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最和林沛白面面相觑。良久,沈最道:“看到没,我说一般良家妇女的反应都会是这个。真能毫不犹豫地收下,早就接受你或者把你玩死了。”她突然想起在手术室里听过的一件八卦,于是笑着问闻人玥,“听说你表哥伍思齐为了追一个女孩子,送她五万元去买车,有没有这回事?”
闻人玥一愣,赶紧摇头:“我不清楚。”
明明知道那八成是叶子,你也和我一样不够矜持嘛,保密工作还做得这么好,真是的。
沈最又笑:“问问你表哥怎么做到的,送了等于没送一样。”
林沛白冷哼了一声:“两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
闻人玥终于看出了端倪:“这副助听器是不是很贵?”
沈最笑道:“比一克拉的钻石便宜点,又不是戴在手上的,所以不要紧张,不是接受了就要嫁给他。”
闻人玥:“太贵了!太极女不会收的。小林医生说过她是个自强自尊的好女孩。”
林沛白极力解释:“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逛过街,过生日也会互相送礼物。”
“很好的朋友钱数才更要分清楚。吃顿饭,逛个街,哪怕买个几百块的小礼物都可以接受,但是几万块的东西怎么好收呢?”闻人玥实话实说,“将来怎么见面?见了面就会很没底气地想,他送了我那么贵的东西,是对我有什么意思吗?我得做点什么才能报答?这次送助听器我收了,下次送钻戒我收不收?”
“是吗?在你昏迷期间,师父替你付过三个月的治疗费。”闻人玥是就事论事,可是原本就怀有异样心思的林沛白不太听得下去了,“那可等于两克拉的钻戒,你打算怎么报答?”
什么?闻人玥大骇,半天才道:“为什么?我一直有钱治疗的。爸爸妈妈没有钱了之后,还有外公的遗产……”
除了打官司的时候,伍宗理的遗产曾经冻结过三个月。
小林你怎么能迁怒于阿玥呢?沈最瞪了林沛白一眼,又安慰闻人玥道:“哎呀,那笔钱等于是劫富济贫。聂未有工资奖金,有琴行股份,现在又有专利权益,多劫几次才大快人心。我不是说要你再昏迷。小林!道歉!”
林沛白自知失言,非常懊悔:“阿玥,对不起。我一时口快,你别往心里去。师父完全没有要你还钱的意思,也不需要你报答。”
“没事,债多了不压身。”
再说,除了小师叔,很多人都帮过她。已经有无数的人说过,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好好地活着。
闻人玥抖擞起精神来:“小林医生不像面皮薄啊,想送就送吧。让她知道心意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就是被拒绝嘛。”
林沛白捂着脸叹气:“唉!我一身沾衣十八跌的绝学都是她所授。如果真的又去表白,可能以后都近不了身。”
沈最叹道:“可怜的小林!”
“她不是自卑,也不是心有所属,就是对男女之情无感,跟师父一样。我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久,就没看到他对哪个爱慕者稍加辞色过,不管是男是女。”
听他这样讲,本想安慰两句的闻人玥都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
沈最又叹气:“别说了,真是越说越悲惨。小林你就认命吧,你天生吸引这种人,不是,是你天生被这种人吸引。我告诉你,这种人只适合拿来调戏,不适合拿来爱慕。”
“爱一个人当然希望她有反应了。”闻人玥低声道,“没有的话,会痛苦、难受、焦躁、怨恨、嫉妒,但也强求不来啊。”
沈最闲闲地掏了掏耳朵:“哪里的反应啊,心理的还是生理的?”
“沈医生!”
求不得,爱别离,加一个五蕴炽盛,就这样坐在湖边的小丘上,呆呆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倒也安宁平静。
“啊,婚礼要开始了,大家都就座了。”
“新郎就位了。”
“开始放音乐了。”
“新娘,新娘出来了。挽着小师叔呢。”
虽然这样说,三人却坐着不动弹,一点过去的意思也没有。
还是资深暗恋者先表示:“我们就在这个居高点看,颇有种vip包厢的感觉,挺好。”
深陷单恋迷情中的小美人儿讷讷道:“我们不去,会不会不好?好像逃课一样。”虽然这样说,她也还是纹丝不动。
沈最“哼”了一声:“不要紧,有我罩着你们。”
闻人玥立刻朝沈最贴近了一点。
婚礼真的开始了,挽着手臂走上红毯的聂家兄妹是全场焦点,哥哥很帅,妹妹很美,两人急匆匆的,走得很快。
鲁明忱咧着嘴都笑傻了。
聂今笑颜如花,轻扯臂弯,微启朱唇:“哥,你走得飞快干什么?哥,你就这么想赶快把我送到他手里去吗?”
