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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刘雀儿揭开被子就起床了,昨晚他没有脱衣裳。在家里一个人睡觉,刘雀儿要脱得­干­­干­净净,哪里没有盖好,光身子容易感觉到,免得翻身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不顺溜,把被子卷走了,受了凉要感冒。出门在外,刘雀儿就不好意思脱光身子,怕人家看见了,不好意思。

刘雀儿去水管子下面洗了脸,薛大夫就站在他的身后了。

医院的后面是一个大大的空坝子。坝子里有伞一样撑着的水泥亭子,亭子下

面的水泥椅子上,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人。刘雀儿看出,有些是病人,有些不是。刘雀儿跟着薛大夫在坝子的圆形和方形还有不方不圆形状的花园中间走了两个来回,薛大夫伸伸手臂,站在刘雀儿的面前,“你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是太好吧?”薛大夫说,眼睛看别处,像是自自语,“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啥?我是说,你主要靠啥挣钱养家糊口?”

刘雀儿不明白薛大夫问这些的意思,想,既然我们是朋友了,啥也不需要隐瞒,如果不老实,哪里对得住朋友。

“我的地多,两个人的。还有兰妹儿家两个人的土地,我也种着,总不能叫它荒了吧。四个人的土地,我一个人种,收的粮食吃不完,能卖一些,够花费了。”刘雀儿说,看看薛大夫的脸,“剩余的时间嘛,除开挂面,就是给人家帮忙。邻里邻居的,都需要人帮忙。”

“这阵呢?”薛大夫问,眼睛还是看着别的地方。

“这阵,没事的时候,就在承包的桃花山上面开地,栽桃树。”刘雀儿接住刚才的话往下说,“两年了,开了快一半了,开出来的地方都栽上桃树了。明年就会有桃子了,我多给你送些来。”

薛大夫把脸转向刘雀儿,看看他的面容,“你今天的神­色­好多了。哦,桃花山是一个好名字。”薛大夫对桃花山来了兴趣,“那是一个啥样的山?我想,土地一定肥得流油吧。”

要是土地肥得流油,就不是我们刘家的了。刘雀儿懊丧地想,要是山上还有些土地,也不一定是我们刘家的。据说,当年分山林的时候,为了争土脚好的地,有好几家打得头破血流。

103.十五古墓(18)

( “你想错了,山上全是石头,全是乱葬坟。从原来的古山,到这阵的坟头,占了一半的地方。”

薛大夫停下来,也拉住了刘雀儿,在一个没人的亭子下面坐下。

“古山?坟?哪家的坟?”薛大夫显得很惊讶,“你去挖坟啊?人家不找你的麻烦吗?”

刘雀儿见薛大夫惊讶的样子,就认为这个城里人真是不晓得桑树垭的事,和我这个桑树垭的人进城里来一样,两眼一抹黑。

“都是一些荒坟野冢,不晓得多少年了,没主的了。”刘雀儿笑一下,给他解释,“连个碑也没有,哪个也不会去认的。”

“时间一定很久了。”薛大夫松了一口气。

“是很久了。听爸爸说过,那些古山,是古时候的羌戎留下来的。”刘雀儿把脸偏向薛大夫,“羌戎,你晓得吗?人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修古山,就是他们的

坟。ww那种古山和我们这阵的坟不一样,四面是石板,里面刚好能睡一个人。听爸爸说,羌戎人都有一个小尾巴,他们老了,就经常摸自己的尾巴。尾巴­干­了,就是要死了。这时候他们就带上一海子饮食,钻进修好的古山,等着咽气。他们的后人隔三岔五地来看一下,要是还没有咽气,就再给他送些饮食进去,直到他死了,就用一块石板把古山的门口堵上。”

薛大夫就生出无限的感叹来。“要是这阵的人还是那样,我们当医生的人,就要失业了,医院也要倒闭了。”他说,“幸亏后来他们不那样了,才有了我们医生的一口饭吃。朋友啊,你晓得他们后来咋就不那样葬了吗?”

“当然晓得,”刘雀儿觉得自己晓得的事很多,就感到很自豪,“有一回,羌戎人遇到了他们打不过的敌人,想要逃走,走得很远很远。有一个人是个孝子,在逃走的时候去给古山里面没有断气的爸爸送饭。爸爸见他流眼泪了,问他为啥哭,他就说了原因。爸爸笑了一下,叫儿子把他背回家去。爸爸想了一个办法,用这个办法打败了敌人。后来,羌戎人就不让老年人进古山了,在家里好好地伺候着,好吃好喝供养着他们,有了病痛,就给他们治疗。因为,他们老了,没法­干­体力上的活路了,可脑壳够用,年轻人在这一点上,比不过他们。”

“看来,我们的脑壳,是没有羌戎人的脑壳够用的。”薛大夫感慨地说,“老糊涂,老糊涂,老了糊涂。我有时候,是没有老,就糊涂了。”

“你说的是哪里话,你的脑壳灵得很。要不能当大夫?”

“哦,老兄夸奖了。”薛大夫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们这一行,原来还大有来头呢。可怜我­干­了几十年的医生,医生是咋样的来路都搞不明白。今天遇上老师了,刘老师,你可晓得,那些羌戎人装饮食的东西,和我们这阵用的东西,有啥不同啊?都有些啥东西啊?”

“那可多了,”刘雀儿想一下,伸出左手的指头来,右手按下去一根,说出一个名字来,“罐子,有耳的,没耳的;坛子,敞口的,罄口的;碗,大的,小的;杯子,有脚的,没脚的;盘子,有花的,没花的……”

“还有海子。”薛大夫打断了刘雀儿的话说。

薛大夫红光满面,眼睛也眯起来,像是刚刚喝过了酒一样。刘雀儿转过身子,要薛大夫也转过来。“我们背向着太阳吧,免得太阳晃眼睛。”刘雀儿说,他看薛大夫的眼睛被早晨刚刚起来的太阳晃得难受。刘雀儿转过身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趁这个机会岔开薛大夫的话,不回答薛大夫的问话。他刚才扳着指头往下数古山里面的东西,有意不说海子,就是怕薛大夫问起。一说到海子,薛大夫也就明白他装饭的那个海子,一定是从古山里面挖出来的东西了。

“我想,还有粮仓,”薛大夫说,“还有海子。”

刘雀儿见薛大夫的话岔不过去,就点点头,“有。”他说。

薛大夫想想又说:“每个古山里面都有吗?不是古山的坟墓里面,也有吗?”

“只要是古山的,都有。人的骨头都成了灰了,那些东西还在,不会烂。”刘雀儿说,“不是古山的,有些有,有些没有。”

104.十五古墓(19)

( 薛大夫又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里面有骨头呢。***那样,你就会害怕了。”他说,“没有骨头,你就不害怕了,我也就放心了。唉,你把那些东西都砸碎了吧?”

“没有,那是古人的衣禄家什,我坏了他们天长地久睡觉的地方,已经是遭罪了,人家的衣禄家什,总要留下来他们在­阴­间用吧。”刘雀儿真的就有了一种遭了大罪的感觉,心里过意不去,“就是不小心弄烂了的,也都放在一堆。不过,他们要淘神自己去找了,我不可能一个一个地给他们分开。”

“饿了吧?我们去吃饭,”薛大夫站起来,像是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一样高兴,“我们边吃边说,好吗?我喜欢听这些山里的事,新鲜嘛,有趣嘛。”

“等一阵吧,太阳刚起来不久呢。”刘雀儿不好意思说就去吃饭。朋友之间,也不能老是花人家的钱,显得自己不仗义,“在桑树垭,这阵正在­干­活路呢。”

薛大夫就又坐下来。“那就等一阵吧,我也不太饿,就是怕你饿了。”他说,“老朋友,你猜我这阵心里想的是啥?”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想的啥我咋能晓得。刘雀儿看看薛大夫,见他看着自己笑,一点儿猜不出他心里的事。

刘雀儿摇头:“猜不出来。”

“我原来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承包一座山。”

薛大夫有这样的想法?刘雀儿就觉得这人是一个怪人,在城里­干­着体面的工作,天­干­雨淋不少一分钱,有啥不好的,偏偏想到要去农村承包荒山,自讨苦吃,不是闲得没事­干­,就是钱多的没处用了。

“你……”

“承包一座山好啊,承包一座你那样的桃花山,”薛大夫很向往地说,“就是金山银山啊。”

刘雀儿糊涂了,不晓得薛大夫说的是啥意思,睁大眼睛看着他。

“当然,你那桃花山,在你手里,一文不值。你辛辛苦苦开山栽桃树,那样的荒山,能有几个收入?你还指望它的收入娶兰妹儿呢。要是你真的指望摘桃子凑钱娶她,她早就成了人家的老婆,早就儿孙满堂了。”

刘雀儿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很难看,像大晴的天突然就乌云滚滚,看不出一点儿天空的颜­色­。

薛大夫看一眼刘雀儿的脸­色­,赶紧安慰他:“当然,兰妹儿不是那样的人。

我说的是其他的女子,兰妹儿对你很好的。”

刘雀儿脸上的乌云翻滚一阵,开始慢慢地消散。

“你得想一个办法赶紧弄钱,”薛大夫又开始说话,“不论是结婚,还是­干­其他的事,都是要用钱的。将来养儿育女,更是少不了钱。用钱的地方多得很。”

“就是。”刘雀儿附和着说,显得懒心无肠,“我没有文化,没有能力出门,出门找不到活路,只得待在家里挂面、做庄稼、开山栽树。”

“我很想帮你一把,朋友。”薛大夫叹一口气,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刚才我说了,我想承包一座你的桃花山那样的山,开采加工山上的青石板,拉进城里来卖。这几年城市建设展很快,那样的青石板,无论是铺街道还是贴墙面,都是上好的材料,销路大得很。”

看一眼刘雀儿眼里渐渐泛起来的光亮,薛大夫轻微地叹息一声,“可惜啊,你守着金山,却在受穷,”他无限惋惜地说,“我能把荒山变成金子,可又没有时间。不过。”

薛大夫看着刘雀儿脸上的变化,不失时机地接上话头,“不过,我总有一天会辞职,专门来开你的桃花山。”他说,“那时我们合作,你出山,我出钱。赚到的钱嘛,二一添作五。你不会反对吧朋友?”

