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妹儿就着急起来:“我不是说没有车,我是说,我来不及收拾的。”
现在薛大夫明白了兰妹儿的意思:“你也要回去?”
“你是大夫,不晓得病人要人伺候?”兰妹儿理直气壮起来,“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又远,回去收拾就赶不上车了,这可咋办。”
刘雀儿也着急起来。“你就不用送我了,”他说,“我能行,不要你伺候的。”
兰妹儿一根细长白嫩的指头就戳在刘雀儿的额颅上。“你把自己不当一回事,我还放不下心,”她说,“我心疼你嘛,哪个叫我们是……”
兰妹儿的话没说完,低下头,眼光挨着上眼皮看出去,看见刘雀儿在很满意地笑。
薛大夫受了委屈,又给他们出主意。“好心得不到好报,狗咬吕洞宾。”他说,“这样吧,既然出院手续已经办了,老兄嘛,跟我去挤一晚上,要是你不怕麻烦的话。怕麻烦嘛,我就给你找旅社。兰妹儿你的东西不是太多吧?赶紧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坐车。”
108.十五古墓(23)
( “这才像个朋友,像个当大哥的。”兰妹儿高兴起来。
刘雀儿却着急起来。“我不给你添麻烦了,你也不去给我找旅社,”他说,“我自己去找地方住。”
薛大夫看一眼兰妹儿,又看看刘雀儿,有些为难。“那就这样吧,谁叫我们是兄弟呢。住的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薛大夫说,“我是这里的主人,大小也是一个主治大夫,要一张床位的权利还是有的,你还是在这里住吧。”
看着刘雀儿感激的脸和兰妹儿满意的脸,薛大夫又说:“明早上我有事要耽搁,不能来送你们了。”
“你忙吧,我们能行。”刘雀儿说。
薛大夫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刘雀儿,“昨天你答应我的事,没忘记吧?
这个信封,是给你的,装好。ww这阵不能看。”
薛大夫看看隔床的老何,凑到刘雀儿的耳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一个人的时候再看,任何人也不能叫晓得,包括兰妹儿在内。”
刘雀儿点点头,把信封装进衣裳里面的衣兜里,像是受到重托一样,庄严神圣起来。
“啥秘密啊,鬼鬼祟祟的。”兰妹儿撇着嘴,不满地抱怨,“我走了。要回老家,总要找几件衣裳穿嘛,免得他又要说我。”
薛大夫也走了。“今天我就不陪你吃饭了,”他说,“你自己随便买一点吧。”
刘雀儿说了一些相烦的话,从窗子里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辨认不清了,就自自语地说,起来出去吃饭。话是说给隔床的老何听的,实际他是去厕所。薛大夫给他的信封厚厚的,又叮咛得神神秘秘,他就有些好奇,想找个地方看明白。羌氐市到处是人,没有个单独待的地方,刘雀儿就想到了厕所。
厕所真好,雪白雪白的,墙上和地上都贴着瓷砖,比医院里其他的房子好多了,只是臭气太大,熏得人喘不过气来。每回刘雀儿进厕所都这样想,医院可能是弄错了,厕所是拉屎撒尿的地方,不是吃饭的地方,咋能弄得比吃饭的地方还阔气,这不是颠倒了吗。这样想着,他就很长时间撒不出尿来,撒出来了,也觉得是糟蹋地方,有一种犯了罪的感觉,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这阵的刘雀儿进了厕所的门,关上门板,把里面的铁栓子Сhā上,站了一下,没有听见隔壁两边有声音,就确定了两边没人,放下心来。
放心了的刘雀儿,从胸前解开的两颗纽子处伸进手去,取出了那个厚厚的信封。
信封很重,没有封口。刘雀儿感觉得到里面折叠的纸张很厚,很整齐。到底写的是啥呢?他心里猜想着,把信封的底朝上,里面的东西就落出来,落在另一只手上。
落出来一半的时候,刘雀儿就一把抓住了,抓紧了,紧紧地按在胸前。他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让心跳得太急。心跳得太急了,他就有些晕,浑身打站,有些站不稳。刘雀儿把身子靠在墙上,瓷砖的沁凉立刻传遍全身,心跳就不急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慢慢地把手放开,看清了手里确实是绿莹莹的大票子。是崭新的钱票子。
天哪!这么多的钱啊。刘雀儿咬住嘴唇,在心里惊叫一声。他把信封装在怀里,在指头上抿了口水,一张一张地数。一五,一十……总共五百元。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钱啊。刘雀儿想,薛大夫给我这么多的钱干啥?嫌我穷,要帮助我?有可能。但他又觉得不对,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刘雀儿想起来了,薛大夫在给
他钱的时候,提起我答应过他的事。就是这事了,刘雀儿想,就是要我给他弄吸够了地气的陶器这件事了。我答应了的事,就不会不办,要守信用。他给钱,是要买这些东西吗?还是不相信我呢?
