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魂使颇不赞同:“生死乃是大事,令主不要随便拿来说笑。”
赵云澜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也不在意,抬手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被关在审讯室里的“李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刺耳的尖叫声不断地从里面传出来,却在斩魂使进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李茜”看见斩魂使,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浑身战栗,以一种极端惊恐的表情瞪向门口,片刻后,她忽然翻了个白眼,软软地倒下了。
一直跟在最后的郭长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扑向了他的脸,他慌忙退了一步,斩魂使在他面前一抬胳膊,郭长城看见那巨大的袍袖在空中掀起一股黑浪,随后空中闪出了一个朦胧的鬼影,仿佛是个女人,头发挺长,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裙,脸变了形,扭动着,哀嚎不止,顷刻间就被碾碎,化成一股黑烟,被卷进了斩魂使的袖子里。
“执迷不悟,还妄图夺舍,可诛。”斩魂使淡淡地说,那轻柔有礼的语气竟与方才问候道谢殊无二致。
这一回,郭长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赵云澜熟视无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审讯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四把椅子,李茜脸色惨白地被束缚在桌子的另一侧。
林静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喷雾,走上前去,把红颜当白骨,毫不怜香惜玉地喷了李茜一脸凉水,在她悠悠转醒之后,又板着一张金刚罗汉脸,色/即/是/空地说:“警察,问你话,据实回答,否则后果自负。”
李茜眼神迷茫,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之后,她惊恐的眼神转移到了郭长城和赵云澜身上,认出了他们,刚想说话,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她饱受惊吓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绑的绳子:“我……我怎么了?”
相比起林静,可以上电视做官方发言人的赵云澜就显得顺眼多了,语气也十分温和,他坐在林静旁边,问李茜:“袭击你和杀害你同学的凶手已经被捕归案,现在我们需要你来协助警方对一下证词,做个例行的笔录,可以吧?”
这阵仗不像例行笔录,倒像三堂会审。
李茜也不傻,她愣了一下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防备地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绑着我?”
赵云澜挑挑眉,打了个指响,李茜身上的绳子就像声控一样,自动脱落了。
女孩被这一手吓了一跳,随后又佯装镇定地抬起头,接受着赵云澜的打量,揉了揉自己被绑出了印记的手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虚张声势地说:“既然凶手都抓住了,你还要问我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几点了?我想回家了。”
林静“砰”一砸桌子,把不讲道理的坏警察扮演得淋漓尽致:“让你说就说,少废话,干什么,难道你想包庇犯人?你有什么动机?和凶手有什么关系?”
李茜被这种凶神恶煞的风格吓了一跳。
林静作色,赵云澜就装模作样地轻轻按住他肩膀,和颜悦色地问李茜:“八月三十一日晚上十点二十分,你在学校门口遇见受害人卢若梅,你看见了跟着她的那个东西,这些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案情现在基本明了,但是我个人还有一些疑问,比如你大概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可以看见它们的?是在动用了老家那块……刻着轮回盘的老日晷之后么?”
李茜飞快地看了一眼林静,随后好汉不吃眼前亏地垂下眼,神经质地咬了咬嘴唇,而后飞快地点了个头。
赵云澜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传闻轮回晷用三生石做托,背后镶了忘川中黑鱼的鱼鳞,能生死肉骨,把已经去世的人拉回现世。但是用活人的寿命交换死人,就等于是把自己的一只手伸进了黄泉里……从此阴阳两界在你眼里,就成了叠加在一起的东西,对么?”
李茜的肩膀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盯着赵云澜的手指,一声不吭地又点了点头。
赵云澜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你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男人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和深深的眼窝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朦胧,赵云澜用一种如同叹息般的声音说,“无数人标榜‘入则孝,出则悌’,而当轮回晷摆在面前的时候,那些正青春年少的,有多少人真的做得到以命换命呢?”
斩魂使却Сhā嘴说:“轮回晷是地府四圣物之一,能扰乱阴阳,凡人不该擅用。”
李茜和所有人一样,不敢抬头看斩魂使,听了他的话,十指互相拧在一起,艰难地开口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听说过那是个老物件,能显灵……当时她突发脑出血,我在学校,也没有人看见,等人们发现,都已经延误了抢救,我、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那时候我奶奶不单是和我生活在一起,我父母嫌我多余,是她把我带大,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相依为命是什么滋味,你们懂么?我连哭也哭不出来,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没了,她怎么会死呢……人怎么会死呢?”
