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个什么?"
医生咕嘟着嘴说:"小嫚!"
那男人听说是个小嫚,身体晃了晃,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后脑勺子碰到一块瓦片上,发出啪嚓一声响,大概连瓦片都砸碎了。
医生说:"你这是干什么?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没有女的,你们这些男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男人慢慢坐起来,愣了一会儿,便像个娘儿们一样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
"周金花,周金花,你这个无用的,你算把俺杀利索啦……"
屋里有个女人哭起来,高羊猜到她就是周金花。他纳闷着:怎么听不到小孩的哭声呢?是不是被周金花捏死了呢?
医生说:"你快起来,把你老婆和你的孩子弄出来,后边还有这么多要生的呢!"
那男人爬起来,歪歪斜斜地走进妇产科。隔了一会儿,他抱着个包裹走出来,站在门口,对医生说:
"大夫,有没有要女孩的,您给俺找个主吧!"
医生生气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抱回去养着,养到十八岁,能卖一万块钱。"
那男人的身后跌出一个中年妇女来,头发乱糟糟的好像个喜鹊窝,衣衫破烂,灰脸乌爪,也不大像个人样子。
那男人把包裹着的孩子递给老婆,转身推过车子来,让老婆坐上去。另一边拴上个粪筐子,筐子里盛着一筐黑土。男人把车挂到脖子上,往前推了几步,车子歪倒,老婆抱着孩子跌下来。这一跌之后,老婆哭,孩子哭泣,男人也哭。
高羊叹气,旁边的男人也叹气。
医生走过来,问:"怎么又多了一辆车?"
高羊慌忙说:"医生,俺老婆要生孩子。"
医生抬腕看到手套,扯下手套看手表,说:
"行了,今黑夜甭合眼了。"
"什么时候发作的?"医生问。
"大概……有吃顿饭的工夫了吧……"
"那还早着呢?等着吧。"
灯光照过来,月光照下来,灯月交辉。医生的脸又大又白,嘴大眼也大。她挨个戳了戳车上女人们的肚皮,对最靠西边那辆小马车上的女人说:
"你轻点叫唤,越叫唤越痛!你看看人家,都闭着嘴不吱声,就你能吆喝。初生吗?"
站在车辕旁的小个子男人替老婆回答:
"三胎。"
医生更加不满意地说:
"三胎了,还吆喝什么!又不是初产妇。你身子怎么这股子臭味?是不是屙下了?要不就是有狐臊!"
那产妇被医生给训得不叫了。
医生说:"来医院前该弄点水洗洗!"
小个子男人说:"对不起您医生,这两天,光顾拔蒜薹了……忙……孩子又多……"
"那就少养一个吧!"医生说。
"两个都是嫚……"小个子男人说,"庄户地里,没个儿不行,闺女大了,就是人家的人,不中用,沉活干不动。再说,没有儿,要受人欺侮,还让人笑话……"
"你要能养出个女儿来像慈禧太后一样,我看比一万个儿子也强。"医生说。
"医生,你逗俺耍呢!"小个子男人说,"俺两口子这样的,鳖头癞相,养出来孩子不瘸不瞎,不聋不哑,就是天照应,哪敢指望生龙生凤呢?"
医生说:"那也不一定,破茧出彩蛾,没准你老婆能生出个国家主席呢!"
"就她那模样,还能生国家主席,生个不缺鼻子不少眼的儿子,我就磕头不歇息了!"小个子男人说。
马车上的女人双手按住车厢板,支着锅跪起来,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