刘雀儿当然不会反对。薛大夫的话像一阵风,吹走了刘雀儿脸上的乌云,脸上立刻阳光灿烂起来。“我挖出来的青石板,全都摞在那里,”刘雀儿简直欢喜得要跳起来,“你就早点儿来开吧朋友,不过,辞职,不会吃亏吧?”

“瞻前顾后的,哪里能­干­成大事,”薛大夫说,“也就三五年的时间吧。那时,我提前退休,不会影响啥的。”

105.十五古墓(20)

( 刘雀儿拉上薛大夫就走:“我今天请客,把你的家里人也叫来吧。***”

薛大夫跟上他走,却没有打电话叫家里人,“到了羌氐市,就该我做东,哪里有教你破费的道理,”薛大夫说,“到了你的桑树垭,就该你管饭了,少不了要给你添麻烦的。不过,那时候你已经和兰妹儿结婚了,说不定还有了儿女呢。”

饭菜还是在四溢香吃的,当然是薛大夫开的钱。自从薛大夫说刘雀儿和兰妹儿结婚并且有了儿女的话以后,刘雀儿的脸就一直红扑扑的。好在又喝了酒,别人看不出是因为啥红了。

从四溢香出来,薛大夫一只手搭在刘雀儿的肩膀上,“你晓得今早上我为啥来迟了吗?”他问。

刘雀儿想,昨天晚上薛大夫也没少喝酒,一定是醉了,今早睡过头了。“不是,”薛大夫说,“今早来了个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我好交朋友嘛。朋友多了,应酬就多了,有很多的朋友找不到我,就早上堵我家的门。其实他们也没啥

大事,就是来送送礼。哦,我给你拿的那些水果,就是他今早上送来的,我吃不完,就算是请你帮我的忙处理吧。”

“有朋友真好”,刘雀儿很羡慕地说。

“当然好。”薛大夫稍微停一下,“遗憾的是,他今天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了我的一样东西。”

见刘雀儿在看着他的脸,薛大夫就后悔地说:“其实,就是一样很普通的东西,就是你原来装饭的那个海子,是你在古山里面挖出来的东西。我拿回去,是预备栽花的。他拿去了,也是栽花。他说栽花正好。”

刘雀儿放下心来,还以为那人拿走了他值钱的东西呢。

“当时我根本就没有在意,一个海子嘛。”薛大夫说出他后悔的原因,“刚才听你说那是古山里面的东西,我就后悔了,可也没有办法了,我总不能去要回来嘛,那会叫他小看的,说我小家子气。”

“就是”,刘雀儿附和。他认为薛大夫说的在理。“就一个海子嘛,能值几个钱。”

“钱是小事,”薛大夫说,显出一些神秘来,“你晓得那个海子有啥好处?古山里面的东西,在地下埋了几千年,吸够了地气。地气,你是种庄稼的人,当然晓得地气的重要。没有地气,就会五谷不生,百草不,就会是一片荒芜,就会成为沙漠。”

“我晓得了,”刘雀儿赶紧说,“我晓得了,我那桃花山,山上尽是些青石板,没有一根树苗,没有一丛草,就是因为古山里面的那些东西,把地气都吸尽了。”

薛大夫感叹地拍着刘雀儿的肩膀。“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点就明白。你栽桃树的地方,是不是要把青石板揭起来,把下面的古山挖尽?要不它能长桃树?”他说,“我们城里人,和你们乡下不一样,住的都是高楼。高楼,看起来很好,你也一定很喜欢的。可你不晓得它的弊病。楼房都是钢筋水泥修建的,把地气隔断了。人住在里面,­干­燥得皮肤裂口子,就像是断了水分的包谷苗子一样,病恹恹的。你没见到医院里的病号,大多数都是城里人吗?原因就在这里啊。”

说了半天,到底和海子有啥关系呢,刘雀儿不明白,也不便就问。刚才薛大夫还说自己聪明呢,不能马上就显出愚蠢来,对不起他的夸奖,叫他失望。

薛大夫看一眼刘雀儿,接着往下说。“屋里放一个吸够了地气的海子,就会放出地气来,屋里就滋润了,人就有活力了,身体也健康了。”说到这里,薛大夫停住了,叹息一声,“有钱难买早晓得啊。”

就这事?刘雀儿心里一阵高兴,看来,我能为朋友帮忙了,终于有了报答朋友的机会了。

“这事,你就不用后悔了,包在我身上,”刘雀儿说,从腰间抬起手来,放在薛大夫的肩膀上,就像薛大夫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样,“只要是对你有益处的,只要是你需要的,只要是我刘雀儿能办到的,我决不推辞,你也不要客气,尽管说就是。”

薛大夫转过身来,一把把刘雀儿抱在怀里,抱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真是好朋友,真是好兄弟,”薛大夫说,“叫我咋样感激你呢,我,我,唉,兄弟,我只能早些退休,和你一起开桃花山的青石板,把那荒山变成金山银山。不为别的,就为你,为你和兰妹儿,为你们的子孙后代。我有工资,我有退休金,不需要很多的钱,纯粹的为了你们,真的。”

106.十五古墓(21)

( 刘雀儿的眼里就有了闪闪的泪花。***

薛大夫又沉默了,不开腔。刘雀儿看出,薛大夫心里有话,不好对他说出来。

“还有啥,就说,”刘雀儿说,“我说过的话,算数。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决不含糊。”

“不是说你不能办到,你办起来太简单了,比撬起一块青石板还要简单,”薛大夫想了一下,看看刘雀儿,有些不好意思,有些顾虑,“刚才我也说过了,我有很多的朋友,不可能不教他们上门是吧。他们都是些有品位的人,眼光毒得很。你想,他们看见了我有那些东西,要拿走,我能不叫他拿?那就不是朋友了,我做不出来。也就是说,我家里,始终是不会有那吸够了地气的陶器,不会长期有。”

薛大夫说得有道理。“那咋办?”刘雀儿出主意,“藏起来?有地方藏吗?”

薛大夫想了一阵,一拍手,“这样,你看这样行吗?”他说,“我把我那群朋友都介绍给你,我们都是朋友嘛,你给他们一人一个,不就行了吗?你有事,他们都会帮你一把的。ww我的那些朋友啊,都是两肋Сhā刀的,是靠得住的。”

刘雀儿不开腔,看着薛大夫。

“你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就不要了吧。”薛大夫说,“我病病恹恹是小事,得罪了朋友就划不着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要是那样,我就无路可走了,还有啥意思。”

“不不,不是为难,”刘雀儿赶紧解释说,“我是想,那些东西,毕竟是先人的东西,先人跟朋友一样重要,也是不能得罪的。我把他们的东西拿来做了人交了朋友,先人是要怪罪的。”

“也是,道理是对的。”薛大夫想了想,“先人和朋友都要顾及,都不能得罪。这样吧,我让他们出点钱,你呢,给先人们买点香纸烧。你说那些先人早就断了香火,在­阴­司里面,不晓得咋样受穷呢,你给他们供了香火,他们一定会欢

天喜地的,一定会保佑你的。当然,他们给的钱,除开买香纸,还是有节余的,你可以凑起来……”

“嗯,这样行。”刘雀儿不等他说完,赶紧说。他怕薛大夫说把节余的钱凑起来,好娶兰妹儿。那可是把先人的衣禄家什变成的钱,不好那样使。

薛大夫在他的肩膀上拍着。拍得很重,拍得很慢。

这时已经到了医院的门口。“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薛大夫说,“要是都晓得了地气的作用,你糟蹋的就多了,说不定人家也会来挖,你真的就要遭罪了。”

“晓得,”刘雀儿答应,“我不会对外人说的,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回到住院部,一进门,刘雀儿就看见老何正在吃水果,床面前剥了一堆的皮。刘雀儿认得,那是薛大夫给他提来的水果。剩下的不到一半了。

“你,你吃的这不是我的水果吗?”刘雀儿很生气地说,伸手把塑料袋子拿过来,“这是上午薛大夫给我拿的,你招呼也不打一个。”

老何很冤枉。“给你的?给你一个人的吗?唉,”老何说,双手一摊,一脸无辜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给我们病房送的,就使劲地吃,饭也没有出去吃。那些剩下的,就全归你了。明天要是他再送来,我就不吃了。你不要怄我的气啊。”

刘雀儿哭笑不得。看着地上的一堆果皮,再看袋子里的水果,都是挑剩下的,心里就一阵揪心的疼。这可是朋友薛大夫送给我的礼。何况我还没有吃过呢。老何这人真是,白吃了人家的东西,还要找个理由不领。

这时候兰妹儿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子,鼓鼓囊囊的。

“调房,调房,”兰妹儿一进来就大声武气地说,“这样的房间,没病也憋出病来了,哪里还能治好病。”

刘雀儿没有调到房间。羌氐市医院这几天病人多,已经住满了。

兰妹儿很沮丧,坐在刘雀儿的床边,剥了一个香蕉往刘雀儿的嘴里喂。刘雀儿看看隔床的老何,不好意思,没有张口,伸出手去接。

兰妹儿不给他。“你说,这香蕉像啥?”兰妹儿说,“别不好意思,我伺候你,你还不愿意?”