“于是你找到了轮回晷。”赵云澜说。
“我也觉得自己疯了,竟然相信这种东西,但它真的给了我回应……”李茜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迅速地移开目光,嘴里喃喃地说,“我怕什么呢?我还那么年轻,说不定能活到一百岁,就算分给她五十岁,我都能活到退休了,我一辈子还剩下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给她?如果凡人不该碰阴间的东西,它为什么在刚好在那里?为什么要回应我的愿望?”
19
19、第十九章 轮回晷 十八 ...
这问题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斩魂使却开了口。
他说:“那是因为当时你是不顾一切,真的想让她活过来,有时候……只要人的意念足够强烈,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可哪怕你心里有再大的执念,也并不能证明它就是对的。”
李茜的眼圈红了,她很快倔强地看向别的地方,好像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委屈也见不得人似的。
过了一会,她声音沉闷地说:“对啊,我就只是个凡人,不管生活强加给我什么东西——唯一的亲人突然离世,只剩下讨厌我的父母,徒劳而没有人承认的努力,每年都要费尽心思去弄的学费,以及这样的努力了,在龙城却连个像样的工作也找不到,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可怜吧?这些我都要一一承受,这么看来,我确实不该让我奶奶活过来,也许我该跟她一起去死。”
赵云澜平静地看着她,并不打断。
李茜冷笑了一声:“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乌龟,在地上艰难缓慢地爬,一个人经过,轻轻踢一脚,我就四脚朝天了,然后他看着我痛苦地挣扎,最后用了吃奶的力气翻过身来,再轻轻一脚,方才所有的努力就又白费了,是不是很好笑?”
这个女孩身上有无法言喻的愤懑和不满,即使她看起来已经拼命克制过了。
郭长城脸上有些发烧,他觉得自己既不聪明也不努力,一直都浑浑噩噩,却不劳而获地得到了一份工作,于是他站起来,吭吭哧哧地带着一点讨好说:“我……我给你倒杯水吧。”
李茜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理他。
赵云澜问:“轮回晷给了你回应,你奶奶被抢救回来了,但是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是你在照顾她吗?”
“还能有谁,”李茜面无表情地说,“我父母肯把她接回来,已经是为了面子做了天大的牺牲了。”
赵云澜点点头:“你要读书,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要照顾老人,日子过得很辛苦吧?”
直到这时,林静终于有些诧异地看了他的上司一眼,他本以为,赵云澜进门的时候打手势让他配合,是因为李茜在饿死鬼那件案子上说了谎,打算从这小女孩身上诈出点内情来,然而问询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林静却已经摸不准赵云澜到底想知道什么了。
这话题怎么拐了那么远?
可是斩魂使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林静也不好多嘴,只好满腹狐疑地坐在一边听着。
郭长城屁颠屁颠地倒了一杯不凉不热的温水,递给李茜,女孩接了过来,却没有道谢,只是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眉毛,目光盯着杯子,她看起来镇定,捧在手里的水的水面却一直在颤动。
“她每天凌晨四点半起来,总想给我做早饭,后来人越来越糊涂,有一次煮的牛奶溢出来了,她也不知道,把火浇灭了,差点煤气泄漏,之后就不敢让她弄了。但是说她也不管用,头天说了,第二天还是要去做,我只好也四点半起来,把早饭做好。我白天不在,有时候上课,有时候帮导师做项目,有时候要做实习,不管去哪,中午都要坐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公交赶回去,给她做午饭,给她倒好热水让她吃药,来不及吃饭,再一路狂奔地往回赶。”李茜说,“晚上回去,我要安顿好她才可以看一会书,效率不高,她年纪大了,总是不分场合地要拉人说话,我会经常被她打断,等她睡下,大概十点左右,我才可以开始做一些外面接的翻译的活,一般要到十二点钟以后,有时候实在困得受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桌子上睡着了。”
“辛苦?”她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透出说不出的疲惫,好像连说话都已经给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然后她飞快地苦笑了一下,低头喝了口水,掩饰住表情,冷淡地说,“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别浪费时间了,关于案件,还有什么想问的,快点问吧。”
赵云澜的手指轻轻地点着卷宗:“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近人情,但是你奶奶过世以后,你的日子轻松多了吧?”
李茜飞快地抬起眼,盯着他口气不善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云澜不为所动地回视着她:“字面意思。”
李茜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她猛地站了起来,杯子里的半杯水洒了一桌子:“警察就是这样办公的吗?你们可以无缘无故拘留无辜市民,然后随便污蔑吗?”