她这身鱼尾式婚纱是在巴黎定做,裙摆间缀着一颗颗的水晶,在夕阳下像才上岸的美人鱼一般,溅满了月轮湖的湖水,走动间特别美丽,所以想要多秀一会儿:“走!慢!点!”
“自己腿短怪别人。”
本来聂今就很紧张,生怕有什么不完美,闻言勃然大怒,一边维持笑容一边咬牙切齿:“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不要逼我发火!”
“告诉你,我是豁得出去的,我的婚礼要是做不到流芳百世,宁可它遗臭万年,所以你别惹我。”
“阿今,不要激动。”聂未看了一眼妹妹掩在头纱中的明媚面容,放慢了脚步,“走过这条红毯,哥以后都不会再说你。”
聂今一怔,似乎在哥哥的口吻中听到了一丝惆怅?是啊,她嫁人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哥哥一个了。即使如此,他这个人是没有喜怒哀愁,也不需要谁的喜怒哀愁来扰乱他的心思啊。
聂未将一头雾水的聂今交到鲁明忱手中,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就交给鲁明忱头疼去吧”,便回到第一排的位子坐下,又转头看了一看宾客,没看到闻人玥,纳闷地想,她到底跑哪里去了?再朝稍远处望过去,便看到了那三个人亲密地坐在小丘上。
沈最、林沛白和闻人玥三个人一直默默地从远处看着婚礼举行。
新娘挽着长兄进场,交到新郎手中,宣读誓词,交换戒指,新人拥吻,礼成合影,一众女孩子跑出来抢花球。结果花球落到明明站在稍远处,根本没有参与这场混战的聂未身上,然后直直地掉了下去。
沈最“哎哟”一声:“聂今这是练过的吧?不然就是她老公在指挥。我也干过这事儿……咳咳。”
三人都暗暗遗憾不能近距离观赏聂未的表情。
大家都在等聂未捡起来,看他会递给谁。但他只是退后了一步,转身走开。
林沛白突然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往我们这边看了好几次。”
沈最不以为然:“不要怕一个被花球砸中过两次却还结不成婚的男人。走,吃饭。”
三人从小丘上直跑下去。
因为刚才冒犯了闻人玥,林沛白一直逗她谈笑,到了宴会厅,又和人换了位置,坐在她身边。
伍见贤道:“你刚才跑哪里去了?和小林医生在一起?”
林沛白道:“是啊,我们和沈医生一起聊天来着。”
香槟已经倒好了,闻人玥拿起来就喝了一口。林沛白问道:“怎么样?”
“不错。”闻人玥直点头,“桃子味的。”
林沛白便也喝了一口。看起来真亲密。
随着第一道菜明虾鸡尾杯上来时,换过一身珍珠色公主式抹胸婚纱的新娘挽着新郎的手走进了宴会厅。
第一伴郎敲敲酒杯,站起来致了一段简洁有力的祝酒词作为引子,然后由新郎的父母说了一长段感人肺腑的祝福。新人很感动,气氛很温馨。大家都敬了酒。
“那么,再请新娘的哥哥说两句吧。”第一伴郎一脸风骚地将话筒交到聂未手中,又飞了个媚眼。
伴娘们带头鼓起掌来了:“聂医生说两句!”
新娘的哥哥也不知道在出神还是在发呆,听到掌声才仿佛醒过来了一样,皱眉看了两眼手中的话筒,饮了一口香槟,放下,走上台去。
聂今没有预备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也并没有准备要致辞,突然被拱上台,实在莫名其妙。
一个黑影从右侧冲了上去,是林沛白,手里拿着一沓小卡片献上:“师父,这是我从网上下载的祝酒词。”他就知道一定用得着。
聂未冷着脸接过来,看一张,便甩一张。甩了三四张之后也懒得看了,凶狠地瞥他一眼:“你对座位不满意?”
