮此计虽好,但大军近城威逼,西川诸将又与我大宋仇深,纵与魏延有罅隙,亦未必内乱。恐计不可恃也。”吴用不悦道:“然则大官人以为如何是好?”柴进道:“成都城中,刘备、刘循之党,各有肚肠。迫之则合,纵之则分。何不一面托言北伐曹魏,将大军约退,使城中危机稍缓;然后散布谣言,不言赦免西川,却言魏延杀了刘循,为我大宋立下功劳,已尽赎前罪,当以成都之地封之。城中见我兵退,不再起敌忾之心,西川众人自疑魏延;纵不动手,魏延难免自疑,如是我方得称意。”朱武听了,击掌道:“柴大官人此计,比吴加亮方才策划,又胜一筹!”吴用沉默不语,片刻道:“成都之地,国家所有。未奉皇上圣旨,岂能擅封魏延?”柴进道:“此用计耳。诈许一封,而免西川之患,如何不值。”吴用又思度片刻,点头道:“甚好。柴大官人且回巴郡,调遣兵马,接应两处;我这里以计行事。”柴进拜辞。

于是吴用整军西退,一路叫乡民传播谣言。西川军民见宋军退去,本自欣慰。黄权、魏延、李严等尤恐是骄兵之计,使人反复打探。果然宋军数万,皆退到涪水之东,左近县镇,多使西川土人自守;延等虽称贺,难免心疑。未几流言传来,说大宋西征,只为诛杀逆贼刘循;今魏延斩杀刘循,已报国仇,大军自不当涂炭生民。欲使魏延为益州刺史,镇西公,就以成都之地封之。于是城中惶惑又起。

魏延闻得流言,拔剑砍案道:“延自受先帝玄德之重,便有万死,岂能与宋贼联和?今贼用此计,欲陷我不利,真乃歹毒!”便置酒请川军众人,慨然道:“宋贼粮尽而去,我等何不整顿军马,就势击之;便不能擒杀吴用,亦得收复附近许多县镇,为日后基业。”川将多狐疑,费观道:“宋贼虽退,未知真假。倘轻出击,恐怕有失。”魏延道:“眼见贼人退过涪水,左近城池俱无兵守把,城中父老各请安定。我等兵出,纵然贼军复来,便与一战,不成亦可再退守成都,何言有失?”诸将无以对,魏延急切道:“诸公何以畏贼如是,全无半分男儿血气?”便见李劭之兄,犍为太守李邈出道:“非是我等畏贼。今贼军忽退,四下流言频频。我军若出,倘贼回于前,变生于后,恐汉家基业,将毁无遗。”魏延扬眉道:“李君此言何意?变从何来?”李邈道:“变从何来,以文长英明,何须我等赘言。”魏延大怒,拔剑拟邈;邈抗声大骂,左右川将,无不­色­变。马谡、李严急劝住魏延。延指李邈骂道:“无谋匹夫,失机败国!”李邈冷笑道:“文长将军既言良机,何不自往?我西川之兵,唯知守土保民,不敢贪功。”延道:“汝言我不敢自往,我自引本部军,先去取了广汉回来,却又如何?”李邈道:“若能取得广汉,自是将军威猛无敌,我等岂有不服?”众川将皆嬉笑而退。

魏延与马谡计议道:“西川诸将各怀狐疑,我欲领本部往击宋贼。”马谡道:“今四下流言,皆说将军受宋贼之封,显见是离间之策。将军孤军东出,岂不自陷危局?”魏延叹道:“我自知贼人用意败我名,故欲一战以洗刷。且成都非安身之处,若能夺得广汉,就取其兵粮,可为立足,亦振人心。”马谡默然。

于是魏延调集本部数千兵马,整队欲出;使人往邀李严一起出兵,严闭门谢绝。魏延大怒:“正方亦畏死乎?”遂使向宠留城接应,同马谡提兵先取广汉。广汉并无敌军守把,因此延兵到处,走马得了城池。忽报宋将杨志、李云引兵万人,渡涪水杀来。魏延看彼队伍,谓谡道:“可一鼓击之。亦叫西川诸人,看我大汉之风。”引兵开城杀出。杨志迎住,斗不多时,宋兵一起后撤。魏延待要追赶,马谡赶上道:“须防诈败。”延正犹豫,李云引兵从侧翼杀出,高呼:“魏延贼子,与某来战!”延怒,拍马上前,无三合,李云大败而走。魏延欲待不赶,杨志又兜马杀回,百般辱骂。马谡道:“贼子诱我,不可中计。”魏延道:“彼虽有计,我奋力而战,未必便输;今若不战,既沮军心,亦为川中诸将所笑。幼常可为我掠阵。”遂奋勇赶上。杨志、李云且战且走,退不出十里,两边鼓号连连,秦明引军从左杀出,吴用自督军从右杀出。魏延大呼:“今日舍生杀贼,除死方休!”转头朝吴用本队冲去。后面马谡督军上来,抵住秦明一路。两边混战,汉军寡不敌众,渐落下风。魏延、马谡收拾兵马,缓缓退入广汉。吴用督三路宋兵,离城十里下寨。

魏延谓马谡道:“贼人近广汉下寨,分布十余里,彼此救应不便。若得成都之兵从外袭之,我再突袭中军,可获全胜。”马谡道:“恐成都之兵未必前来。”魏延道:“幼长可回成都,面见黄公衡,以利害说之。”谡遂乘夜出城,赶回成都,见诸将,言广汉战局。川将中张嶷等欲出兵相助,费观等不愿出,彼此争议,不能暂决。黄权在中,亦只得调解争端。马谡看诸人相争,心虽暗怒,然亦不得发作。两边枯坐竟日,不得结果,各自回歇。次日又论,仍无定局。马谡怒道:“诸公,西川乃大汉之西川,非刘璋、刘循与诸公之西川。今汉业倾颓,我等同标汉臣,正宜同担生死,以复大业。公等奈何各存门户私见,而轻弃大局?若公等不敢与宋贼交战,何不使我引川兵出?想儿郎们念玄德公旧恩,总能舍死效力,强过公等许多!”诸将听得皆怒,待要发作;黄权忙劝散众人,各自回歇。

当夜,李邈密与李邵商议道:“刘备一党,欺我太甚。何不逐之?”李邵惊道:“彼与我为盟,正宜­精­诚相辅,以保地方,何能自断手足哉?”李邈道:“魏延为人横暴,多辱我西川文武。今刘大司马已为彼杀,宋军又退去,他必夺我西川。马谡当庭索兵,其骄态已显。我等若不早动手,必为所图。”李邵沉吟道:“魏延勇武,恐不能拒。且我与魏延反目,倘宋军卷土重来,如何抵御?”李邈道:“有李正方,本是我西川同僚,其文武之才,哪里差似魏延?”李邵道:“此大事,当与诸人相商,计较祸福。”李邈道:“黄公衡、张伯歧若知我计,必力阻,反恐泄密不成。今有费宾伯,为季玉公亲戚,更与李正方相善,何不请来同议?”李劭大喜,便请费观前来。李邈说道:“魏延昔日随刘备入川,便多伤我川将;今更飞扬跋扈,长久必为西川之患。不如乘其在外逐之。”费观道:“魏延虽横暴,毕竟与我有同盟之谊,逐之不当。”李邈愤然道:“宾伯何言同盟之谊!魏延与我西川诸将,彼此有杀主之仇。今暂联合,是迫于势。且观定军山一战,刘甫台以全军付魏延,而延调派征战,使我西川诸将尽覆节而殒,彼独无事,此不为借刀杀人乎?今刘大司马为延所杀,西川无主;宋军退去,魏延力主追袭,又安知不是勾结宋贼,谋我城池?使马谡来索援军,其心叵测,更不可从。”费观闻他一番说,亦以为然;遂定其计。有诗叹道:

前番明烛照帝业,今次兵火焚盟旌。帷幄有谋皆忠义,平野无辜是苍生

于是召诸川将中血气方刚之辈同来,共置酒道:“西川不幸,屡遭侵凌。今宋贼暂退,而魏延早有恃武并我之意,与其坐待人谋,何如奋起逐之!可调齐川兵,乘夜攻彼成都之营,擒马谡、向宠;一面紧守各处,绝魏延粮草,则彼自不足胁我西川。”众皆称是。费观又请李严来,说了打算,谓严道:“公本西川宿将,今愿举公为首,共保蜀郡,何如?”李严大惊,待要推辞,李邈道:“今箭在弦上,我川军同魏延已势不并存。公若非就此,便当就彼。”作势欲拔李严之剑。李严慌忙道:“诸公既谋定,又不以严为外人,严敢不从命!然马谡、向宠,皆是英才;更兼魏延之兵在外。今欲逐之,当出其不意,安排妥当,不可惊扰。且彼此都是汉家儿郎,攻战之中,当避杀戮。若能生擒二人,也好挟持魏延。”费观等大喜道:“公言甚是!”即调遣兵马,包围向宠营地,预备动手。

再说马谡在向宠营中,与宠议道:“西川诸将各怀鬼胎,文长孤军在外,恐难支持。不如使文长仍回成都。”宠道:“以文长­性­情,恐难从之。”两个叹息。谡道:“观君营地严正,甚合兵法。”宠道:“身在成都,虽称同盟,而仇怨深埋,不敢少懈。”正说间,报有密使前来。谡、宠召入,来人道:“某是李严将军心腹。西川众将,欲谋此处军营,四更齐备,五更动手。我家将军转告二位,多多提防。”谡、宠大惊,重赏此人令去,一面使人打探。果然回报川军调动频繁。向宠即谓马谡道:“彼既有心图我,必倾全力。我寡彼众,若待其各路合围,势不能免。莫若乘其合围未成,先行杀出城去!”马谡道:“甚是!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我入重围,可以死战也!”两人遂披挂齐备,引二千余兵,一起杀出营去。此时未到四更,川军各路布置未全;更兼夜黑不能分辨,马谡、向宠又都是能兵善武,一路冲突,沿途川军皆不能挡。须臾从成都南门出。马谡道:“今可绕城向西北,投­阴­平寨子。”正说时,城中鼓号大作,杀出许多川兵;当先大将,正是费观。向宠喝道:“费宾伯!我两家共抗宋贼,何以为此背盟逆行!”费观道:“汝等刘备部下,常怀并我西川之心,正当除之!”马谡大怒:“汝也曾受陛下之恩,今敢如此无礼!”骤马挺枪,便取费观。观亦不应战,便挥军冲杀过来。两下对战,马谡、向宠兵少,渐被围在核心。费观道:“二将何不下马,保得自家同士卒­性­命?”马谡怒骂道:“无信鼠辈,休得妄言!”两边只是厮杀。

五更时分,谡、宠已大不敌。欲待突围,四下川兵重重叠叠,那里寻见道路?正自苦战,东北边喧闹忽起,隐隐有火光杀声传来。费观正待询问,小卒飞马来报:“魏延引兵杀到,攻成都东门!”费观大惊:“倘被魏延夺城,不但失了基业,恐城中眷属百姓亦难免一劫!”急回军入城。马谡、向宠方得脱身。战场上得了讯息,便绕到城东,果见魏延引军列阵城下,正破口大骂。马谡、向宠上前见礼。原来魏延在广汉据守待援,谁知吴用先前退走时,便在城中安排了许多细作。待马谡走后,城中细作开了三门,放入宋军。延虽勇,兵少不能取胜,只得杀条血路西撤。延心中本怒,待接近成都,又闻川军在城南厮杀,遂攻打东门,欲夺城自立。城上李邵指挥乱箭­射­下,防御严密,延亦不能得手。

马谡、向宠见了魏延,各叙前事。魏延嘿然顿足道:“你二人好不明理。李正方既送书信与你,便是仍忠汉室。你等何不引本部兵马,先行下手,夺占成都?今退让出城,错失良机矣!”马谡苦笑道:“我等不过二千兵马,如何与城中数万川军抗衡?”魏延奋然道:“兵在其­精­。今我等汇合,便可就势反攻。”马谡、向宠劝谏不从,延乃挥军攻城。

这时天­色­微明,城中黄权、吴班、张嶷等诸将方才得悉。急责费观、李邵等道:“大敌当前,自残手足,汝等真西川罪人!”费观道:“公等以魏延为手足,恐延未必以公等为手足!且今衅已开,且看魏延如何!”黄权等上了城楼,见魏延挥军攻城正急;权高声道:“文长将军且住!同盟之间,恐有误会,今当消弭!便请文长先入城一叙何如?”魏延须发皆张,戟指大骂道:“鼠辈!休得花言巧语,诱我入围!汝西川尽反复无信之人,今我当尽诛之!”费观在旁谓黄权道:“公衡,魏延这般无礼,何必再存他意?”权等皆叹惋。费观便使李邵守城,自与马齐、姚伷点一万­精­强士卒,分两队埋伏于城南北二门。魏延原指望李严在城中内应,只是着力攻打;但城上滚石乱箭守御得紧,又安能得手?马谡、向宠屡谏不听,只是越发暴跳如雷。到得日中,军力渐渐懈担忽听城头鼓点大作,李邵开城杀出;魏延大喜,切齿道:“先杀此辈,再夺成都1拍马上前。不防川军左右伏兵齐出,三路夹击。延兵早已疲惫,顿时大败。魏延虽瞠目怒战,岂能挽回;只得马谡、向宠各自施展武艺,杀开血路脱身。左右兵马,未满三千。所幸川军并不追袭。魏延恨恨道:“叵耐西川鼠辈,如此背信!如今先寻偏僻处绕回­阴­平,收各处山寨之兵,再取成都复仇1马谡、向宠亦然之,遂向西南逶逦而行。

行无一日,接近江原。延正督军行走,前面一声号鼓,军马拦截,旗号大书西凉。当先一将横刀高呼:“马岱在此,来军早降!”魏延怒道:“某今落魄,这般从逆贼将,也敢猖獗!”轮刀出战。两个双刀并举,战有十余合,马岱回头便走。魏延屡受挫折,胸中怀恨,紧紧追来。向宠在后面看的不好,正要提醒时,二人已到界口,马岱回身一箭,正中魏延臂膀。延大叫一声,马岱翻身杀回,左边程银杀出,右边杨秋杀出,三路夹击,顿将魏延困在核心。延虽带伤勇战,毕竟一臂无力,须臾险象横生。后面马谡、向宠急引兵来援,彼此大杀一场,好歹把魏延救出重围,夺路而去。然左右兵卒,已不满千。马岱追杀一阵,收兵不赶,放魏延过界。杨秋问道:“魏延等已如釜底游鱼,为何反纵之?”马岱道:“孟起兄与我,旧时在刘玄德麾下时,延忠勇刚直,虽无深交,亦无所嫌。今彼落魄,与我亦无生死之仇,不可迫之过急。然此去千万重艰难,彼若能得脱,除非天意。”

魏延等三将过了江原,再使人探报,消息渐渐出来;原来西凉军在半月之前,又添兵入蜀,汉与羌胡各数千。魏延忿忿道:“倘先帝在时,何容这般鼠辈为患!”马谡道:“今蜀地局势错综,马超添兵,更使其弟马岱统领,恐有异动。”魏延道:“休管他如何,且谋自己道路。”遂传向导官问:“我欲从此绕­阴­平山地,如何行走?”向导官道:“可抄汶山小道。只是汶山地势险要,多羌胡之人,又不知敌情。”马谡道:“走汶山小道,倘再遇敌,恐我等千人,无一能得免。”魏延扬眉道:“若我等尽死于此,亦是天命。然一息尚存,一意不绝!”

于是引兵入山。汶山道路崎岖,山势起伏,更兼此时正月,川西苦寒,飞雪连天。士卒仓促间衣食不全,于路冻饿倒毙,不计其数。魏延等三将各自牵马,与士卒同行。军中战马,多乏草料而亡,便就屠割为食。行十余日,前后茫茫,军心不禁沮了。魏延召众再三激励。众兵已知入此绝境,非合力出山,不能得命,于是皆咬牙支撑。

再行数日,军中粮食将尽。魏延等心中更是焦虑。行到黄昏,忽哨马报,前面有军驻扎。魏延大惊,便与马谡同登高看。果见前面道口,有一处营寨,扼守险要,甚是严整。营中隐约有兵马往来,旗号皆是西凉。马谡悚然道:“入山半月,进无生路,退无粮草,莫非汉朝基业,便尽毁于此?”左右士卒闻言,皆号啕大哭。延虽强悍,走了这许多艰辛,亦不禁脸­色­惨白,以拳击股,长叹道:“罢了,我今番死于此地,却害了许多儿郎。”便欲拔剑自刎。马谡急忙抱住道:“文长!你惯常勇武善战,今虽入绝境,安能自死!”魏延道:“幼常所言有理!你且去集合队伍,待某匹马单刀,冲彼营寨。若能一刀斩得为首敌将,你变挥军夺其营寨辎重,可以得生;若某力战而亡,你可引众军投降,保数百人­性­命。”便要提刀上马,周身却已乏力。

忽对面有一小校前来,高声道:“来者可是魏延将军?”魏延一惊道:“正是。”小校道:“将军请稍候,我家将军即刻前来相见。”魏延奇道:“你家将军为谁?”小校不语。须臾,对面营寨中驰出数十人马,皆作羌胡打扮。待得近前看时,当先一人,俨然却是刘备义子刘封。

魏延、马谡皆目瞪口呆。刘封马到跟前,翻身下来,纳头拜道:“文长将军受我一礼!”魏延急忙扶起:“公子如何这般?”刘封道:“梁山贼骤然发难,社稷倾覆,诸文武或从逆,或尽节,或隐匿。唯有文长将军能仗兵而起,屡败贼寇,斩其酋首,为父皇及死难诸公报仇。如此大恩大义,大忠大勇,封岂敢不拜谢!”魏延惭道:“公子休如此说,某征战数年,只杀的几个蟊贼,倒将积累的兵马,大半葬送。如今束手待毙于深山,恨不愧死,岂敢夸耀功劳?”刘封道:“将军此言差矣。胜败兵家常事,将军屡战,杀贼无数,更使西川之地,不沦贼手。今虽挫败,合­阴­平、天水之义兵尚不下二万,父皇旧臣,多在两地。宋贼北有曹魏牵制,西有马超怀贰,汉室尚大有可为也。惜乎今少智勇之将,愿文长将军承望而出,统率两地兵马,为先帝复仇,则封虽九死,不敢忘公之大德!”言罢,再拜在地。魏延大为感激,亦拜道:“魏延乃一勇之夫,公子如此看重,敢不效命!今愿奉公子号令,讨灭宋魏二贼及西川鼠辈,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刘封大喜,拉魏延同起。魏延部下士卒,尚有六七百人,得知此处竟是友军,都不禁喜极而泣,至有昏厥者。刘封令送上酒­肉­米粮,柴薪皮裘等,照顾延军饱暖。当夜融融欢娱,不在话下。刘封谓魏延、马谡、向宠等道:“此乃徐元直用计,使马超增兵入川,与梁山贼争夺蜀地。实是挑动他两家对立,便我从中取事。今将军得了接济,可从汶山道路往­阴­平,收拾旧部。待时机到来,再谋大计。”魏延道:“公子大恩,末齿难忘。”刘封道:“同为汉室,何必言恩。”遂使人与魏延军许多粮草、牲畜;更使羌胡小卒为向导引路,领兵往­阴­平去。

再说成都,费观、李邈等逐走魏延,原以为从此成都安定。次日便请李严主持大局。谁知却报李严黎明时分,便引本部军不辞而别,未知去向;费观急使人飞马追查;尚未回报,川将吴班、张嶷等又各自离去。这番混乱,不二日,成都兵士逃走大半,城中民心惶惶。费观大急,责李邈道:“如何逐走魏延,我军反自乱?”李邈瞠目不能答。黄权叹道:“城中军民无主,原需诸公同舟共济,方能以弱敌强,抗衡大贼。今贼势稍缓,便转自相图谋,人心波荡,军民如何再敢相助?”费观悔之无及。

忽然警报迭起,东面吴用引宋军数万从广汉杀来;西面马岱亦引凉州军从江源杀来。两头告急,城中川将皆一筹莫展。费观整顿兵马,欲作死战。但士卒惶惶,任他如何激励,俱无斗志。正在衙门中焦虑,却报一先生求见,言有一策,使宋军卷甲而去,成都安如泰山。费观大喜,急忙请入。正是:且看柔舌展方寸,挥洒纪略退万军。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凭胆守坚壁,凌振舍身破樊城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凭胆守坚壁,凌振舍身破樊城

且说宋皇宋江令庞统引军南取襄阳,出师前夜,却有崔州平来访。庞统接入,寒暄毕,问其所教。州平道:“大宋建国数载,东征西伐,虽屡有武勋,却无实功。士元身居高位,乃复劝主用兵,岂为明乎?”庞统道:“非吾欲好战。襄阳、樊城在曹军之手,终为国家大患,至于后方不宁,兵祸迭起。此番若拔取,则中原得定,然后徐图河北,终能安天下。”州平笑道:“士元所见,亦从兵机。然天下分合之势,既有人力,更凭实势。士元聪明旷达,何不顺应天时,进退以据,胜如恃才傲势,强欲一统;吾恐此战纵胜,在万民未必是福,在士元亦未必是喜。”言迄告辞。庞统心中思度未定,郁郁不乐。

次日誓师洛水,­精­兵数万,盔甲整齐,旌旗光采。宋江亲置酒送出。庞统谓江道:“此去平定荆襄,必有苦战,恐数月未解,亦非意外;我军经伐川之役,已有折损。陛下镇守洛阳,须得联络兖州、青州,严守大河,未得轻举,更防曹魏反击。”宋江笑道:“丞相虽去南征,此间尚有许多军马,更得吴加亮为辅,京畿之守,不必牵挂。”庞统亦不再言,遂祭旗出师。

兵至宛城,林冲来见,两下商议军机。冲道:“自北取洛阳,陛下开国之时,襄樊之兵,本去半数,更兼中原新动,军心惶惶。若加兵围攻,一鼓可下。惜刘循、刘阐造祸益州,大军西移,便是此间之兵,亦多调遣从白帝入川,两路夹击;曹仁乘势反攻,夺取荆北甚多郡县,声势复振,恐不易平。”庞统沉吟片刻,笑道:“前番虽坐失良机,今吾既来,必取襄樊。曹军近者势张,其地既扩,其兵必分。可使徐宁引军从江陵出,柴进引军从江夏出,两路牵制;吾与将军亲引大军从宛城南进,三路合击,如此如此,必克曹仁。”遂合林冲兵万余,一同南下。

且说曹仁坐镇荆襄,乘宋军西征,复夺新野、蔡阳、随县诸地,与宋军犬牙差互,进退纠葛。更寻大船数百,于襄江上架起浮桥,铁索穿联,沟通襄阳、樊城。广积钱粮、军械,守备森严。闻宋军新动,与众商议道:“敌军前来,何以当之?”满宠道:“今有三策。上策者,乘敌分头并进,以外围诸城为点,将军自率­精­兵,寻其偏师游击,先挫锋锐,再与决战。中策者,收各处之兵,退聚襄阳、樊城,凭坚死守,待其自败。下策者,弃荆州地,乘船顺江而下,往合肥与李曼成相合。”曹仁道:“吾奉武皇帝与今上之命,保守荆襄,前后已二十年。今兵­精­粮足,安可不战而退?取上策可也。”文聘道:“吾军虽­精­,连战多有折损,又有许多随徐公明北上;新补之卒,恐其战力战心,未能若常。且倘于攻敌,当在彼未进之时;彼军既已三路合进,仓促间倘不能击破,反成腹背受敌。还是取中策为好。”曹仁慨然道:“军心未定,故须一战挫敌以振奋。倘初便避敌,何以持久?”便留文聘守襄阳,满宠守樊城,自与牛金、吕常并二子曹泰、曹范,引三万军马,先向南来迎徐宁。

两军甫见旗号,仁便令牛金在左,吕常在右,自与二子居中,三路齐出。徐宁如何抵挡?幸得先有预备,不致大败;乃使­精­兵断后,且战且往南退去。曹仁待要纵兵追袭,徐宁预先已使薛永沿沮水、漳水修筑堡垒,入守拒战,魏军不能骤克。曹泰、曹范相顾云:“昔徐公明大战沔水,连破关公十寨,今吾兄弟何不效之?”各引本部­精­兵,推锋必进,轮攻宋寨。厮杀一日,颇有所获。曹仁正欲添兵夜战,忽北面警讯,言庞统亲率大军,已薄新野。仁急与诸将议道:“襄、樊虽有守备,若外围尽失,亦非区处。”吕常道:“今围徐宁寨,已获近半;何不一鼓作气,歼此巨寇,进可反凌南郡,退亦足断贼一臂。今弃前功而奔莫测,岂不可惜?”仁道:“君之意某何不知?奈襄樊乃国家根本,不敢稍有失也。”旋又闻柴进引军从江夏来救援徐宁,遂定计北归。当夜二更,全军拔寨而起,渡夷水、维水,归襄阳。满宠接住,仁问战局,宠道:“前一日言宋贼围城,攻打甚急,今日却无消息。”曹仁道:“待吾亲往救援。”满宠劝道:“新野纵失,于襄樊非大患;将军既已退守,便当歇息士力,何必奔波往战?”曹仁道:“伯宁之言在理,然吾南进时,曾使新野坚守待援;今弃之是为无信无义。一新野得失固不为重,如襄樊军心何?”众皆感激。仁遂自选五千­精­兵,与二子为前锋,兼程急行;令吕常、文聘督大军在后,多遣斥候,排查敌情:“倘吾前军中伏,汝等切莫畏惧,急进前救。”逆必水而上,往救新野。

沿途打探,毫无新野消息。行无一日,报前方旌扬鼓鸣,正是宋军到来。两阵对圆,杏黄旗下,庞统全身披挂,左有秦明,右有杨雄,三骑并出,扬鞭大笑道:“曹仁,今新野已为吾取,汝尚欲做困兽斗耶?”曹仁大怒,顾谓二子道:“汝父为国厮杀数十载,于今年过花甲,生死何憾?岂能受贼子之辱!今当奋力一击,汝等与我共战之!”二子皆应,于是曹仁令擂鼓大进,同二子引数千­精­兵,杀过阵去。宋军箭矢齐下,皆若不顾。须臾撞到阵前,仁铠嵌数箭,置若罔见;挥刀怒喝,便奔前来。庞统看仁须发斑白,却这般勇武,心中早是一凛,急退走入阵。秦明上前截住曹仁厮杀,曹泰、曹范双战杨雄。斗无多时,杨雄当不住二曹,那曹军见主将英雄,无不舍生忘死,含血怒战;其数虽少,竟冲得宋军节节后退。后队花荣闻得不妙,急来支撑时,前阵已乱。须臾,后面鼓号震天,乃是吕常、牛金引后队大军前来。宋军看魏军兵添数倍,更不禁慌乱。庞统急使放出火号,林冲、顾大嫂各引埋伏之兵撞出,恰截住曹军后队。两边一场混战,宋军不能取胜,退十里下寨。

是夜曹仁再聚议道:“新野既已失,徒进无益。可乘胜退往邓塞,为樊城屏障。”遂只留二百人擂鼓扬旗,以为虚兵;大队次第拔寨,悄无声息,往南退去。所幸对面宋军营寨,一些动静全无;仁加额称幸。次日午后,邓塞已将可见;忽又有警讯自南来,说邓塞正为宋军所攻。曹仁骤然一惊,忙问端详。来卒禀道:“今晨有大木筏数千,顺流而下,上载军马数万,尽登岸攻邓塞。满大人调兵出樊城救援,文将军亦引水师沿江援之,奈何寡不敌众,局势岌岌!”曹仁顿足道:“此某之失也!”急引军南进。待到邓塞前,只见营寨连绵,势若山岳。邓塞前头已宋旗高悬矣。曹仁愤悔交加,几乎堕马。幸得二子与诸将劝住,方率军回樊城。

原来庞统一面使徐宁、柴进牵制曹仁,自将军前至新野,知难速克,乃只留别将围住城池,断绝一切消息;却放出流言,称新野已被宋军所克;一面整大军来迎曹仁。白日一战不利,知仁不能速胜,当夜便分派杨雄回攻新野,自率大军,乘筏漂下,抄到邓塞之前。又早有鼓上蚤时迁引­精­­干­士卒,乔装魏军,混入城中,里应外合,破了邓塞。待曹仁到时,城已易主。未过两日,南面徐宁、柴进两军亦到,就把襄樊二城,团团围住。

有魏将看敌军复合,相顾悚然道:“数载辛勤经营,一朝兵败尽散,襄樊又只余孤城相对矣。”曹仁闻言,击案道:“诸君此言差矣。今二城虽孤,然城中尚有­精­兵数万,士民皆忠;更得城防坚固,粟支数年;江上有浮桥连贯,战船往来,如此金汤之势,实远胜当初。岂可谓数载经营无益乎?”满宠道:“将军之言甚是。且宋贼自西征之后,复以倾国之力南来,后方必然空虚。我等坚守此地,时日一久,陛下自当从河北反攻;那时彼腹背受敌,正是我建功之时,岂止退保孤城哉?”诸将闻之,方才转­色­,共曰:“吾等虽死,愿随将军建此不世之功!”曹仁大喜,置酒与诸将盟誓,分布兵力战具;使吕常、曹范守襄阳,牛金、曹泰守樊城,文聘统帅水军据浮桥。仁与满宠往来接应,遂把襄樊二城,布置得铁桶一般。