“坐,别激动。”赵云澜抽出几张纸巾擦去桌上的水,“我说得是人之常情,没有污蔑你任何事,你就算心里想炸五角大楼,只要没做出来,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人能说你有什么错。”
李茜口气生硬地说:“我要回家,你们没权利扣留我。”
赵云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那好,那我们暂且不提无关的事,就说今天上午,你跟我说过,在校门口看见了卢若梅,和跟着她的一个‘影子’,能再回忆一下它是什么样子的吗?”
李茜皱皱眉:“我没看太清楚,不太记得了。”
赵云澜笑了起来,这一回他的酒窝露出来了,眼角却没有笑纹,眼神显得有些尖锐,他微微垂了一下眼,把目光落回自己搭在桌上的手指上,用那种慢悠悠的口气说:“你可能记不住跟你擦肩而过的人,记不住车祸现场肇事司机是男是女,这都是正常的……可是把你吓成这样的东西,你会不记得?不记得,为什么你在发抖?”
李茜明显地呆了一下,纤细的手指神经质地收紧。
赵云澜语气严厉了些:“就在今天上午,我记得你还和我说过,它大概有多高,是怎么样的黑黢黢,身体看起来有点矮,还有点胖。”
李茜的脸色忽然煞白。
赵云澜眯起眼:“同学,随口翻供可不是个好习惯啊,你看到的黑影到底是不是那样的?”
林静配合他的经验丰富,趁着李茜不明原因地受到了惊吓,精神非常不稳定时,立刻逮住空挡,猛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说!”
赵云澜层层紧逼,就像是把李茜的神经拉到了极致,林静一下剪断了它。
“是……是又怎么样!”李茜脱口而出。
“哦,不高,有点胖。”赵云澜慢吞吞地重复着方才的话,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么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啊?”
在场除了李茜,每个人都知道饿死鬼是什么样的——它压根谈不上男女老少,根本就不是个人形,瘦骨嶙峋,大腹便便,一人多高,上肢如螳螂。
林静和郭长城看向她的表情立刻充满了疑惑,斩魂使一如既往地散发着他无与伦比的吓人的存在感,李茜毕竟涉世未深,城府不够,她觉得自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全都表情冷漠,全都揶揄地窥视着她,全都知道她自以为隐蔽的秘密。
这让她恐慌起来。
赵云澜把声音放得更低,几乎降低到了耳语的水平,他说:“我刚才说的话是骗你的,人的记忆确实会模糊,尤其是受到惊吓并且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目击者提供的信息并不准确。那东西吓到你了,你的大脑认为自己无法承受这种恐惧,于是出于自我保护,你的记忆有了一瞬间的空白,而后想象会自动填充那段空白,所以你脱口而出的,只是你想象出来的……最害怕的东西。”
郭长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在经历的不是什么“例行问话”,而是一场真正的审讯,而他愚蠢又敏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他快被一边不动如山的斩魂使和这迫人的审讯节奏压得喘不上起来了。
李茜的脸色由惨白转向灰败。
赵云澜收敛了脸上和煦的笑容:“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早晨想从八楼跳下去吗?”