107.十五古墓(22)

( “还没尝到味道,哪里晓得像啥。”刘雀儿左右摇着脑壳,躲避兰妹儿送到

嘴边上的香蕉。

“我说形状,”兰妹儿说,“形状像个啥?你说上了,我就不喂了。”

刘雀儿伸手捏住香蕉的根部,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阵。“像红苕。”他说。

“不,错了,”兰妹儿说,“吃。”

刘雀儿再看:“像,像一根黄瓜。”

“还是错。不过沾了一点儿边。”兰妹儿满意地笑着说,“谅你是说不上来的。不用费劲猜了,吃吧。”

刘雀儿再看一眼老何,见老何眯上眼睛假装睡着,就张开了嘴巴。

兰妹儿把香蕉伸进刘雀儿的嘴巴,在他的牙齿还没磕上的时候,又抽出来了。刘雀儿张开嘴巴不明白她的意思,兰妹儿又把香蕉塞进去。刘雀儿几次没有咬住,兰妹儿咯咯咯地笑起来。

刘雀儿抿一下嘴­唇­,“有些像野蜂蜜。”他说,“就是没有野蜂蜜甜,有点麻,有点涩。”

“以后你就晓得了,”兰妹儿把香蕉使劲塞进刘雀儿嘴里,“吃吧傻瓜。”

刘雀儿差点儿被香蕉哽住,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半张着嘴,囫囵嚼一下就咽下去,喉咙咕噜一声响。

兰妹儿正要给刘雀儿喂第二根,薛大夫就进来了。“多恩爱的小两口啊,”薛大夫羡慕地说,“看来,生病,有时候是享福啊。刘雀儿兄弟,你的福分不小啊。”

刘雀儿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脸红起来,咧开嘴笑。

“他有福不会享,”兰妹儿抱怨起来,红红的嘴巴翘起,厚厚的嘴­唇­对准薛大夫,“他不会吃香蕉。”

薛大夫也笑起来,“你会,你教他嘛。”薛大夫说,“你咋会的?你聪明,他老实嘛。”

“要是我们两个都像他一样老实,那可咋办?”

“还有我嘛,”薛大夫说,“我天生就会。”

“你吃的多嘛,不仅是会,还吃出经验来了。”兰妹儿就不高兴起来,把剥好的香蕉往薛大夫嘴前晃一下,收回来交给了刘雀儿。

薛大夫在刘雀儿的床边上坐下来。“不说香蕉了,有你兰妹儿吃够的时候,”他把一个塑料袋子放在刘雀儿伸着腿的被子上面,“老兄这病呢,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剩下来就是慢慢地将养了。我这里有些药……”

薛大夫看看隔床的老何,把头伸到兰妹儿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这是别人退下的,便宜得很。”

刘雀儿也听见了。他明白,薛大夫是有意要他听见的。

薛大夫又提高了声音:“这院呢,是没有住头了,枉花钱,枉耽搁时间。老兄你回去,吃好一点,休息好一点,把这些药吃完,就完全康复了。”

“我能出院了?”刘雀儿说,很高兴的样子。

“出院了,我已经把出院的手续给你办好了。”薛大夫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几张字条来,“住院简单,手续麻烦。我怕你费神,替你办好了。”

兰妹儿就更加不高兴起来:“你也不早点说,想叫他领你的啊?没门儿。”兰妹儿忸怩一下身子,“已经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来得及。”

“有车啊,还有一趟去桑树垭的车,”薛大夫说,不明白兰妹儿忸怩的原因,“只是回家就要黑了。”

兰妹儿就着急起来:“我不是说没有车,我是说,我来不及收拾的。”

现在薛大夫明白了兰妹儿的意思:“你也要回去?”

“你是大夫,不晓得病人要人伺候?”兰妹儿理直气壮起来,“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又远,回去收拾就赶不上车了,这可咋办。”

刘雀儿也着急起来。“你就不用送我了,”他说,“我能行,不要你伺候的。”

兰妹儿一根细长白­嫩­的指头就戳在刘雀儿的额颅上。“你把自己不当一回事,我还放不下心,”她说,“我心疼你嘛,哪个叫我们是……”

兰妹儿的话没说完,低下头,眼光挨着上眼皮看出去,看见刘雀儿在很满意地笑。

薛大夫受了委屈,又给他们出主意。“好心得不到好报,狗咬吕洞宾。”他说,“这样吧,既然出院手续已经办了,老兄嘛,跟我去挤一晚上,要是你不怕麻烦的话。怕麻烦嘛,我就给你找旅社。兰妹儿你的东西不是太多吧?赶紧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坐车。”

108.十五古墓(23)

( “这才像个朋友,像个当大哥的。”兰妹儿高兴起来。

刘雀儿却着急起来。“我不给你添麻烦了,你也不去给我找旅社,”他说,“我自己去找地方住。”

薛大夫看一眼兰妹儿,又看看刘雀儿,有些为难。“那就这样吧,谁叫我们是兄弟呢。住的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薛大夫说,“我是这里的主人,大小也是一个主治大夫,要一张床位的权利还是有的,你还是在这里住吧。”

看着刘雀儿感激的脸和兰妹儿满意的脸,薛大夫又说:“明早上我有事要耽搁,不能来送你们了。”

“你忙吧,我们能行。”刘雀儿说。

薛大夫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刘雀儿,“昨天你答应我的事,没忘记吧?

这个信封,是给你的,装好。ww这阵不能看。”

薛大夫看看隔床的老何,凑到刘雀儿的耳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一个人的时候再看,任何人也不能叫晓得,包括兰妹儿在内。”

刘雀儿点点头,把信封装进衣裳里面的衣兜里,像是受到重托一样,庄严神圣起来。

“啥秘密啊,鬼鬼祟祟的。”兰妹儿撇着嘴,不满地抱怨,“我走了。要回老家,总要找几件衣裳穿嘛,免得他又要说我。”

薛大夫也走了。“今天我就不陪你吃饭了,”他说,“你自己随便买一点吧。”

刘雀儿说了一些相烦的话,从窗子里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辨认不清了,就自自语地说,起来出去吃饭。话是说给隔床的老何听的,实际他是去厕所。薛大夫给他的信封厚厚的,又叮咛得神神秘秘,他就有些好奇,想找个地方看明白。羌氐市到处是人,没有个单独待的地方,刘雀儿就想到了厕所。

厕所真好,雪白雪白的,墙上和地上都贴着瓷砖,比医院里其他的房子好多了,只是臭气太大,熏得人喘不过气来。每回刘雀儿进厕所都这样想,医院可能是弄错了,厕所是拉屎撒尿的地方,不是吃饭的地方,咋能弄得比吃饭的地方还阔气,这不是颠倒了吗。这样想着,他就很长时间撒不出尿来,撒出来了,也觉得是糟蹋地方,有一种犯了罪的感觉,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这阵的刘雀儿进了厕所的门,关上门板,把里面的铁栓子Сhā上,站了一下,没有听见隔壁两边有声音,就确定了两边没人,放下心来。

放心了的刘雀儿,从胸前解开的两颗纽子处伸进手去,取出了那个厚厚的信封。

信封很重,没有封口。刘雀儿感觉得到里面折叠的纸张很厚,很整齐。到底写的是啥呢?他心里猜想着,把信封的底朝上,里面的东西就落出来,落在另一只手上。

落出来一半的时候,刘雀儿就一把抓住了,抓紧了,紧紧地按在胸前。他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让心跳得太急。心跳得太急了,他就有些晕,浑身打站,有些站不稳。刘雀儿把身子靠在墙上,瓷砖的沁凉立刻传遍全身,心跳就不急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慢慢地把手放开,看清了手里确实是绿莹莹的大票子。是崭新的钱票子。

天哪!这么多的钱啊。刘雀儿咬住嘴­唇­,在心里惊叫一声。他把信封装在怀里,在指头上抿了口水,一张一张地数。一五,一十……总共五百元。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钱啊。刘雀儿想,薛大夫给我这么多的钱­干­啥?嫌我穷,要帮助我?有可能。但他又觉得不对,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刘雀儿想起来了,薛大夫在给

他钱的时候,提起我答应过他的事。就是这事了,刘雀儿想,就是要我给他弄吸够了地气的陶器这件事了。我答应了的事,就不会不办,要守信用。他给钱,是要买这些东西吗?还是不相信我呢?

