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三日未歇,如飞絮,如筛盐,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内廷的屋檐和地面。邢度舟下朝来,心中正窝了一肚子火,却不料到了涵碧殿又被周守挡在门外:“侯爷……太后正听圆德大师讲经呢。”
“什么意思?不让进?”若提别人倒还好,一听是护国寺的圆德和尚,邢度舟声音更是拔高了几分。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容小人进去通报。”
“滚开!”邢度舟一把推开周守,径直走了进去。
“……怎么了?”太后穿着一身碧色的绸衫儿,芙蓉花绢压在鬓边,支额靠在榻边,正听圆德讲经。她见邢度舟面色不豫的走进来,秋波一转,对他嫣然微笑。
“臣有要事与太后相商。”邢度舟饱含不屑地看了圆德一眼。世人都称圆德志节高操,佛法精深,更兼法相端严,仪表堂堂,可在他心中也不过就是个油头粉面的和尚。
“今日《广华经》三卷已讲完,贫僧告退。”
太后待圆德退下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笑容娇媚,顺势卧倒在榻上,玉背微微拱起一个绝妙的弧度,让邢度舟一时怒气消弭,情/欲蠢蠢欲动。
“你和一个和尚吃哪门子飞醋?”
“你也要顾顾你自己的身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怎么回事?”邢度舟才在榻上坐下,就被太后环腰抱住。她的手在他胸膛上下摸索,撩起一片炙热,他忍不住将她压在身下。
“真是笑话……亏你说得出来,我们难道就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我……”邢度舟一时语塞,只能用唇舌去堵她的嘴。
阁中春意浓浓,肢体交缠总也不休,待云雨过后,邢度舟这才想起今日的来意。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皇帝又怎么了?”太后略抬起头,将下巴搁在邢度舟的胸膛上。
“今日朝会,就冲着我来了……是韦璧先提的,说什么尚书之制虽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可一人总揽,弊大于利,还举了个活生生的例子,来封我的口。”
太后问:“哦……是什么?”
“他说先前乐亭松就因手中独揽尚书大权,才敢不把先帝放在眼里,跋扈擅专,结党营私,后举族谋逆,所以……他提议,尚书之权不可落在一人手里,要分出来……”
“这风流浪荡的纨绔,心智倒也不弱,可惜绰儿拿不住他……还好奚琳争气,听说肚皮里已经有了。”
“奚琳?”
太后见邢度舟面露疑色,便笑道:“我的人,赏给韦璧了……”
“嗯,这下好了……朝臣们都来劲了,我若不把尚书之权给分出去,就该向乐亭松看齐了。”邢度舟一想起在朝会上,尚隐、韦璧君臣二人合演的这出戏,心中就怒火难耐。
“那皇帝让谁和你共掌尚书之权?”
“御史大人卫琮业,还有田咫。”邢度舟至今想来仍颇觉困惑不解。
“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兄长自是听你的,田咫更是你的心腹……说是三人掌权,其实换汤不换药……依我看反而是件好事,你不用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还能博一个虚怀若谷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邢度舟却摇了摇头说:“可就是因为这样,我反而更加担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其中无利可图,皇上和韦璧又何必如此费心?”
太后仔细想了想说:“我的儿子我最清楚……年纪轻轻又身处高位,总想有所作为,加上还有韦璧、白子安在一旁撺掇着,恨不得将朝局翻个底朝天。按他们的话说叫清除积憋,大兴改革之举……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等着看吧,折腾不了多久,该干嘛还得干嘛去。
邢度舟对太后之言,倒是有些不认同:“你可能并不了解你的儿子……他厉害着呢。”
“他初掌船舵,哪里知道风急浪高之险……朝局大事可不比画院张丘那几笔写意山水,他该看该学的还多着呢,我们孤儿寡母全凭侯爷……有你管着顾着,我才能睡得着觉。”
太后说罢,依偎过来,眼眶中竟有几分泪意盈然。邢度舟眼前看到的是如此楚楚动人的倾国容貌,耳边听到的又是这般挚诚感人之语,胸中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岂敢让皇后为我梳头?”乐歌身子往后一退,卫明珠手中的玉梳就顺着她的墨发一路滑到了发尾。卫明珠见了啧啧称奇,赞道:“头发真好……和寒州进贡的凉缎似的。”
乐歌回头怔怔地看着卫明珠,竟也有一瞬间的失神:夕阳浅浅的绯色从窗格透进来,为她的面部镀上了一层浅艳的明光,素裳乌发清澈分明。如此美人,哪个男子不喜欢?
“我不太会梳头、笨手笨脚的……你莫怪!”
“岂敢,皇后这么说折杀奴婢了。”
乐歌因卫明珠的姓氏,心中不免对她抗拒,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不仅仅是梳头、穿衣,就连喂饭、敷药这些事卫明珠都亲自为她操劳,让乐歌心中感怀,便不由自主地和她亲近起来。
“看看,梳好了头发,人精神许多,更漂亮了。”卫明珠替乐歌挽好头发,又将铜镜拿到她面前,笑眯眯说道。
“皇后……乐歌谢你。”
乐歌才一弯腰,双臂就被卫明珠轻轻扶起:“我听皇上说过,你是乐家的女儿……难怪姑母会如此对你。你不必谢我……我反而佩服你,我也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