李茜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昨天一宿没睡着吧,你跑上楼顶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瞬间在想,如果你豁出去死了,就什么也不怕了,以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能一笔勾销了?”赵云澜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又像冷笑、又像唏嘘的表情,“小姑娘,我比你大几岁,叫你一声孩子——很多像你一样大的孩子都觉得自己不怕死,因为年轻,所以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死亡,尤其你又是一个……性格那么强硬、那么有决断、那么冲动的年轻人,你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畏惧死亡。”
李茜本能地反唇相讥,但声音却微弱得很:“你……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别人不理解什么叫死亡?我明白那种感觉,我亲眼见过!头天还在一直说话的人,一转眼,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蜷缩成了一团……心跳停止、呼吸停止,慢慢的……慢慢的变冷,变成一具尸体,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你再也找不到她去哪了,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
“李茜。”赵云澜打断她,“你理解的、惧怕的东西并不是死,而是分别,你只是接受不了奶奶突然离开你而已。”
整个审讯室里一片沉默,李茜的身体像秋风卷起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
赵云澜再次开口问:“那天夜里,你在学校门口看见的,跟着你的同学的那个影子,它……她是不是年龄很大,穿着一身棉布衣,头上还带着个假发髻?”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表情立刻从疑惑转成了震惊。
李茜短促而嘶哑地发出了一声尖叫,五官似乎已经扭曲了,露出一个骇人的表情。
她疯了么?郭长城目瞪口呆地想,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他回头去看自家领导的时候,他看见赵云澜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好像很想去摸一根烟叼在嘴里,在尽量忍耐着。
赵云澜的目光深邃而安静,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以及他那身已经发皱、但依然雪白的衬衫上,他看起来突然有点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赵云澜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照片,是一个老太太的遗照,慈眉善目,嘴角含笑,面容安详。郭长城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她,这就是那个在最危险的时候扑过去挡在李茜病床前的老太太。
赵云澜把照片推到李茜面前,十指相抵,撑在自己因为连续加班已经冒出了一点胡茬的下巴上:“这是王玉芬女士,生于1940年春,上个月底去世,死因是误食口服用降血糖药。”
李茜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遗照,郭长城简直怀疑她的眼睛要脱出眼眶。
赵云澜继续说:“你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与她的感情非常亲密,为了她动用轮回晷,把一半的寿命还给她,之后她的智力慢慢消退,也一直是你在照顾,我的同事告诉我,你在网络上的消费记录,几乎全是老年用品,而根据医生的说法,即使她的智力减退之后,也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人的攻击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让你觉得,老祖母死后会害你?你为什么那样害怕她?”
李茜像是成了一具人形的蜡像。
赵云澜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柔和,就像是给幼儿讲睡前故事一样:“为什么不说话?李茜,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不说实话,这辈子就再也没有说实话的机会了,你想要解脱,可是你永远也不会解脱,谎言永远是谎言,草率地背上,就一辈子也卸不下来。”
今天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和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李茜呆滞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抬起来。
赵云澜的上身微微往前倾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同事告诉我,通过轮回晷链接的两个人,会同生共死,而现在奶奶去世了,你还活着,那么她多半死得阳寿未尽,我一直想不通,这是怎么个阳寿未尽法,是阴差出了差错,还是有人非法拘了生魂?”
“后来我发现自己真笨啊,明明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连着她生命的轮回晷和她意外断开了,对,也就是说,给了她生命的那个人,亲手杀了她。”
“智力退化的老人会像孩子一样,没出息,也馋,喜欢抓放在家里的小零食吃,你告诉我,那瓶降血糖药,是谁放在她常常去吃的糖盒子旁边的?”
审讯室里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几秒钟之内,李茜的脸上先是极度的惊恐,那种惊恐就像是一个不停被吹大的气球,而后在膨胀到顶点的时候突然爆裂……她表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郭长城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李茜有些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沉默,那女孩轻声说:“是我。”
20
20、第二十章 轮回晷 十九 ...
“我小的时候,她早晨叫我起床,给我梳辫子,送我去上学,我爱困,每天就趁着她替我梳头发的时候,靠在她怀里再打个盹,等梳完了,她就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一下,说‘醒盹啦,小懒鬼儿’,然后她拉我去上学,一路走,一路给我讲故事,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一直讲到猪八戒吃西瓜,整个隋唐演义都在她脑子里,说得比收音机里的评书还好。父母都不疼我,有人问我最喜欢谁,我总是说,最喜欢奶奶。”
李茜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径自说着。
赵云澜终于还是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夹在手指中间摆弄着,没说话,郭长城却愣愣地问:“那后来就……不喜欢了么?”