两层意思都有吧,刘雀儿想。他既想要陶器,又不白要,就想到了给钱。我当时答应的时候,他没有给钱,也没说过钱的事,一定是他早就想好了的。给了钱,又说明天不来送我,是故意不和我见面,怕我不要,怕我退他的钱。对,就是这样的。
109.十五古墓(24)
110.十五古墓(25)
( 刘雀儿明白了,这些人都是有眼光的人,都是走干净路的人,只有自己睁着两只眼,却看不见脚下的狗屎,和瞎子没有两样。ww这狗也真是,哪里不好屙,偏偏要屙在这医院的门口。
刘雀儿想到刚才站在狗屎边上,别人一定会用不一样的眼光看自己,脸一红,再往大门的边上靠靠,眼光继续看着前面。
前面是医院门口这条大街伸过去的地方。往远处,中间高一些,看起来就像
是那条路从中间断开了,那边陷下去了,对面过来的人,先冒出一个脑壳,接着是上身,像是从那里升起来的一样。
刘雀儿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升起来的人,就看见了一个像是薛大夫的人,身边上一个女的,像是兰妹儿。刘雀儿心里一阵痉挛,又打消了这想法。眼睛看得久了,看花了,他想。就使劲地眨眨眼再看。那里的人升起来的很慢很慢。刘雀儿的眼睛又看花了的时候,那两个人完全升起来了,不往前走了,站了好一阵,男的就不动,女的一跳一跳走过来。
路上的人多起来,刘雀儿的一双眼睛被乱七八糟的人群弄得不够用了,那个女的就混在人群中去,找不见了。刘雀儿心里有些不好受,又像是在炒米饭里面吃进了一颗小沙子一样。正在心里不好受的时候,胯骨被撞了一下。刘雀儿往旁边站一下,却又被撞了一下。他懒心无肠地转身,看见是兰妹儿,手里提着一个大包,正拿包撞他呢。刘雀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不得不相信面前的兰妹儿,就为刚才心里的难受不好意思起来。他看兰妹儿,衣裳和昨天完全不同,都长了一些。只是上衣太薄,也太宽松,胸脯高高地挺起来,看得见里面胸罩上面的花纹,那个部位的衣裳还没有纽扣,是开着的;裤子却太厚,足足短了一尺,也太紧,像是紧紧地绷上去的。
“等哪个呢?也不晓得帮我个忙,”兰妹儿嘟着红艳艳的嘴巴,粉嘟嘟的脸上满是不高兴,“说你是傻瓜,你还不承认。你见过哪个男人是这样对待女人的。”
刘雀儿赶忙接过兰妹儿手里的东西,“我在等你呢,一早就出来了,等了很久了,”他说,“走吧。走一阵,有饭馆了就吃饭。你要是不饿呢,我们就去车站……”
“就这样走过去啊?”兰妹儿张开了红红的嘴巴。刘雀儿看着兰妹儿那厚厚的嘴唇,没有昨天那样滋润,像是一朵花上面没有露水一样,有点儿干涩。上下的眼皮也有些泛青,像是熬了很长时间的夜。她昨晚上肯定收拾了很久,没有睡好觉。刘雀儿想。
“不远,我拿上你的行李,我们慢慢走吧。”
兰妹儿还是不高兴,嘟着嘴巴咕哝一句刘雀儿没听清的话,独自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车辆。刘雀儿不明白她的意思,也就站着不动,不好一个人走。
兰妹儿向一辆出租车一招手,车就停在他们的面前了。兰妹儿坐在了司机的边上,见刘雀儿还站在那里傻看着,提高声音叫一声:“上车。”
刘雀儿见兰妹儿那里已经没有座位了,又关着车门,不晓得坐哪里,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正在着急,司机下来,从车后面绕过来给他开了门。
刘雀儿进去,把兰妹儿的提包抱在怀里。兰妹儿说“车站”,车就走了。
车窗外街道边上的树往车的后面倒过去,连成了一片模糊的移动的墙,也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刘雀儿想,要是大班车有这样快,不到半天时间,就能回到桑树垭了。只是车跑得太快了,使人头晕,久了心里就会闷,兰妹儿能受得了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到了汽车站。刘雀儿很遗憾,还从来没有坐过这样快的车呢,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就坐不成了。