两层意思都有吧,刘雀儿想。他既想要陶器,又不白要,就想到了给钱。我当时答应的时候,他没有给钱,也没说过钱的事,一定是他早就想好了的。给了钱,又说明天不来送我,是故意不和我见面,怕我不要,怕我退他的钱。对,就是这样的。

109.十五古墓(24)

110.十五古墓(25)

( 刘雀儿明白了,这些人都是有眼光的人,都是走­干­净路的人,只有自己睁着两只眼,却看不见脚下的狗屎,和瞎子没有两样。ww这狗也真是,哪里不好屙,偏偏要屙在这医院的门口。

刘雀儿想到刚才站在狗屎边上,别人一定会用不一样的眼光看自己,脸一红,再往大门的边上靠靠,眼光继续看着前面。

前面是医院门口这条大街伸过去的地方。往远处,中间高一些,看起来就像

是那条路从中间断开了,那边陷下去了,对面过来的人,先冒出一个脑壳,接着是上身,像是从那里升起来的一样。

刘雀儿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升起来的人,就看见了一个像是薛大夫的人,身边上一个女的,像是兰妹儿。刘雀儿心里一阵痉挛,又打消了这想法。眼睛看得久了,看花了,他想。就使劲地眨眨眼再看。那里的人升起来的很慢很慢。刘雀儿的眼睛又看花了的时候,那两个人完全升起来了,不往前走了,站了好一阵,男的就不动,女的一跳一跳走过来。

路上的人多起来,刘雀儿的一双眼睛被乱七八糟的人群弄得不够用了,那个女的就混在人群中去,找不见了。刘雀儿心里有些不好受,又像是在炒米饭里面吃进了一颗小沙子一样。正在心里不好受的时候,胯骨被撞了一下。刘雀儿往旁边站一下,却又被撞了一下。他懒心无肠地转身,看见是兰妹儿,手里提着一个大包,正拿包撞他呢。刘雀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不得不相信面前的兰妹儿,就为刚才心里的难受不好意思起来。他看兰妹儿,衣裳和昨天完全不同,都长了一些。只是上衣太薄,也太宽松,胸脯高高地挺起来,看得见里面胸罩上面的花纹,那个部位的衣裳还没有纽扣,是开着的;裤子却太厚,足足短了一尺,也太紧,像是紧紧地绷上去的。

“等哪个呢?也不晓得帮我个忙,”兰妹儿嘟着红艳艳的嘴巴,粉嘟嘟的脸上满是不高兴,“说你是傻瓜,你还不承认。你见过哪个男人是这样对待女人的。”

刘雀儿赶忙接过兰妹儿手里的东西,“我在等你呢,一早就出来了,等了很久了,”他说,“走吧。走一阵,有饭馆了就吃饭。你要是不饿呢,我们就去车站……”

“就这样走过去啊?”兰妹儿张开了红红的嘴巴。刘雀儿看着兰妹儿那厚厚的嘴­唇­,没有昨天那样滋润,像是一朵花上面没有露水一样,有点儿­干­涩。上下的眼皮也有些泛青,像是熬了很长时间的夜。她昨晚上肯定收拾了很久,没有睡好觉。刘雀儿想。

“不远,我拿上你的行李,我们慢慢走吧。”

兰妹儿还是不高兴,嘟着嘴巴咕哝一句刘雀儿没听清的话,独自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车辆。刘雀儿不明白她的意思,也就站着不动,不好一个人走。

兰妹儿向一辆出租车一招手,车就停在他们的面前了。兰妹儿坐在了司机的边上,见刘雀儿还站在那里傻看着,提高声音叫一声:“上车。”

刘雀儿见兰妹儿那里已经没有座位了,又关着车门,不晓得坐哪里,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正在着急,司机下来,从车后面绕过来给他开了门。

刘雀儿进去,把兰妹儿的提包抱在怀里。兰妹儿说“车站”,车就走了。

车窗外街道边上的树往车的后面倒过去,连成了一片模糊的移动的墙,也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刘雀儿想,要是大班车有这样快,不到半天时间,就能回到桑树垭了。只是车跑得太快了,使人头晕,久了心里就会闷,兰妹儿能受得了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到了汽车站。刘雀儿很遗憾,还从来没有坐过这样快的车呢,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就坐不成了。

刘雀儿开不开车门,是兰妹儿给他开的。他们在车站门口站着。兰妹儿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

“我去吧,我有钱。”刘雀儿说。

兰妹儿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身就进了买票的地方。好一阵兰妹儿出来,“吃点饭吧,时间还早,”她说,“回去就下午了。”

111.十五古墓(26)

( 刘雀儿就跟了兰妹儿进了车站边上的一家饭馆。“吃啥?我要稀饭和面皮子,习惯了。”兰妹儿说。

饭馆里吃饭的人很多。刘雀儿不晓得这里有些啥,只看人家碗里的东西。听见身边桌子咚咚咚地响,转过身来,见是兰妹儿使劲地敲着桌子要他坐下来。刘雀儿就在兰妹儿的对面坐下,“你也要稀饭面皮子吧,早餐嘛,这样好,”兰妹儿说,“再给你买两个王家核桃馍带上吧。那可是慈禧太后吃过的东西呢,都成保护的了。”

刘雀儿拿不定主意,就说“你决定吧。”这几天刘雀儿已经看出,兰妹儿已经不是原来桑树垭的兰妹儿了,是一个很有见识很有主见的城里人了。就想,将来成了家,有很多话我要听她的,要靠她拿主意。还想,人还是要出门,在外面才能长见识,抱­鸡­母窝里老,只能看见桑树垭那么大的一块天。

这时面皮子上来了,兰妹儿把自己碗里有辣椒的部分挑起来,放进刘雀儿的碗里,“我不饿,你多吃点。”她说。

刘雀儿想,兰妹儿还是很好的,晓得心疼人,这就行了。女人没劲,­干­不了重活路,在家里洗衣煮饭,男人很累的,回到家里得到女人的心疼,就够了。

兰妹儿把钱交给刘雀儿,要刘雀儿付账。刘雀儿拿自己的钱付了,要把兰妹儿的钱还她。兰妹儿看也不看,直接往车站走去。刘雀儿只得在后面跟上。

车来了,人一齐往上挤。兰妹儿空手先挤上去了,刘雀儿提着包,被挡在了后面。刘雀儿上车,兰妹儿向他招手,喊:“哥,在这里,我在这里。”

刘雀儿确定兰妹儿是在叫他,就挤过去,按兰妹儿的指点,把包放在行李架上,在兰妹儿的边上坐下来。车刚开动,兰妹儿就打个呵欠,瞌睡起来,东倒西歪的。刘雀儿不敢睡,害怕兰妹儿的行李被别人拿混了,一直小心着。也没有瞌睡,他不习惯白天睡觉。一个拐弯处,车一摇晃,兰妹儿就倒在刘雀儿的肩上,

碰醒了,懵里懵懂看一眼,像是找到了睡觉的理想地方,侧了身子,把头放在刘雀儿的怀里,换了两次姿势,酣酣地睡去。刘雀儿一动也不动,生怕惊醒了她。

车到桑树垭已经是下午了。

兰妹儿一路睡着,这阵醒来,像是年轻了几岁,有了­精­神。伸个懒腰,就有些活蹦乱跳的样子,脚不停手不住,又是哼又是唱的。车上的人已经不是很多,桑树垭本地的人更少,除开兰妹儿和刘雀儿,只有三个。这些人都嫌恶地看着兰妹儿,显出一种不屑的样子来,却又忍不住要看。就一本正经地坐着,原来说着的话也中断了,竖着耳朵听着兰妹儿口中的哼唱,眼睛瞟着看兰妹儿­嫩­闪闪的脸儿,像是想看,又不敢正眼看。

刘雀儿就不好意思起来,用胳膊碰碰兰妹儿,示意她安静一些,不要太惹人眼目。

兰妹儿却抱住了刘雀儿的颈项,粉脸挨在他的脸上。“怕啥嘛,我都不怕呢,”她说,“我爱这样,有别人的啥相­干­。”

刘雀儿就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把脑壳低下去。幸好到了站,要下车了。

兰妹儿的家离刘雀儿的家很近,两家门对门。不论站在哪家的门口,对方家门上的锁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兰妹儿出门在外,就是刘雀儿给她经管家的。

车站离家不远,很快就走回家了。到了兰妹儿家的门口,刘雀儿停下来。他想,兰妹儿该进自己家了。兰妹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走向了刘雀儿的家门口。刘雀儿赶紧走在前面去开锁。