庞统既围二城,亦聚众议道:“二城得曹仁经营良久,米粟充足;若只围困,恐我军转运先难。今当集中兵力,先取一城。”林冲道:“襄阳城防倍于樊城。可先攻樊城。樊城一破,则襄阳势孤。”统善其言,遂拨兵三万,令林冲总领秦明、花荣,攻打樊城。却使柴进、徐宁牵制襄阳。

林冲领命,便同秦明、花荣各引兵马,三面薄城,高架云梯,长驱冲车,呐喊攻城。城头守备早起,乱箭横飞,滚石如雨,把宋军士卒,多打的筋断骨折,死伤蹈籍。偏生秦明怒火起来,哪里顾得伤亡,只驱赶士卒,蝼攀蚁附;城下强弩、发石车连番打上,城头上亦血流满地。鏖战两日,两家各折无数士卒,权且收兵。

第三日,林冲使秦明引兵佯攻西门,却使花荣引弩手三千,绕道城北,忽然齐­射­。城头魏兵,多被压制。发­射­良久,城头人声绝迹。林冲率千余壮士,身披软甲,自家持刃当先,各持云梯、竹竿、绳套、飞抓,攀缘上城。才近城头,一声锣响,曹泰引一队士卒冲出,皆是身长力大之士,赤背跣足,手持大刀举斧,排头砍去。林冲所率壮士虽亦悍勇,措手不及下,早被砍倒一片,人头飞落,几满城壕。冲挥舞宝刀,连斩数十人,然部下多为所伤。眼看城头魏军蚁合,且临城箭如飞蝗,后续皆不能进,宋军复被压下城去,林冲所率­精­兵,已折大半。忽闻营中鸣金,于是复止。

回到营中,庞统召诸将道:“二城坚固,强攻徒伤士卒。明日可调集弓弩、发石车诸般军械,集中攻其一处;彼为防城溃,必添兵堵防。由此我多以箭石杀伤其兵,自家力不多损。诸位却引­精­兵巡弋,待其有空虚处,再一举突进。”诸将称善。于是安排发石车、强弩,齐攻城北。一段城墙四十余丈,排布开强弩千余支,发石车十余部。真个箭似骤雨,石比流星。又使强悍敢死之兵数百,各披轻甲,乘隙薄城,捣毁城墙根基,更搬运沙包麻袋,堆积城下。城外宋军,轮番冲袭。城中不敢放松,只得后调诸军,往堵缺口;宋军一攻不下,则军卒方退,箭石又漫天而来。几番进退,魏军死尸几塞城垛。曹仁、满宠闻讯,便于城墙上再立壁垒,亦安排弓弩­射­具相对。平日诸军伏于壁垒之后,待宋军士卒登临,先以连弩齐发,再以­精­兵突出­肉­搏,惟求一击,敌退辄退,复以弓弩­射­敌退时。魏军用此计,虽战况依然惨烈,却也叫宋军多有折损。曹仁又于夜间,亲引­精­兵出城,袭宋军军械处,欲焚其战具。庞统早有防备,两路伏兵迭起,杀得曹仁弃甲而退;满宠却在退路安排强弩数百,等宋军抄袭来,一声鼓号,弦响不绝,前队宋军尽如猬形。宠再令曹泰纵骑杀出,斩掠追兵前队。待宋后军赶到,曹泰已接应曹仁入城。

如是再战数日,樊城城墙破损十余处,城中兵民死亡甚多,城外沙包土石堆积,几与城齐;然宋军伤折,亦不见少。仁更于樊城后立壁垒、土坎,严密警备,宋军依旧不能得手。秦明暴跳如雷,亲引数千­精­兵,昼夜猛攻。无三日,折其大半,为林冲劝止。柴进复献计,佯攻樊城,却潜调大军,转攻襄阳。然襄阳之防,原比樊城为固。曹仁虽在北,却使满宠时时按查襄阳敌情;一有警讯,即引­精­兵从汉水浮桥飞渡往援。宋军在襄阳攻占数日,亦不曾得半点便宜。庞统又欲先夺浮桥,断襄樊联结。遂亲率一万­精­兵,及阮小二水军,往攻浮桥。然浮桥陆基两头,魏军壁垒如林,更有城头强弩高­射­,不能攻克;江上又有文聘水师战船往来,小二所部非其对手。饶是庞士元军略过人,亦不过徒耗士力而已。庞统诸计不逞,只得复调军以前法攻击樊城。曹仁在城中激励士众,负隅坚守,更时引­精­兵,出扰敌后。两下一攻一守,前后拒战,死伤万计。新野诸城早已为宋军所得,独襄樊坚如磐石。每日黄昏,残阳如血,城头腥风扑鼻,城角哀息不绝。夜则磷火悠悠,鬼哭啾啾。四野乡民,尽皆惶恐。惟两家将士,俱已战得眼红。虽观袍泽日日殒命,只恨不平吞敌手,岂存丝毫退缩之意?

庞统攻城无功,昼夜不安。忽报大司马吴用引军从洛阳来。统心下愕然,只得请入相见,询问道:“加亮来此如何?”吴用笑道:“陛下因樊城屡攻不克,恐丞相有失,特令我前来相援,听候调遣。”庞统道:“我引军平南,军力已足。加亮再南,京师岂不空虚?”吴用道:“正恐京师空虚,须得早定襄樊。丞相前番计划时,亦曾说平定襄樊,可使中原一气,无虑后方。如此则兵贵神速,早一日定襄樊,早一日安天下。今丞相顿兵坚城已数月,军心将沮,倘再拖延,魏军自河北杀来,如何是好?吾故引军前来,寄望一举克服,然后回军北上,中原可无虑也。”庞统道:“若魏军此刻渡河,怎生是好?”吴用笑道:“丞相用兵数月,若魏军要渡河,早已渡了。且吾已按丞相嘱托,布置京洛防御,并联结兖州、青州、徐州之兵共保,魏军纵来,足当一时。待夺取襄樊,便可班师回援。”庞统默然片刻道:“加亮这般来,想是已有破城之计了?”吴用再笑道:“雕虫小技,尚要丞相指点。”遂唤入一人。庞统看时,恰是轰天雷凌振。吴用道:“火药之制,颇费­精­神,却威力无穷。今凌振兄弟运来一万五千斤,仿前番破洛阳之计,将樊城轰开。樊城既破,襄阳岂能久存?”庞统道:“襄樊之地水网纵横,土质潮湿,便地道也难挖掘,非中原可比。吾虽于火药所明不多,既是以火为媒,总是怕水,何以用之?”吴用道:“可用不可用,一试方知。吾在襄樊之地亦曾考察地理,樊城北有一线土质较燥,更无地水,可以挖掘。只需掘入丈余,安放火药,一燃之下,樊城岂不上天?”庞统道:“破城前后,加亮欲如何铺垫?”吴用道:“吾意可调集大军,攻击襄阳;如此敌皆多襄阳,则樊城自然空虚,我却潜用地道火药破城;樊城一破,襄阳敌虽众,可反掌而定。”庞统沉吟道:“不妥。樊城纵破,敌集结襄阳,坚守待援,亦非利事。今不如便集兵攻樊城,待敌主力齐聚破之,则襄阳外失臂助,内少­精­兵,方易平定。”吴用想了一想,再笑道:“丞相高见。”忽柴进入见,欲闻吴用之计。庞统告知,柴进道:“丞相聚歼敌于樊城之计虽好,恐樊城破之时,敌军从浮桥奔回襄阳,添助其力。莫若同时断其浮桥。”庞统道:“柴将军亦知我等屡攻浮桥,缘彼铁索坚固,更有水师巡游,不能得手。今计将安出?”柴进道:“火药二千斤即可。”统道:“敌防御甚严,如何接近?”柴进言如此如此。统大喜道:“文引此计,足破大敌矣!”遂依法布置。

原来吴用自洛阳来此,带有­精­兵八千,与单廷珪、魏定国、凌振三将。却使单、魏二将督率本部,安守营中,养­精­蓄锐,不得参与攻城。一面同凌振勘察地形,见樊城北有一处土质,夹在两处石脉之间,不通暗河,大喜。遂在合适处扎起一片营寨,遮挡风声;安排千余壮士,在营中乘夜挖掘,直透城墙。庞统一面调集大军,如前番猛攻樊城。凌振预定那条地道,却是从城北数里地方掘起,斜斜Сhā到攻城之处,以免为魏军发现。于是白日箭石翻落,雪刃翻飞,夜间锹镐齐下,泥土迸溅。无数日,已薄城墙。吴用大喜,遂与庞统计议,安排如初。

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五月十四日,宋军大军齐出,连攻樊城三面,自卯至酉,车轮不绝,城北尤其剧烈。红日西沉时,营中却又开出生力兵马,接替前番退下军士,持续猛攻。曹仁看此番宋军声威不同寻常,亲引军马往城北防御。曹泰劝道:“临战博命乃偏裨之事,父亲一军之帅,督导于后即可。”仁道:“汝言非谬,然今襄樊危急,敌势汹汹,战局瞬变,为帅若不亲临,安能掌控进退,又如何使全军效命?”遂引壮士对战宋军,凭城守战,生死不避。一面使心腹往嘱满宠:“贼­性­多诈,今虽似倾营来樊城,难保不偷袭襄阳。伯宁可引­精­兵据守襄阳,有敌则退敌,无敌则为我后援。切不可轻动。”

此时已近一更,云涌月暗。城上城下火把如星,间杂喊杀呻吟,血­肉­飞溅,恍如地狱。地层之下,凌振却督着数百兵士,挖掘阱道,传输泥土,未到二更,听得头顶杀声隐隐,地道已然完成。凌振便遣退大众,只留数十个麻利之人,将木箱所装火药,源源搬入,一一连接药线。只因此刻绝禁烟火,摸黑而动,故而进展不速。将到三更,一万三千斤火药已搬入十之**。正待稍事歇息,布置完毕,便可退出点燃药线。忽听得头顶闷响数声,外侧地道口噗噗土落,接着一片坍塌,后面士卒早被活埋。少许几个惊呼哀嚎,黑暗中但闻其声,惨绝人寰。凌振心头一紧,又听得前面竟有汩汩水声,片刻脚背已湿。原来曹仁严守城池,早探得宋军有地道近城。遂待他穿城之时,运来大石,猛击地面;更引城中水渠灌之。心想这般潜入宋军,必尽死于地下。

此刻地道中,鬼哭狼嚎,哀声一片。士卒摸黑乱挖乱碰,乃至互抓扯皮­肉­毛发。凌振见前后道路俱绝,心头如巨椎痛击,面上却僵带笑容。沉吟一瞬,切齿道:“罢了罢了,宋江哥哥,兄弟便舍这条命,与你成就大功!”心一横,取出火折,噗地打燃。但见地道内微光一闪,眨眼间,轰响震天,泥土飞起数丈。樊城城墙,左右塌下数丈来。正是:一声霹雳裂天地,千万英魂随烈风。不知凌振舍身一炸,宋魏战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庞吴双斗气,战黄河宋魏各兴兵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庞吴双斗气,战黄河宋魏各兴兵

且说吴用提兵助庞统攻樊城,使凌振挖掘地道,安置火药。不料却为曹仁侦知,以巨石击闭地道。凌振看进出不得,遂舍身点燃引线。此刻两军争夺,正是激烈,忽听地下一声雷鸣,火光迸­射­,乱石纷飞,城上魏军顿时毙命数百,便是攻城的宋军,亦有百十伤亡。左近军卒,俱立足不稳。吴用在后面,早率单廷珪、魏定国二将所部­精­兵,戒备良久。前闻地道外士卒报说地道塌陷,凌将军被困于内,已知不妙;待得片刻间城池崩裂,不禁带泪切齿道:“好兄弟,待哥哥与你报仇!”便令擂鼓,使单、魏二将,杀入城去。二将得令,各带本部圣水军、神火军当先,步骑刀弓随后,都向缺口两边掩去。

此时垛口魏军,十折**。曹仁离得稍远,也被飞石打着,带伤不轻。急传后队诸军来援时,城外人喊马嘶,吴用已督军杀来。前面毒水烈火,一起喷­射­。声威猎猎,魏军草草列队,岂能抵挡?一溃之下,早被宋军撞入城来,分头巷战。吴用只是督着魏、单两将,向城中心不断冲突。后面林冲、秦明、杨雄诸将亦各率兵马,大刀长矛,四处掩杀。曹仁不甘战败,引左右士卒并力死斗;却被宋军前仆后继,催逼甚紧;四下只叫“活捉曹仁!活捉曹仁!”仁身负多伤,看已不能脱身;心腹小校道:“将军身穿铠甲战袍,甚是惹眼。何不与小人掉换,然后可混出重围。”仁叹道:“吾为国镇南数十年,枉称大将,却也有几分威仪。今兵败城破,是不知机之过;便是战死于此,便也罢了。倘易装使人替死,岂对天下?”遂取随身匕首,嘱托小校:“汝可告吾二子,退保襄阳,尽忠报国,勿堕父之名。”小校垂泣而去。仁自引数百壮士,反杀入敌阵。宋兵四下合来,仁厉声咆哮,左冲右突,所向皆倒。吴用看仁虽须发斑白,威猛不减,心中大怒,令单廷珪以毒水­射­之。廷珪遂令圣水军四下排开,喷­射­药水。那药水腥臭扑鼻,喷到处,曹兵皮­肉­皆烂,痛不欲生。须臾间倒了大半,皆在地下翻扑哀嚎。曹仁看势不得脱,拔出剑来,自刎身死。吴用心怒凌振之死,令圣水军毫不歇手,只是喷­射­;无移时,把数百曹兵,连同曹仁尸首,尽数销蚀得血­肉­粘连,面目模糊,形同鬼魅。吴用方略消恨,转令各路兵马,剿杀城中曹兵。此时樊城攻破,曹仁陷没;城中曹军虽众,或各自为战,或向浮桥败逃,皆已不成气候。

话表两头,文聘因宋军连夜攻城,自不敢稍歇;巡行江面,忽报宋水师大张旗鼓,从上游来攻浮桥。文聘自计云:“想来欲截断浮桥,使我大军皆在樊城,乘虚攻取襄阳。”便起水师相迎。两边对战江上,灯球火把,密如繁星一般;照着樯桅交错,楫橹进退。士卒中箭落水,不绝于耳。战得一刻,却有数艘宋军船只,如无人状,顺水漂流下来。魏军疑是火攻船只,先发火箭­射­之。火箭上去,却不曾引燃;于是魏军不疑。须臾,船只已近浮桥,桥上守卒,各以长蒿去拦它。诸船皆被拦住,却有一船左右回旋,靠上浮桥。守卒尚不在意,不意船上一声号令,翻出数十个­精­壮汉子,为首正是阮小二,各持快刀乱捅,转眼杀掉十余名守卒,余者暂退;那些汉子便从舱中搬出火药数十箱——舱中有湿布覆盖,湿布下又有沙包,故而不曾着火,亦不曾浸水——按凌振嘱托,尽布置在浮桥桩前,安好药线。此时桥上守军,江面水师,看有数十敌军上桥,各自围来;阮小二急点燃药线,与数十人一起翻身跳江。魏军尚不知底细,恰恰待得近时,一声巨响,江面水柱冲天,浮桥炸断十余丈宽,船板铁链四处横飞,扫着魏兵,骨­肉­尽碎;江上战船离得近的波荡不止。便是跳水的宋兵,亦有半数为水波震死。便在同时,樊城城北火药亦炸。魏军尽皆丧胆。樊城中许多军士奔走浮桥,欲南投襄阳,其路已断;惶惑之间,自相践踏,挤落襄水死者数百。胆大者攀缘船板,凫过缺口;胆小者号哭桥头,一筹莫展。文聘急打发船只,往来接济;才渡得数千人,背后吴用麾军杀到,雪刃如麻,驱魏兵落水,毫不容情。魏兵非死刀下,即溺江中。曹泰因见父死,据城瞠目血战,不肯少退,遂死乱军之中。牛金引亲信军卒夺得小船,渡往襄阳。其余数万兵民,多无幸免。襄樊一带,浮尸几蔽江面。

待得天明,宋军整队入城,但见城中堡垒重叠,枪矛森然,所见俱是死尸,或血涸­肉­烂,或炭皮焦骨,腥风扑鼻,惨不忍睹。庞统环顾左近,亦不禁掩面。早有军校将衙门草草收拾出来,于是庞统、吴用、林冲、阮小二、魏定国、单廷珪等皆入坐。忽副将报樊城军卒,虽大半战死,尚生致三千余人;并有城中百姓万余,多是老弱,尽为所掳,问其处置。庞统尚未发话,吴用切齿锃锃,厉声道:“传令,与我将此等贼人,尽数坑杀!”林冲等闻言­色­变,庞统急曰:“加亮亦是知书之人,先前行事多合度也,如何今反欲屠城?”吴用道:“樊城抗拒天兵多年,前后杀伤儿郎无数,更害了阮小七、凌振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今便屠之,为后来者鉴!”庞统道:“彼守樊城,亦是各为其主。今曹仁殒命,樊城既得,何必滥施杀戮?且倘屠樊城,襄阳军民必然死守,有何利弊?”吴用狞笑道:“曹仁大半兵将,皆在樊城,尚为我破。襄阳劫余之军,何足道哉!”庞统亦冷笑道:“只破此樊城,亦赖凌振将军舍身炸毁地道。今既无火药,怕也无再一个凌将军肯舍身!”吴用听庞统讥讽之语,脸­色­涨得发紫;回顾单廷珪、魏定国道:“二位兄弟听令!速引本部军马,将所擒贼子尽数诛灭!”话音未落,庞统拍案而起,厉声道:“吴加亮!如今是大宋朝廷,汝官居要职,昔日江湖上手腕,切勿再现!今吾奉诏征讨,节钺在此,违令者尽斩!”两下势若剑拔弩张,林冲急挺身出,摆手道:“凤雏先生,加亮先生,何以如此!今樊城既克,恰当进取襄阳,以成全功;何以为区区俘虏,便自相争执!且樊城新破,襄阳惶恐,正好进兵;倘假时延,待敌恢复整顿,又要再添手脚。或至贻误战机,功败垂成,岂不愧对陛下!二位皆朝廷柱石,便将这俘虏囚在一边,待破襄阳再行处置如何?”庞统、吴用听他一劝,方才各息怒意。复使人探听局势。

探马去了尚未回,又报柴进自南岸来,入见诸人,称贺道:“昨夜一战,坚城破壁,数万敌军就歼。此等功劳,非凌振兄弟,何以立得?亦是丞相、大司马调度之功也!”一壁说,一壁环顾,却不见凌振;再看诸人面有戚­色­,禁不住惶惑道:“凌振兄弟如何不在?莫非……”吴用摆手道:“柴大人,凌将军昨夜舍身破城,已然殉了皇业。”柴进听得,垂泪顿足道:“如何天又折我一个兄弟!且凌振兄弟火药之法,当世无双,今既失去,是损我利器也!”吴用沉脸道:“既已如此,追悔无及。方使人探报敌情,再议攻取襄阳便是。”柴进嗟叹不止。又过得片刻,时迁含泪进来,报说已掘出凌振。吴用道:“待我等齐往,看他一面。”时迁哇地一声,哭道:“哥哥,凌振已然在地下粉身碎骨,残躯同兵卒相杂,血­肉­混融土石,哪里看的出来!”吴用与众好汉俱垂泪,便庞统亦不禁潸然。于是吴用传令,就地道崩开处掩埋立冢,书以姓名;城墙平移一丈,修建祠堂。便将所擒魏军将佐六人,斩首沥血,连同阮小七灵位,一同祭奠。吴用引众兄弟哭了一场,方才作罢。

祭罢,复议攻襄阳。军士探报文聘、满宠、牛金、吕常并曹仁子曹范等,纠合余兵,续守襄阳。江上浮桥虽绝,水师尚全,艨艟斗舰,樯桅往来,并无气馁。吴用道:“樊城已破,吾倒要看他襄阳能支撑几时!”便谓庞统:“丞相假吾兵权,约以半月之期,必取襄阳!”庞统道:“非吾贪功,然你我二人俱在此地,洛阳恐无人主持;设或曹丕自河北进犯,动摇京畿,大是不妙。加亮还是速归为上,此间交我便是。”吴用道:“小可虽无能,于攻城拔寨,倒亦有几分薄才。故请命取襄阳,亦非贪功,实为国家也。丞相既心忧洛阳,何不自归。皇上得丞相为辅,料曹丕竖子,何足道哉?”庞统笑道:“你我二人相为臂助,原不争此。就使加亮留此取襄,吾归保洛,有何不可?惟因奉圣旨,假节钺,督导此处兵马,不敢擅离。加亮不妨先回洛,请得圣旨,以你我相代。那时吾自交付此间兵权,回镇京畿,由加亮取襄阳立功。”吴用亦笑道:“只怕两地遥遥,往返延误。且吾来取襄樊,亦有天子诏书;丞相回京,非为违旨。”两个各自调侃时,忽有一人满头风尘闯入,哑声道:“洛阳被攻,宋江哥哥甚危,你等尚有心于此戏口耶!”众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吴用动了关心,慌忙询问。

原来曹丕自弃洛阳,退守河北,原本防御宋江渡河;及至宋军西征,遂以年余无事;虽有董平、卢俊义进退扰袭,不过略战而已。待闻得庞统进兵襄樊,遂召诸臣商议。司马懿进道:“曹大司马守御襄樊二城,牵制宋贼之后,实为国家保全之关键。今宋贼调集­精­锐南进,倘襄阳一破,彼中原联结,则河北势孤也。”曹丕道:“以卿言当何以应之?”懿道:“莫若就起冀州之兵,渡河击之;洛阳是宋贼首都,倘被攻,必撤围襄樊之兵以济;于是曹大司马可安。”曹丕道:“朕亦有此意。然倘渡河攻洛,恐董平、卢俊义等自青州攻我,何以当之?”司马懿道:“董平、卢俊义虽号为宋江之臣,彼此隔阂久矣。臣保张文远镇守黄河,与臧霸呼应,则青州之敌,不得渡过。”曹丕转问余众:“卿等以为如何?”曹真、曹休齐出道:“仲达之言甚善。”丕大喜,欲拜司马懿为都督。懿道:“吾之资质军功,去曹子丹、曹文烈远矣。二位将军功高位重,请陛下任为主帅,懿愿副之。”丕便使曹真为都督,司马懿为副;徐晃愿作先锋,丕许之;并有乐进、王双、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邓艾等,点兵五万,南渡伐宋;使曹休督张辽、秦朗、郭淮诸军,守御本境。

出师前夕,太尉贾诩入营帐,见曹真、司马懿道:“今虽强兵南征,惟敌亦不弱;彼尽有中土,我只得河北一隅,非持久之利。然黄河虽号天险,东西千里,彼不能一一守御;倘能声东击西,调其奔波,则我可乘隙而进。”曹真道:“谨奉太尉之教。”司马懿道:“但不知如何扬声,如何掩袭,太尉可有指点?”贾诩笑道:“宋人大河之防,势如长蛇;以洛阳为头,兖州为腰,青州为尾;若击其头,则腰尾俱应;然若断其腰,则首尾失应。惟如何使敌不知我意,使我制人而非制于人,此将帅临阵决计,非老夫可以预谋也。”司马懿再拜:“先生之教,懿当铭心。”真、懿送走贾诩,又计议良久,遂遣先锋徐晃大张旗号,进至仓亭攻打。

宋兖州牧李应闻讯,一面分派军卒守御,一面往洛阳、青州告请援兵。宋江得悉,不敢怠慢,忙召群臣商议道:“今丞相、大司马俱在襄樊,魏军攻我兖州,如何当之?”黑旋风李逵早跳出道:“哥哥说甚底话?便着俺铁牛引着几千兵马,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也好!”宋江闻言,蹙眉长叹道:“如何建国多年,这黑厮竟无分毫长进!”环顾群臣:“朕欲发兵救援,又恐魏军声东击西,反犯洛阳。众位有何见解?”文官一列,崔州平、孟建、石韬等皆缄口不语,惟彭脸龅溃骸氨菹潞尾环②,使青州卢俊义援之?”宋江道:“恐来去遥遥,不及救援。”早有行者武松出道:“哥哥以前在寨中,指挥何等自如,今番登基了,怎反不如以前?现放神行太保戴宗兄弟,便叫急行青州,请赵王卢员外发兵从东来;这厢也点一支兵,俺与龚旺、丁得孙兄弟引了往东去,两下夹击,还怕曹军夺了兖州?至于洛阳,有朱武先生主持军机,又有李逵、刘唐几个哥哥相护持,谅来也不至有事哩。”宋江沉吟片刻,问朱武:“你看如何?”朱武道:“武二郎见解极是。”江遂使戴宗速去青州,传卢俊义发兵救援;另就洛阳周遭,拨步卒一万,马军三千,使武松、龚旺、丁得孙三将统带,向东去迎敌?

回说卢俊义在青州,多时­操­练兵马,积累粮草;前番曹丕曾遣曹休督军来战,未曾大见胜败。这日得李应报敌犯兖州,卢俊义便欲整兵救援。尚未备齐,戴宗驾神行甲马来,宣了宋江旨意。卢俊义道:“吾闻兖州军情,正欲起兵救援。戴院长来的正好,回禀陛下,择日便行。”戴宗喜道:“救兵如救火,哥哥却莫担搁。”遂回。

卢俊义欲待动身。忽混世魔王樊瑞入见:“哥哥若把此间兵将都调走,设使臧霸从胶东入侵,何以抵挡?”卢俊义道:“此间防御,吾已安排李立、雷横守把,料无所失。”樊瑞道:“非也。魏国司马懿、曹真、曹休、张辽、徐晃等,俱是名将;既然乘我军南征而渡河来袭,必然安排周密。哥哥这里把大军西进,稍有交错,即做了两面受敌之势。想当初董平兄弟原本据有兖、豫两州,因大举西进许昌,落得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反被宋江哥哥乘势取了根基。前车之鉴,哥哥不可不防。”卢俊义沉吟道:“兖州战局,俱是我梁山大业。我岂能自顾私利,保全实力?”樊瑞冷笑道:“哥哥以宋公明尚为梁山兄弟乎?他自当了皇帝,我等便是臣仆;自顾皇帝,对臣下手握兵权者,无时不在猜忌。倘我青州一败,只怕他尚要欢喜哩。”卢俊义沉脸道:“樊瑞兄弟,我等当初结义,誓同生死;你却屡次挑弄我,是何居心?”樊瑞道:“我无非因卢员外文韬武略,又赞你­性­子实在,不曾虚伪待人;怕你糊里糊涂,却做他人牺牲,故愿佐你成就一番功业。员外莫不识好心。”卢俊义道:“宋江哥哥待人一贯诚挚,你再三说,我只不听。”樊瑞笑道:“哥哥还以他待人诚挚哩。却听这两位兄弟说话!”便引入铁笛仙马麟、没面目焦挺两个。二人进来,唏嘘道:“公明哥哥待人是诚挚,然入汉之后,­性­情却非当初。但知道听信吴加亮,把兄弟情分渐渐淡了。想我四人入辽东潜伏十余年,挑动公孙起兵,为梁山大业十分辛苦;公明哥哥却只顾为他亲兄弟报仇,把大军入了西川,致使辽东兵败,石勇、燕顺兄弟亦战死,教人好不寒心哩。”樊瑞谓卢俊义道:“员外可见,实非我一人偏执。梁山兄弟,奉宋江哥哥为主,原是天意人心;但宋公明被吴加亮挑唆,几欲谋取手足。我等却不当眼睁睁容他戏弄,如此非但害了自家,也于大业无补。”卢俊义低首不语,片刻复云:“然为军国计,敌既入侵,岂有按兵不动,坐观友盟浴血?这般岂不同你方才所责同例?”樊瑞笑道:“员外,我说这许多,无非叫员外莫轻易西进,为他人做火中取栗之事。今曹魏与大宋之兵,鏖战于兖州;员外何不引大军却北渡黄河,攻乐陵郡,抄袭冀州之东。避实就虚,一则可收河北钱粮,二则大扬我兵威,三亦足扰乱曹魏后方,兄弟面上不曾难过。”卢俊义喜道:“你若早有此计,俱能全美,何必争论这许久?但兖州被兵,岂能不救?”樊瑞道:“此事易行。可使董平往援。董平入青州,飞扬跋扈,便是我军中兄弟也有微辞。今使他西进,一则青州得宁,二者他武艺过人,也堪当大任。”卢俊义甚善其言,便使董平引本部军一万,西进赴援。董平自恃勇武,统兵去了;卢俊义自以解珍、解宝为先锋,彭玘、燕青为中军护卫,点­精­兵二万五千,张横统带水军战船千余只,只称为董平后援,却按兵河口,以观其变。

过得数日,再报曹军前锋徐晃已渡仓亭,与宋军董平、李应对峙。洛阳亦遣武松、丁得孙、龚旺引兵东援;兖州大军汇集,一触即发。樊瑞谓卢俊义道:“此刻各家眼光,俱留兖州,正是我等机会。”便安排大军,分路渡河,进略乐陵。前锋方近城下,听得城上鼓号齐鸣,当先杀出一军,大将却是曹­操­假子秦朗。卢俊义正进兵交战,忽然左右齐乱,张辽、张虎引伏兵两路邀击而出。俊义兵虽众,远道疲惫,更兼措手不及抵抗,纷纷倒退。俊义亲自拍马断后,不至大败;只得退至河沿扎营。次日欲再交兵,又报臧霸大起胶东之兵,预备舟师,水陆并进,欲回夺青州。卢俊义两面受敌,未免尴尬,与众人计议。彭玘道:“不想魏军有备至此。此时再要恃强进兵,恐难保全;只得先退回青州,再作打算。”卢俊义尚未决策,忽报臧霸水师,已进黄河,封住南岸渡口;陆军更登岸,将与张辽夹击我军。唯张横水师,尚且据住北岸渡口,为大军后路。众人难免有些慌乱。惟燕青道:“臧霸以区区胶东一地,这般猖獗,分路攻我青州;莫非我大军在外,就不能反攻他胶东么?”卢俊义闻得他言,亦是一振,拍案道:“小乙所见甚是!臧霸不自量力,无非欲与张辽联合,夹击我军。彼既倾巢出来,胶东必然空虚。我以水师载马步军,一面封住海口,一面浮海攻之,如探囊取物!”