李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我记得你也说过,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你的奶奶,可是你家没有轮回晷,所以你真的很幸运。”
郭长城呆呆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开始吃力地试图为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寻找一些理由:“你是不是觉得她是个累赘,带给你的负担太大了,生活太……”
李茜的眼圈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可她的眼神却麻木冰冷,有某种说不出的残酷,有些不像人,却又只能是人。她打断郭长城:“别用那么愚蠢的理由侮辱我。”
郭长城的脸涨红了。
“她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每天都会在你耳边絮絮叨叨,记不住昨天发生的事,一句话要颠三倒四地说无数遍,到后来,她大小便开始不能自理,每次尿了裤子,都只会看着人傻笑。她吃饭会掉一地一身的饭粒,仅仅是坐在那里,也会流口水,连时间也不会看,她不管你在忙什么,永远只会跌跌撞撞地跟在你身后,口齿不清地说些别人谁也听不懂的话,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我每天看着她,心里会想,这就是我用后半生换来的啊。”
李茜说到这里,嘴角神经质地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冰冷又突兀的笑容,郭长城觉得心里像是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我想要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我付出昂贵代价换来的,只是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李茜的脸狠狠地扭曲了一下,随后她嘴里吐出了刻薄的话,“怪物。”
李茜抬起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郭长城的脸:“我恨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每天看见她,都有立刻杀了她的冲动,带着这种冲动,我要用听起来耐心又温柔的声音问她想不想吃什么东西,要不要上厕所,累不累,冷不冷,然后看她对着我傻笑。”
郭长城放在膝盖上的手细细地颤抖着。
“轮回晷骗了我,你知道吗?世界上根本没有能死而复生的东西,那个人不是我奶奶,她以前唯恐我受一点委屈,小时候村里没有风扇,她一宿不睡觉给我打扇子,怎么会变成一个怪物?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只会伤害我的怪物!”李茜短促尖锐地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明白,就别来批判我!她活着的时候纠缠不休,死了以后也对我纠缠不休!我……”
“她不会再对你纠缠不休了。”郭长城忽然打断她,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说话,“她消失了,那时候饿死鬼要吃你,你又不知被什么鬼东西俯身,她为了保护你,被饿死鬼杀了,我们都看见了,她又死了一次,只有你不知道。”
李茜愣住了。
郭长城低下头,心里异常难过,难过得他都要哭出来了,可他不知道这是为了谁,最后他低声地说:“反正你就算看见了,也还是认为她是要害你吧?其实……没有的。”
“她没有纠缠你,没有怪你,也没有想害你。”
李茜呆若木鸡。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已经基本清楚了,蓄意谋杀这件事不归我们管。”赵云澜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郭长城的肩膀,“走吧,不用把她送回去了,在这关她一宿,明天叫祝红联系负责本市刑事案件的同事,该领走领走,该调查调查。沈教授那边我明早再打电话告诉他……嗯,大人还有什么事?”
斩魂使绕过小桌,走到李茜面前。
他的气息让李茜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不用怕,我不管活人事,”斩魂使说,“只是事关圣物,我须得多嘴问一句——你提到的老家的轮回晷,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我家。”李茜低声说,“父母租了个小房子给我们住,他们平时不来的。”
斩魂使:“地址?”
“南城大街101号3单元207室。”
“多谢。”斩魂使客气地点点头,似乎是在看着李茜,而后他顿了顿,不轻不重地说,“他日阴曹相见,当携公道相候。”
郭长城浑浑噩噩地跟着赵云澜出去,把斩魂使送到门口,仍似乎心有不平,回头张望了一眼审讯室里呆坐的李茜。
斩魂使很快走了,要趁天亮之前去把轮回晷收回。
他走后,窗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温度似乎也急剧上升,空调又启动了制冷模式,可是郭长城觉得自己的后心还是一阵一阵地发凉。
他跟屁虫似的紧跟着赵云澜,一脸欲言又止。
赵云澜拎起自己的车钥匙和公文包,看了他一眼:“下班了,还不走?”
郭长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赵处,被饿死鬼劈过的魂,还能活……还能转世吗?”
赵云澜挑挑眉:“不能吧。”
郭长城:“那……那个老太太,就真的没了吗?”
赵云澜装作沉思似的想了想,而后忽然笑了,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像唤狗似的对郭长城招招手:“差点把这个忘了,小孩,来。”
郭长城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拿着吧,方才斩魂使交给我的,那位大人偶尔也会发发慈悲,网开一面的。”赵云澜把小瓶子塞到他手上,走到办公室的猫窝那,讨嫌地伸手捏住大庆的鼻子,看着昏睡的大庆发出了类似呼噜的声音,伸爪抓挠了几下,才乐呵呵地放过了它,“明天谁来得早,记得吃早饭的时候让食堂做点炸鱼干送来。”
郭长城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没有他手掌长的小玻璃瓶,先是困惑,随后睁大了眼睛。
他在透明的小瓶里看见了那个消失的老太太!
她变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安详地坐在那,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随后,她脸上的皱纹飞快地消失,头发越来越多,从发梢到发根,慢慢变黑,长出了满口的贝齿,身体变得挺拔、纤细,回到了三十来岁成熟美丽的模样、之后是二十来岁青春靓丽的模样,而后又慢慢变细变矮,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儿童时代……最后,她蜷缩成了一个小婴儿。
小婴儿缓缓闭上眼睛,幼小的身体消散在了小瓶子里。
郭长城大惊:“她……她不见了!”
