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开过来了。嘎嘎吱吱地响着。车玻璃反射着金光,司机有一张通红的大脸膛。
后来发生的事到死也不能忘记。
乡政府院子路不宽,也许是司机喝多了,也怨马脸青年头长,也是他命该如此--装满家具的汽车在路过马脸青年时,车厢上露出来的一块三角铁在他的脑袋上剐了一下,裂开了一个白乎乎的大口子,白了一霎霎,就咕嘟咕嘟冒出了黑血和一些豆腐渣一样的东西。马脸青年哼了一声,身体往前一栽,头颅虽长,也没触到路上--反锁在杨树上的双臂拉住了他的身体。他的血喷在路面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
警察们呆了一会儿。
老郑破口大骂红脸司机:
"Cao你的妈!你这个王八蛋!怎么开车的?"
结巴警察急匆匆脱下警服,包住了马脸青年的头。
■第四章
黑土里栽蒜沙土里埋姜
杨柳枝编篓蜡条儿编筐
绿蒜薹白蒜薹炒鱼炒肉
黑蒜薹烂蒜薹沤粪不壮
--蒜薹滞销时张扣对县府办公人员演唱片断
一
四叔把滚烫的铜烟袋锅子抡起来,打在金菊头上。她听到头盖骨响了一声,一阵刺痛,一阵愤怒,一阵委屈,使她做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动作:她一ρi股坐在地上,像撒娇的女孩子一样踢蹬着脚,把饭桌上的水碗都踢翻了。她哭叫着:
"噢--你们打我--你们打我--"。
"该打!"四婶恶狠狠地说,"打死你这个不正经的东西!"
"你才不正经……"金菊叫着,"你们这些土匪……"
"菊!"大哥方一君威严地说,"不许你这样对咱娘说话。"
方家两兄弟把高马打翻在地,站在灯影里,模模糊糊的身体,显得分外高大。额头上热乎乎的,金菊抬手一摸,摸到一掌血,她尖叫了一声:
"哎哟,把我的头打破了呀--"
方一君在灯影里晃动着,他的残疾的腿使他无法不晃动,他晃动着说:
"菊,咱们做子女的,第一条就是要听爹娘的话。"
金菊啐了一口,说:
"我就不听,就不听,就不给你换老婆……"
方一相咬着牙根说:
"打得轻了!惯的!"
金菊端起一个碗扔到她二哥身上,喊着:
"打吧!土匪,你来打吧!"
"你还真疯?"四叔歪着头说。他的脸被煤油灯照着,像青铜的颜色。
"就疯!"金菊对着饭桌踢了一脚。
四叔像头老狮子一样跳起来,抡起烟袋,对着金菊的头一顿乱凿。金菊双手抱着头,哀号着,滚到一边去。
高马在方家兄弟背后,手按着地,慢慢地爬起来,嚷着:
"不许打她,你们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