于是一面在陆军营寨广布火鼓,作势死战;暗地却收拾辎重。先令张横水师,乘夜作势攻臧霸水师。臧霸战船闻得夜­色­里鼓号震天,不敢擅出,只是严守渡口;不料天明使,报宋军水师已夺路而去,反封住黄河海口,将胶东战船堵在其中。又报卢俊义大队军马,皆拔寨离岸,扬帆东去。臧霸闻之,顿足道:“吾一时不明,却被他乘!胶东兵马,尽在此地,如何抵挡卢俊义!”张辽谓臧霸道:“此番看来,胶东难保。然既已至此,懊悔岂能弥补万一?吾为宣高兄计较,何不尽起此间兵马,并力西向,合攻兖州。倘能击破宋贼,扫清中原,则区区胶东之失,安足论哉?”臧霸到了此时,自然也无别路,遂引军西进,却抄在董平后面。于是兖州之地,宋魏两**旅交错,鏖战不止,一时间未分输赢。

再说宋江,身在洛阳,心系兖州,日日使戴宗传递军情。得知卢俊义不引兵西援兖州,反往东去夺胶东,禁不住怨道:“卢员外何等­精­明!”彭恋溃骸扒夷管他­精­明否,此时兖州我少了卢俊义一军,敌多了臧霸一军;此消彼涨,甚是不利。还望陛下再遣援军。”宋江道:“再遣军去,洛阳空虚,如何是好?”彭漾笑道:“倘兖州之兵尽败,洛阳再是充盈,却也无用1宋江沉吟再三,并无他法;只得将京畿人马,再点了五千名,使刘唐统帅,东进赴援。方才去了两日,忽报曹魏大军,自河内杀过孟津来了。宋江惊得魂飞魄散。正是:对博臂膀酸,添油瓶底漏。不知宋江如何应对,且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廿四回:及时雨分兵战洛水,司马懿设计平宋都

第一百廿四回:及时雨分兵战洛水,司马懿设计平宋都

且说宋魏两国,沿大河上下交兵;宋江遣将应对,捉襟见肘。忽闻魏军大张曹真、司马懿旗号,杀过孟津来,不禁大惊,责彭恋溃骸叭晔刮揖》⒕东向,如今兖州倒是无虑,洛阳危了1群臣各无言语,唯彭辽薪道:“陛下征战久矣,奈何敌军骤至,便张皇至此?今洛阳能战之兵,尚不下数万。陛下可御驾亲征,出都门迎头痛击,以逸待劳,一击得手,则魏军尽死大河之中。”宋江尚在犹豫,朱武道:“不可。今京中虽有兵马,独乏良将;岂能以陛下万金之躯而冒奇险?”江甚然其言。却有谯周出道:“敌势甚大,陛下何不迁都以避之?”宋江未曾应答,彭猎珥蓓菪Φ溃骸耙月逖羧川汇集之地,拥数万之兵;敌偏师进袭,竟欲迁都以避,大宋朝风,竟何其愚也1谯周道:“永年亦是大宋一殿之臣,何以出言相讥?”彭恋溃骸拔嶂患ハ陀蓿何论魏宋?且君既为宋臣,出此下策,虽有心立功,岂无资敌之过乎?”周并无辩论之才,如何同他争斗;却有费诗出班道:“今城中既少统兵将才,何不一面据守坚城,一面飞书调各州郡之兵赴援,可保万全。”江道:“大夫此议甚好。”遂使人往各处调兵;一面令朱武安排洛阳守御。

无一日,魏军前锋已至阳渠,旗号俨然,行营齐整。宋江亲往城头看望,亦不禁目眩。叹息道:“吾以周密计划,转略得天下大半;谁知尚被魏人窘迫至此。争霸天下,实非易与也。”李逵听得不耐,咧开大口道:“哥哥恁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铁牛也不是甚酱菜、腌菜,只提板斧出去杀他一阵,也不辱了梁山好汉名声!”咆哮连连,再三再四要引军冲出,被宋江喝住。朱武日夕不休,安排城中广备战械;又遣别军出城,守城外十余堡垒,以为策应。魏军恰也不来攻,只是日夜纵铁骑绕城巡弋,两下对峙,并无交锋。宋江只扳着指头,计算援军。

只说赤发鬼刘唐引五千­精­兵,东援兖州;行不三日,又有使者快马赶上,使回援洛阳。刘唐遂一面使人报知兖州,一面回师。昼夜兼程,行到荥阳,已是黄昏;忽听号鼓如雷,汴水前后,伏兵齐起。刘唐已渡汴河,急挺身拒战;魏军左边夏侯威,右边夏侯和,两翼一起裹来;部下兵卒少战则乱;刘唐提大刀在前,力战二夏侯,弹压军阵。后队待要渡水来救,一彪军又从侧面撞出,当先大将扬刀高呼:“乐进在此,鼠辈速速就死!”宋兵河东之兵皆溃。乐进复渡汴河,从背后夹击;刘唐虽然是员悍将,并无多少治军才略。被魏军三面夹击,顿时抵挡不住;好歹仰仗蛮力,杀开一条血路,部下士卒多降。因看北面魏军势大,转往西南奔逃;背后魏军穷追不舍;将到阳城山,复被围住。刘唐怒目圆睁,赤发尽立,挥刀左冲右突;奈何四下魏兵围的铁桶一般,任你武艺通天,岂能得脱?唐自觉难免,望天高呼:“宋江哥哥,兄弟今日却随晁盖哥哥去了!”

正在悲愤,南面杀声大起,一彪军撞入围来。当先却是邓飞、乐和。刘唐大喜,奋起余勇,同邓、乐协力,战退魏军。两下汇合,邓飞道:“李俊哥哥闻河北曹军入寇,怕宋江哥哥或须增援,故遣我两个引兵北上。不想在这里碰着哥哥。”刘唐道:“兄弟来的正好。曹兵围攻洛阳,我等速同去驰援。”三人遂引军西进。乐进、夏侯威、夏侯和督率兵马,紧追不舍。刘唐好不气恼,待要回头去厮杀,那乐进等偏又不同他死拼;刘唐盛怒,谓乐和、邓飞道:“你二人引兵去洛阳,待我回头对付魏军!”二人劝道:“如此是自己分散兵力,恐中敌人诡计。还是全军回救洛阳,免得力薄。”遂逶迤而行。

看看将到堰师,忽然号鼓齐发,前头兜镂浮动,旌旗林立,铁骑左右突出,正中戎车排布,正是曹真亲率大军截住。刘唐、邓飞、乐和相顾道:“前后受敌,便拼死一战也罢!”原来曹真用司马懿计策,阳布胜兵于洛阳,牵制宋江大队;却分引­精­兵,攻略其外围援军;此时王双引前队铁骑,纵横扫荡,所向披靡;真亲督大队步卒,强弓劲弩,夹住乱­射­。邓飞、刘唐所部不过万余,如何抵挡数万曹军?战得两个时辰,部从已折大半;三将正自怀死意,忽又看西边曹军一阵扰乱,接着乱哄哄闪出一条血胡同。一彪宋军,复又杀来,当先一个黑大汉,赤胸­祼­背,挥舞板斧,疯也似杀人。刘唐、邓飞、乐和大喜,奋兵相迎。不多时合成一路,刘唐急问:“铁牛,公明哥哥在何处?”李逵只顾着杀人,连问数声,方才答道:“他尚引大兵在后哩。你等且跟我杀回去。”于是李逵当先,刘唐三人在后,引兵向西突击。曹真看他十分勇猛,倒也不敢过于进逼,只是修削后队。无半个时辰,西边鼓号喧天,旌旗招扬,宋军大队亦到。阵中一个帝王,背张黄罗,腕悬金刀,指麾自如,不是大宋天子宋江是谁?刘唐、邓飞、乐和急上前相见,宋江道:“我闻曹军东进,恐是截击援军;故亲引城中大队兵马,出城迎接诸位兄弟。”刘唐等拜泣道:“哥哥相救之恩,永志不忘。”宋江道:“一般自家兄弟,手足扶持,何必言此!”此时两边拒战,暂无胜败;宋江便使李逵开道,邓飞殿后,令且战且走,退回洛阳。曹真亦驱兵尾随交战,各有伤亡。看看离城十里,忽听梆子一声,路侧伏兵骤起,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路杀出。宋军顿时心乱;被曹真乘势掩杀,伤折颇多。好在几个猛将奋力抵挡,不至大败,胡乱收兵入城。

曹真亦掌得胜鼓回营中,见司马懿,问曰:“仲达,吾等约定,我围歼其外来军,汝截击城内接应。如何今日不曾截住宋江,使彼外军得脱?”司马懿答曰:“吾观宋江尽点城中军马,杀出接应;此皆悍贼,倘迎头邀击,纵使得逞,我军亦必多损折;万一不能挡住,不惟军机尽失,尚恐胜败逆转。故纵其先合。彼外来援军,前番已被都督击败。既合之后,无心恋战,必疾走回城。然后我再乘其归心,伏兵击之,可获大利。此避其朝锐,击其暮归也。”曹真道:“今虽胜了一阵,城中兵马尚厚;若是滞留城下,又恐各处敌军齐来,我反成势孤。当以何策取之?”司马懿笑道:“都督莫忧。前番贾太尉所教之策,正是寻机调遣,牵动敌军使自乱,而我乘隙取之,逆主客之势。今彼为我连击,退保城中,已堕吾算。三日之内,必成大功!”言以如此,曹真大喜,依计安排。

宋江退回城中,检点军卒;刘唐、邓飞两部,皆已折其大半。便是城中出援的兵士,也损伤许多。草草安抚已毕,宋江自回宫中,有黯然之­色­。皇后马云騄劝解道:“这一战虽未取胜,却也挫了曹真计谋。陛下既亲身出征,接应援军入城,更当激励士气,坚守国都。待我哥哥从雍州发兵来,这些许曹兵,岂当一扫?”宋江听了,意思少舒;唯听云騄说到马超,少不得又勾起不悦。只勉强歇下,梦中亦不得安枕。睡到三更时分,忽听宫外聒噪。须臾近侍来报,说东西两门,具有敌军呐喊攻城。宋江急披甲往看,果见城下灯球火把耀得明晃晃,曹兵往来如蚁,不住贴近攻打。江按捺惊惶,绕城一周;所幸朱武亲自点兵防御,甚是严密,曹军连番进击,俱被击退;却又有斥候来报,言黄河一带,两岸灯火通明,俱是舟传往来,载渡兵马,不计其数。宋江不禁心惊。回到宫中,无意再睡,便在偏殿坐了一夜。不时有军使往来相报,俱是某处又有敌军猛攻,某地又侦得敌骑,更加坐立不安。

次日平明,乐和来报:“敌军在城南大兴土木,似欲以堑壕困我!”宋江大惊,急亲到城南敌楼看时;果见城外十余里处,魏军督着数万民夫,在洛水两岸挖掘堑壕,修筑壁垒;由南及北,夹岸三道,竟似欲把洛阳团团困死。宋江看的面如土­色­,顾问左右:“如何是好?”谯周颤声道:“若被敌截断洛水,则外间纵有援军,洛阳势必成孤城!”左右早恼起李逵、刘唐,逞勇咆哮,各要率军杀出。宋江未敢轻许。正在踌躇,朱武与彭烈嗟健K谓便问其计。朱武手扶城垛,看了一回,谓宋江道:“从来筑壁围城,当择其要害之处,先筑堡垒,屯大军掩护,以堑壕沟通,形成一围;待一围筑就,再建二围,层层进逼,相互遮拦,方可万无一失。今魏军驱赶数万民夫,竟同时修筑三围,地广数十里,势必兵力分散;此固是他怕我外部援军赶来,欲早日合围;这般急于求成,却又予我战机。现洛阳城中能战之兵,不下数万;陛下可调集­精­锐,于今夜出城,择其薄弱处突袭之。若得击破重围,魏军气势自懈。若坐困城中,耽搁时日,待他重围筑成,则我城中真成孤危矣。”宋江方以为然,彭两幼趴口道:“自古谋胜须先谋败;陛下既欲举倾城之兵出击,城中亦须准备。万一有甚好歹,也早得退路。”宋江闻其言不祥,心中不悦;然亦从其议,加强各处护卫。一面调­精­兵二万,使刘唐、邓飞分领,朱武居中掌控。自领御林军预备接应。将校皆饱食,是夜二更开了城门,杀将出去。

那刘唐、邓飞虽然骁勇,统兵之才,其实寻常;无非征战多年,于军伍之事见多。各率了一万­精­兵,偃旗息鼓,近魏军围前,一声呐喊,冲杀过去;前队千余人便各自围取魏军堑围外的箭楼;谁知分头上去上去,都无一人;中军大队越过堑壕,撞入营帐,各处空留营蓬,俱无守兵。邓飞难免疑惑,待问刘唐。刘唐道:“管他这许多!既然此地无兵,你可在此捣毁壁垒,我再去冲第二层堑围。”于是又引兵杀奔第二重;杀到第二重,依旧不曾有敌,只看四周营火烧得哔哔啵啵。饶是刘唐胆略壮,到此亦不禁疑惑,遂一面分兵破坏,一面布阵等待。原来魏军同时在城南修筑三道堑围,人工分散,壁垒堑壕,俱是松散,故捣毁亦容易。须臾,邓飞将第一道堑围破坏数里,从后赶来。朱武亦引接应兵到。刘唐、邓飞道:“此处并无魏军,如何处置?”朱武沉吟道:“彼既空虚城南,必有诡计。我等出城本是奇兵,不可久待于此。今已破坏两道堑围,可速回城。”正在计议,忽然后军纷乱,都说洛阳方向,火光大起;又有斥候飞马来报,说有敌军攻城。朱武大惊道:“不想魏军如此狡诈,佯做工程于城南,实诱我兵出击,他好乘机抢城!”便使邓飞在前,刘唐在后,急行回城;回经第一道堑围,只听梆子四起,三面灯球火把,明如白昼;不知多少魏军,鼓噪杀来;宋军急于回城,只顾奔走,如何抵挡;好在魏军也是截杀掉队军卒;朱武等三人带了大军,急匆匆奔到南门;远远望去,城外四面火鼓动地,旗影往来倏忽,也不知多少军马在围攻;南门处魏军不多,三将杀开包围,冲回城中。

宋江正在城上焦急,见三将回城,方才稍定;此刻城外四门皆有魏军呐喊攻打,约半个更次,攻势渐平,魏军都退入城外营处。宋军大队也各自回归营寨。人未卸甲,忽然城外又是火鼓连连,呐喊声起,魏军铁骑突出,往来穿梭,云梯冲车四面薄城。众将急点兵复上城守御,魏军却只是在城外呐喊,不曾真正攻打;僵持一回,魏军退去,宋军亦收兵下城;未曾入寨门,城外八面鼓噪,声震平野。众军将慌忙驱使士卒,又复登城,明火执仗,不敢少歇;如是三番,魏军息而复起,起而又息;宋军疲于奔命,士卒叫苦不迭。

待得东方发白,宋军士卒一夜折腾,俱已疲惫;大半各归营盘休息,余下虽抱械坐于城上,亦昏昏欲睡。忽听城外鼙鼓大作,数万魏军各列阵势,推动霹雳车、强弩车、木驴、飞楼,隆隆逼近。攻打之势头,比夜来更狠数倍。城头急呼援助时,城下军营,尚且懵懂慵懒,不及整备;而魏军来势汹汹,顷刻已薄城直上,展开血战;城头宋军,抵挡不住;内中又有千余魏军着宋军战服,昨夜混在暗中,随朱武败兵退回。此刻各自抽出兵刃,在队内乱杀。当先大将夏侯霸、夏侯和各持大刀,左右劈杀,势不可挡。宋军内外交攻,顿时崩溃;夏侯霸杀到北门,砍断闸木;军卒将城门推开,外面魏军人欢马跃,一拥而入。待宋军大队从寨中出时,魏军已如洪水决堤,灌入城内;于是洛阳顿成巷战之地,无辜百姓,多为卷入而丧生。城内宋军虽有数万,城破时已然胆落;更兼宋江多处征伐,左右只有能战之猛将,并无统兵之良才;魏军乐进、徐晃等各率­精­兵,分路荡杀;宋军不能支持,节节败退。

宋江在宫中,听外间急报北门告破,禁不住魂飞魄散;急问左右:“如何是好?”左右俱惶惶无言。片刻,谯周道:“陛下可速移驾出城!”宋江道:“朕乃天子,岂能逃离国都!”谯周道:“敌军破城而入,若不避难,敢是要殉难!大宋江山万里,陛下何必拘于一城,而弃九州百姓!”宋江恰沉吟,却看彭猎谝徊辔孀焱敌Γ心中甚怒;转看朝堂,所有能战之将,多已出战,武班稀落;心下踌躇再三。转问公孙胜道:“先生之见,守城与让城,吉凶若何?”公孙胜掐指片刻,摇头道:“五行错乱,卜之难解。”宋江更心如乱麻。忽然殿门前人影一闪,一人须发蓬乱,浑身鲜血,挥开卫士,闯了进来。宋江大惊,视之却是赤发鬼刘唐。刘唐厉声道:“敌军攻破北门,儿郎们血里翻滚,哥哥如何躲在宫中!可速出率众兄弟奋战,杀退贼子1宋江被他一说,拔剑道:“不退魏贼,誓不为人1乃点起御林军马,使刘唐统率,百官相随,一起往北门督战;方出宫墙不久,便听北面杀声嘈杂,大街小巷戈甲如潮,无数宋兵败退而下;背后魏军如狼似虎,节节逼来,当先旗号大书姓名,乃是魏将夏侯和。刘唐看自家军马溃败,急登高呼道:“皇帝在此,大宋儿郎皆随我杀敌1挥舞大刀,闯入战阵,刀光如雪,所到力劈魏兵,血­肉­横飞;宋兵得这一阵鼓舞,奋力反攻;宋江亲擂战鼓,激励军心;百官俱披甲持戟,临阵呼喝;于是左右宋兵振奋,反将魏军杀退数百步;两军倚着大街小巷,节节混战;一房一院,皆拼死争夺,血流及踝?

战至日中,尤自相持不下。宋江虽戎马半生,亦不觉疲惫;正待歇息,有军将来报:“西门又被魏军夺下!”宋江大惊;欲要寻人来问,刘唐在前面厮杀,左右众官俱没奈何;便是彭烈膊恢何处去了。正在焦急,忽听得背后皇宫一带,喊声大震;江急使人去问,须臾回报:“有一支魏军绕过侧翼,已攻入皇宫1宋江大惊失­色­,令曰:“速速调集军马,随朕回救1谁知此刻两军巷战,正是激烈;宋江这一慌,左右俱慌;左右又及左右,顿时全线慌乱;巷战中金鼓号令俱用不上,隔得远的更不知军情若何。夏侯和见状,便使众军齐叫:“宋江死了!宋江死了1一呼之下,宋军更乱,魏军气盛;宋江却也不顾,自顾带了一队兵马,便欲回身去救宫中;恰恰转身,背后一支魏军铁骑杀来,当先大将手提大刀,厉声喝道:“王双在此,贼人领死1刀锋到处,宋兵人马尽碎;顿时抵挡不住,自相践踏,纷纷溃散;片刻之间,便将宋军退路截断。宋江看王双拍马而来,惊得股栗欲堕;幸左右­精­锐卫士,乱弩齐发,­射­退王双;此刻看皇宫高墙之内,火烟渐渐滚出;女子哭叫声亦杂于兵刀声中,隐约可闻。宋江心头如焦釜煎烤,却也无可奈何。忽看西南角魏兵一阵纷乱,一彪马军撞入围来,恰是西凉儿郎,个个彪悍;当先一员女将,浑身素甲,手持长枪,舞动如梨花,真个英姿飒爽;杀退魏兵,护住数辆车儿,赶到面前。宋江见马云騄来了,急问:“皇后,宁儿何在?”云騄兀自咬牙道:“便在车中,未曾被贼兵所伤。”宋江大喜,从宫婢手中接过宋安宁,喜极而欲泣。马云騄道:“敌势汹汹,此非作儿女态时!陛下可激励士卒,战退魏贼,方得安宁!”宋江便依旧将皇子交于宫婢,复与马云騄指挥军马,迎战曹军。此时日头偏西,诺大洛阳城中,两军进退拉锯,死伤无数。更可怜一般无辜百姓,平白卷入战祸,刀矛戟箭,也都往头上招呼;一时呼爷唤儿,哭女叫娘之声不绝于耳。有诗叹道:

宋帝登基酬旧义,魏君策马报国仇。等闲成败英雄事,却教庶民纷断头。

宋江、马云騄与刘唐指挥御林军马,死死抵御魏军;申牌时分,朱武引一队军马,且战且退,亦来此汇合,且报宋江:“东门又被魏军攻克!”此时城中多处火发,烟柱四起,民舍栋阁俱为飞灰。谯周看势头危急,又连连劝道:“陛下,三门已失,若再不退,倘南门再为贼军所占,虽欲走而不得也!请陛下勿拘血气之勇,而从长久之计!”宋江尚待回答,忽一人摇手道:“谯周之言,是欲陛下自蹈死路也!可斩此人,悬头激励军心!”谯周大惊;众人看时,却是彭痢A正­色­道:“如今城中两军混战,各不相让,正古人谓‘两鼠斗于|­茓­’之势。陛下所以得与魏军相持,非唯左右之兵,更得城中各路将士奋战牵制;若是委城而走,城中各军不得同出,而闻陛下弃之,必然崩溃;届时数万魏军,齐向陛下;陛下仅以身周兵马,岂能保万全?且魏军围城三面,正欲陛下弃城以走;我军多步卒,利于险要;魏军多铁骑,利于平原;一旦出城而失所据,与彼争战于野,吾恐陛下难履及洛水也!谯周此计实欲害陛下,可斩之!”谯周听得面如土­色­,宋江亦悚然。朱武转问彭粒骸坝滥甏雍未来?”恋溃骸拔岽游淇饫础!敝煳湮试唬骸拔淇馐乇溉绾危俊迸砹道:“已为敌军所袭取也1朱武闻言大惊,顾宋江道:“陛下,我军从前所备­精­良甲兵,及凌振兄弟所余火药,尽在武库;今若为敌所得……”宋江心如乱麻,只是切齿不已?

日落西山,夜月无光;洛阳城中,夜战不息;灯球火把,彼此进退;两军战阵,相互包抄。宋江所在处,鏖战分外猛烈;军士已苦战一日一夜,未曾得歇;更兼魏军轮番冲突不息;宋江在阵中亦不敢合眼,勉强披衣而坐。一更时分,魏军攻势愈猛;忽有邓飞引军一支杀进围来,报说南门亦失守了。宋江惊道:“如此四门被占,我军岂非无退路了?”云騄听得,笑道:“便是留有一门,亦未见得好退!”正说间,又听东边人声鼎沸,魏军大乱;片刻,李逵手提板斧疯吼连连,率数百人保护神医安道全杀进来;赤膊满是血污,灰尘模糊,身上刀伤箭创,不下十余。宋江不禁垂泪:“铁牛如此,皆我过也!”李逵喘息道:“哥哥休说这鸟话!梁山兄弟几曾怕过死来,这般小伤算鸟!但乐和兄弟为我断后,被敌兵困在后面,待俺杀回去救他!”宋江道:“铁牛可少歇息,再引生力军马去救!”李逵暴跳道:“迟了怕乐和兄弟没了!”宋江道:“既如此,你与邓飞同去。”逵大喜,便与邓飞引了一支军,杀出围去。宋江如坐针毡,只恐再有变故;过得片刻,军马又回,邓飞强拉了李逵,逵犹切齿如锯,号骂不止。宋江心惊­肉­跳:“如何了?”邓飞泪流满脸道:“我两个去迟一步,乐和兄弟已为魏将乐进刀劈;头颅被人割去,单抢得一没头尸身回来。”宋江向天悲恸,抚尸痛哭道:“兄弟啊,兄弟!你自南面千里来援,如此便送了­性­命,都是哥哥害你!”左右皆劝。恰在此时,南边火光大起,一时半天明亮,几如白昼。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又把头上半边遮黑。宋江看的惊恐道:“以此方位,似是皇宫。”朱武凝然道:“魏贼恣凶,陛下应平心而顺变。”忽又听得西边震天一声巨响,似万里长空,霹雷堕地,把半边城都震的一抖。朱武脸­色­大变:“听此动静,却似火药爆炸之声!”宋江颓然道:“武库亦毁。”朱武道:“辨其方位,却是太庙。”宋江切齿道:“贼人毁我宗庙,此仇不共戴天!”拔剑而起,便要与魏军拼死。李逵嗷嗷怪叫,甚是得劲;左右朱武、邓飞等急忙劝住。

待到三更时分,周围杀声渐息;宋军犹不敢放松,守御各自阵地,过得半个时辰,都不曾有厮杀,各处宋兵往来消息,亦是多了。有斥候报说南门周围街巷已无魏军。须臾临敌各队,纷纷回报左近魏军,均已撤走。江心头诧异,再使人四处探时,洛阳城内,魏军竟已无踪。只留下各处宋军,面面相觑。

宋江甚惑,问朱武道:“曹真、司马懿等已突入洛阳,正是凶狂之时,如何便撤走了?”朱武道:“我亦不知。或恐别有诡计。哥哥休管其他,且整顿人马,防他纵我松懈,卷土重来。”宋江便教各路人马,就近安顿,一面询查敌情。此时皇宫已烧作瓦砾,近侍、宫女,或被劫掠,或被所杀,逃生者不及什一。太庙亦被魏军用火药炸毁。城中军马据地巷战,损折将近三成;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宋江正在懊恼,忽又有探马来报,言魏军方退出洛阳,屯兵孟津之南,火光犹络绎不绝;城西北一支军马不计其数,杀奔洛阳而来。江难免一惊。正是:屡遭矢箭惊弦响,曾被蛇伤怕井绳。不知来的兵马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五回:马超轻举定司隶,仲达重谋施反间

第一百廿五回:马超轻举定司隶,仲达重谋施反间

且说宋江被魏军攻破洛阳,正巷战之间,魏军忽然退去;却又有兵马自西北杀来。江难免惶惑;朱武道:“来的若是敌军,魏贼必乘势攻击;今彼既退去,外兵当为我援军。陛下不必多虑。”宋江口中犹道:“许是魏贼再用­奸­计,亦未知也。”一面再发斥候去探。去了一时,回报:“是秦王马超,引兵前来护驾。”宋江方转忧为喜。马云騄亦喜道:“前番如何说?洛阳遭困,我哥哥必不坐视。”百官各自安心,士卒亦山呼万岁。宋江令众文武整顿士卒,修复房舍;因宫室尽毁,所幸洛阳尹衙门尚好,安道全招呼左右,草草布置,宋江便与马云騄、宋安宁入内安歇。阖家均疲倦已极,顾得甚床铺华丽,酣然倒卧,呼呼入眠。

睡到天明,人报秦军使者前来。宋江换了朝服,便在衙门召见。须臾使者进来,却是金眼彪施恩,全副披挂,进得衙门,叩首拜道:“末将见过陛下。”宋江喜道:“免礼。秦王现在何处?”施恩道:“秦王闻魏军入寇,亲率五万­精­兵,东进护驾。现屯城西北十里,遣末将前来见驾。请陛下移驾军中,以振军心,共讨魏贼。”宋江大喜。一边彭寥次剩骸扒赝跫壤椿ぜ荩何不亲入觐见,而屯兵城外,反要陛下前去见他?”施恩闻言一怔,无话相对;宋江看两下尴尬,亦不知如何处置。旁边费诗道:“施将军为秦王使者,陛下可先赐宴,令其暂歇,然后商议回复。”宋江便叫赐宴施恩。恩拜谢退陛?