“那是往生瓶,她重新进入轮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林静说,“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由年幼到年长,再从年长回到年幼,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林静说完,垂下眼,低低地念诵了一声佛号,对郭长城说:“下班了,快走吧,明天九点上班那,八点食堂开始有早饭,愿意吃就早点来,别迟到。”
郭长城好像放下了个大心愿,小心翼翼地把瓶子装进包里,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静这才转过身,对赵云澜说:“我没看见斩魂使给你什么东西,李茜擅自动用幽冥生物,本该有这种劫难,老太太心甘情愿替了她,死得其所,都是因果,有什么好网开一面的。”
赵云澜“哼”了一声:“就你聪明,就你眼尖,行了吧?”
林静:“我只是听说你对这个实习生十分不满意,千方百计地想把这关系户弄走,干嘛这么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慰他哄着他?”
赵云澜点着烟,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子乐意,还不快滚?”
林静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打算发表点关于自家领导的见解,赵云澜一记眼刀射过来,林静的见解就果断变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拎起自己办公桌上的水杯,跑了。
赵云澜锁好办公室的门,本想回家睡大觉,突然想起匆匆离去的斩魂使,不知怎么的,就对那传说中的“幽冥圣物”有了点好奇心,抱着第二天要旷工的无耻想法,他开车到了李茜说的地址。
赵云澜到的时候,发现整一座公寓已经被漆黑的血气笼罩了,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忙把车往路边一扔,就拎着枪跑上了楼。
那公寓的楼顶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就像一个张开了大嘴的怪物,此时电梯已经停运了,赵云澜一口气跑到了楼顶,只见那顶楼竟然已经铺满了尸骨。
赵云澜仔细打量那些尸骨,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怪物死在这了,有三个头的,有前后都是肚子的,有上面人头下面骨架的……无一例外,全都被一刀斩首。月光落在地上,就像洒了一层的鲜血,而不远处,斩魂使单手提着斩魂刀,刀刃架在一个……一个“人”的脖子上。
那或许不能说是一个人,他满脸长满了肉瘤,五官挤得变了形,看起来又可怕,又恶心。
“什么情况?爱护环境人人有责啊,大人不就是拿个东西,怎么拿出这么大动静?”赵云澜远远地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战场”,找了找,竟然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斩魂使听见他的声音,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对那满脸肉瘤的人说:“我最后问你一遍,轮回晷在什么地方?”
肉瘤怪物在斩魂刀下僵硬地转过脖子,直直地看向赵云澜的方向,答非所问地对斩魂使说:“我家主人托我对大人说几句话。大人几百年如一日恪尽职守,对放在心尖上的人也避如洪水猛兽,看似是将克己做到了极致,其实是唯恐自己把持不住么?”
斩魂使没说话,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些。
“我家主人深怜大人情深,特意将他送到你面前,就是想看看,你可是真的无欲无……”
这回斩魂使没容他说完,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肉瘤怪物的脑袋里爆出一个巨大的血花,腥臭的味道逼得人一阵阵发晕,随后楼顶卷起狂风,赵云澜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等风停了,楼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的尸骸、怪物都是不存在的。
斩魂使远远地转过来,冲他拱手道别,没半句解释,就仓促地闪身钻进了那个黑洞里,赵云澜从那一向从容不迫的背影里,竟然看出了几分仓皇来。
斩魂刀出处,诸神退避,什么人敢当面这样和他叫板?
轮回晷……又是被谁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了
【山河锥】
21
21、第二十一章 山河锥 一 ...