林沛白莫名其妙:“没有。”
聂未把小卡片塞回给徒弟:“你去和沈最换个座位。”
师令如山,林沛白想都不想,立刻跑下去和沈最换座位。闻人玥舀着鸡尾杯里的甘蓝丝,吃得津津有味,对身边是谁作陪一点也不介意:“沈医生,这个蘸千岛酱很好吃!”
聂未开始祝酒了:“今天是舍妹聂今和鲁明忱先生结婚的日子,对舍妹最终采取了这种——”他略一踌躇,还是决定较为亲切地表达下去,“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来约束她与鲁明忱先生的亲密关系,我并不感到意外。”
这种绵里藏针、毒辣无比的亲切让大家都傻掉了。
狰狞的新娘已经抢到一支话筒在手,试了试音,立刻大声反驳:“聂未!什么叫‘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没有这种‘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会有你?会有我?你凭什么看不起这种‘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
包括新郎的父母在内,宾客们脸色大变,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宴会现场,家属祝酒变成了兄妹相声的情况可从未见过。
聂未垂下眼睛,侧过脸去,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聂今不要聒噪。
“因为她实在值得一段好姻缘,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疼爱与珍惜。”聂未的声音低沉,坚定有力。聂今不禁动容,缓缓地放下话筒。
“毕竟她从五岁时就已经不放过一切白色的东西,餐巾、台布、窗帘、床单、蚊帐,所有可以戴在头上、裹在身上的,她都试过。”聂未淡淡道,“对被迫参与进去的我来说,真是不胜其扰。”
聂今一竖眉,又要发飙,被老公揽住了:“老婆,听下去。”
“虽然很反感,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她在这一天会很美。”
聂今已经被折磨得快疯掉了:“聂未,你给句痛快话。”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望向宾客:“虽然在我心中她不是最美。”
聂今呜咽一声,靠在老公身上。
鲁明忱终于明白了老婆这么多年来过着什么样的非人生活,才把她逼成了一个精明女强人与幼稚小女人的矛盾综合体,不禁又怜又爱:“老婆,别伤心。你在我心里是最美的。”
吃完了明虾,闻人玥执了香槟在手,一边小口啜饮,一边直愣愣地看着英俊帅气的小师叔和新娘表演反转剧。
聂未也看着她。小师叔……是在看我吗?还是我喝多了?
阿玥,他就是在看你。
可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就花掉了小师叔几十万哪。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外公,亲人的钱,可以稀里糊涂地用掉。但是小师叔,并没有义务为我花那么多钱。还轻薄他,问他收饭钱,不给就叫他钱债肉偿。她一仰头,把一杯香槟都喝掉了。
“那聂医生觉得谁最美啊?”一把年轻的男声笑着大声起哄,“给个提示!”
聂未看了一眼沈最:“沈最,你曾经拿她和许昆仑的心上人做比较,但我觉得没有人能与她媲美。”
“哎,聂未,你终于承认匡老师美了啊!”沈最还没听完就激动大叫,“你的眼光终于有救了!那张海报送你了!”
终于,所有人都爆笑起来。连闻人玥都笑了,又对沈最附耳说了句什么,沈最直点头。聂未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笑了。
等笑声稍微小了些,聂未继续说:“我与聂今的年龄相差太大,想法也很不同,所以没有好好地去了解过她,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令我至今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对她的感情。也许,如果聂今不是我的妹妹——”他想了想,“我会娶她,安慰十五岁的她,爱上二十五岁的她,珍惜三十五岁的她,呵护四十五岁的她,陪伴五十五岁的她。一直这样下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她现在选择了和鲁明忱先生一起做这件永恒的事情。所以,请你好好对待我的妹妹,她的幸福就交给你了。”他转过去对妹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鲁明忱受宠若惊,赶紧回礼:“聂医生……大舅子,不敢当。我们共同进步。”
聂未直起身来,淡淡道:“你应当对她有清醒认识。从今往后,换你包容她所有的自大、自负、自恋、肤浅、庸俗……”
聂今感动得眼泪刚刚溢出眼角,还来不及擦,就又被深深地刺伤了:“聂未,谁自大自负自恋?你给我说清楚。”
“谢谢聂医生精彩的祝酒词!现在切蛋糕!”