家里冷冷冰冰的,一股凉气从门口冲出来。兰妹儿惊叫一声,“啊,这里太好了,凉爽极了。”她说,“天然空调啊,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羌氐市待了几天的刘雀儿,明白桑树垭和羌氐市的区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也明白自己的家和桑树垭其他人的家的区别,也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兰妹儿和自己一样,都是属于地下的,远远不如人家。恐怕这一辈子也跟不上人家了。兰妹儿去羌氐市打工两年多了,已经成了一个城市人,已经过惯了城市的生活。这阵回到桑树垭,不嫌弃这里穷,已经是不错了,哪里还能看出桑树垭的好来。

112.十五古墓(27)

( 刘雀儿不开腔,招呼兰妹儿坐下,忙去洗锅架火,准备弄饭。ww***

“烧点水就行了,”兰妹儿说,“先喝点水再说吧。”

“一起两将就,烧了开水就煮饭。”刘雀儿手里忙着,­干­得很利索,“早上你吃得少,早就饿了吧。”

“少吃一些,给你省一点,免得你将来嫌弃我。”兰妹儿也站起来,选了一个提包,拉开拉链看看,提起来就进了刘雀儿的歇房。刘雀儿以为她换衣裳去了,烧好开水,就叫她出来。“兰妹儿,”他叫,“兰妹儿,开水烧好了。”

歇房里面没有声音。刘雀儿过去,把头慢慢地伸到门口,看见床上已经变样了,铺上了崭新的床单,被子也套上了崭新的被套子,荞子壳的枕头上铺着崭新的枕巾。床上的东西这样一换,屋里像是明亮了一大截儿。以往这样站在门口,是看不见床上的东西的。这阵,刘雀儿在门口,就看见兰妹儿斜靠在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面,已经睡着了。

刘雀儿再喊一声,兰妹儿只是很沉重地哼了一声,沉重得像是爬不起来了。看来,她睡得很香。刘雀儿心想,屋里凉,兰妹儿穿得太单薄,那样睡着会感冒的,就进去揭起另一条枕巾来,轻轻地搭在兰妹儿的身上。ww还没有松手,兰妹儿一跟斗翻起来,紧紧地把刘雀儿拦腰抱住。刘雀儿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惊魂散魄,动也不敢动。兰妹儿却动起来,把刘雀儿往怀里一搂,自己顺势一侧身,把刘雀儿摔在床上,自己翻起来,躺在他的身上。

“不不不,”刘雀儿说,“开水烧好了,你喝开水吧。”

“我想吃……”

“我就弄吃的。”

“我不吃饭。”

“那你要吃啥?”刘雀儿不明白地问。

兰妹儿说:“我想吃……你。”

“嘿嘿,我又不是猪­肉­,咋能吃,”刘雀儿已经不太紧张了,反倒觉得有一些舒坦自在。但还是一边说着,一边把兰妹儿轻轻地往开推,“明天我给你买­肉­。”

兰妹儿丧气地起来,看见刘雀儿倒了一桶开水。是薛大夫给他的那个饭桶,还用饭桶的盖子凉了一盖子。兰妹儿站了一下,看见刘雀儿要淘米下锅,就拦住他:“我说过,只喝水,不吃饭。”

“你成鱼啦?”刘雀儿不明白。

“我带着吃的呢,都在那个提包里。”兰妹儿说,“等一阵我给你弄。这阵,你给我倒一碗开水。”

刘雀儿看看他凉着的开水,又看看兰妹儿。“那是金属,烫得很,”兰妹儿说,“弄个碗嘛,瓷碗。”

刘雀儿见兰妹儿在四处瞅,已经把目光放在他桌子上的一摞碗上面。那里面

有两个碗是很久很久以前买下的,边上已经有好几个豁口,在洗碗的时候,不注意就会把手划破。其余的,都是在桃花山挖出来的。刘雀儿在桃花山挖出了很多的碗,他挑选了几个好看的,没有破损的,和海子一起洗净了放在那里。碗是可以用来吃饭的,可他没有用过。用过的,只有一个海子。海子这阵在薛大夫那里,碗还在他这里放着。

刘雀儿去取碗。他把那些陈旧的有些泥土颜­色­的碗放在一边,取出一个白花瓷的碗来。兰妹儿嫌他啰唆,过去就拿来一个陈旧的碗,从饭桶里面倒出开水来凉着。这时的开水已经不是很烫了。兰妹儿抿了一口,把碗放下。“有些泥腥味,不是这碗的缘故吧,”兰妹儿说,“没有烧开?也不是。那就是这里的水质量有问题。”

“一直都是这样啊,甜丝丝的,很好喝。”刘雀儿觉得很奇怪,端起碗来尝一口,咂咂嘴巴,“还是那个味道,没变,比城里的水好喝一些,没有那种药的味道。”

兰妹儿就笑,“那就是我的嘴巴有问题了,尝不出刘雀儿哥哥给我烧的开水了的味道了,”她凑近了刘雀儿,“我的嘴里还有一种苦涩的味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了?”

刘雀儿不晓得这些,看着她没有开腔。

“你看看嘛,”兰妹儿两手放在刘雀儿的肩膀上面,把头仰起来,“看看我的嘴。”

刘雀儿比兰妹儿高出一个头,看着面前兰妹儿红艳艳的厚实的嘴­唇­,见比早上要滋润一些,湿津津的,却又没有水。他只能看到颜­色­,看不出苦涩的味道,就把眼光移到兰妹儿粉嘟嘟的脸上,移到她脸上的酒窝上面停住。兰妹儿把脸偏一下,把酒窝让到刘雀儿眼前来。

113.十五古墓(28)

( “没看出来?”

“没有。ww”

“那你看出啥了?”

刘雀儿又不开腔。他想说看出比原来好看了,又怕她问好在哪里。

“你就不晓得尝一口?”兰妹儿扭了一下身子,“味道是看不出来的,只能尝出来,傻瓜。”

刘雀儿红了脸,嘴­唇­却动了一下。兰妹儿赶紧闭上了眼睛,把脚踮起来。刘雀儿看着凑拢来的嘴­唇­,把头低一下,最后又抬起来了。他觉得心跳得厉害,头也有点儿晕。

兰妹儿睁开眼睛,见刘雀儿高昂着头,像是下巴上有一根棍子撑着,没法低

下来。就笑了一下,又嘟起嘴,趁刘雀儿不注意,抱住了他的头,把嘴凑上去,在他的嘴上挨一下。“这样,傻瓜,”她说,“来,好好尝尝。要不,我尝尝你的嘴。”

刘雀儿却把她按在板凳上,“你坐,我弄饭,”他慌乱地说,“天快要黑了,吃了饭,你还要回去收拾床铺。”

“你要我回去?”兰妹儿惊叫起来,“你叫我一个人睡?天哪,我害怕。”

兰妹儿叫着,扑进了刘雀儿的怀里。

“那……?”

兰妹儿拿手捂住了刘雀儿的嘴:“不说了,我来弄吃的。”

兰妹儿动手打开她的另一个提包,里面尽是方便面、面包、火腿肠和酸牛­奶­。兰妹儿取了几样,­干­脆把口袋倒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花花绿绿的倒了一桌子。

这些,桑树垭都有,刘雀儿也都吃过。兰妹儿撕开几袋方便面放进饭桶,又撕开几根火腿肠切成片放进去。“好了,够你吃的了,”她说,“再加三瓶牛­奶­,够了吧?”

“你先吃。”刘雀儿说,“再饿我也能坚持,不要紧。”

“你先吃,晚上要吃够。”兰妹儿看着他,“你再烧点水,我再泡。”

水还没有开,方便面已经泡好了。兰妹儿要刘雀儿吃,自己往电壶里面掺水。

“比桑树垭的方便面香,”刘雀儿说,“味道好得很,你快吃吧。”

“要是不香,我还从羌氐市往回带?贵几个钱是小事,吃得好,才是大事。”兰妹儿把饭桶洗了,放上两袋面,切了两根火腿肠,“我一个人随便惯了,你却不能随便,我们在一起,更是不能随便,这是过日子嘛。”

听兰妹儿一个家庭­妇­女的口气,刘雀儿心里甜蜜蜜的。有这样心疼我的女人,我刘雀儿是前世烧了­棒­槌粗的香了,是前世修桥铺路积下的德啊。看看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心里又愁起来:兰妹儿不敢一个人住,找哪个给她打伴呢。

兰妹儿洗净了饭桶和碗箸,擦擦嘴巴,“床铺已经收拾好了,睡吧,”她说,“路上颠簸了一天,骨头都松了,­肉­都酥了。明天,我去看你的桃花山去。”

刘雀儿正要问给她找哪个打伴的事,兰妹儿却拉亮了电灯,把门拴上了。看样子,她是不走了。

刘雀儿心里紧张起来,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兴奋。他把两个板凳并拢,“那,我就睡这里吧,”他说,“反正凉快。”

兰妹儿看他一眼。“你是病人,当然要睡床上,”兰妹儿说,“我是回来伺候你的。你不叫我跟你睡,我就睡板凳吧。反正我是该受苦的,哪个叫我命不好

呢。”