光明路4号既不是盘丝洞,也不是白骨窝。
特别白天的时候,基本连个阿飘的影子都看不见,在传达室接待的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正常老大爷——当然,后来郭长城发现,那位大爷也不是很正常,他十分喜欢做骨雕,传达室角落里经常堆满各种各样的骨头,突然开窗,黄白的粉末能飘得到处都是。
刑侦科的办公室窗明几净,采光良好,一人一张桌子,一桌一台电脑,旁边是各种办公室用品,还有绿色植物,每天下午两点钟,会有固定的钟点工阿姨来打扫卫生,有中央空调,旁边一个小隔间里还有冰箱和储物柜,里面有猫粮,还有酸奶水果等自取的零食。
有一次,郭长城还在冷冻室里看见一抽屉火锅专用的那种切成薄片的生肉,一开始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那个叫祝红的大美女从里面掏出一袋,化了化,然后就像别的女孩吃薯片一样,就着血水一片一片地捏着吃了。
第二天祝红就请假了一天,理由是每月一次躲不开的麻烦。
当然不是大家想的那种理由,因为第三天祝红来上班的时候,郭长城惊掉了下巴地发现,她竟然拖着一条长长的蟒蛇尾巴。祝红就这么吃了好几天血淋淋的生肉片,又过了两天,才重新有了两条腿,恢复了正常的人类饮食。
刑侦科除了美女蛇、假和尚和肥黑猫之外,还有另一位同事,饿死鬼事件过去了半个月,他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出差回来,坐在那一声不吭地贴了一下午的报销凭证,然后趴在办公桌上倒头就睡,最后被闻讯过来的赵处亲自送回去了。
郭长城看过他桌牌上写着的“楚恕之”,大家都叫他楚哥,可郭长城不大敢主动和楚恕之说话——这人看起来和林静差不多的年纪,非常非常的瘦,瘦得两颊都凹了进去,几乎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这就显得他五官格外凌厉,总是皱着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长城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一些。
平时工作不忙,除了郭长城刚来的两天工作强度大了点之外,他发现这简直就是“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典型了,一个月也没有两三件案子报到处里来,通常是赵云澜点一两个人过去看一眼,坚决贯彻“管鬼事不管人事”的原则,而人间的案子也大多数都是人干的,他们多半转一圈就回来,写一份例行公事的工作报告。
剩下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看书,上上网,扯几句闲话,之后混吃等死地等整点下班。
郭长城这才知道,原来特别调查处接一个案子的程序很多的——有可疑的案件发生,要先派人去看,看完回来写份报告,先交给赵云澜,赵处再根据这份报告判断接还是不接,如果确定这件事该归特调处管,他则需要另准备一份报告,加盖公章,再往上送,如果是急事,大约等一个工作日左右,上面就会下文件批复,再把命令传达到相关单位,明确权责,保证特调处工作畅通无阻,一般直到这时,赵云澜才会亲自出面,跟负责本案的公安机关接洽。
七月半那天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巧,正好是出了人命的紧急事件,赶上人都不在,案发地还在龙城大本营,大庆又嗅到了来自幽冥那一头的味道,赵云澜才会当机立断先斩后奏,结案以后才把程序给补齐。
为了跑手续,林静的ρi股三天没挨到椅子的边。
而郭长城就这样,在没有半个案子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熬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奇迹一样地留了下来。
而更离奇的是,赵云澜似乎也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咬牙切齿地要把人踢出去,非常爽快地在郭长城的转正申请上签了字。
郭长城渐渐习惯了白天空无一人的人事科,拿着终于转正的凭证,乐得飘着跑过去备案。
大庆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背影,翘着尾巴大模大样地爬上了赵云澜的办公桌:“男人一定都是善变的,你前一阵子还恨不得把他当个球踢了,现在居然把他留下了。”
赵云澜正在低头发短信,头也不抬地说:“他身上功德厚得跟牛津字典似的,容易走狗屎运,带着他当吉祥物吧,另外我觉得这小孩挺逗乐的。”
大庆奇怪地问:“什么功德?”
赵云澜指了指自己的抽屉,黑猫扭着ρi股过去把抽屉扒拉开,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硕大的文件袋,里面有文件、义工留念照片、捐款纪念册等等,几乎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还有一张影印的照片,照的是一张明信片,贴在某个山区小学的墙上,上面用狗爬一样的烂字写着:“你们要好好的。”
大庆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郭长城干的?”
“嗯,他家里你懂的,从小也不缺钱花,不过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的,他干什么都悄悄的,亲戚长辈们谁都不知道,还以为给他的零花钱够用呢,这小孩这么多年也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功德翻倍。”
“哦……难得,难得。”又胖了一圈的大黑猫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番,贱兮兮地凑到赵云澜旁边,低头偷看了一眼他的短信页面,鄙夷地说,“我说你还行不行了?一天骚扰人家那么多次,嘘寒问暖仨月了,到现在还是约人出来吃饭的水平?”
赵云澜把短信发出去,屈指弹了大庆一个脑瓜崩,把猫给弹了个ρi股蹲:“慢工出细活,你懂个屁。”
这这当,沈巍的回复到了:“抱歉,今天晚上年级例会。”
黑猫乐得肚皮都快翻过来了,险些从桌子上掉下去:“年级例会,年级例会!啊哈哈哈哈,领导,你吹啊,你接着吹啊,你不是号称无往不胜无坚不摧吗?还妹子们看见你眼放光,小零们看见你流口水,碰见软钉子了吧?哎赵云澜你得跟我说说,撞钉子上疼不疼啊?”