第一伴郎赶紧把蛋糕刀递了上来。鲁明忱大力地牵起聂今的手,一起握住刀柄:“老婆,这是咱们俩结婚后第一件齐心协力做的事情,不要瞪眼睛,刀尖不要乱指。”
当南瓜冷汤上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回味聂未说的话,真是别开生面的祝酒词啊……
西式宴会不兴敬酒,但宴会结束后的舞会上,还是开了许多瓶红酒与香槟。
音乐声中,新郎和新娘携手走下舞池,跳了第一支华尔兹。接着放了一支新娘最爱的《the way you look tonight》,新郎的第二支舞要和母亲跳,新娘的第二支舞要与哥哥跳,其他人也都纷纷找到了舞伴,走下舞池。
聂今依偎在聂未胸口:“哥。”
“嗯。”
“我永远记得,我问过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妈妈说我们去买你哥哥的时候,说好了买一赠一,结果赠品十年后才送到。”聂今忧伤道,“你是正品,我是赠品。”
聂未淡淡道:“聂今,你是高知女性,有点常识行不行?”
“少一本正经!”聂今轻叱,“今天咱们就感性一回,智晓亮不爱我,弃我如敝屣。鲁明忱爱我,视我如珠宝。哥哥你呢?你这个天才爱我吗?”她抬起头来望着聂未,“我即使在所有人面前是女强人,在你面前也只是个妹妹。我就算喜欢扮家家酒,你也是我第一想嫁的人。”
聂未柔声回答:“我当然爱护你、珍惜你。”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爱这个会传染愚蠢给他的妹妹,恐怕也是唯一一次。
“不要说下半句,不要说,永远不要说。”聂今一边忍眼泪一边笑,“一说我又要发脾气。”
“好。我不说。”
“你还是说吧!”跳了两个小节之后,聂今先忍不住了,“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我爱你,聂今。”聂未乌沉沉的眼睛望着妹妹,“没有下半句。”
“二十六年,你才对我说了一次你爱我。”聂今心满意足之余又惆怅满怀,“你以后找的老婆惨了。”那心理得多强大,才能忍受自己有一个强大的老公,唯独不会示爱。
聂未一怔:“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是爱我的,尤其是那次遇袭,你从医院飞车回来,就像走下神坛的哥哥担心着妹妹,我真的很感动。但是很快你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天才。为了我这种平凡人所不能明白的责任感,每天发了疯似的工作,什么温柔什么体贴都是做梦。”聂今担忧地看着哥哥,“我很怀疑,你到底会不会爱?对一个陪了你二十六年的我,说一句我爱你都这样艰难,更别提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了。一想到未来哪一天,你会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变得密不可分,简直天方夜谭。哥,在你天才的生命里,有没有寂寞过?喂,舞还没跳完,不要放手!”
一直到跳完这支舞,聂未都没有再回答聂今的问题。
“聂医生,赏面跳一支吧。”
“或者,喝一杯嘛。”
“美女们,不要调戏我冰清玉洁的哥哥。”伴娘们真的缠上来时,聂今倒是拦在了前头,“我改变主意了,你们找伴郎去吧。”
不断有人来邀请闻人玥跳舞。她跳了一支,觉得不太自在,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对方确实轻佻,索性不跳了,坐在自嗨二人组旁边听他们讲笑话。
灌着酒的沈最和林沛白正比赛讲荤段子。
“我来讲一个女朋友和理万机……”
“你那个烂透了!听我的五指山与万泉河……”
闻人玥喝着香槟,眼睛却在舞池里梭巡了一遍又一遍,小师叔怎么不见了?好像伴娘也少了几个……几个?她正心惊肉跳、黯然神伤之际,却收到小师叔的短信:“我在湖边。过来。”
沈最和林沛白正聊得眉飞色舞,并没有注意到闻人玥放下了酒杯,悄悄地走出宴会厅。
“沈医生,其实我想和你打个赌。”
“放马过来!”