宋江与左右商议。彭恋溃骸奥沓独霸西秦,素怀野心。今率军东来,名为救驾,恐本心未必如此1费诗道:“超虽为人强横,亦是国戚。今魏军压境,引兵来援,陛下正当笼络。纵有失礼处,亦当包涵。”彭恋溃骸叭辉虺欲陛下入秦军营,设或有变,何以制之?”费诗摇头道:“临危之时,猜忌诸侯,此取败之道。马超拥兵数万,为国之栋梁,或有摇曳,陛下当以德羁之。未可生无端之疑而自乱手足。”两个相争,群臣如崔州平、孟建、石韬等,俱相顾无言。宋江被他争得烦躁,挥退众臣,却使朱武密招施恩进书房,问马超动静。施恩道:“马超这番东进,率领马步军各有万余名,杂以羌胡游骑,诈称五万。行军途中,常向我等夸耀建功立业,甚至时有轻视陛下,说陛下不会用兵,种种胡言妄语。倒是不曾听得甚么造反之谋。”宋江道:“若是轻视我用兵,倒也由他。只要不是谋反,先退了魏军,日后自有收拾。”施恩道:“然则却有一事可疑,须得奏知。”宋江道:“兄弟但说无妨。”施恩道:“雍西天水郡,原有魏将姜维镇守,屡次与我为敌,穆春兄弟便是死于他手;后来号称投降马超,又得马超让与南安一郡,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大宋官吏耳目,俱不得入;传闻其中更聚有刘备余党,密谋不轨。此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宋江听得眉头皱起,击案道:“若真勾结刘备党羽,却如何不是谋反!好个马孟起,这般与我为难,如何处置?”朱武道:“天水之事,尚不知他虚实。眼下大敌是魏军。陛下且速入马超军中,抚慰士卒,合兵击退魏军;然后暗地探查天水、南安,从长计议即可。”宋江问施恩:“我若入马超军营,兄弟可保我无事乎?”施恩道:“陛下放心,我与李忠兄弟,现俱在马超军中;他若有何图谋,休说我等亦必先知道,就说瞒了我等,欲有不轨,我兄弟两个亦率本部人马,拼死保护陛下安全!”宋江感激道:“还是自家兄弟,最得我心!”施恩凄然道:“可惜我自入马超军中,与众位手足分离,已二十年;如今不得会见几次,却闻兄弟们陆续故去,三成里剩不得两成,何等悲哀!”宋江、朱武亦不禁垂泣。三个相对感慨一会,朱武道:“马超军中,尚须速去。施恩兄弟可先回,就报马超,言陛下将来。陛下这边略做准备,便去安抚秦军。”宋江从之,遣归施恩。一边使群臣整理车驾。

未到午时,大宋皇帝宋江留朱武、彭恋缺;屎舐碓乞J、皇太子宋安宁守城,自同群臣谯周、费诗、孟建、石韬等出洛阳北门,李逵、邓飞引御林军千名护卫。去马超营七里,超已令大将韩瑛率铁骑八百,分列道路两旁,迎接御驾。再行数里,前面一彪马军,一队步军,盔甲鲜明,刀枪闪亮,排成阵势,煞是威严。当先秦王马超引众将立马旗门。须臾,宋江黄罗盖到到跟前,西凉诸将滚鞍下马,抄手行军礼。马超当先道:“闻陛下为曹贼所困,特来救驾;稍迟了些,却是莫怪。”宋江道:“却亏秦王来援。”超问曰:“不知我家妹子云騄,外甥安宁,如何不曾随从前来?”宋江道:“昨日魏军入城,战得辛苦;且在城中歇息哩。”遂与超并马入营。两旁西凉兵卒山呼万岁,声震四野。左右随侍群臣,都不禁有些惶惑。宋江强颜欢笑,入马超中军帐。西凉军屠牛宰羊,大飨士卒。超亦按西羌习俗,与宋江对饮。言辞间虽口称“陛下”,举止难免轻浮。宋江亦不作­色­,只把盏欢宴。

酒过三巡,议及军事。宋江道:“虽得秦王率兵前来,然魏军声势甚猛,须得待各处援兵会齐,然后开战。”马超大笑道:“想曹­操­在时,吾尚于渭南杀得他割须弃袍,今­操­早死,一班后生鼠辈,岂当我西凉健儿一扫?”宋江道:“西凉兵之雄健,自然天下闻名。然今魏军新胜,气焰正盛,若是轻敌,恐再蹈并州之失。”马超闻言,剑眉倒竖:“陛下想是看西凉军无用?不劳各地援兵,待吾引本部兵马,前去扫平魏贼!陛下且在我营中饮酒,吾不将魏贼尽数逐出司州,誓不回见!”说罢,便叫左右取铠甲战马来。宋廷群臣,面面相觑。宋江出言劝阻,马超只是不听;却是施恩道:“大王欲杀敌立功,亦须待军士整备齐全,饱餐战饭,方可出战;且先送陛下回城,亦可遣洛阳军马,为我接应。”超方稍止,与宋江告辞,送出军营。

宋江出营回城。马云騄与朱武、彭恋染憷从接。云騄问道:“陛下此去,我兄有何示意?”宋江冷笑不语;自回衙门,召来朱武、彭恋龋说了此去形状,道:“马超这般无礼。”彭列Φ溃骸拔髁共蚧ⅲ便是危难时收拾爪牙,伏地示弱;一旦得势,自然昂首咆哮,怕还要噬人哩。”朱武道:“马超虽无礼,此番主动请战,陛下可点洛阳兵马为他接应。”彭恋溃骸奥沓击魏军,恰是二虎相斗,我乐得坐观其弊,何必助之?”朱武正­色­道:“今马超不过无礼,却还是大宋诸侯;魏贼恰是大敌。彭大人是欲把自家兵马,一一送与敌军?此祸国之论也1言到激烈,欲舞蹈而起。彭链笮Φ溃骸拔嵯费远。陛下英明,岂有不知?今可遣军随秦军北进,若有闪失,便好接应。”宋江然之。午后城外来报,马超已率本部军拔营而起,往偃师去。江便令朱武、邓飞、项充三将,引马军三千,步军一万,随同接应。

朱武军马去无半日,却看神行太保戴宗从南匆匆赶来。宋江急问襄樊战局,戴宗道:“得吴加亮用计,已将樊城攻破,得曹仁首级。”宋江大喜:“如此大捷,足慰乐和兄弟在天之灵!”戴宗闻言,眼圈一红:“不想乐和兄弟竟也……”江惊愕道:“莫非樊城之战,又折我手足?”戴宗落泪道:“凌振兄弟舍身破樊城,自己炸死在地道之中!”宋江闻言,只觉天旋地转,几乎晕厥。瞬时挥起衣袖,将几案上物事尽数扫落一地,大哭道:“叵耐魏贼,又害我两个兄弟!不报此血海深仇,誓不为人!”一旁李逵亦红眼道:“每每闻一场厮杀,便要去几个兄弟。哥哥身边,却还剩的几人?便给俺五百兵,冲入邺城,杀尽那帮鸟人,方报得大仇!”戴宗急劝方止。宋江复问:“既得襄阳,丞相与吴加亮却如何调度?”戴宗道:“以丞相意思,是要大军乘势攻取襄阳;北援之事,只派偏军即可;吴用军师则以洛阳乃大宋都城,陛下安危事大,故应主力北上。两个争执不休,吾离开时,尚未结果哩。”宋江只是默叹。又叙一时,吩咐从人摆酒来,几个兄弟同吃。戴宗沿途疲惫,用过酒饭,自去入睡。次日清晨,东边有捷报飞来。

原来宋江料马超此去,必与魏军有连番大战,故使朱武等提兵相随;胜则争功,败好接应。谁知次日闻报,超连夜进兵,已将偃师夺回。宋江嗟呀不止,一面使人再探。次日黄昏,超又率军夺下巩县。孟津一带魏军,皆拔寨而走,作退往河北之势。宋江瞠目。此后羽书交驰,报马超数战皆克,连拔虎牢关、荥阳、京县;沿途所有魏军,俱望风溃走。不到八日,已兵抵原武,将所有司州郡县,尽数收复,特差施恩回来报捷。宋江正诧异,便召见施恩,叙礼抚赞毕了,延入书房密谈。

宋江怪道:“马孟起这一去,何以进展如此神速?收复司州,却斩获多少魏兵?”施恩道:“说也奇了。按理魏军大举南犯,应当兵强马壮;然我这一路随马超东进,魏军各处营寨城关,尽皆防守空虚;我军方才接近,他便自己焚烧营栅,抱头鼠窜。故虽号称数十战,斩获敌兵,竟不满千名;多是些老弱败卒。西凉军阖营伤亡,尚不满十人哩。”宋江道:“原来是曹真、司马懿故意空虚,却让马超拣这等便宜!早知如此,我何必用秦兵!”施恩道:“还有一事,甚是诡异,却不知当禀不当?”宋江道:“半生兄弟,何必这般客套?”施恩便道:“此番一路用兵向东,皆是没甚作战;唯有孟津渡口,我跟随马超引五千骑兵,乘夜突袭。河边魏兵虽有收拾船筏的模样,却不曾提防我等。因此被我军闯入营寨,一场荡杀,砍死数百名。虽多是辎重兵队,倒也缴获许多钱粮。沿河大小船只亦夺下百余艘,船夫、护兵杀死三百余名。谁知检点尸首时,发现一人,却是我梁山上旧时头目黄庚。”宋江惊道:“莫不是卢俊义卢员外亲随黄庚?”施恩道:“正是。黄庚身着商人服饰,却被杀死在一条小船边上;军卒贪利,故而哄抢衣服,恰为我看见。我知其中诡异,喝退军卒,秘搜检其身,就怀里有书信,已然扯烂半截。”宋江道:“书信何在?”施恩道:“在此。”双手呈上一幅绢帛。半边已被扯得稀烂,血迹斑斑。宋江接过看时,不辨开头;略连其文字,是说今天下宋魏对峙,将军举足轻重;倘使如前约相助,当以兖州相谢。将军助魏立国河北,魏亦助将军自成霸业,此两全之事,更无须多言;魏帝有信,必不相负云云。结末是魏大都督曹真印。

宋江看罢,心内一阵焦热。抬头看施恩:“兄弟以为如何?”施恩迟疑道:“书信虽不曾言明,以其意看来,似牵扯卢员外身上。”宋江摇头道:“此书不明不白,非可擅疑。汝不可告知外人。”施恩拜领旨意。江复令去马超军中,传令秦军与朱武军暂驻廒仓,待机而动。

再过两日,报大司马吴用与秦明、单廷珪、魏定国、时迁等引兵二万,自襄阳急行而回。原来吴用与庞统为北援之事,争执再三;统虽有节钺,用竟不顾,自以大司马权柄相胁。毕竟亲疏不一,庞统争他不过,只得任其北上,自与花荣、林冲、柴进等围攻襄阳。吴用昼夜兼程,抵归洛阳。宋江率群臣出城相迎,吴用一军军容甚严,更献上襄阳魏军数万首级,观者尽皆骇然。然宋江观凯旋军中,少了轰天雷凌振声影,禁不住又垂泪道:“虽得大胜,又折兄弟,何以挽回?”言未迄,吴用厉声道:“陛下何出此言!梁山手足,昔日同陛下手足之恩,今复加君臣之义。于公于私,为陛下舍身杀敌,建功立业,九死无憾!就或有伤折,陛下当雄心自誓,尽早荡平群寇,还天下百姓安康,使存者各得荣华富贵,死者亦名登青史,方不负诸位兄弟及文武臣民忠心!今每折一兄弟,辄絮絮焉,哭泣焉,弄儿女私态,而弃人君公德,岂不令死者顿足,生者寒心!望陛下日后勿作此无益之言!”群臣无不悚然。宋江怔了片刻,方道:“大司马指教得是。”吴用下拜道:“臣心直口快,失礼于廷前,该当万死。”宋江扶起吴用,噙泪道:“加亮一番苦心,俱为社稷,我岂不知?日后当谨记。”于是群臣同入都城;又令赏赐军士金帛,大屠猪羊马牛,赐酒以飨。随同众将,俱增俸禄;更令将魏军人头三万颗,内树木架,用泥土封垒,状若高塔,立于洛阳东门,并竖楼牌,号为“京观”,以志武功。费诗等群臣或有劝谏,宋江怒道:“魏贼害我将士手足,何等酷烈;今以死贼筑塔,为儆余党,诸君何为贼谏!”谏者遂绝。

宋江再与吴用商议军事。吴用闻火药库爆炸,叹息道:“凌振兄弟死于樊城,洛阳军械库又为魏军所毁,火药之技,自此不为我用。然乱世争霸,考的是兵法计略,利器只可偶用,作不得长久依托。今事已至此,徒悔无益。”江亦然之。复论及司州战事,宋江说马超一路所向无敌,甚是可疑。吴用听到此时,沉吟再三,忽然拍案道:“我等中敌计也!”宋江大惊,急问其故。吴用道:“魏军渡过黄河,进逼洛阳,我军屡北;此刻忽然撤离,非是畏马超兵锋,必是倚仗他铁骑迅疾,避实就虚,却攻我兖州去了!兖州原本两军对峙,若被曹真、司马懿主力加入,我军必败!”宋江悚然道:“如何是好?”吴用再沉吟片刻,道:“自襄樊回撤之军,千里急行归来,甚是疲惫,不堪再用。留此守洛阳,保护陛下平安可也。吾自引洛阳之兵,前往汇同马超、朱武二部,驰援兖州。更请陛下派戴院长往山东,着卢员外发兵从东救应;两面对进,可退魏军。”宋江赞道:“加亮好策划。”吴用苦笑道:“一步落着,满盘被动。陛下可速传令各军预备,吾恐东边警讯,须臾将至矣。”宋江又问:“加亮若走,洛阳无人镇守,虽有兵马,恐魏军再犯,无法抵挡。”吴用道:“陛下放心,吾自率军东进,留秦明、单廷珪、魏定国、刘唐、李逵诸位兄弟辅佐,洛阳必然无事。”

次日,吴用令诸将保宋江守洛阳,自点兵二万,东救兖州。霹雳火秦明却定要随同破敌,吴用只得允诺。那大宋号占十州,中华天下,三分有二;然西部雍凉益三州,为马超所据,钱粮赋税多被截留;荆州、扬州鏖兵未休,连带交州赋贡,支应襄樊、合肥两处军马,并无多少余力。故宋江直属军马所需钱粮,半数自兖州、豫州征收,半数靠卢俊义从青州、徐州转运。今番魏军全线南下,黄河上下尽是烽烟,东赋不至,庞统、吴用复用兵襄樊,洛阳仓廪又遭魏军劫掠,几乎告罄。虽有蒋敬自豫州千辛万苦,罗得粮草运送,毕竟捉襟见肘。这边厢粮秣尚未备齐,果然东部警讯迭传,却是兖州沦落了。

原来曹真、司马懿围攻洛阳,正要得手,却闻马超自雍州来援。曹真欲分兵拒战,司马懿道:“马超所部西凉军,­精­悍无匹。逆战虽有胜机,难保万全。今宋贼据地十州,然重镇割据,必有内患。马超跋扈不羁,留此在西,尚可牵制宋江。不如移兵东击兖州,若能得谐,中原之贼为我二分也。”遂在洛阳左近虚张营寨,使铁骑皆从河南陆行,步卒与辎重至孟津登船,顺水而下,往东急行兖州。懿又谓曹真:“卢俊义占青徐二州久矣,与我大魏书信往来,亦非一日。宋江于他必然忌惮。今可设计间此二人。”曹真道:“彼既是封疆大员,宋江必厚加羁络;又传二人曾拜为兄弟,岂易间焉?”司马懿笑道:“自古权臣在外,君王易嫉,虽明主难免,况宋江草寇篡逆,岂有人主之量耶?且用间之策,无须求一日之成;但得引其一二分猜忌,日久自然见功。”恰好张辽在平原与卢俊义交战,内中擒得一人,降兵供是卢俊义亲随黄庚;司马懿便将其带至孟津营寨;故意留兵虚守,引宋军来攻;乘乱杀死黄庚,身藏书信,弃尸码头,做出乱军中丧身的尴尬模样,以疑宋军。所以马超一路东进,几乎不曾交兵;唯在孟津渡小有斩获,实是司马懿故布的疑阵哩。

初时,曹真遣徐晃、孙礼、邓艾等引别部魏军渡过仓亭,作势攻打兖州;宋兖州刺史李应、齐公董平各引兵抵御,宋江又令武松率军东援,徐晃诸将虽虚张声势,实不敢过于进逼。此后张辽、臧霸复引胶东、河北之兵渡水夹击,宋军却得豫州刺史蒋敬使韩滔引兵从南驰援,两下依旧对峙。及至司马懿、曹真突将大军东移,宋军顿时抵挡不住,二日之中,董平、武松、韩滔诸军,先后被魏军击败,斩首近万级;诸将难以抵御,只得各自南撤。曹真、司马懿复紧迫东郡濮阳,李应势孤,如何坚持;亦弃了濮阳,退往陈留。曹真等乘机分遣别将,四处攻打兖州城池;却把重兵驻扎济阳、长垣,防范马超、朱武与武松、韩滔诸军。

吴用在洛阳,闻兖州警讯,急得三尸神暴跳;顾不上辎重备齐,便与秦明引兵,急速东进。到得廒仓,与马超、朱武汇合。打探得魏军分兵齐进,兖州诸县镇多被一一打破,宋江所委任官吏,随军四散奔逃。兖州虽早经宋江攻取,然地近河北,士民于魏宋之间,少不得摇摆;如今魏军进攻急速,宋军土崩瓦解,自有不少豪强文士,出头投顺。各地匪盗又乘机横行,把个兖州搅得一团乱麻。吴用闻讯大怒,谓马超、朱武道:“曹真、司马懿凭数万之众,越大河而横行中原,直欺我大宋无人乎!今兵强马壮,不复兖州,誓不为人!”马超自是踊跃请战。吴用便一面檄令武松、韩滔、董平诸军进济阳,牵制司马懿;自与马超、朱武兵分三路,杀奔长垣而去。曹真与徐晃、王双诸将,分兵联营拒战。两下彼此攻伐,一时不相上下。吴用只顾督军猛攻,曹真却遣邓艾引­精­兵,从间道抄袭后路,将廒仓运来的军粮于路劫夺,焚烧大半。吴用急行而来,军粮原本便有不足;这番顿时困窘,只得后撤封丘就食。武松、董平诸军亦西撤,以免势孤为敌所乘。于是兖州战局,竟而风平浪静。

待得十余日,却已是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六月下旬。吴用得司州钱粮运到,更有援兵四千,马五百匹相助,士力大增;又于数日前得戴宗回报,卢俊义已发兵西应。遂重振旗鼓,依旧挥军杀奔兖州。到得长垣城下,但见魏军城头刀枪林立,城外营寨连绵,比十日前更添威严。吴用冷笑连声,谓马超道:“大王观魏军营寨,如此严密,可攻取否?”马超大笑道:“此等壁垒,吾视为儿戏!且看西凉健儿立功!”便令韩琼、韩瑛引前队步卒五千,攻魏军城西第一营。二韩领命,跃马引众,杀奔魏营。到得营前,分队攻打。营中乱箭如雨,西凉兵负盾荷刀,填壕继进。攻了半日,营寨将危,忽中央寨中杀出一彪军马,当先大将正是王双。麾下铁骑数百,直Сhā西凉兵阵后,如沸汤浇雪,所向披靡。韩瑛、韩琼上前交战,亦不能胜。马超大怒,亦亲引数百骑,跃马而出,直取王双。双看马超威风凛凛,不敢恋战,引军退到营前,背营大战;营中更放出数千步卒,劲弩长枪,排列成阵,车轮抵御。西凉诸将恐马超有失,亦挥大队人马,掩杀过去。长垣城门大开,曹真亲引军杀出,两头拒战。西凉军虽然猛锐,魏军亦是惯战­精­兵,两下进退相拒,难分胜负。吴用在自家阵中,看两家厮杀,只是不语。待到日头西沉,传令左右:“魏军已疲,可出兵击之,一鼓得功!”于是宋营中鼙鼓动地,令旗翻飞;霹雳火秦明一马当先,项充、邓飞在左右,数万宋军倾巢出营,直朝长垣冲去。魏军城中军马,亦顷力出战,邓艾、乐进等各率本部,分头抵住。两军在城下排开数里战场,旌旗交错,杀声震天。鏖战一时,夜幕已降,魏军寡,宋军众,优劣之势渐成。

吴用与朱武立马阵前,观看己方节节致胜,甚是得意。吴用谓朱武道:“今番两军胶着,敌兵岂能骤退?待彼崩坏,我乘势掩杀,可获全胜!”正说得上劲,忽听得四下里鼓号突鸣,南北俱是火光;不知多少魏军分头杀来。吴用大惊:“如何这里尚有许多敌兵!”此刻左右杀声暴起,魏旌招扬:北面是张辽徐晃引铁骑杀来,南面是司马懿亲督大兵,潮水般席卷而来。两军优劣之势,顿为之逆。正是:为人切莫逞强梁,从来强梁不可长。不知吴用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六回:复兖州卢俊义扬威,分诸牧庞士元定计

第一百廿六回:复兖州卢俊义扬威,分诸牧庞士元定计

且说吴用合军攻打长垣,反被司马懿、曹真与张辽徐晃三路夹击。但见灯球如星,杀声如雷翻滚,从三面掩上。朱武急道:“魏军大队来此,当速向西退!”吴用道:“不可!司马懿诡计多端,此来必有埋伏。夜­色­中为彼所乘,恐我军有全灭之虞!今唯有背营死战,以待外援!”便使朱武引军据守营寨,自家带了二千余­精­兵,前往召集外出诸军,皆回保本寨。此时两军纠缠错杂,殊难缓解;所幸秦宋两家,将兵同心,舍死奋战。马超银枪白骑,当先陷阵,鏖战张辽、徐晃,将曹军北来之骑遏制;秦明手提狼牙­棒­敌住王双,稍当曹真之兵。吴用自督项充、邓飞,以步卒列队,防范司马懿冲击。各路环回接应,几番进退,到了自家营寨前。此时魏军四面密集,铁骑往来交驰,投石、火箭,呼啸夜空。宋军也自咬牙抵挡,虽伤亡惨重,不退半步。战到东方发白,魏军忽退。吴用因这一日一夜之间,自家军马损折甚多,又惧司马懿伏兵,自不敢追;草草收兵回营,一面使人往探友军消息。

方过正午,人报董平、武松、韩滔、李应等率本部军从南来。吴用气道:“却捱到这时方来。”请入帐相叙。董平进帐,眉飞­色­舞道:“我等已夺占济阳,司马懿不敌而走。”吴用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司马懿尽移济阳之兵,往长垣夹击我部;若济阳不被夺回,反是怪事。”武松道:“加亮此话,敢是吃了败仗?胜败兵家常事,今我等兄弟齐来,便合兵一处,去取了曹真、司马懿人头,以雪此恨!何必在自家军中,­阴­阳怪气,说这等无益的话?”吴用虽不悦,亦以为是;遂教整顿军马。过不多时,午前派的谍报回来,说魏军于今晨战罢,已尽数拔寨而走,往濮阳去。长垣早成空城。吴用心犹不信,自提军到城下,先遣别将引五百兵士,入城试探。去了半个时辰,果然回报城中并无一个魏兵。便是左近营寨,尽皆弃置。吴用集合兵马,本欲与曹真、司马懿再决战,以泄心中愤懑;今番重拳打空,难免惆怅。转头思道:“贼人欲避战,我偏寻你决战!便杀奔濮阳。你若再避,只好退过黄河,我便有复取兖州之功,亦能少畅我意!”便整顿诸军,激励士卒,渡过濮水,浩浩荡荡往濮阳去。

濮阳到长垣只百余里,吴用督军昼夜急行,第三日平明,隐隐已见濮阳城头。用令众将且安营扎寨,稍歇军力,便好前去擂战。不料方下令,派的斥候又来报,说濮阳城头,已然是我大宋旗号。吴用愕然道:“却是哪路军马?”斥候答曰:“乃赵王卢俊义亲率之军。”吴用一腔怒火,到此欲冲冠而出;却听此言,大失所望,胸中五味交集,几欲堕马。立在原地踌躇一刻,自语道:“吾率司、秦之兵来此,原欲与卢俊义东西夹击魏军;如何魏军不曾见到,却已同卢俊义相会?”便多遣斥候,再去打探。一报尚未遣出,二报接连而来;说询问乡民,一日前恰有魏军北渡黄河。吴用更加郁闷,回自家寨中,召来诸兄弟,以情告知。众将多有败兴。武松愤愤道:“魏军走得倒快。可惜不曾多杀几个敌将,报前番败兵之恨!”秦明亦怒道:“曹真、司马懿竖子,既狡且懦!敢来犯我中原,何不堂堂与俺战三百回合,却以逃之夭夭?”韩滔、项充等俱出口咒骂,董平冷笑不语。朱武独道:“魏军既归河北,则中原安定,亦非噩耗。卢员外一支军马,同这里弟兄亦有多时不曾见的。可一面飞报洛阳,一面遣人联络,众兄弟也得相聚。”吴用点头:“朱武兄弟所言甚是。可使邓飞兄弟先入濮阳,我等稍整军马,随后便到。”一面使人告知马超、施恩。

邓飞去得小半日,吴用营寨又得几处斥候归来;说濮阳、定陶一线往东,兖州数十县镇,俱已被卢俊义部下军马收复。李应闻言叹道:“做的兖州牧,失地辱国,反赖卢员外收复,愧对陛下。”吴用亦摇头太息:“吾辈血战数十日,损折无数军马,不及赵王反掌之功也。”众将面面相觑,各有黯然。董平独私下谓吴用道:“军师,我等在西线与魏军连番恶战,彼此死伤甚多,卢员外不曾有一兵一马驰援;而魏军方走,他便占了兖州,让我兄弟白白辛苦。如此岂不欺负兄弟?”吴用正­色­道:“卢员外居赵王之尊,称雄东部,便是陛下亦不敢轻看;董将军此言对我讲则罢,休要外传,以免生祸!”董平怏怏告退。

未及午时,邓飞回来,言卢员外邀众位兄弟同入城相叙。众皆欢跃,吴用独谓朱武道:“若将校俱去,此间营寨军马无人看护。你我二人,须着一人留守。”朱武道:“如此,大司马自去,在下留寨监军。”吴用点头道:“甚好。汝长于调度,非能厮杀;我再使董平兄弟留下。你二人与卢员外,分离不至太久,亦不称遗憾。设或有变,可便宜行事。”朱武笑道:“魏军已北撤,此间又有马超为羽翼,断不至有事。大司马可率众兄弟安心赴会。”吴用叹道:“惟愿如此。”遂同秦明、武松、项充、龚旺、丁得孙、韩滔、李应、邓飞共九个兄弟,率千余亲随军马,往濮阳而去。

近城数里,卢俊义率燕青、解珍、解宝、蔡福、雷横、樊瑞,出城相迎。两边十数位好汉,中有分离多年者,相见都不胜唏嘘。卢俊义先告吴用道:“前番得戴院长传圣旨,便起青徐二州之兵,往西夹击魏军。得承陛下洪福,所到敌军皆靡,复得多处县镇。”吴用笑道:“大官人功劳非浅。”当下携手入城,卢俊义令杀牛宰羊,大摆筵席;便在衙门内与众兄弟欢宴。

酒到酣处,雷横谓然叹道:“今番相聚,在座弟兄共计一十五人;较当初梁山胜景,尚不及十分之二;然便是这般相聚,却也算经年难得了。”众好汉听了,多甚感慨。武松接口道:“休说相聚。我梁山手足,入汉至今二十年,前后已折损四十余名。兄弟不能完聚,要那功名爵禄何用!若说苦战多年,便是求这般黯淡,吾意不若就寻一处山寨落草,倒还落得成天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博个潇洒痛快!”蔡福苦笑道:“潇洒痛快,倒有一人。鲁智深哥哥,如今亦不知怎了。”各自感言,多有伤怀。秦明亦不言语,站起身来,手端大碗,与每位兄弟一一相碰。碗到酒­干­,连饮一十四碗,复又坐下。一言不发,只是双眼微红。

吴用看众兄弟皆有不平之意,亦站起身,端碗道:“列位兄弟。若是怪吴用当初设计夺取天下,以至于手足凋零,用自无可委罪。然我兄弟初起时,人皆视为草寇;今番宋江哥哥得黄袍加身,众兄弟皆是功臣,或封王公,或为将帅,比之当初,岂非豪气浩荡?以往在梁山,多曾叫反到东京,夺大宋江山;如今我等却在汉魏间别建一大宋江山,岂不更胜十倍?至于征战杀伐,死伤原所难免;镇守天下,聚散亦是寻常。然此大宋江山,实是我梁山兄弟义气凝成,为义气而死,岂有憾乎?如今曹魏未灭,天下不宁,故众兄弟东征西伐,暂而分离。待到天下一统之日,荣归故里,再得痛饮;便是先去诸位兄弟在天之灵,亦得安飨,同庆富贵太平,岂不美哉?”一番话说罢,众稍展眉。卢俊义亦起身斟酒道:“诸位兄弟,前在梁山,惟余义气;今既同奉大宋,则大宋是我等之国,宋公明是我等之君;手足情外,复有君臣之义。我等以忠义自诩,不可自违也。”

