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皇帝将手中的棋子掷入棋匣中,起身来给太后见礼。
“太后……救我……救我!”尚骜一见太后,心中重又燃起了希望,直扑过去拽着她的霞色裙裾不放。
太后嘴边噙着几分笑意,伸手去抚尚骜头上的高冠,柔声说:“骜儿不怕,让哀家和皇上说说话,你先下去。”
尚骜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多番回顾,终于退了下去。
“下棋呢?”太后拉着皇帝,同他一起坐在榻上。
“母后怎么来了?”自洪德年始,卫氏得封隆庆太后以来,一般都是皇帝去涵碧殿向她请安见礼,她却从来不曾跨入过广弘殿内阁。此番她并无事先通传,竟独自前来,让皇帝很是惊讶。
“哀家再不来,骜儿就死了!”太后言语虽厉,可笑容却依然是明丽动人,无懈可击。
皇帝敛眉垂目,低声说:“城郊殴斗的事,想必母后也已经听说了。如今百姓群情激愤……”
皇帝话音未落,却突然被太后打断:“军士与百姓私斗固然该死,可刁民乱法一样可使国无宁日。他奚、陈、李三族死了亲人,为什么不去雍州郡守衙门喊冤,反而自己抄着家伙就和护军干上了?说白了,他们这起子贱民,私斗乱法,更为可恶。哀家提醒你,尚骜他不是一般宗室,普通藩王。他是先帝第十子,是你亲封的赵王,是你的手足兄弟!你一刀将他宰了,那些围在雍州郡守衙门外的老百姓是高兴了,可他们回头又会在背后怎么说你?为固皇权心狠手辣,连手足兄弟都不放过……这就是老百姓的嘴皮子,翻过来是一套,翻过去也是一套,你要深思!”
皇帝重又将棋匣中的棋子取出来,拿在手中把玩,闲闲说道:“母后教训的是,是朕欠考虑了,那好……赵王尚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下旨削他爵位、撤他藩地,贬为庶民,让他也去尝尝当‘贱民’的滋味。”
“不行!”太后秀眉皱起,面露不悦之色。
皇帝看着太后,竟是笑了:“母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赵王他惹了那么大的祸事出来,朕还要赏他不成?”
“尚骜不能杀也不能废,这里头有两层原因。其一,你登基不过三年,情势都尚未看清,赵王藩地一撤,别的藩王犹如芒刺在背,他们会怎么想?这招杀鸡吓猴,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藩王中,胆子小势力弱的,固然会夹起尾巴来做人。可胆子大势力大的,只怕就会狗急跳墙了……这于国于你,有什么好处?其二呢……”太后说到这里,竟突然停了下来。
“儿子特别想听这其二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将身过来说话。
“母亲不瞒你。”太后突然改口称自己为母亲,让皇帝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我大庆年间进宫,不过是个小小的良家子。当年我因尚不明白内廷的规矩,无意中冲撞了皇后王氏的凤驾。王氏氏族出身,是何等的盛气凌人……她根本不屑同我说话,只让她身旁的女官将我一顿臭骂,还罚我在中宫的外场整整跪了三日。这些年,每到刮风下雨,我的腿脚还会痛,太医说已成顽疾,这辈子是治不好了。就是这份痛,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三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太后的眉眼深处,未能藏住那些时光久远的无助往事,让皇帝一时颇为动容。
“那三日,内廷所有的人因畏惧皇后,没有人敢来看我,也没有人敢给我东西吃,惟有尚骜的母亲秦夫人看我堪堪欲倒,走过来扶了我一把……后来我蒙受帝宠,在内廷足可以和王氏抗衡,人人都来讨好我,那些奉承的话和矜贵的礼我听过不少,也收过不少。可直到今日,惟一能让我想起来的恩情和帮助就是秦夫人当日的相扶之恩。也正因为如此,我与秦氏一直交好,我还保她去赵地当了封国太后。你母亲向来恩怨分明,你若杀了尚骜,废了他的王爵,你让我如何去面对秦氏?”
阁中沉檀细细,香气温和绵软。皇帝和太后一时无话,皆盯着金砖上窗格的淡淡投影,各有心情。
半晌,皇帝先站起来,开口说:“今日听母后一番回忆,朕才知道往事唏嘘。可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更应该珍惜今日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得来不易。对赵王削爵撤藩固然风险重重,可眼下变生肘腋,轻则引起民变,使得朝廷与百姓离心,重则给他人以可乘之机,动摇社稷根本。”
皇帝言语未尽,悠悠长叹一声道:“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母后向来睿智,眼下,究竟是该维护秦夫人的儿子,还是母后您自己的儿子,请母后定夺。”
太后眯起眼来,久久地凝视着皇帝,半响之后忽地粲然一笑:“好!那就撤了赵地,废了尚骜!”
白府院中,黄\菊盛放,秋意盎然。
乐歌服侍完乐申吃饭后,见日头不错,便将饭桌挪到院中,煮了一锅白粥,拼了四样小菜,在一旁等着白子安练完功来吃饭。
月余来,乐申的身体恢复神速,竟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出来走走。太医局安裘断言,只须几日,乐申就可以痊愈。白子安肩上的伤本就不算特别严重,在乐歌的悉心照料下,他心情愉快,能吃能睡,身体竟比先前还更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