刘雀儿开不开车门,是兰妹儿给他开的。他们在车站门口站着。兰妹儿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
“我去吧,我有钱。”刘雀儿说。
兰妹儿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身就进了买票的地方。好一阵兰妹儿出来,“吃点饭吧,时间还早,”她说,“回去就下午了。”
111.十五古墓(26)
( 刘雀儿就跟了兰妹儿进了车站边上的一家饭馆。“吃啥?我要稀饭和面皮子,习惯了。”兰妹儿说。
饭馆里吃饭的人很多。刘雀儿不晓得这里有些啥,只看人家碗里的东西。听见身边桌子咚咚咚地响,转过身来,见是兰妹儿使劲地敲着桌子要他坐下来。刘雀儿就在兰妹儿的对面坐下,“你也要稀饭面皮子吧,早餐嘛,这样好,”兰妹儿说,“再给你买两个王家核桃馍带上吧。那可是慈禧太后吃过的东西呢,都成保护的了。”
刘雀儿拿不定主意,就说“你决定吧。”这几天刘雀儿已经看出,兰妹儿已经不是原来桑树垭的兰妹儿了,是一个很有见识很有主见的城里人了。就想,将来成了家,有很多话我要听她的,要靠她拿主意。还想,人还是要出门,在外面才能长见识,抱鸡母窝里老,只能看见桑树垭那么大的一块天。
这时面皮子上来了,兰妹儿把自己碗里有辣椒的部分挑起来,放进刘雀儿的碗里,“我不饿,你多吃点。”她说。
刘雀儿想,兰妹儿还是很好的,晓得心疼人,这就行了。女人没劲,干不了重活路,在家里洗衣煮饭,男人很累的,回到家里得到女人的心疼,就够了。
兰妹儿把钱交给刘雀儿,要刘雀儿付账。刘雀儿拿自己的钱付了,要把兰妹儿的钱还她。兰妹儿看也不看,直接往车站走去。刘雀儿只得在后面跟上。
车来了,人一齐往上挤。兰妹儿空手先挤上去了,刘雀儿提着包,被挡在了后面。刘雀儿上车,兰妹儿向他招手,喊:“哥,在这里,我在这里。”
刘雀儿确定兰妹儿是在叫他,就挤过去,按兰妹儿的指点,把包放在行李架上,在兰妹儿的边上坐下来。车刚开动,兰妹儿就打个呵欠,瞌睡起来,东倒西歪的。刘雀儿不敢睡,害怕兰妹儿的行李被别人拿混了,一直小心着。也没有瞌睡,他不习惯白天睡觉。一个拐弯处,车一摇晃,兰妹儿就倒在刘雀儿的肩上,
碰醒了,懵里懵懂看一眼,像是找到了睡觉的理想地方,侧了身子,把头放在刘雀儿的怀里,换了两次姿势,酣酣地睡去。刘雀儿一动也不动,生怕惊醒了她。
车到桑树垭已经是下午了。
兰妹儿一路睡着,这阵醒来,像是年轻了几岁,有了精神。伸个懒腰,就有些活蹦乱跳的样子,脚不停手不住,又是哼又是唱的。车上的人已经不是很多,桑树垭本地的人更少,除开兰妹儿和刘雀儿,只有三个。这些人都嫌恶地看着兰妹儿,显出一种不屑的样子来,却又忍不住要看。就一本正经地坐着,原来说着的话也中断了,竖着耳朵听着兰妹儿口中的哼唱,眼睛瞟着看兰妹儿嫩闪闪的脸儿,像是想看,又不敢正眼看。
刘雀儿就不好意思起来,用胳膊碰碰兰妹儿,示意她安静一些,不要太惹人眼目。
兰妹儿却抱住了刘雀儿的颈项,粉脸挨在他的脸上。“怕啥嘛,我都不怕呢,”她说,“我爱这样,有别人的啥相干。”
刘雀儿就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把脑壳低下去。幸好到了站,要下车了。
兰妹儿的家离刘雀儿的家很近,两家门对门。不论站在哪家的门口,对方家门上的锁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兰妹儿出门在外,就是刘雀儿给她经管家的。
车站离家不远,很快就走回家了。到了兰妹儿家的门口,刘雀儿停下来。他想,兰妹儿该进自己家了。兰妹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走向了刘雀儿的家门口。刘雀儿赶紧走在前面去开锁。