再饮一轮,众醉意更沉。李应醺醺谓卢俊义道:“卢员外,今日兖州衙门兄弟相聚,原当我作东道;不想主客易位,却烦劳劳员外。我甚惭愧。”卢俊义笑道:“李大官人不必过谦。一般自家兄弟,何必言彼此。且吴加亮与诸兄弟在西边血战多日,截住魏军主力;卢某始得率青徐兄弟乘隙而进,魏贼畏我两面夹击,方才溃退。故兖州之复,实兄弟协力所致,卢某岂敢专功?”吴用笑道:“卢员外果有非常之量,一番话说得情理两合。今魏军已退,李大官人为朝廷委任州牧,尚请卢员外尽早与李大官人交割。”卢俊义待要回答,一边樊瑞接道:“前番魏贼入寇,杀掠甚广,兖州诸郡多被他动摇。今虽退去,并未交战受挫;而李大官人麾下军马,却损折颇多。若独守兖州,恐魏军再渡河而来,又牵动各方。不如赵王暂派部兵镇守,以分朝廷之忧。”吴用­色­变道:“若是兖州守兵不敷,朝廷自有调遣,不劳赵王­操­心。职守所至,还请速交割为是。”樊瑞续道:“朝廷调遣,无非以国都之兵转屯兖州以守。然魏贼倚仗铁骑,往来迅疾;前番遣徐晃等攻兖州,却以大军突袭洛阳;今洛阳之兵屡战疲惫,倘再分于兖州,恐复演旧祸。赵王借兵镇兖,实为国谋,大司马勿以他意度之。”吴用正待发作,忽见武松剑眉倒竖,拔刀而起。众皆大惊。武松戟指吴用、樊瑞,厉声喝道:“汝等喋喋不休,竟不容兄弟有一日欢聚!两个鬼话连篇,无非欲争夺这兖州城池。不想想当初共聚梁山,虽应上天星象,亦是合手足情义!今为这虚无之物,却丝毫不怕冷了众兄弟的心血!你两个谁嫌功名俸禄不够,俺这前将军的只管拿去!却休在此聒噪,恼了爷爷,一刀一个剁翻,叫你两­阴­间闹去,免得搅了大家酒兴!”雷横亦踢翻面前酒案,站起身来,与武松并肩而立,喝曰:“俺与武二郎一同动手,看谁跑得了!”席上一时凝滞。卢俊义见状,长身而起,拔佩剑喝道:“今日兄弟欢宴,岂能以些许俗务,坏了兴致!再有不叙兄弟情义,专谈军国事者,斩!”便将佩剑与武松:“二郎监酒,违者不赦!”吴用看武松、雷横等乘醉发飙,亦心惊胆战;及至卢俊义开口,心虽稍宁,意有不畅。武松接过卢俊义佩剑,开怀笑道:“这才是正令。”端起大碗,一饮而尽:“监酒者先饮。”将剑放在手边。卢俊义吩咐复上酒菜,众人吃的酩酊大醉,醺醺散去。卢俊义欲留宿众人在濮阳城中,吴用虽醉得神光模糊,偏强撑道:“为将者,不可醉酒离军。必须归宿军中。”遂强了众人,由各自亲兵搀扶,归去营中。

卢俊义酒量过人,又未曾尽随­性­畅饮,故尚未醉到十分。众人去后,樊瑞入见道:“吾本已在衙门埋伏军士,只等大王号令,便可突出,将吴用等尽数擒获。宋公明虽当世枭雄,其策谋多仗吴用;用既擒住,则胜之不难。东据青徐,北联曹魏,西向以争天下,此不世之机。大王如何不肯发令,致他走脱?”卢俊义道:“吾既受宋公明封王,如何能对梁山手足下此毒手?”樊瑞道:“大王以人为手足,只恐人不以大王为手足!今日酒宴之上,酣醉之时,吴用犹记挂兖州之事,不肯稍缓。此等情谊,真可恃么?”卢俊义道:“吴用惯好心机,吾非不知。然武松、秦明等俱是肝胆相照,岂能背之?樊先生你亦是石碣上有名之人,何苦总以这等毒计教我?休得再言。”樊瑞长叹道:“大王一片直肠,真­妇­人之仁也。”摇头而出。

再说吴用与众人醉归本营,卧了半夜。天明起来,将昨夜之事细细一想,不禁出了一头冷汗。自叹道:“饮酒误事,果然不假。险些为卢俊义、樊瑞所害!”遂将兖州情形,修书细细写明,十万火急,飞告宋江。一面整顿营寨,表面沿黄河戒备,背地也不曾放松东边。过得数日,有神行太保戴宗疾驰而来,宣宋江旨意,兖州暂交赵军驻守,吴用、马超诸军,并兖州牧李应所部,皆归洛阳。吴用看了书信,虽有纳闷,不好违旨;遂一面告知卢俊义,一面整顿诸军,拔寨西归。沿途马超笑谓吴用:“大司马,千里黄河,朝廷兵马不敷防御,故赵王收复兖州,特以兖州交赵军驻守;依此类推,吾秦军收复洛阳,当以司隶校尉与吾。”吴用道:“秦王休戏言。”马超道:“吾等皆国家­干­臣,岂有戏言?若不得司隶,吾秦兵从此不过潼关!”吴用被他窘迫,几乎翻脸。还是施恩等出言岔开,方得无事。

吴用郁了一肚皮气,回到洛阳;入宫觐见宋江,屏退左右,开口便道:“陛下,卢俊义求驻兖州,本是妄言。今陛下何以许之?坏朝廷纲领,而助藩镇气焰,此盛唐转衰之症结也!”宋江道:“非吾存心纵他,实有一事,加亮尚不知。”遂出示前番施恩于黄庚身上搜得书信,并言其经过。吴用听罢,又接过书信,颠倒看了一番,面­色­凝重,谓宋江道:“难怪此次我率诸军同魏军血战多日,却被他将兖州轻轻拿去!若卢俊义与曹魏勾结,天下危矣。”宋江沉吟道:“以卢员外为人,当不至骤反朝廷。然彼潜伏山东多时,又曾为曹丕拜将封侯,同曹魏将相,多有往来。看黄庚这封书信,魏于他有拉拢之意;而卢员外既未造反,想来尚有良知。吾所以诏加亮回军,正为防兄弟相争,而使魏人得利也。”吴用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怕他人未尝解意!且如今我大宋号称三分天下有二,实则凉州、雍州为马超所据,益州亦属半分;交州有士燮割据。而卢员外虽统率梁山手足,然自成一军,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若再以兖州与之,则他占三州之地,大宋江山,已自成三分鼎足之形,此日后取乱之道也。”宋江听罢,低头不语。半晌方问:“如加亮见,怎生是好?”吴用道:“急切间,某亦无策。待思度对策,再进言陛下。”

次日,南面却有喜讯传来,乃庞统使人传报,襄阳为我军所克,魏军余部万余,由文聘、满宠等所率,突围出城,顺汉水东下长江,似欲往合肥汇合。宋江大喜道:“襄樊之地,困我军多年,今既克复,足以慑魏贼肝胆,而补我军洛阳之失!且扬州李俊前番来报,合肥之敌已然势衰,今可使俊分江东之兵,逆江截击,而使林冲率襄樊之兵追袭,前后夹攻,文聘辈岂能逃脱!”遂传费诗为使,往南嘉奖三军;并檄令林冲、李俊追截余敌。调丞相庞统回都。消息传来,百姓、群臣,亦多上书为贺。宋江便大飨诸军,先发府库余金,犒赏马超军自归驻地;并以各地进奉财帛,赏赐将士。宋都洛阳,一片欢腾。

吴用却又进计宋江,言以如此。江以为善。便召董平入见,抚慰道:“此番魏军入寇,赖兄弟双枪无敌,多有功劳,实慰我心。”平大感激,拜道:“陛下有甚用处,臣肝脑涂地,誓死相报!”宋江道:“青州之地,东临大海,北与冀州、幽州、辽东相望,又接黄河海口,最是紧要。自我登基之时,兄弟便领青州牧之职;然因臧霸盘踞,兼往来征战,未落其实。今朝廷欲使赵王转镇兖州。吾欲加拜兄弟为青州都督,发归本处,实镇一州,兵马钱粮,悉听调遣,不知兄弟可愿?”董平大喜道:“愿意,愿意!”宋江道:“如此甚好。兄弟本有齐公之爵,此去名至实归。若得再立功劳,便封王爵,亦非妄言哩。”那董平本是野心勃勃之辈,被宋江一番话说得,慷慨陈辞,誓言此去立功,使伪魏不敢正视河南云云。辞陛而出,便去点集本部军马。宋江使谯周草诏两道,一是任赵王卢俊义镇徐、兖二州,一是使齐公董平还镇青州,使殿前使臣前去颁旨。

董平自当初进犯许昌兵败,麾下军马折损颇多,几个部将又各自调离。此后数年,虽挂青州牧空衔,实则被卢俊义架住,并无自家地盘;所有粮草新兵,俱靠宋江调拨,卢俊义供养。寄人篱下,所以军势渐衰。此时得宋江任命,竟实得一州为政,大是欢喜。便率本部步骑万余,离了洛阳,往东开拨。宋江遣病关索杨雄引兵八百为辅。到兖州地界,前有解珍当道扎营,拦住去路。董平使人前往交涉,须臾,使者回报:“解珍将军使小人说与齐公,他奉赵王之命守御此处,除非皇上与丞相亲到,便大司马来,也不得擅过。”董平勃然怒道:“当初青州原是我镇守;兖州诸郡,都是我从曹魏手中打下。解珍不过小小猎户,今番依附赵王,竟敢于我面前这般猖獗!”便要率军攻打。杨雄慌忙劝道:“董平哥哥,你与卢员外当初一起蛰伏山东,同舟共济;今番不可为小小事儿冲突。”董平怒道:“他这番当了赵王,耀武扬威,哪里还有兄弟情分!”杨雄道:“且一面发信濮阳,告知卢员外;一面飞书回洛阳报知陛下,静候区处。”董平只得捺了火起,且扎营边界,等待消息。

原来卢俊义在濮阳,早得了宋江圣旨;与樊瑞商议。瑞道:“朝廷守不住兖州,吃我等夺回,交我镇守,原是理当。今却欲把青州实交董平镇守。董平虽有武略,兼领州牧头衔,然岂真是治政之才?如此举动,无非使董平牵制我后路,却把山东局势,送与敌人。大王断不可从。”卢俊义道:“然圣旨已下,如何是好?”樊瑞道:“只须回复如此如此,便可无虑。”俊义大喜,依言上书。一面使解珍守把要道。董平发书濮阳,卢俊义只以虚言推诿;恼得董平几番要引兵杀入兖州。杨雄苦劝不住,乃曰:“哥哥麾下兵不过万人;卢员外兖州之众数倍于此。便冲突起来,岂易得手?宋江哥哥圣明,必有主见,哥哥稍加忍耐,必有分晓。”一面又密使人送书濮阳,与燕青联络。燕青禀明卢俊义,送了许多酒­肉­米粮前往犒军。终把董平安抚下来,两军不致内讧。

宋江在洛阳,接卢俊义表文,略云:“今圣旨欲以齐公董实镇青州,敝镇自当从命。然三军将士,眷属半出青州;若换将驻防,恐军心扰乱;又恐帐幕交易,难以骤定。今魏贼方犯京畿,难保不卷土重来;倘有疏忽,敝镇挫败事小,再使中原动摇,惊扰朝廷罪大。故乞陛下谅山东之情,从缓计议。至于齐公食国之赋,吾自押解与他,不敢亏欠分毫。”宋江看罢大怒,便召吴用来商议。吴用道:“此表无中生有,一派胡言;无非欲赖三州之地,抗拒朝廷。倘再纵容,后患无穷,朝廷颜面亦不在!”宋江道:“然卢俊义所部军马,今已不下朝廷;彼上表抗旨,如何处置?”用亦踌躇。

忽报丞相庞统,与花荣引军自襄阳凯旋而归。宋江大喜,急传庞丞相入殿。庞统进得大殿,拜道:“托陛下鸿运,襄樊两镇,逐一平定,除国家数年之大患。今闻曹魏入寇,亦被击溃。此亦朝廷福气。”宋江苦笑道:“丞相且莫道贺。这里为赵王、齐公之事,却起了风波。”便将卢俊义表文与庞统。统取表看时,吴用又将事由从头说了一遍。庞统沉吟片刻,道:“以赵王素来言行,当不至有不臣之心。无非争名夺誉。且今曹魏仍盘踞河北,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可少岱之。”宋江道:“然则朕已传旨使董平镇青州,岂能自食其言?又如何安置董平?”庞统再思索一阵,道:“有了。吾归洛阳之时,恰有军情传来,说襄阳残敌文聘、吕常、满宠等辈,初顺汉水而下,直入长江。陛下故使李俊、林冲两面截击。然今又闻报,彼却声东击西,侵入豫州境内;陛下可令董平先往拦截,待平此寇,再归本国。董平一武人耳,惟好带兵。陛下可再拨他一二千军马,增其势力。如此董平感激陛下苦心,不至怨愤不平。”吴用道:“丞相计策果然高明,却只可糊弄一时。且问董平班师之日,何以安置?”庞统笑道:“大司马休慌。我大宋东征西战,近者收益州、荆州之地;又兼各处镇将,多有调防。今可就势将疆域重划,分置守牧,也好安顿功臣。”宋江道:“不知如何重划?”庞统道:“朝廷疆域,除司隶之外,尚有青州、兖州、豫州、徐州、扬州、交州、益州、雍州、凉州、荆州,计十州之地。今可将青州划潍水为界,以西为青州,以东为莱州;将益州分为三地:广汉以西为益州,广汉以东为江州,汉中一带为梁州;再将荆州分为二:长江以北为荆州,以南为湘州;再分扬州南建安、庐陵、临川三郡,与江州东之番禹郡,合为广州。如此分剖十州为十五州。可使董平为莱州牧,便镇胶东;卢俊义所部青州兵,多属西面乐安、济南等处。这般划分,彼此皆无事,卢俊义失青州之半而尽得兖州,董平得镇一方,均当感朝廷公道。”宋江点头称是。吴用独叹道:“藩镇之祸,强枝弱­干­。今待抗命之臣,专一笼络逢迎,我恐割­肉­饲虎,永无止日矣。”庞统道:“东西两藩,所以坐大,实因曹魏在北,朝廷须借重彼力;更恐万一激变,反戈助敌,则天下动荡。所以笼络藩镇,使为朝廷效力。待到河北踏破之日,朝廷之力得以安内,则藩镇自当俯首致顺;彼时若再有蛮横,以王师扫荡,彼失道寡助,岂能负隅?”吴用低头想了一回,却笑道:“丞相说得甚好,惟愿如此。然我尚有一策。既已分州,可将雍州西部南安、陇西、天水、广魏、安定五郡分为秦州,使马超为州牧。”庞统问:“此一分又是何道理?”吴用笑道:“天水有贼徒活动,甚传刘备余党聚集其中;今分秦州,马超既为秦王,自不可不问;又以马超为秦州牧,马岱为凉州牧,则雍、益二州,可调别官镇之。”庞统道:“若调别官镇时,马超又如何肯轻许?”吴用道:“此事某自有安排,丞相且看即可。”

于是宋江颁诏,以击退魏军南侵,兼克复襄阳、樊城,举国欢庆,并奖立功将士。分天下十州为十六州,各置州牧,亦共十六镇。哪十六镇?乃是:

凉州牧,镇西将军马岱;

秦州牧,骠骑大将军马超;

雍州牧,定西将军施恩;

益州牧,平贼将军李忠;

梁州牧,平逆将军裴宣;

江州牧,定川将军郑天寿;

交州牧,征南大将军士燮;

广州牧,镇南大将军柴进;

湘州牧,靖南将军廖立;

荆州牧,车骑将军林冲;

扬州牧,征东大将军李俊;

徐州牧,靖东将军彭玘;

青州牧,宁东将军张横;

莱州牧,车骑大将军董平;

兖州牧,安东将军雷横;

豫州牧,靖绥将军蒋敬;

诸君看这清单,半数武人,岂有治理之才?然宋江以州郡大权,不可旁落;便卢俊义等藩镇,何尝不是这般想法?遂使梁山群目,居然登衙升堂,主宰一州军政;虽底下少不得有人辅佐,仍是顾此失彼,多遭贤人人笑。庞统、彭恋嚷怕欧碲桑亦是徒劳。惟这一番安置,齐、赵二镇,暂得平息;雍州、益州两处,由施恩、李忠统辖,马超欣然,宋江亦得放心。至于天下物议,自当耳旁清风去也?

宋江又从庞统之议,使荆州牧林冲、广州牧柴进、征南将军徐宁等,就移襄樊得胜之兵,东下扬州,助李俊围攻合肥。江自坐镇洛阳,监望四方消息。忽报鼓上蚤时迁,从西凉密谈回来,说出一番话,宋江听了,顿时坐立不安。欲知时迁所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七回:入云龙惊梦退隐,双枪将恃勇行凶

且说大宋皇帝宋江,于洛阳遭兵时,听施恩密报,说天水姜维投降马超,却于郡内自结势力,恐有不轨;遂遣鼓上蚤时迁乔装,前往雍州、西凉一带密探。时迁去了多时,回来禀道:“小弟到凉州,扮作山东行商,潜入天水。境内看似寻常,然明岗暗哨,斥候甚多,比他郡胜了数倍;亏小弟身法不差,兼有穆弘哥哥安排接应;又亏近来陛下封马超为秦州牧,天水是秦州首府,马超部下官兵多往调度,难免混乱,方探得些许机关:天水、安定,虽明处无大军营寨,其实驻扎兵马甚多;各营警戒,比马超部下一般西凉兵,森严十倍。小弟又混入一营中偷听。那营中的大将,却是刘备手下魏延……”宋江一听“魏延”二字,又惊又怒:“匹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竟在天水!”时迁忙道:“是否在天水,小弟也不曾见;只是营中士卒,动辄说‘魏延将军如何如何’,以此推知。其余各处营寨,未曾一一混入,不知其情。”宋江又问:“前番西凉、南安为姜维所辖;我颁令从新划分秦州后,马超有何动静?”时迁道:“据穆弘哥哥说,马超已亲率几千兵马,入了天水;原先驻扎天水的军马,却多调往南安。眼下天水是马超、姜维两家各驻一半。”

宋江便教时迁自去歇息,却请吴用来,说了此事:“马超收留魏延,恐欲同我不利!”吴用思度片刻道:“刘备余党潜伏秦州,确系大患;然彼屡战之下,势单力薄,此患暂非急迫。且魏延之事,马超未必便知。今只需在天水一带散布流言,说姜维勾结刘备余党,欲夺西川、凉州两处,先复蜀汉基业,然后取天下。马超无谋善嫉,必然恶之。届时再以朝廷下令,使马超靖平秦州;更发朝廷­精­兵相随,待马超与姜维两败俱伤,却可乘机将雍州、益州收为国有。此变害为利之计也。”宋江听得大喜:“还是加亮善谋划。我欲使穆弘兄弟密派军士监督天水、南安,倘有异常,便可唆使马超讨伐,如何?”吴用赞道:“陛下点睛之笔,亦是大善!”两个各自大笑。

回说襄阳守将文聘、满宠、吕常、牛金等,以樊城陷落,孤城难守,更兼被庞统督军日夕攻打,渐渐不支;遂乘坐大小战船数百,弃城突围。时吴用已率本部撤回洛阳,庞统之兵未可合围,被文聘等冲出襄阳;却沿襄水东下、林冲只道他欲顺水入江口,往合肥同李典汇合,故亦引兵沿河追袭,同时通告扬州李俊,调淮南之军下长江北岸,西进夹击。不料文聘等行到竟陵,弃舟登岸,全军折向东北,又反杀回去。宋军荆、扬两路,同时扑空;魏军一路经荆州、豫州,所到穿郡过县,沿途宋军小队,哪里敢当。此时河洛一带,尚且战云密集;宋江不敢轻动洛阳之兵,只令董平截击;董平恰在兖州被卢俊义所阻,心头有气,岂会全意卖命?故文聘等一路苦战,竟得杀到黄河。曹丕原闻襄樊告破,心头惊惶;及至得这一支军马消息,起身拔剑道:“襄樊军未曾负朕,朕亦不负襄樊军也!”立令曹真、司马懿起大军,渡河接应。这边洛阳宋江、濮阳卢俊义,皆不曾大迎击,故被河北魏军,轻松松迎接文聘,回归冀州。然一路苦战,所部军马尚存六千,带伤者千余,余亦衣甲残破,旌旗凋零,辎重多弃。曹丕亲出邺城相迎,诸将齐下拜道:“臣等无能误国,襄阳、樊城,俱为贼破;更陷落主将大司马,军卒十存一二,乞陛下治罪。”曹丕看众人满面风尘苦楚,不禁潸然泪下,扶起道:“诸君今失襄樊,而欲自罪;则朕失却中原,岂有颜见列祖列宗?不必多言,今当协力同心,共谋匡扶!”众皆感激涕下。曹丕令厚赐金帛,凡归来大小军校,一律升迁;满宠、文聘、吕常、牛金等俱封亭侯。谥曹仁为忠侯,追增食邑二千户,使仁子曹范袭爵。范进表谢曰:“臣父死国,臣无意功名,但图复仇。今天下三分之二,已为贼据,国家财帛亦不宽裕;臣愿陛下留食邑之户,而助大军粮饷;待重定天下,取宋江之首级告祭臣父,虽食邑万户,岂能相当!”曹丕道:“卿忠心天日可鉴,然奖功罚罪,国家法度,不可擅废。”遂增其邑。曹范及满宠等,将食邑所得,大半返捐国家,小半分与军士。

又有臧霸被卢俊义夺去胶东,张辽上表其情。曹丕召入朝廷,厚加抚慰;令霸镇守平原,并益其粮饷。又有周循自辽东,发­精­兵千名,马二百匹与臧霸。又海运军粮三十万斛与魏国。曹丕大喜,加封循为度辽将军,容城侯。嘱其­操­练水军,更联络高句丽,以胁山东。复召贾诩、曹真、曹休、陈群、司马懿等重臣,问其国事。司马懿奏道:“今宋贼占地虽广,然东卢俊义,西马超,皆桀骜之辈,据地自雄,隐然与宋江成三分之势。更交州柴进、士燮,扬州李俊等,同宋江合于利害,故声威虽大,内实分崩离析。今国家固守大河,强兵足粮;可一面多遣细作,往西凉、山东两处潜伏;待机散布流言,使马、卢、宋自相猜忌;彼若内斗,再以­精­兵渡河而南,则中原可复,宋寇可扫也。”贾诩、曹真等亦赞其言,曹丕大喜,便分曹真守御河内,曹休守御渤海,司马懿编练冀州诸军;各分行营,­操­练兵马,以待河南之机。

宋江划域内为十六州;又以河北魏国境内,冀州、并州、幽州依旧,分辽东为燕州。合计二十州。却遥封卢俊义为冀州牧,樊瑞为燕州牧,杨志为并州牧,马超为幽州牧,以规进取之志。闻曹丕在河北­操­练军马,未免心有所虑。召庞统、彭痢⑽庥谩⒅煳涞热氤,商议道:“魏国前番渡河犯境,幸诸军戮力杀退。今闻他各郡皆在招兵买马,恐又有甚动向。朕欲亦使各州募兵,如何?”庞统禀道:“王师前虽小挫于洛阳、兖州,然略计天下十六州之兵,当不下三十万众,其数非寡。曹丕纵倾国来战,岂能动我?惟所患者,一则东征西伐,少得休养,士力疲惫;二则多处累战不定,百姓惊恐,粮秣匮乏。故眼下大计,在于筹集粮草,修练­精­兵。陛下可使扬州、荆州、广州三镇专事攻合肥,兖州、青州、莱州、雍州四镇同司隶之兵防备曹魏;其余九州,俱休养生息,安民练兵。待兵马编成,以区区河北,岂能当天下奋击?若于此时大举募兵,朝廷募兵则恐藩镇猜忌,更增民生负担;藩镇募兵则益成尾大不掉,两头为患,实非良策。”宋江转问余众,彭列Φ溃骸柏┫喙­婊­这般仔细,我等尚有何言?”朱武、吴用亦先后随之。宋江便颁诏,以李俊引扬州兵二万,林冲引荆州兵一万二千,柴进引广州兵七千,围攻合肥。粮饷皆从扬州就近调度;雍、兖、青、莱四州整顿河防,监视曹魏。其余各处皆修垦荒田,召集流民,并使诸军轮番整顿,又把杨志、扈三娘调至洛阳。此令一发,各处将士,多半欣喜。赵王卢俊义又上表,请准张横、张顺两兄弟各在青州与扬州­操­练水军,督造楼船,巡行河口;并请莱州董平整治港口,以备日后可大治水师,从莱州起航,薄南皮、辽东、乐浪诸郡,使魏国千里海防,处处可破;宋江准奏,又诏令解珍、解宝入朝统带官军,赵王府以山东军务亦重,托词不奉。秦王马超亦助朝廷良马千匹,以练铁骑。于是大宋疆土之内,似人心如虹,只待大举。

光­阴­如梭,转眼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腊月将过。宋江在洛阳大摆国宴,有诏各地王公,俱入京赴宴,以送旧岁。然外藩诸镇,自林冲、李俊以下,多以军务繁忙,推辞前来;或有部下好汉,携礼入京。秦王马超遣小舅董种携良马、狐皮、玉石等入贡;卢俊义亦遣浪子燕青、九尾龟陶宗旺入京朝贺。宋江遂在腊月廿八,先赐宴各镇使者并京中官僚。待到除夕,却于洛阳宫中,别设一宴,专请梁山兄弟。诸好汉在京者,合计二十八人,乃是: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伤星行者武松,天暗星青面兽杨志,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巧星浪子燕青,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地威星百胜将军韩滔,地奇星圣水将军单廷珪,地猛星神火将军魏定国,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飞星八臂哪吒项充,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地贼星鼓上蚤时迁。

内中燕青、陶宗旺是卢俊义遣来,代徐、青、兖三镇朝贺;顾大嫂、孟康是林冲前来,代荆、湘二镇朝贺;韩滔是代豫州来贺;施恩则是从雍州就近来贺。宫中便宴,自是珍馐陈列,佳酿满布。众人得暂释军务之劳,与手足欢聚,都酣畅不尽。黑旋风李逵喝到高兴处,谓武松道:“行者哥哥,你等前在濮阳,曾和山东一帮兄弟欢聚,何等痛快。可惜俺铁牛上次保护宋江哥哥,不得同去。”武松笑道:“那一次见了许多兄弟,自然高兴;然酒宴上的言语,却有些不痛快的。”李逵大笑道:“待俺猜来,准是军师哥哥又满口浑话!”众齐笑。宋江看吴用脸­色­不对,斥李逵道:“铁牛休要胡言,只管喝你酒便是!”转对众人道:“这些年兄弟们打下地盘大了,彼此重任在身,难得相聚。濮阳之聚,实在难逢。便是我,也羡慕得紧哩。”众皆随笑。宋江复对燕青道:“小乙,何时禀明卢员外,带山东兄弟,齐来洛阳会聚如何?”燕青含笑道:“陛下,山东诸位兄弟,实也盼望得紧。便是此次我与陶宗旺兄弟来洛阳,卢员外还私下嘟囔道:‘小乙,我把这赵王让你,你替我守山东,我替你去洛阳饮酒,如何?’”众人闻之皆笑。李逵嚷道:“卢员外好不迂腐,既有这般心思,何不便带了众兄弟同来?莫非当了赵王,便不能到洛阳么?如此不自在,要这鸟赵王作甚?”宋江待要斥之,燕青复道:“铁牛哥哥说笑了。欢聚饮酒,谁不喜欢?奈何众兄弟皆要为梁山保大业,为陛下守江山,实是分身乏术。只待有朝一日踏破河北,统一天下,众兄弟方得痛痛快快,一醉方休。”霹雳火秦明闻言高叫:“小乙是个伶俐人,这番话说得十分道理!我等入汉许多时,历千辛万苦,折了数十个兄弟。今番便斟酒祭奠,一愿他在天之灵安享康宁,一愿我等手足同心,早定天下!”宋江亦道:“小乙只一句不好,说甚要踏破河北,统一天下,方得一醉方休。便是今夜,众兄弟虽来的不齐,但便是远在天边的,心意如一。卢员外镇守山东,穆弘、施恩兄弟潜伏西凉,林教头、柴大官人屯兵合肥,身虽隔千里,心又如何不在一处!来来来,今夜便痛痛快快,一醉方休!”在座齐声叫好,皆举碗相和。于是杯盘交错,直吃到大众人事不省,方才各自散归馆驿。