赵云澜磨了磨后槽牙,有一瞬间很想吃猫肉。
饿死鬼事件结束之后,赵云澜就别有用心地一直和沈巍保持了联系,一开始是利用职务之便,随时知会沈巍李茜那案子的进展情况,后来更加无耻地以各种理由约人出来,只是沈巍不知道是真忙还是故意躲着他,约一次出来比面圣还难。
可赵云澜看腻了倒贴上来的小娘炮,还真就非常吃沈巍这一套,对方越是这样矜持含蓄,他就越心里痒痒。
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大庆八卦兮兮地凑上去听,里面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紧张地问:“喂……赵先生是吧?您上次说想买我外公保存的古籍,是真的吗?”
赵云澜眼睛一亮:“嗯,对对,什么时候能卖给我?您要是有时间,最好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的人说:“那价钱有点高,您觉得……”
“我觉得没问题,您抓紧定个时间吧。”赵云澜土豪一样财大气粗地说。
对方似乎很激动,约了他下午见面,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您是真的热爱古书”“真的懂文化遗产的价值”之类的话,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
大庆凉凉地说:“行啊,追不到,拿钱砸,您真是当代纨绔子弟之典范啊领导,这卖书的倒霉孩子一定不知道你是个只会追大片、看武侠小说的二逼青年。”
赵云澜装好支票本和车钥匙,拎着大庆的脖子,在“喵嗷”一声惨叫中把它扔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对面办公室的人听见门响,楚恕之从股市K线中抬起头来,只来得及看见某个匆匆而过的身影,旁边祝红叹了口气:“又出去鬼混了。”
傍晚的时候,赵云澜成功地在龙城大学的教学楼门口堵住了沈巍。
沈巍看见他的车,当场眼皮一跳,默默地低头,假装没看见,快步往停车场走,赵云澜就哼着小调,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跟着,跟了一路,经过的学生们都开始好奇地回头看了,沈巍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停下来,弯下腰敲敲车窗:“赵警官,找我什么事?”
赵云澜按下车窗,对他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紧接着从副驾驶上拎过一个巨大的木盒,从窗口塞了出去,递到沈巍怀里:“给你的。”
沈巍:“……”
沈巍掀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就要把东西推回来:“这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怎么能……”
“哎,你先听我说,”赵云澜用手挡了一下,发挥他扯淡的天赋,“这是我一朋友,打算移民,家里有好多古书,里面有些丝绸和竹简版本的,带也不好带,送人还舍不得,怕糟践了好东西,我一下就想到你了。我看这东西除了给你,谁拿了都是糟践,沈教授就当帮我一忙,替我那朋友接着保管吧。”
这油嘴滑舌的东西,睁着眼胡说八道。
“我……”
沈巍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赵云澜堵了回来:“我什么我,亏咱俩那么熟了,这点忙都不肯就不够意思了吧?我一会还有个饭局,马上得走了,回见啊,东西替我好好收着,周末有空我请你吃饭。”
说完,他一脚踩下油门,根本没给沈巍说话的机会,把车开走了。
沈巍手里被强行塞了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大盒子,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车,一时间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他心里软得不行,几乎想就放纵自己这么一回;一方面想到赵云澜这种风月场上惯会讨好的,这种事不知道对别人做过多少回,就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他关起来……然而是快乐也好,是愤怒也好,最后沉寂下来,都成了越发难忍的落寞。
沈巍知道,上一回猝不及防地撞见赵云澜,是被人算计的,人鬼殊途,为了……为了那人好,还是离他远点吧。
东西送出去了,顺便得到一个约会,赵云澜觉得自己干得漂亮,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太咋咋呼呼的没意思,尤其是那些光有脸蛋和ρi股却没脑子的,就算看人跳脱衣舞,也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最勾人。
赵云澜认为,有品位的男人是不能满足于庸脂俗粉的,就好比人有钱了以后,总要附庸风雅地摆弄些古玩字画,不能满足于大金链子和大别墅一样。
沈巍,赵云澜自我感觉良好地借着后视镜照了照,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觉得那人就像个名贵的青花瓶,哪怕不能长长久久地霸占,放在家里摆几天也是好的。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