刘雀儿无话可说了。他不想教兰妹儿伤心。人家是好心好意回来伺候我的,总不能撵人家回家去一个人睡吧,那样她会害怕;总不能教人家睡在板凳上吧,那样她就会太委屈。

刘雀儿扭扭捏捏坐在床沿上,兰妹儿看着他,他就是不上床。兰妹儿就笑,“你还不好意思啊?”她说,“都啥时代了,你还这样。我又爱你又恨你。”

“你先睡吧,”刘雀儿说。

兰妹儿不理他,过去拉熄了电灯。“这阵你不嫌羞了吧?快睡,我已经瞌睡了。”她说。

刘雀儿只好上床去,往里面睡下,把被子让给兰妹儿。兰妹儿窸窸窣窣脱了上床,伸手一摸,刘雀儿是穿着衣裳的。兰妹儿抓住衣裳几扯:“你睡觉是这个习惯?难怪你有病,快脱。”

114.十五古墓(29)

( 见兰妹儿确实是生气了,刘雀儿等了一下,开始慢慢地解纽扣。***

“我不会挨你的,脱尽了睡吧。”兰妹儿又说。听口气,心里的气还没有消。

听兰妹儿这样一说,刘雀儿迟疑一下,把衣裳全都脱尽了。在羌氐市医院,几天晚上没有脱衣裳,又是热天,弄得全身不舒服,觉也没有睡好。那时刘雀儿就计划,回到桑树垭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尽了衣裳睡觉。这阵脱尽衣裳,觉得全身都是爽快的。

兰妹儿伸过手来,摸在他的胸膛上,把那里的­肉­捏了一下,“全都脱了?”她问,“你还听话嘛。”

刘雀儿感觉到兰妹儿的手臂像丝绸一样光滑圆润,兰妹儿的身子玉石一样凉凉沁沁。他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变得粗糙粗粝,胸腔里面,肚腹里面,甚至全身,都像是燃起火来了一样,滚烫滚烫的。他恨不得一把把这丝绸和玉石抱进怀里。她听见身边的兰妹儿出气声也大起来了,像是受不住他的热量。她一定是教我给烤着了,他想,往里面趔了趔。兰妹儿却不愿意,手往前一伸,抠住他的夹窝往面前挪。ww“往这面睡,我又不吃你,你害怕啥啊。”她很生气,“我说过我害怕嘛。”

刘雀儿只是大口地出气,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是哪里有病啊,也不给我说一下,把我当外人,”兰妹儿抠住他的肩膀不放,害怕他又要往里面睡,“我回来伺候你,是伺候你的病,不光是伺候你的饮食。”

刘雀儿出气的声音更加粗壮起来,呼哧呼哧响。兰妹儿的手在他胸膛上一颤一颤的,像是害怕他滚烫的热。

“我害怕刘雀儿,刘雀儿哥,”兰妹儿抠了他一下,“雀儿哥,你睡外面来吧,你胆子大。”

兰妹儿再抠他一把,把手放在他的颈项里,另一只手也放上去,刘雀儿就侧身,开始高高地撑起双手,也高高地撑起双脚,弓着身子往兰妹儿外面翻。翻到兰妹儿身上的时候,兰妹儿双手放下去,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母猫一样长长地叫唤了一声,刘雀儿也就跟上呻唤起来。

刘雀儿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头顶上了。桑树垭的太阳好像没有羌氐市的太阳大,没有那么晒人。只要不出门去,穿单衣裳正合适,身上总是凉丝丝的。

刘雀儿扫完屋里屋外的地,兰妹儿也就起来了。“我去买­肉­,”刘雀儿说,“是炖呢,还是炒,你说了算。”

说完刘雀儿就要出门。兰妹儿叫住了他,“不了,蒸米饭吧,我晓得你爱吃炒米饭,”她说,“我,就吃白米饭,弄个酸菜汤就行了,那个挺开胃的。”

刘雀儿就高兴起来。他好久没有吃炒米饭,身上像是没有劲了。昨晚折腾了一晚上,这阵虽然很兴奋,但还是觉得浑身都是酸软的。来几碗炒米饭,正好补补身子。

兰妹儿梳妆打扮完毕,米饭已经蒸好了。两个人的饭,很快就熟了。要是以前一个人,这阵已经炒好了。刘雀儿揭开酸菜缸,一股酸菜的味道就冲上来。兰妹儿的鼻子很好使,早闻到这种气味了,皱皱鼻子,往黑黢黢的缸里看一眼,“算了,”她说,“你洗锅,我来。”

兰妹儿从她昨晚提包里倒出的食品里面拣出两个塑料袋子,一包是酸菜,另一包是粉丝。兰妹儿是很有心计的,提前就准备好了,刘雀儿想。兰妹儿很快地弄好了一大碗汤,又舀起一碗白米饭,刘雀儿就在锅里炒米饭。

兰妹儿吃得很斯文,拿箸子在饭里挑挑选选,米饭像是成了酸菜粉丝的菜。刘雀儿狼吞虎咽地刨了半碗炒米饭,就开始放慢了速度。“吃不上?想吃啥?还是给你弄­肉­吧。”他说,“你不习惯桑树垭的饮食了。”

兰妹儿抬起头来,望住刘雀儿笑,“我要吃的,你都有,”她说,“还­操­啥闲心。”

“我就这些,你吃不上嘛。”

“你有香蕉,就够了,”兰妹儿笑得很好看,­唇­红齿白的,“饭都可以少吃了。”

刘雀儿就糊涂了。他记得在羌氐市医院,薛大夫给他拿过香蕉,他吃了,兰妹儿也吃了。回来的时候,自己没有买啥东西,哪里有香蕉呢。他看着兰妹儿。

115.十五古墓(30)

( “昨晚上我已经吃过了。ww***”兰妹儿笑得更开心。刘雀儿更加糊涂了,他很清楚,兰妹儿昨晚上只吃了方便面,里面加的火腿片。

兰妹儿放下碗,哧哧地笑着站起来,到了刘雀儿面前,在刘雀儿没注意的时候,兰妹儿一伸手就在刘雀儿的裆下抓住了,“这不是香蕉?”她说,“你咋啥话都要说明白呢。”

刘雀儿吓得腰一弯,拿着箸子的手赶紧放下去捂住那里,脸刷地红了。兰妹儿说的香蕉,原来是……

“你要吃?那可不是你吃的。”兰妹儿说,“你快吃饭吧,吃毕了,我们去桃花山。”

走在桃花山上的时候,刘雀儿还是耳热心跳的。这时候太阳已经当顶,早上蓝盈盈的天空,变成了淡蓝­色­,像是绿苗子晒得有些枯萎了。刘雀儿就不住地往四下里看,看桃花山下面一团一团的墨绿。那是核桃树、板栗树的颜­色­,那是洋芋地、苞谷地的颜­色­。墨绿颜­色­中间的灰褐­色­,就是桑树垭人户的房屋,就是房屋中间连通的土路。ww

看了一阵,刘雀儿的脸上就不觉得热了,也感觉不到咚咚的心跳了,自在了很多。

兰妹儿走山路很慢,走几步就要歇一下,靠在路边的青石板石墙上呼哧呼哧喘气。刘雀儿就走到前面,到了原来撬石板的地方,搬一块青石板放在一棵桃树下面,用手扫净了上面的沙土。他回头看兰妹儿,兰妹儿正东张西望地站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刘雀儿想,这里原来是满山的古墓,平时是没人到这里来的,兰妹儿胆子小,更是从来没有过,这阵她可能是害怕了。

刘雀儿往下走一段,跟兰妹儿一路上来。兰妹儿拉着他的手,眼睛看着路边上刘雀儿砌的青石板石墙,看着石墙围成的一块一块黑油油的方格子地。刘雀儿也看着那些石墙,看着青石板上面那些青白青绿的花纹,和羌氐市那些墙壁上贴的瓷砖、地上铺的地砖,还真有些像。他就想起了薛大夫说的话,想起了他要来这里开这些青石板的事。那时候,这些没用的东西,就成了金山银山了,我刘雀儿的穷日子,也就要结束了。

兰妹儿在那块他扫­干­净了的青石板上面坐下来。刘雀儿见兰妹儿手里拿了一罐酸牛­奶­,只顾看那些石墙和石墙中间的空地,把手里的酸牛­奶­忘了,洒得满身都是,斑斑点点的。刘雀儿没有提醒她,他不敢说她的不对处,怕她不高兴。兰妹儿动不动就嘟起嘴巴生气,这一点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一点儿没变。

山上有轻轻的风,头上的桃树丫枝一晃一晃的,不仔细看不出来。只有叶子呼扇得快,很明显。太阳大了,热起来了,传来了几声山下面树上的蝉子的叫。蝉子和­鸡­公一样,一个叫起来,其余的都跟着叫起来,由原来单调的几声,会合成了一阵一阵的声浪。要是没有兰妹儿在这里,刘雀儿的心里一定会烦躁的。以往的这个时候,他都要诅咒蝉子该死,吵闹的耳根不清静。

兰妹儿已经看完了刘雀儿的一片桃树,看完了一片还没有栽桃树的空方格子地,也看完了一大片还没有挖出来的古墓荒山。农历五月的天气,大多数树上已经有了羊眼睛大小的桃子,和树叶一样的颜­色­,一簇一簇的,青青的。地上也落下了一部分。小桃子结的多,长大的时候,就会有一部分被挤落下来,剩下的就长大了。