单说入云龙公孙胜,自奉道教,席间亦只饮素酒。他原本持法自洁,看众好汉激扬呼应,到他眼内,却有隐隐不安。待到席散归家,沿路云黑星黯,只觉周围夜幕中遍藏凶气。回到宅邸,已近四更。自家动手焚其香来,拈指卜了一卦。卦相大凶。公孙胜不禁惶惑。后因疲敝,勉强歇息。睡中不安,却做一梦,见一头猛虎行于山间,翻腾扑跃,甚是威猛。左右扑了一阵,踏上一处岗头,长啸一声,震荡林谷。却忽然张开大口,朝自家左边前爪咬去。喀嚓一声,­肉­绽见骨。那虎受痛,狂吼一声,又低头去咬后腿。方低头时,右边前爪一舞,恰将右眼生生抠出。一时间,鲜血四溅,杂毛乱飞。那虎翻滚在地,森森白牙,铖铖钢爪,皆沾满自家血­肉­。后腿乱蹬,把自己开膛破腹,飞出肝肠肚肺,缠绕四肢,转勒脖颈;兀自一边自噬自剐,哀嚎不绝,备极惨烈。公孙胜看到此刻,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只觉一对虎眼,犹在面前晃动,禁不住魂飞魄散。稍定神,才见是一对香火,隐隐于烟雾之中。胜起身看窗外,方过五更;背心冰冷,连发髻尽湿漉漉。不敢再睡,便强忍倦意,在屋中坐到天明,方才沐浴更衣,出屋散心。此刻恰是正月初一,公孙胜起得早了,民间多未出门。但眼境之中,灯笼春联,俱是一派血光。胜一路走,一路越发惶惑。忽见一个先生,容貌粗丑,立于街角,只看公孙胜发笑。胜心一动,移步近前,方欲开口,那先生先问:“君可欲解梦?”胜惊喜道:“正是,正是!先生如何得知?”先生道:“休问我,可将梦说来。”胜说了一遍。那人便于袖中卜卦。须臾,谓胜道:“君本修仙奉道,清心养德;奈何入仕为官,既污利禄,复助杀心?此梦乃天意醒君。”便口占道:“猛虎自噬,神龟浮洛;巧燕高飞,潜龙避祸。”公孙胜看罢,沉吟片刻,转问:“莫非大宋朝廷,有甚祸事?”先生道:“祸从天降,天机莫言。”公孙胜悚然道:“如何可避?”先生道:“无他,惟退隐二字。”胜听了,犹有几分不信:“我等兄弟入汉多时,同生共死;今既有祸,便当协力解之,岂能擅离?”先生道:“逆道求生,生不如死。”胜听他说得含糊,然心中已隐然敬畏;只是手足情深,究竟割舍不下。遂欲离去。那先生悠悠叹道:“吉凶否泰,在一念间。”遂取劣纸一封,递与公孙胜:“急时开启。”转身离去,须臾隐入市井,不见其踪。

公孙胜尚狐疑,自归宅邸。午后,使者来宣,说皇上在偏殿设宴,款待众官,并为诸镇饯行。胜亦去了,这番在朝堂开宴,气派自然非凡;礼仪官导引其中,举止有度,却不似前夜畅快。便是君臣间称呼敬酒,亦聊尽礼节而已。至于李逵这等粗祸,早逐出在外间吃喝,以免坏朝廷颜面。三巡宴罢,诸镇皆告辞。宋江却教传旨,留青州使者九尾龟陶宗旺于洛阳,助修复城墙与宫室、太庙。单使燕青回告卢俊义。陶宗旺自然奉旨,燕青亦无异议。

惟公孙胜在殿下,听得此令,联想先生说言“神龟浮洛”一句,心知先生所言不虚。待得宴散,急出了宫门,复去寻那先生,已不见矣。所幸尚有所留纸张,拆封看时,惟有四字:“速出西门。”胜长叹一声:“非吾不念手足之情,实势无奈也。”遂归府邸,略加收拾;留书信一封与宋江。自己只带一个包裹,一身道袍,一柄长剑,飘然出洛阳西门,从此逸去。

过得两日,智多星吴用心神不宁,欲寻公孙胜问卜;到府邸时,门公却说国师出门数日,尚未归来。用心头一凛,闯入内室,寻见书信一封。急往皇宫,交于宋江。江拆信览时,书云:

“贫道奉教多时,从天命石碣,聚义二十余年,情份已足。今大宋初立,利在军政,非贫道所长。故辞皇恩,聊从太虚。望陛下善待兄弟,勿令逝者含悲。”

宋江看罢,如雷轰顶;喃喃道:“不想鲁大师之后,一清先生却也去了。”吴用道:“可急使戴院长、时迁兄弟,并司隶哨探,八方快马寻觅,或能寻回公孙先生。”江苦笑道:“他道法高远,若有心弃我,岂能寻到?也罢,姑且试之。”便召来戴宗、时迁,使统率哨马,往各处寻觅。折腾半月,俱无踪迹。吴用慰道:“出家之人,毕竟不耐世俗。”宋江自怅然不乐。谁知这头波澜未平,那山东之地,竟又闹出一番事端来。

原来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原被宋江令镇青州,谁知卢俊义出来作梗;虽后经宋江重分州郡,也得了个“莱州牧”的头衔,然论其地盘,只当青州之半;若论富庶,莱州前为臧霸所管,卢俊义新近夺回,田畴商铺自是大大凋敝。他麾下好汉,算来只有杨雄、皇甫端二人;莱州三面临海,却无水师大将;只好整顿一些边防小舟,巡行渔场而已。未几卢俊义又上书宋江,在莱州广建军港。董平虽无甚治政之才,却也不蠢。看这番耗资巨大,犹须民力无数;而卢俊义手握水师,军港建罢,必替他建功。如此舍己利人,董平如何不气?偏宋江却又准奏,董平自无法抗拒。闲来郁闷,便欲边境­射­猎解愁。皇甫端谏开春万物滋生之节,不宜­射­猎,以伤天和,董平如何肯听?自顾带了数十个家将,便装携箭,纵马由缰,往边境去。时早春二月,到得野外,但见秀­色­似锦,鸟兽欢跃。董平兴致大起,令众家将飞鹰放犬,尽力驱赶;自家挂枪摘弓,走马­射­猎。他武艺高强,箭法却也不差;不到半日,­射­得两只小麋,一些兔子野禽;便暂歇弓马,叫家将升火把野物烤了,随身带得美酒斟满,同亲信大吃大嚼。吃到兴头,问家将道:“本爵武艺如何?”家将谄道:“枪箭双绝,盖世无双!”董平冷笑道:“可恨那卢俊义,倚仗石碣排位,屡次欺我。若有机会,决不同他­干­休!”一边说,一边喝,不觉已是七八分醉意。

吃罢,董平复翻身上马,率众西行,不多时来到界口。从人道:“齐公,此去往西,却是青州地界。”董平怒道:“青州又如何?当初卢俊义投奔曹­操­,青州、兖州,皆是俺一力镇住。如今便要上洛阳,却又有谁敢挡!”放马冲过。原来青、莱二州新划半年,州界不明;边境守卒见是齐公出猎,岂敢­干­涉。由得董平众骑闯过州界。又驰一阵,到一处山林;但见百花初放,春意盎然。董平酒意上来,便带着家将,四处信马践踏;兴致处,哈哈大笑,便似这一派美景,都作了他家一般。

忽见前面山丘上,有数人绰约。董平好事,策马上去。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亦带几个从人,在山丘踏青。董平暗道:“何处来的小子,也敢同吾赏春?”便策马过去,绕着数人转了一圈。那少年看他蛮横,又兼满嘴酒气,心中厌恶;别脸过去,轻唾一口。董平醉是醉了,习武之人,耳目清晰;看少年不屑,不禁更起轻辱之心;策马近前,猛地挥鞭击去。少年听得风声,急低头躲避时,早被董平马鞭将头巾卷下来。原意只是戏弄,不料头巾一去,却散落黑漆漆一头秀发。董平一惊,绕马到前面看时,哪是什么少年公子,分明是位明眸玉容的妙龄佳丽。眉目间英气勃发,兼之身着男装,却又别具神采,非寻常婀娜娇娘可比。那女孩儿见董平举止轻浮,惊中带怒,长身傲立,更添三分飒爽。

董平见状,不禁呆了。他本是­色­中虎狼,当初在东平府,为娶程太守千金,不惜勾结梁山,打破府城,将太守满门杀绝;惟掠了程小姐为妻。程小姐被他强纳为室,号称怜香惜玉,实则恣情蹂躏;更兼心怀阖家遇害之仇,郁郁终日。入汉数年,渐渐­色­衰。董平见此,自然更不顾惜;可怜程小姐无依无靠,又兼以往在太守府娇生惯养,如今进了后汉,在水泊苦寒之地苟且,不满十年,香消玉殒,惟叹一缕孤魂滞留汉世,便死也难得与父母团聚。董平既失夫人,那好­色­的欲­火­,更是横行无忌;也常掠民间女子发泄,无如乱世之间,难得佳人。如今看眼前女子,惊为天人。一怔之下,哈哈大笑,猛地将马腹一踢,纵骑近前掠过。猱身前探,双臂揽住女子纤腰,便要提上马来。口里亵笑道:“小娘子,便同本爵回府享福罢!”

猛可的眼前白光一闪,那女子短剑出鞘,当胸刺来。董平大惊,身急后仰;然战马奔走间收足不住,当胸虽避过,面目却迎着撞去。一阵剧痛,已被剑锋将面颊从额到嘴,拉开一道口子。董平痛叫一声,栽下马来,一脚尚套在镫子里。所幸战马熟练,立刻停步。平方挣扎起来,脸上已是血泥模糊,浑身狼藉。看那女子,柳眉轻舒,傲然冷笑道:“这等狂徒,也敢冒犯。今番且饶汝­性­命,速速去罢。”

董平又惊又怒,酒意早醒了大半。叫声:“好个女娃,下手这般狠辣!”拔出宝剑,移步上前。那女子娇叱一声,亦挺剑相迎。要说董平毕竟梁山五虎大将,入汉后东征西伐,武艺未曾荒废;一个年轻女子,便有技击之能,焉能当之?两个斗无数合,董平瞅准破绽,佯做挺剑直刺;待女子用短剑去拨时,却移步收招,顺势转身飞踢,正中女孩儿右臂,短剑脱手飞出。董平哈哈一笑,大步欺近,长剑直指女孩心口:“今番可服了本爵?”

那女子被董平制住,面­色­绯红,胸口起伏不止。惟一双丹凤眼怒睁,毫无屈服之意。却听得随从中有一人叫道:“那将军不得无礼!我家小姐是赵王府郡主,若有差错,赵王不与你­干­休!”董平听得“赵王”二字,胸中百般怒火,一时齐集。低眉切齿道:“曾闻卢俊义收得假女,原称燕凤,去岁改作卢姓,还在青州设宴为贺。原来眼前便是。好,好!”伸掌抚脸,却是满手血糊,剑伤又痛得狠了。董平心头愈怒,猛抬起头来,指着卢凤从人,喝令左右:“与我尽数杀了,休留一个!”董平随身家将,尽是凶悍之徒,当下各挺兵刃,围了上去。卢凤闻言惊怒,抽身欲走,早被董平抢步上前,剑光如银蛇游荡,顿将卢凤圈住。卢凤施展身法,左右闪避,奈何赤手空拳,如何与宝剑相争?不过数合,被董平欺近,一掌拍在背上,顿时扑倒;还要挣扎时,董平如饿虎扑羊,将她按在地上;唤左右取来麻索,将卢凤手足缚紧。此时赵王府几个侍从寡不敌众,已被董平家将杀尽;卢凤身陷魔掌,志不少屈,瞠目大骂董平。董平狞笑道:“郡主莫怒。你假父卢俊义夺我青州,你便随了本爵,回莱州享福,也是不枉青春韶华!”卢凤兀自怒骂,骂得董平火起,用麻核塞她口中:“待回莱州齐公府,再慢慢调治你这女娃!”环顾四周,将卢凤提起,横放马鞍上;并吩咐家将,把所杀七八个尸首,尽推入坡前坑中,堆积浮土,草草掩埋,休得走漏消息。弄毕,已近黄昏;于是翻身上马,狂笑挥鞭,带着数十骑家将,复朝莱州驰回。卢凤被他挟持马上,挣扎不得,便要呼救亦难出声。可怜王府郡主,遭此恶徒轻辱,正是豺狼跋扈,玉颜蒙尘,万千委屈,有泪难倾。不知董平此去,卢凤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射­董平,玉麒麟大义遣龙凤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射­董平,玉麒麟大义遣龙凤

且说大宋齐公董平,乘醉越过州界,往青州游猎;恰逢卢俊义义女卢凤亦来出游;董平初见­色­起意,欲掠走卢凤,争斗中被凤剑伤面颊。平自号“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向来甚以己容颜威武;今被卢凤所伤,自然大怒;又闻卢凤是卢俊义之女,正新仇旧怨,一发起来;索­性­不作不休,喝令家将杀尽卢凤从人,将凤捆缚马上,转往东去。

马不停蹄,约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黑。从骑有一心腹家将,唤做董浩,谓董平道:“齐公,夜黑风冷,野外又多歧路;且坐骑奔驰竟日,也已疲乏。今算来已入莱州地界,何不暂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董平道:“也好。”叫家将寻民居借宿。郊外寻了一家大宅子。宅主见他明火执仗,又自称官军,岂敢多问?匆匆让出大宅。一般家将各寻偏房与长廊铺下被褥谷草,董平将郡主锁在内室,自出大堂,与众家将烫酒炙­肉­,吃得快活。酒到酣处,董浩谓平道:“将军擒了赵王义女,若被赵王得知,如何处置?”董平道:“卢俊义屡欺凌我,今番正好报仇!且我已将这女娃从人皆杀尽,如何泄漏?”董浩道:“从人虽杀尽,恐野外行事,终究不密。被赵王上奏朝廷,则终无了局。”董平听了,低头思索片刻,笑道:“这话倒也有理。如此,待我今夜便去生米做了熟饭。卢俊义他认不认假婿,我却也不亏!”竟乘了酒兴起身,往内室去。

推开门时,见卢凤于路惊疲,竟已睡去。烛火下虽秀发散乱,面有尘灰,然垂目恬然,别有风韵。董平­色­心暴起,便猛扑上去,欲行非礼。卢凤惊醒,拼命挣扎,然绳索缚住手足,枉将头颈左右摇摆,却似燕雀落于鹰隼爪下,如何挣脱?董平看她徒劳,更来兴致;一手按住卢凤,一手扯出她口中麻核,柔声道:“郡主休要害怕。本爵非别人,乃大宋齐公,莱州牧,车骑大将军董平也。人称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凭两柄钢枪,率数万雄兵,便是当今皇帝宋江,见我也要仰仗三分。你虽称赵王郡主,只是卢俊义螟蛉之女。论起出身,亦不过山野村民,养成这般丽质。便随了我,做个齐公夫人,有何辱没?你那生身父母若在,知有今日,保不定朝天祷祝,庆幸祖宗积德哩。你又何苦这般反抗?”话未说完,卢凤柳眉倒竖,厉声叱道:“鼠辈!无知无谋,尚敢狂言!吾生身父亲,乃大汉汉寿亭侯关云长也!他若在日,汝这颗狗头,不经一劈!可叹生女不肖,辱没关门,今落汝手,要杀便杀,休要轻侮。不然,吾死亦将化厉鬼追汝!”

董平闻言大惊,后退三步,不敢斜视。又看卢凤神­色­凛然,一时震慑。过得片刻,忽大笑道:“我只道卢俊义收假女,无非民间女儿;谁知竟是关公之后!也好,也好,关公乃传世武圣,今番我做得他女婿,便死也无怨了!”复又扑上,伸手便撕卢凤衣裳。卢凤高声喝骂,平哪里理睬。正在行凶,听得门外嘈杂声起。董平喝问:“何人喧闹!”未闻回答,先听兵刃相交,惨叫之声迭起,且渐渐趋近。董平眉头一皱,拔剑出鞘;方欲出视,屋门已被撞开。家将董浩伸头高叫:“齐公,有……”话音未落,背后一剑刺来,穿胸透过,扑倒气绝。董平心头一凛,摆个剑势;却看一个少年公子,浓眉阔面,周身劲装,襟满血迹,右手把剑,左手推开董浩尸首,跃进屋来。一眼望见卢凤被缚,惊呼:“妹子!”转向董平怒视:“何处狂徒,敢在青州行凶!”董平恶声冷笑道:“你便是卢俊义那假儿卢龙?今番索­性­一并送你归西!”纵身前趋,挺剑便刺。卢龙急横剑招架。两个在屋内辗转数合,嫌施展不开,于是一前一后,跃出屋去,便在后院里撕斗。但见:

玉龙盘绕,白虹回旋。青锋寒光慑**,斗牛神光照九天。一个本翩翩公子出名门,一个系凛凛猛将号风流。虎斗山谷豺狼避,蛟争潭渊驱蛇虫。

两个在屋前交锋,卢龙虽年少气盛,当不得董平武艺高强,技击老道,相持一久,渐渐落了下风;董平家将前番被卢龙杀伤十余名,余者都围拢过来。董平见众寡悬殊,更有恃无恐,剑法亦愈凌厉。复讪笑道:“卢俊义自号武艺无双,今看其假儿剑法,到底徒有虚名!”卢龙奋战不胜,又被他言语调弄,怒气填膺;招式失了古格,看董平一剑横掠,急招架时,步态已乱,当胸门户大开。董平嘿嘿狞笑,翻腕直刺,竟要致卢龙于死地。眼见这一剑避无可避,忽听一声叫:“休得行凶,浪子燕青在此!”董平听声抬头,恰见火光中一物倏地飞来。方欲闪避,已中左目。平大叫一声,仰身后倒,躲过卢龙回手一剑。卢龙待要再刺,有左右家将上前架住。

董平毕竟彪悍,忍痛退后两步,伸手往左眼去摸,却是一支小箭Сhā在眶中。再抬头看,眼前多了数十人,当先一个手持雪亮短刀,低眉拢手而立,身形恰是梁山天巧星浪子燕青。董平切齿道:“燕青,你倒­干­得好事!”燕青听得口音,不禁一怔;还未答话,卢龙喝声:“恶贼还敢说嘴!”拔剑逼上。燕青急忙拦住:“兄弟,是朝廷命官!”卢龙骂道:“甚么朝廷,什么命官!狐群狗党,杀尽才好!”董平一目受伤,又见燕青从人不少,不敢恋战,口中只道:“燕青!你赵王府中,尽是这般反贼,我与你不­干­休!”捂了左目,踉踉跄跄往门外去。原来卢凤左右随从,都被董平家将杀尽;却有一人伏在草中,逃得­性­命。见董平带走卢凤,急下山禀报,却遇卢龙独出跑马,闻妹子被劫,急火上来,吩咐从人去告知燕小乙,自己驱马循踪,来救妹子。燕青后闻讯,恐卢龙势单有失,亦一面使人禀告卢俊义,一面带手下数十个健儿,紧随接应。待到院落中,尚不知敌人底细;因远远望见卢龙有失,故­射­出川弩,救得卢龙。这才发现凶徒竟是梁山上双枪将董平。

卢龙年少气盛,还要追赶,燕青喝道:“先救妹子!”止住卢龙,吩咐从人四处搜寻。不多时来报,小姐被捆在后屋。燕青、卢龙忙进去,解开卢凤困缚。卢凤入董平之手,险遭棱辱,已存必死之念;今骤然得见亲人,悲喜之下,泪水涟涟,扑到燕青怀里,泣道:“险些见不得小乙哥哥!”燕青抚慰道:“无事便好。”卢龙亦道:“若非小乙哥哥来得及时,我兄妹俱不得生矣!再造之恩,不敢相忘。”燕青道:“都是手足,何谈恩德?但今晚这凶徒,却是齐公董平,也算朝廷一镇诸侯。今虽退去,还恐他统兵报复。且先回青州,见过赵王,再做打算。”于是兄妹三人带随从自往西走。那家主人听得杀声渐息,回来看时,屋里打得稀烂,院落中扔着十数个尸首。只吓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敢拾掇;收了些金银细软,阖家逃亡去了。

燕青、卢龙、卢凤一路向西行,入青州边界。东方白时,却过一处山头。卢凤道:“两位哥哥,我便是在此被那凶徒所劫。”燕青正欲答话,前面马蹄得得,转出许多军马。三人都不禁一惊。还是燕青眼尖,看得当先一个,急呼道:“赵王殿下!小乙在此!”卢俊义闻声应道:“我女如何?”一面策马过来。待见卢凤,喜道:“凤儿无事最好!”卢凤拜诉道:“若非小乙哥哥相救,我兄妹都遭毒手了!”卢俊义怒道:“吾独镇山东,何处贼人敢捋虎须!小乙,这凶徒可曾杀却?”燕青轻声禀道:“主人,行凶的是莱州牧,齐公董平。小乙为救妹子、兄弟,急切间用川弩­射­他左目。此人位在梁山之班,今番吃亏,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卢俊义沉吟片刻道:“此事他无理在先。如今且回府邸,待天明修一道表文,送入洛阳,请皇上圣裁。料来也不至受屈。”遂对卢龙、卢凤道:“你二人受了惊累,随为父先回府歇息。至于同董平之争,自有为父出头。”燕青道:“董平恃强横行久矣,今为我伤,恐他铤而走险,竟兴兵来犯。主人可使青州、徐州军马,俱做战备。倘有敌入境,便可击之。”卢俊义道:“董平与我虽已生隙,毕竟一殿之臣。今若先整兵备战,恐有自我启衅之嫌。”燕青道:“俗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主人暗布兵马戒备,又不是越境挑斗,如何启衅?若各处皆不防备,万一董平兴兵前来,岂不受制于人?”卢俊义道:“他若兴兵前来,则天子殿前,先大理亏矣!且同是梁山兄弟,这般调度,明示争斗之意,则义气先失,恐为外敌所乘,亦乱大宋军民之心。”燕青百劝,俊义只不从。回到青州府城,天­色­已明。燕青暗嘱蔡福,从附近县镇火速调三千军马,入城护卫。卢俊义自修一表,阐明此事因果,使人送往洛阳与宋皇宋江,分辨是非。嘱令燕青从人,及当夜自率将士,此事不可外传。便是兖、青、徐三州其余兄弟,亦未尝告知。两日间,未闻莱州异动,俊义亦放下心来,只待朝廷判决。蔡福将兵马调入州府,俊义还怪他多事。

卢俊义长于宋朝,礼教之固甚深,于女­色­并无十分兴趣。故入汉之后,未曾另娶。这日按例早起,正演练武艺,忽有蔡福匆匆来报:“卢员外,大事不好!董平兄弟引军杀到城下,口口声声要员外出战!”俊义惊道:“这厮毕竟来了。”换了衣裳,出得王府,登城楼看。只见齐军布列城下,旌旗高展,鼓号齐鸣。董平用纱布包了左眼,全身披挂,手提双枪,来回驰马阵前,高声叫骂:“卢俊义!汝受朝廷恩惠不浅,却勾结乱贼,伤害大宋诸侯,此等死罪,该当灭族!今日还不出城,与俺见个死活!”卢俊义顾左右道:“董平前日一时迷了心窍,欲犯我女,争斗中左目受创。这般口出疯言,却也不怪他。且闭关守城,不与他争。我已将此事禀告皇上,待朝廷诏书来,自见分晓。”便自下城,只叫军士严密守御,防他攀城;无论如何挑衅,禁出城应战。

谁知到午时,又有哨探来报:“齐军入境,沿途烧杀抢掠。今大军屯城下,却分遣部众,往四处扫荡乡镇,百姓多遭殃;便是大王安置的官吏,为他擒住,剜目割手,惨不忍睹!”卢俊义大惊,登城再看,果见许多难民扶老携幼,皆往城中避逃,哭喊声响彻四野。卢俊义勃然怒道:“这厮枉做了一方诸侯,行事如此张狂无状!”便绰枪上马,引二千步军,五百马军出迎。燕青、卢龙、卢凤待要相随,俊义瞠目道:“今番不­干­你等事,吾自有处置。”只叫蔡福相随,开了东门,出城扎下阵来。对面董平见状,挺枪指道:“卢俊义!你勾结敌国,谋害诸侯,还不乖乖送出乱党,下马受缚,随我入京请罪!”俊义拱手道:“齐公,我二人半生与共,情同手足。今日这番责难,却实是糊涂。卢某几时勾结甚敌国、乱党?”董平道:“休要狡辩!你那假女卢凤,便是乱党,你指使她同燕青谋害本爵,莫非还想抵赖?速将卢凤、燕青捆缚送出,待本爵解去洛阳。不然,踏平青州,­鸡­犬不留!”卢俊义大怒,厉声道:“董平!我好言相劝,你也当知进退!前番你欲辱我女,反为小乙所伤,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今乃敢兴兵犯境,莫非卢某怕你不成?再多作歹,连你右眼一并剜了!”董平胸襟原本狭促,哪禁得此言,大喝一声,策马出阵,杀奔过来。卢俊义待要相迎,早慌了铁胳膊蔡福,拦住道:“员外,自家兄弟,不可火拼!待我去劝董平哥哥。”赤手空拳,出马阵前,招手道:“董平哥哥,休要莽撞。兄弟不可……”说时迟那时快,董平马已到跟前;哪容分说,劈面便是一枪。可怜蔡福原本是来劝解,谁想他骤下毒手?电光火石间,已被一枪扎透,大叫一声,翻倒马下。口中血沫喷溅,犹自喃喃吐出“……不可火拼……”数字。梁山群雄入汉二十余年,死者已近四成,然或阵前送命,或计败丧身。死于自家手中,蔡福却是头一人。有诗叹道:

鏖战沙场势渐孤,萧墙惊变添血污。半生恩义一枪了,独恨董平非丈夫。

董平杀了蔡福,纵马复冲赵军旗门下来。原来卢俊义当初陷身大名府,得蔡福照管,上梁山、入汉后又常相随,情谊颇深。今见董平如此行凶,亦动千丈怒火,瞠目大吼,骤马挺枪杀出,顿时二马盘旋,搅做一团。一个河北玉麒麟,一个英雄双枪将,都是梁山上一等一好手,平生未曾交锋;今番厮拚开来,但见银光环绕,杀气凛冽,城上城下上万军马,俱都看得呆了。有诗赞道:

梁山泊里折肱股,北海城东跃虎龙。决我寸心抛义尽,管他滴血胜水浓。三枪烁烁相追命,二将赳赳同争锋。谁记英雄留姓处?黄沙埋骨只须风!

两个阵前死斗,董平固是以命相博,卢俊义心怀愤怒,也不相让;毕竟俊义枪­棒­天下无双,更兼董平一目被燕青­射­中,伤势既未痊愈,目力又只剩一半;初始仗着一鼓狠气,尚能斗个旗鼓相当;鏖战了数十余合,渐渐不支。再斗得数合,露出破绽,卢俊义喝一声:“着!”,挺枪刺去。董平招架不及,正中左肩,单枪坠地。平大叫一声,伏鞍败走。卢俊义却不追,自圈转马头,回看蔡福尸首,已渐僵硬。俊义叹了一声,翻身下马,解下背后斗篷,盖在身上。喃喃道:“蔡福兄弟,是我害你。他日泉下相会,再来赔罪。”抱起蔡福尸体,步回自家军营。便令收兵回城。

董平被卢俊义刺了一枪,肩头鲜血淋漓,率领败兵,拖枪曳旗,往莱州败走。口中犹恨恨道:“待吾回去收拾人马,再来复仇!”将近州界,忽然前面号鼓大震,杀出一彪军马。当先一将披头散发,浑身皂甲,手持一口宝剑,左右百余黑衣鬼兵,集如乌云,正是混世魔王樊瑞。董平见了樊瑞,亦不禁心惊,喝问:“汝欲何为?”樊瑞大笑道:“董平,汝前番不曾听我言,落到此班田地;不思自省,反来犯俺青州,于路烧杀,作恶多端。今番便赵王卢员外肯放你,我樊瑞却不肯放你!快快下马受缚,饶你不死!”说罢将左手一放,顿时­阴­风肃杀,黑衣鬼兵借着风势,一起席卷过来。董平大怒:“不是你,便是我!”拍马挺枪,上前死斗。樊瑞看他来势甚猛,仗剑相迎。董平右手持枪,杀到跟前,恨不得一枪戳樊瑞两个窟窿;然一目被箭于前,左肩中枪在后,他又惯使双枪的,如今独臂单枪,威势大减。斗无十合,樊瑞回马便走;董平大喜,纵马上前。两马头尾相接,平正欲刺杀,谁知樊瑞佯伏鞍,暗地取流星锤在手,窥得真切,回身飞打而出。董平却也机灵,急侧身闪避,右手挺枪去拨;被樊瑞锤链勾住枪杆,一时抢夺不下,樊瑞已回身用剑劈来,董平只得弃枪闪避,单枪落地;樊瑞左手抖腕,流星锤划个圈,回荡过来。平正圈马欲走,听得风声,急伏鞍躲避,背心早被擦了一下,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几乎落鞍,只顾拨马朝西北逃去。

樊瑞待要尾追擒拿,忽听背后有人高喊:“樊瑞哥哥!休要伤了董平哥哥!”樊瑞回头看时,却是病关索杨雄远远赶来。樊瑞道:“杨雄哥哥,董平兴兵犯我青州,烧掠大宋子民,此乃谋逆之罪。莫非哥哥欲要保他,同我青州军交战?”杨雄道:“我在莱州,惊闻董平哥哥前日出猎受伤,怒气冲冲,调军西去,便猜多半与青州的兄弟有甚尴尬。然都是命定手足,又是一朝之臣。便生误会,不难调解。乞哥哥看我面上,放董平哥哥一次。”樊瑞道:“杨雄哥哥既这般说,兄弟岂敢不从?便请哥哥与我同回青州,见过赵王卢员外,再做分晓。”杨雄道:“理当如此。但我奉皇上之命,任董平哥哥副将。今他一怒兴兵,挑起争端,而我茫然不知,已是失职。他此番回不得莱州,当往洛阳去面见皇上。我亦跟随而去,以替各处分辨。卢员外那里,择日赔罪。”樊瑞道:“倒也使得。哥哥自去。”杨雄谢了樊瑞,追赶董平去了。董平所带齐兵见主将溃走,纷纷投降。樊瑞一同带了,回转府城。

入城却见满目素缟。赵王府中,蔡福灵堂设立,卢俊义率燕青、卢龙、卢凤及一­干­梁山上旧人,排列祭奠。樊瑞惊道:“董平这厮,竟下此毒手!是我坏事,放他走了。他既往洛阳,必然搬弄是非。卢员外可急传令兖州各处,于路截杀,不容他走脱!”卢俊义叹道:“他不顾手足情谊,擅杀兄弟,我却不可学他。我已将前番事端,具表叙明。董平便去洛阳告状,想宋公明非昏暗之人,岂便信他?樊瑞兄弟休再多言。”却谓卢凤道:“凤儿,且随我来。”卢凤心头忐忑,只得跟他离了灵堂。

父女两个进了书房,俊义坐下,唤卢凤近身,悦­色­问道:“那董平今日在阵前,口口声声说你是乱党,又指我勾结敌国,究是何事?想他素来无理,便因你与小乙伤他面目,怀恨胡乱诬陷,亦非怪事。若有隐衷,不妨说出,自有为父替你作主。”卢凤垂下俏目,却不言语。俊义待要再问,忽书房门开,燕青闯将进来,拜倒在地:“主人,小乙有罪,欺瞒主人,愿受责罚!”俊义诧异道:“你勇救弟妹,忠义两全,何为欺瞒?”燕青低头道:“当初主人收龙弟、凤妹为义儿,小乙只说是民间儿女,却是不实!”卢俊义笑道:“便是龙儿凤儿不愿我知其家世,亦是常理。然则何处不实?”燕青尚未开口,身后卢龙走出,直立拱手,昂然道:“义父,赵王殿下在上!我与妹子,实非民间儿女。我二人生父,乃大汉前将军、汉寿亭侯领荆州牧关云长是也!父侯有三子一女,长曰关平,次曰关兴,我乃他第三子关索,妹子是他幼女关凤。前为小乙哥哥所救,后拜殿下为父,多蒙恩宠,不敢再行欺瞒,特此告罪!”

