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死牛,碰死我啦。"
母牛刷啦刷啦地吃着草,四婶转到槽后,摸摸它的肚子,心里想着:再有三个月,就该生小牛啦。
"什么时候啦?"四叔问。
"才半夜,你再打会儿盹吧。"四婶说,"我又喂了一遍牛。"
"不困啦,"四叔说,"也该走了,昨天白跑了一趟,今日得早走,母牛又走不快,磨蹭到县城,天也就亮了,五十里路呐。"
"俺就不信有那么多卖蒜薹的。"
"你不信也得信。满街都是人,牛车,马车,拖拉机,脚踏车子,还有摩托,从冷库排队,一直排到铁路北,都是蒜薹,都是蒜薹,都是蒜薹,听说冷库里快装满了,再收两天就不收啦!"
"这年头,卖点什么也不容易。"
"再待会儿,把老大和老二叫起来,让他们装上车,套上牛!"四叔说,"我也受够了,被金菊这个杂种折腾的,心脏出毛病啦,一动弹就心慌。"
"他爹,这两天老大和老二嘀咕着要分家,你知道不?"
"我又不瞎,还看不出来?老二是怕老大影响他找老婆,老大一看金菊铁了心跟高马,三换亲散汤,也想分出去光棍一条过日子啦。这些杂种!"四叔愤愤地说,"卖了蒜薹,再盖三间屋,就分家。"
"金菊跟咱俩过?"四婶问。
"让她滚!"四叔说。
"高马能拿出一万元?"
"那小子能吃苦,今年包了四亩'叫行'地,加上自己的二亩,一共种了六亩蒜,我那天从他的蒜地边走,看到他的蒜长得头一份好,我估摸着他能拔六千斤,六千斤就是五千块,咱先要过来,那五千块,让他明年还,便宜了这个小杂种!我不能让她把个私孩子养在家里!"
"金菊去了,高马的钱都给了咱,少受不了罪……"
"你还去可怜她?"四叔把烟袋往炕沿上一磕,忽地跳下炕,"饿死个杂种才好。"
四婶听到四叔到牛棚里看了看。又听到四叔敲着西间的窗格子叫:
"老大,老二,起来,帮我把蒜薹装到车上!"
四婶也下了炕,点着灯,挂在门框上,然后,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锅里。
四叔问:"你往锅里倒水干什么?"
"熬点汤给你喝。"四婶说,"要走半夜路呢!"
"你给我省着点吧!"四叔说,"我坐在车上,走什么路?你弄点水把牛饮饮吧!"
老大和老二走出屋来,站在院子里。夜气很凉,他们都缩着膀子,一声不吭。
四婶往一只瓦盆里添了三瓢水抓了一把麸皮撒在盆里,又找了根烧火棍搅了搅,端到院里甬路上。
四叔拉出母牛来,让它喝水。母牛呆呆地站着,嘴唇呱嗒呱嗒响着,却不喝水。
四婶召唤着母牛:
"喝喝喝……喝点水……"
母牛站着不动,身上散着热烘烘的臊味。鹦鹉们又噪叫起来,叫声像一团云,飘过来又飘回去。那半黄月升高一些,照在院墙上,黄黄的一片。星光黯淡了一些。
"再给它加点麸皮。"四叔说。
四婶又抓来一把麸皮撒在瓦盆里。
四叔拍拍母牛的角,说:
"喝吧。"
母牛低下头,鼻息吹得瓦盆里水响,然后,咕嘎咕嘎地喝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四叔不满地咋呼着两个儿子,"快把车抬出去,把蒜薹装上!"
老大和老二把地板车的架子抬出去,又把车轴和车轮拿出去装上。村里贼多,不敢把车放在门外。蒜薹在南墙根下堆着,都捆成了把,上边罩着塑料布。
四叔说:"提桶凉水泼泼,省着掉分量。"
老大提了桶水,用瓢舀着,哗啦啦啦往蒜薹上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