“就这些啊?”兰妹儿问。

“就这些,每年都栽一些。”刘雀儿说,“要不了几年,满山都是桃子,那时候,我就忙不过来了,就要你回来帮忙了。”

兰妹儿看住刘雀儿,有些不明白,“我能帮你啥忙?”她说,“栽树?摘桃子?吃桃子还差不多。”

“当然要吃,由你吃够,”刘雀儿笑了,眯一下眼睛,“你可以帮我卖桃子啊,摆个摊子,收钱。”

兰妹儿想一想,懒洋洋地说:“那还差不多。”

“别的事我都能­干­,不用你动手。”

“就这样能凑多少钱啊,”兰妹儿愁起来,很有些担心,“我可等不及了。”

刘雀儿不明白兰妹儿啥事等不及了,不解地看着她。

116.十五古墓(31)

( “我们得赶快结婚,”兰妹儿也看着刘雀儿,“时间久了,就……”

兰妹儿原来说过的,等他们都凑够了钱才结婚。ww***这阵刘雀儿还没有多少钱,也不晓得兰妹儿凑了多少钱。他不敢说结婚的事,那是要钱的。兰妹儿说结婚,她有多少钱呢?刘雀儿不敢问,怕她想是他想要钱。

“就靠你这桃花山上面的几根要死不活的桃树,啥时间才能凑够结婚的钱啊,”兰妹儿很忧心地说,“唉,昨晚上,真不该……”

刘雀儿明白兰妹儿说的是啥事,也不好意思起来,也觉得是大不应该。这阵后悔也没益了,只是想不出一个办法来。

“那你说……”

“我原来还以为你的桃树很多很大呢,以为每年能摘很多的桃子,能卖很多的钱呢,”兰妹儿一口气说下去,“所以我就,吃了你的,香蕉。”

一说到香蕉,刘雀儿就脸红。这阵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他心里说不出来,

只能在脸上笑。

见刘雀儿不开腔,兰妹儿又四下里看看。“你那些吃饭的碗,就是在这里挖的吧?”兰妹儿像是无意地问,“我原来就听说,这古山里面,葬了很多的羌戎人,他们都有陪葬的东西。”

刘雀儿还是没开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开这里的荒山,就是想要挖里面的那些东西?”兰妹儿偏要问。

“不是,我是无意中挖到的。”刘雀儿说。他想,既然兰妹儿已经晓得了,或者是她已经猜到了,就没必要再哄她。昨晚一过,反正跟夫妻是一样的了。夫妻之间,有啥不能说的呢,不能互相隐瞒了。

“我不问,你就不说,不相信我啊。问一句说一句的。”兰妹儿又嘟起了嘴巴,眼皮一闪一闪的,怄气的样子。

刘雀儿就说:“我还没说嘛,看把你急的。我说啥呢?总不能光给你说这些吧?”

“那也不能说一说你的香蕉?”兰妹儿又笑起来,“你给我说啥了?把我当贼一样的防着。”

“我不晓得你想听啥。”

“那好,我问,你回答。”

刘雀儿就笑:“这样行。”

“行?审问贼娃子啊?”兰妹儿倒高兴起来,“那我就审问了:每个古山里面都有?”

“都有。有好的,也有弄烂了的。”

“都一样?”

“不一样。各种各样的都有,大概几十种吧。”

兰妹儿就惊叹:“啊,那么多啊,你的屋里不都堆满了?我咋没有看见呢?就那几个碗。”

刘雀儿就聪明起来:“这是哪里?这是桃花山,是古山古墓,那些东西,都是古人的陪葬。我们桑树垭有哪个把古山里面的东西放在屋里?除非是那些不懂事理的城里人。”

“那,你又还回去了?还不如不挖它。”

兰妹儿脸上就慢慢地舒展开来,像是开满了桃花一样,红艳艳的,粉嘟嘟的。

“没有还回去。”刘雀儿迟疑了一下,没有往下说,眼睛就看着面前一块大大的青石板。那下面就是他弄伤了自己雀儿的那个洞,至今想起来,裤裆里还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

兰妹儿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句接一句地问。她的目光从刘雀儿的脸上,顺着他的眼光移到那块大大的青石板上面,停住了。那块石板是专门放在那里的,周围一块小石子也没有,全是黑油油的土。

“没还?”

“没还。”

刘雀儿的回答是兰妹儿不满意的,像是有意不回答,有意回避她。兰妹儿又嘟起了嘴巴。

“那你把它……砸碎了?”兰妹儿很惋惜的样子,“真可惜。”

“也没有,我把它们全都集中在一堆,埋了,”刘雀儿见兰妹儿往那块大大的青石板走去,就过去挡住了她,“它们本来就是土里面的嘛,把它们还回去了。”

兰妹儿绕不到青石板上,就趴在刘雀儿的背上。刘雀儿没有趔趄。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厚了,没有以前那样不地意思了。

刘雀儿见她有意无意地要到那块青石板上面去,就说:“走吧,这里的太阳晒得很,我们到桃树林里去耍。”

117.十五古墓(32)

( “这青石板上不是很好耍吗?”兰妹儿说,“来,我们就坐在这里。我,我想吃香……”

刘雀儿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不,不能在这里,”刘雀儿显得语无伦次,“这里不好耍,我们走吧。”

“咋不好耍?这块青石板大嘛。”兰妹儿扭着腰说,“这样也行,我们把它搬回去,搭在院坝里,多好。”

兰妹儿说着,弯下腰动手去搬。刘雀儿赶紧拉住兰妹儿。“不,不行,下面有、有、有长虫。”

刘雀儿第一回说谎,并且是在兰妹儿面前说谎,没说完,脸先红了。

兰妹儿从小就害怕长虫,不敢一个人到野地里去,听到别人说长虫,也会吓得惊叫起来。刘雀儿这阵说到长虫,也是一时想不到别的能阻止兰妹儿的话来,所以试探地说。嘴上说着,却做好了在兰妹儿受到惊吓的时候去扶住她的准备。兰妹儿却不像原来那样惊诧,一点儿不害怕,还有些好奇,有些向往,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青石板,不相信,“长虫?”她说,“下面有长虫?”

“嗯。”

刘雀儿说着,拉上兰妹儿就走,生怕兰妹儿再问。他不想说出是在那里雀儿受了伤。

“长虫我也要看嘛。”兰妹儿叫唤着,还是跟上刘雀儿往旁边的桃树林里走了。

到了桃树林里,兰妹儿就没有了刚才那样的兴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还

有些蔫头耷脑的。刘雀儿只是跟在她的后面,不晓得她心里想啥,也不敢问,只想着是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惹她生气了。

“我们还是赶紧结婚吧,我想结婚。”兰妹儿抓住一根桃树的丫枝,把它压在下巴上,“你想刘雀儿,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别人这么大的年纪,娃娃都到处跑了。”

“那是,”刘雀儿很为难,“我们,没钱嘛。”

“没钱也结。”兰妹儿很­干­脆,像是已经决定很久了,“这里满山都是桃子的时候,我们的娃儿,也该到处跑了,那该多好。”

刘雀儿就笑。那样当然好。结婚,有个娃娃,那是他经常在梦里梦见的事。这阵苦挣苦扎,种田种地卖粮食凑钱,省吃俭用凑钱,开荒山栽桃树凑钱,都是为了结婚,都是为了有个娃娃,为啥不想结婚呢。

“你想,昨晚上,我们过得多好,多安逸。”兰妹儿说,一脸的向往和回忆,好像还沉浸在那种场景里没出来,“你就不想我们两个天天都那样?”

兰妹儿见刘雀儿痴痴地笑着看她,放开了手里的桃树枝,把手搭在刘雀儿的肩膀上,慢慢地把脑壳放在刘雀儿的胸前,整个身子趴在刘雀儿的怀里。刘雀儿闻见兰妹儿身上一阵阵的香味,像野草夹杂着野花的香味,熏得他像是睡在一片草丛里,睡在一片花丛里,还有一些喝了酒的感觉。

“当然安逸,神仙也就是那样吧,”刘雀儿把兰妹儿轻轻地抱住,双手在她的背上摩挲,柔软温暖的感觉,又像是给他灌下了一杯酒,“我想了很多年了,可没有想到是那样的滋味。”

“那我们就结婚?”