卢俊义闻得,瞠目结舌。燕青续禀道:“十年前,小人往荆州游玩;恰逢关公大战襄樊,吕蒙偷袭荆州;乱军中,见数家将为保护他两个,为盗匪所围。是小人­射­倒匪首,救了他二人。那时便知其身世;我等入汉,虽要辅佐公明哥哥扫平群雄,然当时主人与我等隐居山东,而公明哥哥一路弟兄,尚在刘备帐下,与关公一殿为臣。故小人收他俩为弟妹,带回抚养。不合未曾禀告主人,又使主人收了义子、义女。前日义妹为董平所劫,辱及先人;情急中呼出身世,故董平今日擂战,有此恶词。今宋公明江山,半数夺自刘玄德手中;关公生前是蜀汉头号大将,故若强攀污义弟义妹为敌国之后,亦非无辞。此皆是小乙行事无状,为主人惹下祸患;主人便将小乙千刀万剐,亦愿甘受!”言迄,泪流下来。卢俊义怅然而立,不语良久。关索、关凤扶起燕青,同声道:“赵王殿下,我兄妹生身父侯,虽殒在宋江篡逆之前;然我兄妹便在王府内,无时不思兴刘汉,复国仇。殿下是大宋诸侯,我兄妹却是敌国之后;承君抚养三载,待若骨­肉­。且今番董平之事,实因我等而起;若舍我二人残生,能上全关门忠义,下解卢氏之厄,得其所愿,更有何憾!只请莫为难小乙哥哥。欲将我兄妹解送洛阳,便请动手!”挺身束手,只待受缚。

卢俊义看他虽年少,英武之气,慷慨之风,堪当豪俊,不禁感慨:“你二人这般仗义,无愧武圣关公之后,也不枉相处三年。然我若再留你等为义儿,岂不自诩同关公相提并论?恐贻笑大方。且大宋与汉,虽无敌对之名,而有灭国之恨。你既是关公子女,又兼伤了董平,在此滞留,恐有不便。可速收拾行囊,远走他乡,勿为官兵寻到。”燕青与关索、关凤听了,俱是一惊。关索曰:“君教我兄妹远走,若宋江追索,何以答复?”卢俊义怒目道:“卢某堂堂九尺男儿,岂是送自家儿女求荣之辈?宋公明便要问起,自有答应。不必罗嗦,便去收拾!”

关索、关凤见状,俱各感动。关凤上前拜倒,叫一声:“义父!”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关索亦拜倒,低头不语,咬牙忍泣。卢俊义轻抚关凤秀发,叹道:“得你二人,实在欢喜。本欲以家业武功尽托。然我在徐州之战,曾助曹魏杀老将黄忠、你兄关兴及张益德之子张苞。此等血仇,又岂敢容你在身侧?你今去了,或欲匿身自保,或欲回来寻我复仇,俱随尊意。父子之情,从今了断,休要纠缠!”说完,推开二人,自出屋去了。

关索、关凤望俊义背影,皆泣不成声。燕青劝解道:“卢员外已发话,兄弟、妹子,可速收拾,离开此地。”关索曰:“我等一走,实恐宋江、董平为难义父。”燕青曰:“有我在侧,再与员外计较便是。你等先走,恐迟则生变。休叫员外为难。”关索、关凤只得各回房间,更换便装,打扮做商人子弟,又收拾些细软,打成包裹。欲寻卢俊义辞行,俊义已闭门不见了。燕青相送出门,三人乘夜出发。行了十余里,燕青谓二人道:“今中原新定,河北战事正酣,皆不是好去处。你二人可先经徐州,往江东安身。若有他日,再设法相会。兄弟、妹子,多多保重。”三人把手洒泪,依依惜别。有诗叹道:

夜月萧萧愁雾深,心余国恨乱亲恩。青州风景依稀好,从此伊人是路人

再说大宋皇帝及时雨宋江,先得卢俊义表文,说董平自莱州入青州,侵犯吾养女,做出这等龌龊勾当来,不禁大怒道:“董平这厮,身为一方诸侯,如此不顾朝廷颜面!”便唤吴用来商议。吴用看罢表文,道:“董平此举,固是无状滥行;然陛下不可听一面之词。吾料三两日内,董平必有表文上来,对照端详,可辨真伪。”宋江然之。过得一日,果然董平的表文又来,绝口不提自家犯青州之事,却说卢俊义秘密收养关羽之女,图谋不轨;又纵女行凶,伤朝廷诸侯,恶行昭著云云。宋江笑道:“董平一派胡言,真真是狂­性­发了。”吴用却道:“自古空|­茓­来风,非无端也。董平既言及此,恐未必毫无依据。”宋江道:“卢俊义收义子义女,本是燕青弟妹;前番改姓从卢,尚有请柬发诸各位兄弟,有何可疑?”吴用摇头道:“万事不可轻言无疑。今可遣鼓上蚤时迁,往青州调查此事。”宋江从之。正在安排,忽报有双枪将董平,单人独马,从东狼狈窜来,口称卢俊义起兵造反!宋江闻言大惊。正是:司隶兵火方退散,青州警讯又相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级宋江安人心,秉忠言燕青谏故主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级宋江安人心,秉忠言燕青谏故主

话说宋江因卢俊义、董平彼此攻击,与吴用商议,遣鼓上蚤时迁往青州探查。忽报双枪将董平单人独马,从山东狂奔而来。宋江、吴用面面相觑,召平入宫。只见他衣甲破碎,头发披散;左眼左肩俱有纱布包裹。浑身血污灰尘,混为一体,兀自喘息不定,神情恐慌,哪见得双枪风流万户侯,分明是沙场偷生丧家狗。宋江看他这般狼狈,也不禁甚惊:“董平兄弟如何到此?”董平拜倒在地,哭诉道:“陛下,赵王卢俊义图谋造反,潜收关羽之女。卑职为正朝廷面目,前往致讨,又被他所伤。乞陛下为卑职作主!”宋江眉头一皱,吴用道:“董平兄弟休急,且把事情经过,一一说出,陛下英明,自有圣断。”董平便自叙经过。他自知前番举动非诸侯所为,故口中遮遮掩掩,入青州境掳掠关凤一事,只说是狩猎冲突;却把燕青、卢俊义与他争斗之状,说的添油加醋,如火如荼。自家挑衅青州杀伤蔡福,却又略过。宋、吴二人任他滔滔不绝,亦不打断。待他说罢,宋江道:“兄弟且去京城宅邸歇息,有甚短缺,自与宫中总管商议。待朕与吴家亮商议处置。”董平谢恩告退。

董平去后,吴用笑道:“董平兄弟万事好,独在女­色­上有些尴尬。此次事端,多半他见卢员外义女生得俊,竟做出这般荒唐事来。见了陛下,兀自不肯说得痛快。”宋江道:“且休论起因,山东兵烽已起,如何为上策?”吴用道:“此事万不可急躁。董平既逃来,我料数日内卢员外亦必有表文述交战之事,届时再断。”宋江道:“加亮看来,董平屡言卢凤是关羽之女,是真是假?”吴用凝然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以年齿推究,倒是相合;然单凭此条,岂能断言?所幸昔我在荆州多时,也曾拜会关羽,得见内眷。若能见面,或知真伪。然眼下先待山东消息为上。”宋江喜道:“如此甚好。”

次日,青州果有卢俊义表来,略言董平兴兵犯境,且先行动手,竟杀死蔡福之罪;及后交锋之事,一一道来。又言今董平既走,莱州只余紫髯伯皇甫端,兵微将寡,恐曹魏泛海来攻,乞别遣将驻守。宋江览罢,勃然怒道:“叵耐董平!为女­色­衅起萧墙,竟自残手足,哪里还有半分义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便要召入董平问罪。吴用慌忙劝阻:“陛下欲治一董平,易如反掌;但卢董公案,尚未分明;只凭一面之词,擅处诸侯,恐人心俱乱,而赵王威势过甚,于国无利。今可召赵王父女入京,与董平当面对质,更调铁面孔目裴宣入京,审其黑白。若董平果真为恶,再治其罪可也。”宋江道:“加亮此计甚好。”正在商议,又报病关索杨雄亦从山东来。原来杨雄一路追赶董平不着,反把坐下马累倒;故晚一日到京。宋江亦召他入,问些所见。便使神行太保戴宗往青州宣旨,只说赵齐二镇相争,特召赵王卢俊义与公子卢龙、郡主卢凤同进洛阳,与齐公对质。旨到之日,即刻起行。

戴宗架起神行甲马,平明动身,行二日便到北海。卢俊义接旨,听得“偕同公子卢龙、郡主卢凤同进洛阳”,心下踌躇;谓戴宗道:“院长且先回洛阳,我随后便来。”戴宗道:“陛下有令,使赵王尽早入京与齐公对质。今我来此,何不同乘甲马,也好快些了事。”卢俊义道:“青州之事,非一日可毕。院长先走,我安排妥当,便有消息。”戴宗不好勉强,便道:“如此,赵王速来。”自回复命。卢俊义召樊瑞、燕青商量。樊瑞道:“朝廷召大王与公子、郡主入京,然公子与郡主安在?”卢俊义沉默不语。樊瑞眼珠一转,复言:“闻前日在青州城外,董平那厮指员外收养关公之女,未知此事真假?”燕青待要Сhā话,卢俊义已先叹一声。樊瑞再道:“大王,樊某随大王多年,推心置腹,彼此岂需隔阂?莫非卢凤郡主,真是关公之后?卢龙公子不在,难道便是关公三子关索?”卢俊义点头道:“造化弄人。吾半生戎马,不曾有后;好容易得收一对佳儿,却是关公之后。”樊瑞道:“若单以理论,宋公明一军虽曾叛蜀汉而自立,然关公早殒于吴军之手,并非梁山之敌。大王收关公儿女,使武圣不至绝后,更是光明正大。但朝廷官场之斗,向来­阴­毒。恐­奸­佞之徒弄言,则其中是非,难以洗清。大王千错万错,既知他身份,岂能轻轻放走?如此便当面对质亦不成,岂不落人话柄,说他畏罪潜逃?回头累了大王。”卢俊义横眉道:“先生此话差矣!我卢俊义收此二儿,问心无愧;纵他离去,也是无悔,何必再言许多?”樊瑞道:“然圣旨已到,大王欲如何应付?”卢俊义道:“便单身入朝,面见宋公明,阐明原委。料公明知是非,岂至罪我太过?”

樊瑞、燕青闻言同呼:“不可!”樊瑞道:“洛阳是龙潭虎|­茓­,如何去得!”卢俊义道:“我行事端正,怕他怎地!”燕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董平既走京城,必多构陷;主人轻往,恐为所害!”俊义道:“如此却怎是好?”樊瑞笑道:“我有一策,如此如此,必先使朝廷分个公道。若后还欲寻衅,则屈在朝廷,大王召告天下,起兵自立可也。”俊义沉吟半晌,道:“自立之事,非我愿也。然我辈英雄,又岂能无端受屈?”樊瑞忙道:“大王说的甚是。吾这一计,惟求辨是非。朝廷明理,亦不至闹得大家面上难看。”俊义点头道:“他若顾全义气,明理晓事,我又岂会唐突?”遂从其计。

且说宋江在洛阳,先候到戴宗回来,说了卢俊义言辞;吴用道:“似这般,恐别有隐情也。”宋江只不作声。再过数日,忽有豫州神算子蒋敬急表上来,说卢俊义遣军士数百名,皆白衣素幡,护送蔡福棺木,一路往京城来。沿途哀乐奏鸣,引得路人侧目。蒋敬并随将卢俊义告诸州郡梁山兄弟之书附来,说此书各处,闻者多惊。宋江、吴用览之,略云:

“吾等聚义梁山,顺天入汉,创建功业。今四方略定,正当手足同心,以完乾坤。未料双枪将董平,贪­淫­骄横,恃暴行凶,兵犯青州,蔡福兄弟竟为之害。我辈上应罡星,情比骨血,征战多时,虽多疆场浴血,未尝惧难背义。盖生死在命,义气不灭。而董平自残手足,非但绝人伦,亦背天道。蔡福兄弟忠心山寨,反屈死家贼之手,冤魂不灭,当哀哭于水泊!诸弟兄排位虽有高下,敬爱之心当一。横遭惨死,凡我兄弟,岂不当切齿瞠目,为他雪恨!董平则逃匿洛阳,以求朝廷庇护。卢俊义无德无才,自上梁山,愧居次席,少有功劳;入汉征战千里,谬居赵王之爵。上蒙宋公明哥哥赏识,下承众兄弟推戴,今遇此不平之事,敢不奋起微力,以讨公道!此非大宋朝廷官府之事,实水泊山寨家务。亦望今上宋公明哥哥,秉公处断,为蔡福伸冤,以平四方怨气。不然,俊义当率东州众兄弟,入京伏陛号哭,以达天听,惩凶徒而告冤魂,以全梁山义气,而正人间清白!”

宋江看罢,面如土­色­,问吴用道:“卢员外甚可恶。朕不过传他进京以辨析黑白曲直,他却抬棺示威,欺人太甚。”吴用道:“怕他此书散布各郡,让众兄弟心生狐疑。”正说,又有鼓上蚤时迁从山东来,宋江忙问究竟。时迁道:“小弟此去青州、莱州,探得清楚。是董平将军先劫了卢员外义女卢凤,燕小乙来夺,争斗间将董平一目­射­伤,因此董平才率军入境。临淄城下交锋,蔡福哥哥竟为所害。知此事的兄弟与各营士卒,多说董平将军不是。”宋江复问:“传言卢员外义子义女来历蹊跷,你可探得明白?”时迁道:“不曾知端的。但闻卢员外自与董平争战后,便将他一对义儿遣走,如今青州再见不得。”宋江闻言,沉吟不语。吴用道:“山东各处,人心如何?”时迁道:“董平前番带兵入青州,沿路烧杀,已大犯民怨;更兼害了蔡福兄弟。卢员外抬棺上京,我闻得兖州、青州等处兄弟,皆有义愤。小弟在兖州,恰与雷横、张横、解珍、解宝诸位哥哥会饮一番。众哥哥都说董平入山寨后,贪杯好­色­之­性­不改,坏我梁山声誉。如今又在自家兄弟前逞凶,竟至自残手足,实该万死。又说若宋江哥哥不主公道,众兄弟便要一起进京鸣冤。哥哥还需拿个良策,以安众心。”宋江道:“我已知晓,兄弟打探辛苦,可先回歇息。待朕与吴家亮商议。”

时迁退下,宋江复与吴用计议:“今番奈何?”吴用皱眉道:“董平做恶在先,卢员外独握重兵在外,又有樊瑞撺掇。一旦借机起事,以‘诛董平’之名,率山东之兵西向,恐各州郡兄弟,多被他所惑。京师兵马累战之余,实难保万全。于今之计,只得舍车保帅。”宋江大惊道:“加亮莫非欲我为难董平兄弟!”吴用道:“非此,则大宋江山危矣。”宋江摇头道:“我等一百单八人聚义入汉,久经苦战,已折十之四五。今安能同室­操­戈?”吴用道:“董平自行暴取死,杀害蔡福,不除他难解民愤。且他身为公爵,握一州军政,而妄起兵犯邻境,烧掠百姓,杀害命官,非但大坏梁山义气,亦形同造反无二。此非同室兄弟,实乃家国之贼。陛下杀之,正宜顺天应人。若不为此,则卢员外举兵西向,梁山兄弟对垒阵前,兼外有曹丕,内存马超,恐众人二十年血战得来功业,尽数葬送也。陛下百年之后,又何以对诸位兄弟?”宋江听得悚然,只是摇头。吴用叹道:“如以某言不切,可问庞士元。”

宋江遂召庞统来问。统道:“于今之计,除杀董平谢天下,别无他法。”宋江道:“董平与我也曾结义。多年纵横,颇立战功,杀之不忍。”庞统道:“陛下今为天子,则秉天下之公,执朝廷之法,方为大义。董平寻衅袍泽于朝,荼毒百姓于野,罪不容诛。今若耽迷一二人义气,而使臣民离心,非明主之为也。”宋江道:“卢俊义今借董平之名,有提兵进京之势。若朝廷先杀董平,是示弱于他。恐更长山东气焰。”庞统笑道:“董平罪孽,虽乡间­妇­孺知矣,何待卢俊义张之。今诛董平,显朝廷堂堂正正,岂助卢俊义分毫?休言以吾观来,赵王并非不轨之人;就使他欲借此再兴名目,朝廷已诛一贼而彰天下,又岂惧他?若首鼠不决,是­干­戈执于人,恐反致祸矣。”宋江闻言默然,半晌道:“谢先生教诲。”退回偏殿,终是不忍。

忽有吴用急进道:“陛下再不诛董平,大祸将临头也!”宋江惊问何故。吴用道:“闻报河北魏军,都在秘密调动,屯集河内。必是卢员外暗结魏军,欲借机起事。若不早决,被他两路夹击,洛阳岂能抵挡!恐大宋社稷,毁于一旦!”宋江惶惶道:“加亮之策,实是正论。然董平擅杀兄弟,我等罪之;今董平投我处避祸,若我先动手杀之,终有负梁山义气,恐兄弟心中议论。”吴用道:“如此却难。”

次日传董平入见。平带剑进后殿,见摆开一坛酒,两盘菜肴。左右无人,唯吴用在侧。此时董平伤势得安道全医治,大致已愈。然一目仍篎,面上疤痕犹存。见了宋江,倒头便拜:“臣见过陛下。”宋江笑道:“自家兄弟,何须多礼。”招呼董平坐下,开了酒,满斟三碗:“青州之事,今日便同兄弟分个公道。”董平道:“全仗哥哥做主。”宋江点一点头道:“我已查明。卢员外所收卢凤,确是关羽之女,且已畏罪潜逃。兄弟所言,并无虚假。”董平大喜道:“哥哥圣明!还有卢俊义前番阻我去青州,便是违旨;今使燕青伤我一目,又起兵夺我莱州,俱同造反。哥哥岂能容他这般妄为!”宋江话锋转道:“然近者青州有文告来,兄弟看如何。”便将蒋敬所附檄文,递给董平。平接过细细看了一遍,面如土­色­。抬头道:“哥哥,此卢俊义污蔑之词,不可信之。”吴用道:“然则蔡福兄弟是何人所杀?”董平惶然。宋江叹一口气道:“兄弟,你平时­性­子,我也晓得。独不该做这般事情,却让兄弟们义气上如何交待?”董平魂魄荡散,俯身叩首,长跪拱手,强作沉声道:“哥哥,看梁山义气,救我一救!”宋江亦起身,搀扶董平道:“死者已去,生者焉能再相残杀?兄弟你且喝了这碗酒,我等慢慢商议一个法儿,终要将这场是非弥补过去。”董平端起酒一饮而尽:“这番蒙哥哥相救,日后必粉身碎骨相报!”宋江看他放下酒碗,缓缓道:“卢员外拥兵数万,麾下能征惯战之将甚多;今仗为蔡福兄弟复仇之旗,若率军进京,恐梁山兄弟内战,反将贼人得利。兄弟呵,今唯有借你一物,可退山东兵。”董平问道:“哥哥欲借何物?”宋江切齿道:“借你项上人头,以安众心!横竖你做下祸事,休要推托!”董平闻言如雷轰顶,亦切齿道:“宋江,今番不是你,便是我!”拔剑出鞘,待要挥出。一旁吴用早甩铁链,缠住剑身,一面高呼:“董平造反,花荣、铁牛何在!”便听哇呀呀怪叫,李逵挥舞板斧,撞入殿来,便奔董平。此时宋江已自倒在地上,连呼:“铁牛救我!”董平待抽剑迎敌,忽觉双腿无力,头目眩晕,暗叫:“不好!”未及应对,殿后倏地一箭飞来,正中右臂,宝剑坠地;转眼李逵已到跟前,只一斧,血花飞溅,董平人头滚落。可怜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到此做了洛阳宫中一鬼,至死糊涂。有诗叹道:

强为骄横暴为贪,翻教众人肝胆寒。一死不赎背义罪,孤魂无路聚梁山。

是夜,宋江召洛阳之梁山兄弟,乃武松、刘唐、戴宗、秦明、李应、杨志、项充、安道全、朱武、龚旺、丁得孙、单廷珪、魏定国、时迁、邓飞、陶宗旺、杨雄等人。众人齐聚后殿,宋江出来,忽号啕大哭。众人面面相觑,出言劝时,宋江含泪道:“今日我召董平兄弟入殿,询问蔡福兄弟之死;不料言语不合,他竟先拔剑相斗;幸得花荣、铁牛救护,却将董平兄弟杀死。梁山兄弟手足自残,惨至此也!我心何其痛哉!”一边大哭。李逵愤愤道:“军师告俺,说宋江哥哥召见董平,怕他行凶,因此使俺与花荣哥哥伏在殿后。果然董平这厮狠毒,拔剑要砍宋江哥哥。被俺铁牛劈了,正是死有余辜!”宋江哭诉道:“此我之罪也!”涕泪涟涟。众都感动,武松先道:“宋江哥哥,董平身在石碣书之列,而擅杀自家兄弟,背盟负义,已无人伦。今恼羞成怒,又欲害哥哥,正是自取灭亡。铁牛兄弟杀的是。”朱武亦道:“董平为封疆大员,先挑衅青州,复袭杀命官,今又仗械行凶于后殿,按国法也是一死,况他自绝于手足乎?哥哥休愧疚。”一番劝说,宋江方止泪。忽地敛起容颜,喝令:“将杨雄拿下!”杨雄大惊:“哥哥,拿我作甚?”宋江含泪道:“兄弟,莱州之变,董平兄弟擅起凶杀,使梁山手足,相互浴血;你为董平副手,多少总有预闻。今卢员外传檄天下,隐然有问罪京师之势。曹魏又进兵河内,窥测洛阳,形势凶险。董平虽死,焉知山东兄弟,是否意足?无说得,唯借你往卢员外军中说话,以顾全梁山义气。倘有委屈,尽在哥哥一人!”左右武士上来,拿下杨雄,拖出后殿。左右好汉皆若木­鸡­,片刻,武松嚷道:“这是何理!哥哥,山东兄弟纵有隔阂,当以善言相劝;如何反把杨雄兄弟送去抵罪?”秦明、项充、刘唐等也随着喧闹。却见吴用出来,谓众道:“诸位兄弟不必惊扰。想卢员外居梁山次席,通情达理,非妄伤无辜之辈。董平作乱,祸患深远,不怪山东兄弟心有恶意。然只要杨雄兄弟自身无辜,前往卢员外驾前辩解,必然无事。”武松瞪吴用道:“加亮,俺便知是你主意。你自家畏山东兵强,却把杨雄兄弟推去替死,说甚梁山义气,分明是贪生怕死,火上加油!”吴用凝看武松,缓缓道:“谁言我贪生怕死?卢员外亦是石碣书上兄弟,义气深重;今番使杨雄去,不过辩个明白。青州又非龙潭虎|­茓­,如何轻言生死?宋江哥哥本欲亲去,我以天子之尊,亲见诸侯辩诬,非合礼仪,更恐庞士元、彭永年辈见笑,故请代往安抚山东。卢员外倘真有异心,第一个便要取我­性­命;然梁山义气既坏,我一人生死,何足叹息!”一番话说得众人无言。宋江带泪道:“不劳加亮,还是我自去为好。”吴用道:“哥哥休再做儿女态。大宋朝廷,尚须哥哥坐镇。且疏虞万一,不可不备。设我有甚好歹,众兄弟好生辅佐公明哥哥,莫念我的恶处!”言迄,团转深深一揖。众好汉皆默然抱拳做答。

再说卢俊义用樊瑞计,使人押蔡福灵柩进京;一面密传各州,整备兵马以防不测。俊义自往兖州扎下行营。忽报大司马吴用引数百人,护着一辆囚车,自洛阳来见。俊义略出意外,吴用已昂然入帐,高声道:“圣旨到!赵王卢俊义接旨!”俊义、樊瑞等忙下跪,吴用宣旨云:

“查有齐公董平,横行不法,至纵兵围攻邻州,屠戮庶民,又杀青州衡军中郎将蔡福,罪同谋逆。赵王卢俊义仗军平乱,代朕执法,甚慰朕心。今将董平褫其爵号,斩首以徇。特告赵王,嘉其忠勇,当尽心皇道,勿生慵倦。”

宣毕,卢俊义、樊瑞起身,俱各一惊。吴用从人便将董平首级函送以观。俊义不禁咋舌,吴用复以兄弟唱喏,凄然道:“陛下以董平、蔡福之事,夜不安寝。今遣我来,与员外作个交待。董平首级在此,更将杨雄槛送后营,任员外发落。员外一番义愤,今可消矣。惟我梁山手足,自相残杀至此,不但令公明哥哥难受,亦使兄弟们寒心。”卢俊义也觉伤感,低头道:“加亮远来辛苦,且先歇息,今夜略备薄酒,与加亮洗尘。”吴用道声:“惭愧。”行礼退出。

吴用出后,樊瑞谓卢俊义道:“今兖州、青州、徐州兵马皆已备齐,莱州亦为我接管。南皮臧霸亦有密信发来,说愿助殿下攻洛阳。宋江既杀董平,是自承其非。大王可先擒吴用,断宋江一臂。就势杀上洛阳,顺取江山,岂不快哉?”俊义道:“先生此言差矣。董平无道背义,公明已诛之,足见其心尚有正义。梁山义气深重,我岂忍勾结曹魏,而叛手足?”樊瑞冷笑道:“大王果然忠厚。宋江杀董平,乃势不得已。以此看所谓梁山义气,既以谋逆之罪杀得董平,又岂杀不得大王?”卢俊义沉吟半晌,道:“且不说他。杨雄兄弟被他送来。我想董平为祸,止在一人。杨雄兄弟虽为莱州之副,必非同谋,不当为难。”樊瑞道:“此言甚是。宋江送杨雄于我,无非做替罪羊。大王若杀杨雄,正中其谋。他已舍董平一命,涤他恶名;又欲借杨雄一命,坏我清誉,岂能由他?以愚见,大王可厚待杨雄,则宋江之谋败,而我数利兼收。”俊义便往后营。见杨雄在囚笼内,衣衫污秽,须发蓬乱,面容憔悴。卢俊义惊怒道:“吴家亮如此无情!”杨雄见了俊义,在牢内高叫:“员外!董平哥哥造反,皇上欲杀我顶罪,乞员外救我!”卢俊义急令左右:“快快开了囚笼!”杨雄放出,拜倒卢俊义脚下,哭诉道:“小弟虽副莱州,董平哥哥造反之事,一概不知;员外莫信谗言,小弟实在冤枉!”俊义扶起道:“兄弟,昔日我落难大名府,亏你与石秀兄弟相救。今石秀已逝,我岂能忘你恩德?在洛阳倘不得意,便随我镇山东如何?”杨雄大喜:“哥哥之恩,末齿难忘!”卢俊义叫他去了镣铐,沐浴更衣,夜来同赴酒宴。

当晚,俊义摆酒相待吴用。陪同有樊瑞、解珍、解宝诸好汉。杨雄亦上座,吴用也不见怪。酒到酣处,吴用道:“此番董平作乱,亏员外勇武明睿,得弭大祸于无形。陛下不日降旨,以员外督东部军事,好扫平曹魏,一统天下。”卢俊义道:“惟愿如此。杨雄兄弟与董平之乱无关,今我欲留他在山东,却请加亮禀过。”吴用笑道:“我本知杨雄兄弟无辜,奈国法无情,今员外肯保,最好。且杨雄原随员外潜伏青州十余年,又有何不便?朝廷处我自分说。”于是尽欢而归。吴用回洛阳复命,蔡福灵柩,则在兖州归葬。董平罪状,由朝廷诏告天下,诸州俱以赏罚得当,各处窃窃,隐然冰消。卢俊义暗使各处军马归营,自返青州。樊瑞于路犹喋喋哀叹:“此番携蔡福之死,问­奸­臣之罪,统四州之兵,席卷天下,最是良机,大王弃如敝履。恐他年追悔无及。”俊义一笑置之。正是:

地平含恨卧荒野,天立逞凶丧朝堂。

混世得机难乱世,赵王始信非吴王。

山东事息,曹魏河内之兵,亦自退去。列位看官要明,河内之兵,乃是魏大将军曹真闻大宋有分崩之险,故兵屯河内;若宋江发洛阳之兵战山东,便好乘虚攻取。今见机会失去,自然退回。惟司马懿谓曹丕道:“宋卢不和,此番明矣。虽暂杀董平而平一端,后必复生猜忌。我等可再用反间计,推波助澜,使他相疑,则于国大利。”曹丕从之,使司马懿自安排不提。

卢俊义回青州赵王府,燕青迎着:“主人此去如何?”俊义道:“朝廷颇知是非,斩董平以平天下之愤。又将杨雄兄弟付我,我以董平作乱,无关他人,留在身边。加亮亦赞。”燕青闻,独默然。入夜密见卢俊义道:“主人镇山东多年,颇立功勋。今董平已诛,祸乱暂平,朝廷亦有恩赏。何不激流勇退,以全身名?”卢俊义道:“小乙何这般颓然?”燕青道:“莱州之祸,非出偶然。董平虽死,主人若不识进退,去不远矣。”俊义笑道:“小乙多虑。看朝廷处置此事,可称英明。吴家亮虽好弄权,秉公执法,并无偏差。董平原本便是后进,人品低劣,故为此乱。今已平息,正好手足和谐,养成士气,长驱河北,混一天下。何必轻言进退?”