“但是打赌需要双方对立,我怀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能持同样观点。”
“废话真多啊你!怪不得一对助听器都送不出去!讲!”
“你说,师父他会不会还是处男?”
“哈哈哈……小林,这个笑话好!我服了!来,干了!”
音乐声越来越远,心跳越来越猛,脚步越来越飘。湖边那么大的范围,但闻人玥很清楚自己该乖乖地往哪里走。耳边猛然响起一把女声,清幽地叹着气:“你真傻。”
闻人玥一惊,心想,这人怎么知道我的心思!再摸一摸自己身上,居然失魂落魄到什么都没带就出来了。
那女声又悠悠地补了一句:“男人嘛,钩钩食指,你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真是不要白不要。”
闻人玥颓然停下脚步,这时候才发现那透窗而来的呜呜风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是一个女孩子在窗下哭泣,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痛诉:“他说他爱我……”
还是那把悠然淡定的女声,闻人玥甚至嗅到了一丝清冽的烟味:“你要知道,男人为了哄你上床,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说爱你疼你,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好平常的。偏你听进去了。”
“那怎么办?”那女孩子仍在哭,“我真的好爱他。”
那女声竟笑了,笑着笑着又叹气:“把孩子打掉吧,你还这么年轻。下次记得做好防护措施,别走我的老路。”
每个人都有伤心事。
闻人玥心内恻然,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抓了抓耳背,悄悄地离开。
聂未正站在湖边低头察看手机。
这里远离婚宴现场,夜色与湖色皆是一片朦胧,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映着他的脸庞与双肩,那高大而萧索的背影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闻人玥不自觉地挪动双腿,走了过去。
这是她曾经哭过、被安慰过的地方。现在,大概是小师叔需要安慰了。
聂未亦闻到了晚香玉的香气,听到了簌簌的脚步声,于是关掉手机,转过身来。
她伶仃地站在夜风中,脸庞怯懦,双肩紧缩,身形纤弱,裙摆萧瑟,好像随时会飞走。
他嘴唇有些干,但又不是想要喝水的感受,不知道怎样的一眼甘泉才能解渴。
“小师叔,是不是有点难过?”闻人玥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出,“妹妹结婚了。”
聂未抿了抿嘴,没作声。
她觉得自己多嘴了:“我……”
“不是难过。”聂未慢慢开口,用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我想……我有一点寂寞。”
今夜的皓月还差一点她的甜蜜就圆满,他看着她,又走近了两步。
闻人玥,这次真的是寂寞,不是剂末,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就像七年前那样。
这句话是在暗示在挑逗?还是她又在乱想?那种悸动太熟悉了,更熟悉的还有如影随形的挫折与气馁。闻人玥没敢往冰山之下的真相潜去,怕会冻僵沉底。
“如果哪天阿玮结婚了,我也会有这种寂寞的感觉。”她低下头去,摸着手臂讷讷道,“毕竟一起长大,突然要和另外一个人更加亲密。没关系,还有小林医生、沈医生,他们都很热闹,很欢乐,小师叔不会寂寞的。”
对闻人玥的回应,聂未很有点失望:“只有他们?”
“嗯,还有那么多的大国手……还有病人……”
“行了,够了。”
闻人玥赶紧闭嘴,脚尖在草地上蹭了蹭,又四周张望了一下。还好,还好,这里没有什么人。
湖边的风有些大,他将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又紧了紧衣襟,免得她飞走了。
一条阔腰封衬得他的腰越发窄。闻人玥看了一眼,手指动了一动,又赶紧攥成拳头贴在身侧:“谢谢小师叔,我不冷。”
“觉得冷就晚了。”聂未淡淡道,“陪我走走。”
月光下,两人沿着湖边散步,都觉得有话想对彼此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说新人的戒指,是一枚没有begin、没有end的圆满。那么,脚畔的湖水就是一弯时深时浅的温柔皓月,是一轮时起时落的思念。水涨潮落,阴晴圆缺,散步的两人,是一对时老时新的恋人。
闻人玥低着头走在聂未的斜后方,不知为何小臂数次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她缩回来,紧紧抓着外套的衣襟,又偷偷看小师叔的侧脸:“今天伴娘都挺漂亮的。”
“是吗?”他没特别注意。
“是啊。”
“你看女人干什么?伴郎呢?”聂未淡淡问道,“林沛白呢?”