刘雀儿愣住了。因为结婚是要用钱的,他没有钱,结不成婚。

刘雀儿只有不开腔。

兰妹儿在他怀里把头仰了一下,又埋进去了,“我还是早些回羌氐市去,早些挣够了钱,早些结婚。”兰妹儿像是自自语的梦话,听得刘雀儿很伤心,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想流眼泪,又流不出来,“我这回回来,就是想结婚的。我还以为你挣够了钱呢。”

“没有其他办法了,”刘雀儿觉得自己没本事,害得兰妹儿伤心,也害得婚期一拖再拖,一生的大事,就这样给误了,“只有这样了。不过……要是薛大夫能……能帮我们一把,就好了。”

兰妹儿像是想起啥事一样,抬起头来望着刘雀儿。“他能咋样帮你呢,又没有权力,”兰妹儿说,“你也没有他能帮上忙的啥事。”

刘雀儿差点儿说出了薛大夫说过要来桑树垭开这些青石板的事。他看看面

前砌成的一道道青石板石墙,把话咽下去了,没有说出来。他想,那是薛大夫说的,能不能来这里开,还说不定,到时候再说吧。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归是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强求也不行。

118.十五古墓(33)

( “就是,我有啥事他能帮上我的忙呢。***”刘雀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一想,想一想,没有啥子希望。”

兰妹儿就拉上刘雀儿往回走。她说回去还要准备东西。刘雀儿也想到了要给薛大夫准备一些陶器,答应过的事就要算数,趁兰妹儿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上。

刘雀儿熬了一锅米汤饭,兰妹儿取出带回来的各样盐菜,坐在桌边就开始吃饭。兰妹儿吃得很香,盐菜在她的口里咬得咯嘣咯嘣响,很好听,刘雀儿觉得听着比吃着还香。

吃了饭,兰妹儿就恹恹欲睡,上床斜躺在被子上。刘雀儿过去把她放平,扯过被子盖上。外面热,屋里还是很凉的,刘雀儿怕把兰妹儿冻着了。

兰妹儿出呼呼的细微的鼾声的时候,刘雀儿轻轻地出门去,顺手拿起一把锄头,又拿起一个背篼,很快地就到了屋后面的竹林里。那里是他原来窖洋芋的窖坑,这阵窖满了从桃花山古山挖出来的古人的陪葬陶器。

刘雀儿很快地刨开窖坑上面的土,那些陶器就露出来了。他顾不上挑选,渐次取出,放进背篼里。背篼放满了,刘雀儿才挑选了两个海子。他把土重新盖上,又拖一些竹梢来盖在窖坑上面,就看不出窖坑的痕迹了。

刘雀儿背上背篼,一只手拿一个海子往回走。在院坝边上,他停一下,没看见院坝里有动静,放心地把两个海子放在屋檐下面的墙边,又把背篼放下来。刘雀儿拖开码在屋檐下的柴捆,取出背篼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地码在那里,先放上引火的细柴,再放上稍微粗一些的柴捆子,里面放着的东西就看不见了。

刘雀儿很满意地进屋,兰妹儿还在睡觉,他就完全放下心来。

刘雀儿舀水洗手的时候,兰妹儿醒了。“来,”兰妹儿喊他,“来啊,我明天就要走了。”

刘雀儿一阵耳热心跳,擦­干­了手过去,兰妹儿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

“我每个月回来看你一次,教你疯一回,够了吧?”兰妹儿说,“没结婚,就只能受这些熬煎了。你难受,我也难受。有啥办法呢。”

“该准备的,你都准备好了?”刘雀儿问。

兰妹儿抱住刘雀儿,不满意他这阵说话。“有啥好准备的?我原来想,应该带一点儿啥东西的,羌氐市里我的姐妹多嘛,人家回家,都给我带东西呢。”兰妹儿说,“可又有啥可带的?我那个家里,连老鼠也没有了。你这里呢,也就是这个样子。”

刘雀儿想,给兰妹儿带一点啥呢?

“你住的,也是楼房吧?”刘雀儿问。

“你以为那是桑树垭啊,都是几十层的楼呢,”兰妹儿像是来了兴趣,“我们这样的房子,在城里是稀罕,哪里有啊。”

刘雀儿就有了主意。他想起了薛大夫说过,吸够了地气的东西放在屋里,人就有了­精­神,就不会生病了。薛大夫那样的上等人家都能要的东西,兰妹儿为啥就不能要呢?人家出钱都愿意买一个,我这里有的是,顺便拿一个就是,不费神不费事的。

“你明天,把我那几个碗拿上吧。就是昨天你吃饭的那种碗。”

“古山里挖出来的?”兰妹儿问,“叫我咋样送得出手。人家用的是细瓷碗。”

刘雀儿就笑了,看来,兰妹儿是不晓得那些东西的用处的,和我一样孤陋寡闻。还是人家薛大夫有见识。

“楼房里没有地气,就像是屋里种的苞谷,屋里栽的桃树,总是要死不活的。”刘雀儿就把薛大夫给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加上自己的想象,说给了兰妹儿,“没地气,人就没有­精­神,身体就不好,时间久了……”

兰妹儿来了兴趣,高兴起来,“那好。我都拿上?”她说,“分给她们一人一个,我们就都有­精­神了,她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刘雀儿受到了鼓舞,就说:“给薛大夫也带几个去,人家对我很好的。我一个人,人家对我像兄弟一样,不只是朋友。”

刘雀儿没有说薛大夫是给了钱的。他想,那些钱以后要还给人家,不能算是薛大夫给的。

“就那几个碗,再给薛大夫,我们姐妹就不够分了。”兰妹儿有些不满意。

119.十五古墓(34)

( “不。给薛大夫带另外的,是一些我从古山里挖的东西,”刘雀儿说,“他说过想要,也要送给朋友。他的朋友很多。”

“几个啊?”兰妹儿稍稍放些心,“弄烂了,我可不管。”

是啊,那些都是容易弄烂的东西,车上又挤,路上又颠簸,弄烂了咋办?刘雀儿想了一阵,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

他们起床后,兰妹儿梳头,刘雀儿就把架板上面的一个箱子搬下来。那是一个不晓得放了多少年的箱子,里面是香樟木的,多少年过去了,还有幽幽的香味;外面缝上了一层棕,还留有喜鹊闹梅的图案。刘雀儿拿扫把把棕箱子上面的灰尘清扫­干­净,又找来一块旧衣裳,蘸水擦洗。

“弄那个做啥?”兰妹儿不明白。

“装东西啊,”刘雀儿说,“装在这里,就碰不烂了。”

兰妹儿欢叫起来:“你的鬼主意多啊。既然这样,还不如弄水冲一下。冲­干­净了,太阳一晒就­干­了。”

刘雀儿想,还是兰妹儿聪明。ww就照着她说的,用水冲洗。冲­干­净了陈年的灰尘,刘雀儿看清了,棕箱子是用细棕绳子织布一样织成的,上面两只花喜鹊歇在梅花树上,很好看的。刘雀儿就有些舍不得了。又想不出还有别的东西能装那些陶器,就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人家是给了钱的,五百块钱啊,一个棕箱子算得了啥。

兰妹儿晒棕箱子的时候,刘雀儿就开始把屋檐下的柴捆一捆一捆地搬到一边去,搬得很小心。兰妹儿不眨眼地看着他,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又有些疑惑不解。刘雀儿搬完柴捆,搬开柴草。搬完柴草,一堆陶器就露出来了,海子、盘子、杯子、罐子、瓶子,很多东西是兰妹儿叫不上名字的,也是第一回看见。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像是嘴巴里塞进了一根看不见的大萝卜。

刘雀儿看看棕箱子,又看看面前的东西,“装得下,”他说,“有些东西可以摞起来,大的里面可以装小的。”

兰妹儿不说话,蹲下身子翻看那些东西。刘雀儿就去搬来一个化肥袋子,倒出里面的谷壳子,先在箱子里面填上一层,放上一层瓶瓶罐罐或杯盘,把能够往海子里面装的,装进海子里,用谷壳子填满。棕箱子装满了,还剩了两个高颈项的瓶子。

“这两个归我,”兰妹儿见刘雀儿不准备装了,就说,“算是给我的运费吧。”

“你拿去吧,免得我收拾,”刘雀儿看一眼高颈项瓶子,“你们拿去有用处,我要它没益处。”

兰妹儿看见刘雀儿把棕箱子盖好了,摇一摇,没见里面有声音,就放心了。

“这些东西你还有吗?”兰妹儿问,“我还想选两个其他样子的。”

刘雀儿看着她。

“摆在屋里挺好看的。”兰妹儿说。

刘雀儿笑着说:“以后摆吧。由你挑,由你摆。多得很。”

兰妹儿又看房子周围,不明白地看刘雀儿:“哪里有啊?”

刘雀儿停一下:“山上呢。我窖了一坑。”

“我下次回来,把它们都弄回来,”兰妹儿说,“挑好的,先把我们的新房布置起来。”

“到时候再说。”刘雀儿有些不赞成,“那些东西,放在屋里不好。桑树垭不是羌氐市,城里和乡里不一样。我们忌讳那个。”

“有啥不一样的?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用,我们也能用。”

“嗯。”

兰妹儿是很守信用的,刚刚过了一个月,就回来了。

那天刘雀儿在山上挖栽桃树的坑,就想,兰妹儿要是说话算数,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想着想着,眼皮就跳,前面的树上又飞来两只喜鹊,望着他唧唧喳喳叫唤,刘雀儿就想,兰妹儿这几天就要回来的。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上,刘雀儿擦把汗,到树下去坐下,端过饭桶,揭开盖子,取出上面一层盘子。盘子里是他炒好的酸菜洋芋丝。自从有了这个饭桶,刘雀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要炒一点酸菜洋芋丝装上。天气热,流汗多,少不了口渴,酸菜洋芋丝下炒米饭,味道好极了,吃得饱,还开胃口,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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