燕青慨然直言道:“时至今日,主人尚欲欺人耶?自欺耶?昔在大名府,梁山泊设计诓主人上山,更绝后路;虽言天书石碣之云数,岂非人之诡谋?入汉之后,据城割地,分明是朝廷官场,哪止江湖义气?主人独镇山东,拥兵十万。瓜田李下,虽无异心,宋公明、吴家亮宁无猜忌之心?主人托梁山义气,然董平身在石碣之数,贪­淫­妄杀,岂有少敛?然樊瑞身在石碣之数,诸般替主人谋划,皆是欲反宋自立,主人何以释之?然朝堂之内,安能保他人尽无董平之­性­,舍樊瑞之心?”

俊义闻言,犹喃喃道:“吾为诸侯之尊,恭谨奉法,宽厚待士。身无过错,便有­奸­佞,岂能动我?”燕青痛心疾首,谆谆道:“昔赵高矫诏杀蒙恬、李斯;蒙恬、李斯何罪?汉高祖杀韩信、彭越,韩信、彭越何罪?自古朝廷官场,俱是暗箭难防,比江湖更毒辣十倍。主人生­性­耿直,便遇江湖上­阴­狠手段,一些无戒心,岂堪与他周旋?犹然持忠信之本,怀兄弟之义,沾沾以为直道,岂非负薪救火,危在旦夕?”

俊义面­色­悚然,思度半晌,复笑道:“以我之意,原本也不图功名利禄。只是丈夫在世,安能无为?我想小乙所说秦汉忠臣,皆在成事后遇害;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者也。今曹魏尚在河北,大功未成,必不至自剪羽翼。我欲先率山东之兵,扫平河北;待得一统天下,然后功成身退,归隐田园为富家翁,功身两全,岂不妙哉?”燕青凝然道:“势者时也。汉高祖固于天下平定之后,方诛三王;而二世于秦亡之际,犹逼反章邯。今观朝廷,虽未如二世之愚,恐亦难及高祖之明也!非小乙好猜忌,前番留陶宗旺于洛阳,封董平于莱州,及追索关索关凤等事,俱有牵制剪削之意;且近者山东一带,流言纷纷,说主人欲结魏自尊;前番莱州之变,缘起关索、关凤之事,至今未解,朝廷亦缄口不提,亚非佳讯;蔡福遇害,董平伏诛,所谓梁山情谊,已然崩崔;而主人前番用樊瑞计谋,起兵西向,隐然入朝问鼎;今兵虽退,朝廷能不记乎?更兼近来邺城曹丕、南皮臧霸,多遣使者往来,或叙旧时往来,或邀合力起事;主人虽尽斥还,瓜田李下,得无疑乎?数事并发,我恐不待天下承平,主人欲求鹰犬之用以供驱驰,亦未能得也!今主人心怀冰雪,而朝廷势如深渊;设不早退,必速遭祸!主人,小乙自幼为你养育,一番胡言,俱自肺腑。主人切不可贪恋功名,以至丧身!”言罢跪倒,潸然泣下。

卢俊义见燕青忠言,反背双手,踌躇不已。沉思了小半时辰,谓燕青道:“小乙之言甚有理。你且退下,容我三思。”燕青含泪道:“主人当早决。”施礼退下。卢俊义在屋内思度至夜,终无主意。

此后燕青数次进谏,声泪俱下;俊义踌躇三番,复自矜道:“吾浑身武艺,威震山东;更掌数万之兵,今若畏仕途而退,岂不遭世人嗤笑?”终无决意。过十余日,朝廷遣李应为使,往青州宣旨,加封卢俊义为太师,赐九锡,都督兖、豫、青、徐、扬、冀、幽、燕、莱九州军事。并附宋江手书:“君与我有天命之缘,手足之情,金兰之义。名虽君臣,实若骨­肉­。君即我,我即君。今梁山兄弟凋敝,余者当同心同德,共取天下,以安万民,并慰先逝诸弟在天之灵。设有异心如董平者,尽遭天诛,粉身碎骨!”俊义览书大喜,朝西谢恩。群僚与山东众好汉都来相贺,酒宴上,卢俊义将宋江之书遍示众人,呵呵笑道:“真明主也。外托君臣,内结骨­肉­,实我等造化。当戮力报国,万死不辞。”众皆欢畅,满饮为颂。惟燕青在座默然。次日不辞而别。俊义闻报,只拾得书信一封:

“自蒙收录,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补报难尽。宦海深沉,非可常度。挂冠自走,得保清平。妄留数语:人莫尽信,事莫尽为,机莫错失,情莫错耽。主人保重。不义弟燕青再拜。”

卢俊义看得书信,怅然道:“小乙终是去了。”将此事说与诸位兄弟,惟书信不曾传看。众人都叹:“小乙终是洒脱成­性­的,不甘此沙场辛苦,却也难怪。卢员外且宽心。”俊义终日悒郁不乐。报知洛阳,宋江亦叹惋。正是:

浪子风流伶俐人,不贪功禄负平生。来凭赤胆全新义,去进忠言报旧恩。

俊义自燕青走了,却也无奈。只成日­操­练兵马,整备钱粮,图谋北伐,以抒壮志。又依樊瑞言,保杨雄为莱州牧,替先前董平之位。朝廷准奏,俊义感激。这日正在府中,忽戴宗自洛阳来。俊义接入:“院长辛苦。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戴宗答道:“陛下欲大祭梁山,请员外迎驾。今有书信在此。”俊义览书,略云:

“我等兄弟自梁山聚义,入汉建功,于今二十余年。戎马倥偬,多人殒难,而未尝享祭。手足远隔万里,空存当年旧情,而不得聚,牵断肚肠。我与山东兄弟分隔许久,亦思谋面。近有蔡福、董平之祸,宁非天意罚我等不念旧情之过乎?当年得石碣天书,乃宣和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三更。我欲借今岁此日,复于梁山设大会;一则众兄弟离散多年,再得团聚,二则祭拜上苍,复昭忠义,三则亦自陈罪过,乞天垂怜,勿再生莱州之祸。梁山在卢员外辖下,望员外速调人手,整备祭祀之礼,聚义之所。时日紧迫,多劳勿怪。”

卢俊义览毕大喜:“我早念当初梁山繁荣,不想陛下亦同此心!”戴宗道:“凡我梁山手足,多半此意。筹备之事,尚烦劳员外。”卢俊义掐指道:“陛下若欲在二十一日聚会,今已是四月初二,距期不满二十日。恐草率筹备,难合众意。”戴宗笑道:“陛下说了,但得众兄弟心肠如旧,便是草棚芦席,也胜过金宫玉殿。员外好歹准备些,只要整齐,便简陋些也无妨。前番洛阳修宫室,将陶宗旺兄弟留下;今陛下以祭山事大,特教他随我前来;并有京畿良匠数百人,隔数日便到。”卢俊义喜道:“陛下如此体贴,我自尽心而作。不知陛下大驾,欲带几多人来?”戴宗道:“陛下欲只带梁山上士卒,众位兄弟能来的都来。员外若怕歹人乘机作乱,不妨多布置些兵马。陛下早假有节钺,员外督山东一应军民事务,自可便宜行事。”卢俊义道:“回禀陛下,俊义领旨,必尽心竭力,以报诸位兄弟。”设宴款待戴宗,更请陶宗旺来重会。席间说起洛阳近事,都是一派祥和。宴罢归寝,次日大早,戴宗辞别,谓卢俊义道:“祭天与聚义之事,陛下虽不计较,员外当早备,莫临期自乱。”俊义道:“这个何须吩咐。”依依送别。

于是卢俊义一面使陶宗旺往梁山按察地形,一面请樊瑞来,说了此事。樊瑞听罢笑道:“大王,以某看来,宋公明向嫉大王,今祭天之事,亦无好意。然多算胜,少算败。他有心谋我,却反送上机会。某有一计,可使大王借此取九州江山,势如反掌。”正是:无可奈何飞燕去,在劫如此心魔来。不知樊瑞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回:祸起萧墙盛宴起变,命断手足英雄断肠

第一百三十回:祸起萧墙盛宴起变,命断手足英雄断肠

樊瑞对卢俊义道:“宋公明开国数年,却捱到今才谈聚会梁山。且众兄弟远在十州万里,一时安能聚齐?此必欲仿汉高祖巡游云梦之计,于大王不利。然他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只需暗调兵马,包围梁山;却于酒宴之上伏兵,拿下宋江君臣。宋江称帝之后,所为多使众兄弟含怨;大王屡战得胜,威名显赫;若挟持西进,函谷以东,当尽易旌相迎。”卢俊义叹道:“樊瑞兄弟,凭你才略,亦当纵横一番,何总以诡谋之道教我?梁山兄弟便存纷争,岂有敌国未灭,自家内先残杀起来?且用此下作手腕,就夺了江山,也吃后人嘲笑。此事休再重提,我卢俊义九尺男儿,决不负此恶名。”樊瑞出叹道:“此辈愚钝,不足与谋!”寻焦挺、马麟,饮酒解闷。喝到半醉,不由感慨:“赵王欲作忠臣,只恐宋公明未必明君!”焦挺、马麟道:“哥哥说的甚是。宋公明口里说起义气,赛如蜜糖,却只把兄弟当他替死。”樊瑞道:“恨赵王蠢笨似牛,徒恃勇而好虚名,天大机会在眼前,不晓自取。”正说上劲,忽一人闯入,厉声道:“你等敢在此谋反!还不随我去朝廷请死!”三人大惊,各自拔刀跳起,便要厮并。看来人却是病关索杨雄。樊瑞冷冷道:“杨雄哥哥,真欲为宋公明作敢死忠臣?”杨雄急道:“休动手!前番董平之祸,宋公明欲诿过于我,幸得卢员外保全,我岂能忘恩负义?今闻宋公明要使众兄弟聚会梁山,恐将不利于员外,故来寻樊瑞先生商议。却才戏言,惊动三位哥哥,莫要怪罪。”樊瑞大喜:“原来哥哥也是一心。”便邀杨雄坐下,同议大事。雄道:“会无好会,不先发制人,必为人所制。”焦挺道:“只因卢员外优柔寡断,无可所为。他不出头,我等又无威望号令天下。”杨雄道:“宋江嫉山东久矣,此番必借机动手。我等四人在此,岂能因卢员外一人优柔,便束手待毙?既然众兄弟同心,何如自发动手,无非有祸我等承担,有功推举员外!”樊瑞击掌道:“哥哥所言甚是!卢员外其实亦早不满,只是一忽不忍下手,一忽不能决议。今索­性­撇开他,我四人自作准备,于会上擒拿宋江。事成后再推卢员外为首。赵匡胤犹有陈桥之事,况我等豪杰,学那虚仪作甚!”三人都叫好。于是细细密谋。

却说卢俊义拨军士五千,民夫、工匠万余,令陶宗旺督率,大修梁山泊。原来梁山向为董平屯兵之处,山东归宋后,也曾维护,不致凋敝。陶宗旺率军士广修房舍,鸭嘴滩码头及沿途道路,尽修葺一新,遍Сhā五­色­旌旗。又重理忠义堂,于堂前扎缚三层高台,铺设七宝三清圣像。两班设二十八宿,十二宫辰与诸神将。更布设醮器神具,以为祭祀之用。日期匆匆,自难万般周全,然初具规模,已是不易。卢俊义亲往巡看,见梁山上风景,多修如旧,感慨万千。解珍、解宝、张横、雷横、李立、王定六等,亦常来看望,指点左右,俱喜不自胜,相议道:“阔别多时,今番又逢此风光!”卢俊义麾下,梁山上喽啰入汉的,尚有数千余人,亦在各自营中巴望。一时人人欢跃。正是:

沙场征战几番累,山寨风光今日闲。猛虎隐躯伏草道,蛟龙磨爪望青天。

保义四年四月十九日,卢俊义亲巡视梁山,看看诸般筹备渐好。忽有神行太保戴宗,与扑天雕李应两个来禀道:“员外,宋江哥哥所率人马,已到梁山泊五十里外。”俊义大喜:“不知来了哪些兄弟?”李应道:“吴家亮、朱武军师,及武松、杨志、项充、单廷珪、魏定国几位兄弟,须留守洛阳,不能前来;林教头等围攻扬州,近日决战恰在眉睫,分身无术。故来的除宋江哥哥外,有刘唐、花荣、李逵、安道全、龚旺、丁得孙、时迁、秦明、扈三娘、邓飞、郑天寿、薛勇、孟康、蒋敬、韩滔与在下。不知卢员外节下山东兄弟,来了几人?”卢俊义叹道:“却有这许多人耽搁,甚是可惜。我山东各州,彭玘,张横,解珍、解宝、雷横、李立、王定六、樊瑞、朱仝、马麟、焦挺、杨雄、陶宗旺、皇甫端,除留马麟、焦挺守胶东,彭玘守黄河,余皆赴会。却才李员外所列,怎无戴院长?”戴宗道:“我大宋江山,皆靠众兄弟支撑。今往梁山聚会,恐各处军情突发。故我须即返洛阳,以备传递消息。”俊义自嗟呀。复问:“随身军马多少?”李应道:“有四五千梁山弟兄,随着入汉的。其余只一千御林军。望员外妥善安置。”俊义道:“这个自然。”当晚置酒先款待戴宗、李应。

次日清晨,戴宗先走。卢俊义使李立、王定六在梁山大道张灯结彩,预备迎接。将近正午,报宋江哥哥御驾到了。俊义便率山东众好汉过金沙滩迎接。但见前面张一黄罗盖,打百十面五­色­旗帜。前面宋江不穿龙冠龙袍,依旧作昔日山寨头领打扮,左右众好汉簇拥,亦不乘马,信步过来,欢笑不绝。卢俊义等多不见宋江久矣,一起拜倒:“恭迎陛下!”宋江赶紧上前,双手扶起卢俊义,含泪道:“一别几二十年,员外与我,皆须发斑白矣!回想昔日梁山上青春韶华,何等风光。看今日,使人感慨!”遂号令左右:“今番聚会,并无外人。大家只以往日山寨兄弟称呼,不须讲一­干­君臣礼仪。”左右好汉尽皆道:“哥哥说的是!”于是宋江与卢俊义携手并行,两边众好汉勾肩搭背,甚是亲密。走到金沙滩前,张横早安排数百号大小木船泊住。那些摇橹撑竿的,都是昔日山寨老人。宋江、卢俊义上了第一只船,张横亲自摇橹;其余好汉分别上船,再渡诸军士。宋江看身边梁山士卒,亦尽弯腰佝背,面有风霜,再谓卢俊义道:“左右儿郎如此,何况我等兄弟?厮杀一世,早晚归了尘土。幸得有兄弟扶持,不枉此人间一遭!此天幸也!”俊义点头称是。渡过水泊,到鸭嘴滩上岸,宋江、卢俊义当先,余人随后,鱼贯上山。此时正是初夏,草木葱郁。宋江又感慨道:“汉前宋后,山水之势并无多少差异。惟人物变也。”一路行到忠义堂前,但见“替天行道”杏黄大旗招展。宋江还未开口,背后李逵笑道:“今日宋江哥哥做了皇帝,这大旗倒写得好了。”宋江默然不语。同众人先进忠义堂,只见一百单八人座位,依旧排列整齐。宋江不禁垂泪道:“座位依旧,然半数兄弟,却已不在。饮宴时望见这许多空位,何其痛也!”言罢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众好汉皆下泪。宋江便从第一百零八员金毛犬段景柱座席起,抚座哭诉;哭罢段景柱,再哭白胜;以下郁保四、孙二娘、张青等,将那一班横死的梁山兄弟,挨个哭上来。只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待哭到董平座席前,捶案道:“董平,董平!你好女­色­也罢,逞横也好,何以丝毫不顾兄弟义气!是你自取死,亦是俺宋江疏于教导之咎。然苍天何以罚我如此之重,使我耳目亲见手足相残!知有今日,不如早死!惟愿其余兄弟,不受此心魔蛊惑,得全忠义!痛杀我也!”再哭毕呼延灼、关胜,前后已过一个时辰。卢俊义方引宋江等众好汉,出外看忠义堂外布置神像、祭台。谓宋江道:“今晚众兄弟先欢宴,明日先答九天玄女娘娘与天神厚赐,再祭奠死去诸位手足与军士,并祷祝大宋早日一同江山,庇佑万民。”宋江道:“甚好。酒宴便设忠义堂内可也。”众好汉听了,俱都欢喜。

却说混世魔王樊瑞,下来暗谓病关索杨雄道:“宋公明此来并无好意,我等须得先下手为强。我已探得,他所带一千御林军,三百在鸭嘴滩,六百在金沙滩两边驻扎,一百在忠义堂外警戒。我今亦有一千­精­兵,多备强弓毒箭,已密入梁山,埋伏在后山废寨中。届时酒宴前看我手势,哥哥可借故离席,往废寨领兵,先将鸭嘴滩御林军杀尽,拘拿船只,阻断外援。左右巡哨我尽嘱咐,不得惊扰。得手后以一通鼓为号,分兵占住各处要隘,大队赶往忠义堂来。我已安排­精­兵五十,扮作剑手,入席舞蹈。等你带兵直冲进来,里应外合,逼迫众人。我又已令马麟、焦挺二位兄弟,自莱州带五千兵来,便伏在梁山外。哥哥滩头之兵得了船只,便接应马麟、焦挺渡水过来,内外夹击,当场拥立赵王卢员外为新主。若有不从者,尽用毒箭­射­杀之。”杨雄低头道:“此计似是太狠。”樊瑞道:“此计虽狠,势不得已。宋公明乃一世枭雄,卢员外又憨戆无备。不用此计,我等早晚为他剪除。”杨雄道:“纵拥立卢员外,众兄弟不服,岂能尽杀了?”樊瑞道:“山东兄弟,久在卢员外麾下;便是洛阳来的,也未必心肠如铁。我当众宣宋江十大罪,乃是:罪一:强求功业,使手足分散多年,先死者不得聚首;罪二:朝秦暮楚,先降刘备,后降曹­操­,使梁山背负污名;罪三:反汉时不告知兄弟,致逼死史大郎,险害武松、安道全,又气走鲁智深,大坏义气;罪四:曹植洛阳兵变时,拒不发援兵,使张青、孙二娘、萧让等惨死;罪五:为治侄儿病症,强调安神医离襄阳,使阮小七兄弟身死;罪六:当初我山东将士渡河北伐,他反移兵西征,将我等暴于魏全军之前,几遭不测;罪七:西川之战进退失谋,害死许多好兄弟;罪八:宠信吴用,多用­奸­计,屡背义气;罪九:纵容董平,为祸行凶,不但烧掠百姓,更害蔡福兄弟;罪十:称帝后­阴­谋诡计,猜忌忠良,欲剪除山东兄弟。有此十罪,众兄弟多半心动。且将宋江软禁,卢员外骑虎难下,量也必从。更借祭奠之礼,假九天玄女娘娘之旨夺其位可也。至于李逵等几个忠奴,杀之何足惜。”杨雄沉吟半晌,点头道:“如此,便豁出一试。”两头各自安排去迄。

当晚,梁山上张灯结彩,只照得遍山辉煌,明如白昼。便是鸭嘴滩、金沙滩,各点起数十堆篝火,水上木排也挂满灯笼火把,火光粼粼倒映,恰如万千赤蛇摇曳泊中。卢俊义早吩咐杀牛宰羊,盛布酒­肉­;进山来的梁山喽啰近万,每人大块烤­肉­,大条鱼,两大碗酒;又用上好米面煮得香喷喷硬饭,蒸得热腾腾馒头;大骨杂碎熬得油滚滚肥汁,任众人取食,自管饱足。满山各处寨中,酒香­肉­香扑鼻。众喽啰入汉多时,行军作战,一向辛苦;初时弟兄十折七八,难免伤感。今日得在此欢宴,人人兴高采烈。痛饮大嚼之余,多有举杯狂呼,甚或相拥而泣,百态不一。有诗道:

别来十载各天涯,铁剑银刀洗血花。百战英雄思困顿,千年风月化烟霞。­肉­林酒海饮将醉,霜宿露餐路是家。一夕诸君得再会,男儿垂泪不尴尬。

忠义堂是另一番景象。堂外宋江所带一百御林军,都是膀大腰圆,虎体狼腰之士,长枪大戟,守把肃然。堂内火烛通明,一百单八人位置,却只坐得二十九名。乃是: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满星美髯公朱仝、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天退星Сhā翅虎雷横、天平星船火儿张横、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暴星两头蛇解珍、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地威星百胜将军韩滔、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地会神算子蒋敬、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幽星病大虫薛永、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地贼星鼓上蚤时迁。

当中宋江、卢俊义分主次而坐,众好汉按天罡地煞排位,分布两边。然十成座位,只坐得二三成。卢俊义使人排布酒­肉­上来,众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宋江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卢俊义照往日派头安置酒宴,却再无铁扇子宋清排布粗细。加上众好汉看左右空位,或各滞一方,或天人永隔,难免伤怀。故这一番酒,说热闹也热闹,说冷清也冷清。亏李逵等粗汉,多时不见许多兄弟,十分欢喜;饮到几分酒意,说笑不住,席间渐渐融洽。樊瑞暗地瞅宋江,见他举盏言笑:“但得春秋尽如今日,我再无憾!”惟每饮不满。看看到二更,樊瑞使个眼­色­,杨雄便起身,禀卢俊义道:“员外,却才外面喧闹,恐孩儿们饮醉了,做饭失火。待我去巡查一番。”俊义道:“兄弟们在此快活,何必多事?”杨雄道:“怕或有轻重,烧些房舍不打紧,坏了聚义运道事大。我去便回。”卢俊义道:“如此速去速归。”杨雄便出。

去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回来。席间众人或有问起,俊义也只不知。此时一轮酒已过,喽啰送上热汤与醒酒羹。大家先洗面,撤去残席,添酒重开,兴致更浓。惟樊瑞久不见号鼓,心头忐忑,端着一盏酒,左顾右盼。忽听得远远一通鼓响。李应怪道:“如何有鼓声?”俊义亦不知。樊瑞道:“想是军士醉了,乱打更鼓。待回头查出,痛打一顿。”宋江笑道:“都是老弟兄,今日难得欢聚,便饶了也好。”樊瑞亦笑道:“哥哥这般说,岂敢不从。众兄弟喝得也乏了,不如使剑手舞蹈为乐。”不待宋江、卢俊义言语,便击掌道:“传舞班进堂!”便见五十名剑手,衣衫锦绣,手提宝剑,鱼贯入堂;摆开队伍,伴着曲调,舞蹈起来。但见寒光闪烁,如银蛇群舞,白虹漫天,甚是好看。舞了一回,丝竹更换,又舞一曲。一连舞了三曲,内外不见动静。樊瑞心头焦虑,众好汉却看的如痴如醉,纷纷击掌叫好。

忽地外面一声惊呼,须臾间喊杀声、拼斗声迫近。众皆一惊。樊瑞哈哈大笑,将酒盏一掷。堂前五十名剑手,齐声呼号,向宋江围来。小李广花荣叱道:“贼子,果然有鬼!”拔剑而起,护住宋江;霹雳火秦明、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扑天雕李应等转眼醒悟,亦上前拦住。刀剑铿锵出鞘,瞬时铁刃密布,杀气森然。那五十名剑手也不抢攻,只列队护住樊瑞、卢俊义席位。听得宋江厉声道:“卢员外,你今日竟果然反了!”卢俊义惊道:“哥哥如何说……”樊瑞早抢出:“宋公明!非我等造反,实是你只顾自家富贵,不念兄弟义气!今还不让位与卢员外!”堂上数十位好汉,多半瞠目结舌,不能动弹;卢俊义早挺身而出,喝令左右:“兄弟聚会,谁敢行凶!”却看门外闯入一队甲士。当先一人羽扇纶巾,赫然竟是智多星吴用。樊瑞脸­色­大变。吴用冷笑道:“卢俊义,汝串通樊瑞,设得好毒计,竟要把我兄弟尽数毒箭­射­死!幸天佑梁山,我得九天玄女托梦相告。天意败汝­阴­谋,还不服罪!”将羽扇一招,青面兽杨志便率甲兵便扑来。樊瑞看的不好,叫声:“卢员外,快随我走!”卢俊义还在大叫“休得动手!”吴用却厉声喝道:“拿下逆贼!顽抗者格杀勿论!”数十支长枪竟直朝卢俊义乱搠过来。卢俊义怒道:“吴用敢这般无礼!”拔剑出鞘,虎步轻移,毫光闪烁时,早将数名枪手劈倒。心里自道:“可恨吴用诬我,今日只有先把住宋公明,才好分说。”便提剑奔宋江而去。宋江惊得叫道:“众兄弟快来救我!”山东众兄弟,都看的呆了。卢俊义口中道:“公明待我分说明白!”却看黑旋风李逵挥舞双斧,辟头砍来。卢俊义仗剑招架。斗无二合,赤发鬼刘唐、霹雳火秦明各自提刀舞剑,上前夹击。卢俊义发狠道:“即是自家兄弟,如何以多欺少!我岂惧你!”力战三人,面无惧­色­,宋江却躲得远了。俊义还待分辩,被三人缠住,无隙开口;樊瑞一边叫:“卢员外,宋公明心狠手辣,快随我走!”一边往门口去。却听吴用拍掌道:“三位兄弟退下!”霎时又是数十名士卒围上,长枪刀盾,将卢俊义围在核心。俊义尚奋力挥剑,军士近身不得;又有二十余人,从人缝间探出,地下铙钩绊索伸去,顶上罗网绳套抛来。可怜卢员外纵英雄,架不住这般罗网,被他拖倒在地,军士涌上,重重缚住。樊瑞看的不好,左手往怀中掏出一物,往前一抛;自家咬破舌头,喷出血水,忠义堂内顿时怪风忽起,烛火多被刮灭;风中黑雾弥漫,无数魑魅魍魉呼啸卷来,张牙舞爪,甚是吓人。堂内众好汉与甲兵,多惊惧掩目。过得片刻,黑风消散无踪,樊瑞却也不知去向。俊义被缚,犹满面怒容;吴用抱手冷笑道:“赵王殿下,今番谋反坐实,得罪了。”不容分说,令甲兵将卢俊义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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