伴郎?她光盯着伴娘有没有借机轻薄小师叔,没注意伴郎。小林医生?小林医生今天有点忧郁:“伴郎好像还可以。小林医生一表人才,一向都很帅啊。”
聂未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为表忠心,闻人玥赶紧加了一句:“没有小师叔帅!小师叔……小师叔艳压群芳!”
雄性必须拥有最绚丽的外表与最强健的体魄,才能赢得雌性的芳心进而完成组建家庭,繁衍后代的使命,这是动物世界的重要法则。高等灵长类生物也不应该例外。所以这种乱七八糟的甜言蜜语竟会令聂未本能地得意起来。
聂未停下脚步,一把捉住闻人玥总在乱躲的小手,扯向自己:“别乱用成语。”
“我没有文化嘛……”可是他明明很高兴。闻人玥趁机追问,“小师叔真的喜欢我妈妈?我帮你拿签名。”
聂未又好气又好笑:“别听沈最乱讲。”顿了一顿,他又一本正经道,“我喜欢肖玲珑。”
肖玲珑?闻人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骗人,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骗你?”聂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男人看这个不是很正常?”
当年那个在你面前脱光光的病人,病愈后走上了小屏幕,火得不行,艺名正是肖玲珑。沈医生之所以不爱看她的作品,就是因为印象深刻,美感全无,障碍丛生:“哼,我不相信小师叔不记得。”
她声音娇憨,神态娇羞,体态娇娆,大概是嫌原本诚恳的话题,被他的玩笑弄得滑稽了,放在聂未掌心的指尖也不自觉地挣了一下,触到指缝。他自然地打开,缠住,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变成十指紧扣。
每个被病痛折磨的病人都有一副扭曲的面孔,而聂未又是个再冷淡不过的医生:“病人太多,真没有印象。”
闻人玥一怔,另一只手覆上了聂未的手背:“可是他们一定都记得小师叔,感激小师叔。”。晚香玉馥郁的香气久久萦绕。
小师叔的这双手,救了多少人哪?包括阿玥在内,阿玥欠了小师叔好多好多。
被病人全心依靠与感谢,根本比不上被她两只手牵着来得快活。聂未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曾经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去小师叔家里拜访过。”
聂未忆及应思源曾经提过:“是不是今年过年的时候?”
“嗯。小师叔的妹妹说哥哥不在家,我们就走了。”
他问她具体是哪一天:“那天我在许昆仑家里打桥牌,八点多才回去。”
她“哦”一声:“小师叔赢啦输啦?”
他倒是很少输:“下次去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免得白跑一趟。”
“知道了。”其实那天她是怀着特别高兴的心情去的。
前一天她和妈妈去买礼物,追公交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闻人玥有伤残证明,可以免费乘车。等她好容易上了车,一刷天蓝色的爱心卡,司机就不干了。
“小姑娘,你这是伤残人士的爱心卡吧。我看你耳清目明,四肢健全,伤残,伤残在哪里?脑残?”
脑残是白痴的意思,闻人玥记得。怪不得有那么多新词出来,果然很好笑:“我……我不是脑残,我……我就是说话……有点慢。”
“现在说话结巴也算伤残了?说不清楚多练练绕口令!刚才追公交车的时候多利落!为了两块钱刷爱心卡,没有公德!”
“怎么说话的?”匡玉娇上去就要开骂,被闻人玥拦住了:“妈妈,没关系。”
虽然被司机骂得很凶,但她很开心,连连道歉,然后重新投币。
公交车司机见多识广,都不觉得她有残疾,那说明她真的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她很想去亲口对小师叔说这件事情。小师叔,你叫我奋起直追,我做到了。
他们说植物人苏醒后的恢复期很长,有些终生会带着后遗症生活,可是我做到了。可惜他不在家。
聂未见她出神,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不说了?”他不是个会找话题的人,但很喜欢听她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哪怕是废话。
“小师叔,什么叫无国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