家里冷冷冰冰的,一股凉气从门口冲出来。兰妹儿惊叫一声,“啊,这里太好了,凉爽极了。”她说,“天然空调啊,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羌氐市待了几天的刘雀儿,明白桑树垭和羌氐市的区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也明白自己的家和桑树垭其他人的家的区别,也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兰妹儿和自己一样,都是属于地下的,远远不如人家。恐怕这一辈子也跟不上人家了。兰妹儿去羌氐市打工两年多了,已经成了一个城市人,已经过惯了城市的生活。这阵回到桑树垭,不嫌弃这里穷,已经是不错了,哪里还能看出桑树垭的好来。
112.十五古墓(27)
( 刘雀儿不开腔,招呼兰妹儿坐下,忙去洗锅架火,准备弄饭。ww***
“烧点水就行了,”兰妹儿说,“先喝点水再说吧。”
“一起两将就,烧了开水就煮饭。”刘雀儿手里忙着,干得很利索,“早上你吃得少,早就饿了吧。”
“少吃一些,给你省一点,免得你将来嫌弃我。”兰妹儿也站起来,选了一个提包,拉开拉链看看,提起来就进了刘雀儿的歇房。刘雀儿以为她换衣裳去了,烧好开水,就叫她出来。“兰妹儿,”他叫,“兰妹儿,开水烧好了。”
歇房里面没有声音。刘雀儿过去,把头慢慢地伸到门口,看见床上已经变样了,铺上了崭新的床单,被子也套上了崭新的被套子,荞子壳的枕头上铺着崭新的枕巾。床上的东西这样一换,屋里像是明亮了一大截儿。以往这样站在门口,是看不见床上的东西的。这阵,刘雀儿在门口,就看见兰妹儿斜靠在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面,已经睡着了。
刘雀儿再喊一声,兰妹儿只是很沉重地哼了一声,沉重得像是爬不起来了。看来,她睡得很香。刘雀儿心想,屋里凉,兰妹儿穿得太单薄,那样睡着会感冒的,就进去揭起另一条枕巾来,轻轻地搭在兰妹儿的身上。ww还没有松手,兰妹儿一跟斗翻起来,紧紧地把刘雀儿拦腰抱住。刘雀儿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惊魂散魄,动也不敢动。兰妹儿却动起来,把刘雀儿往怀里一搂,自己顺势一侧身,把刘雀儿摔在床上,自己翻起来,躺在他的身上。
“不不不,”刘雀儿说,“开水烧好了,你喝开水吧。”
“我想吃……”
“我就弄吃的。”
“我不吃饭。”
“那你要吃啥?”刘雀儿不明白地问。
兰妹儿说:“我想吃……你。”
“嘿嘿,我又不是猪肉,咋能吃,”刘雀儿已经不太紧张了,反倒觉得有一些舒坦自在。但还是一边说着,一边把兰妹儿轻轻地往开推,“明天我给你买肉。”
兰妹儿丧气地起来,看见刘雀儿倒了一桶开水。是薛大夫给他的那个饭桶,还用饭桶的盖子凉了一盖子。兰妹儿站了一下,看见刘雀儿要淘米下锅,就拦住他:“我说过,只喝水,不吃饭。”
“你成鱼啦?”刘雀儿不明白。
“我带着吃的呢,都在那个提包里。”兰妹儿说,“等一阵我给你弄。这阵,你给我倒一碗开水。”
刘雀儿看看他凉着的开水,又看看兰妹儿。“那是金属,烫得很,”兰妹儿说,“弄个碗嘛,瓷碗。”
刘雀儿见兰妹儿在四处瞅,已经把目光放在他桌子上的一摞碗上面。那里面
有两个碗是很久很久以前买下的,边上已经有好几个豁口,在洗碗的时候,不注意就会把手划破。其余的,都是在桃花山挖出来的。刘雀儿在桃花山挖出了很多的碗,他挑选了几个好看的,没有破损的,和海子一起洗净了放在那里。碗是可以用来吃饭的,可他没有用过。用过的,只有一个海子。海子这阵在薛大夫那里,碗还在他这里放着。
刘雀儿去取碗。他把那些陈旧的有些泥土颜色的碗放在一边,取出一个白花瓷的碗来。兰妹儿嫌他啰唆,过去就拿来一个陈旧的碗,从饭桶里面倒出开水来凉着。这时的开水已经不是很烫了。兰妹儿抿了一口,把碗放下。“有些泥腥味,不是这碗的缘故吧,”兰妹儿说,“没有烧开?也不是。那就是这里的水质量有问题。”
“一直都是这样啊,甜丝丝的,很好喝。”刘雀儿觉得很奇怪,端起碗来尝一口,咂咂嘴巴,“还是那个味道,没变,比城里的水好喝一些,没有那种药的味道。”
兰妹儿就笑,“那就是我的嘴巴有问题了,尝不出刘雀儿哥哥给我烧的开水了的味道了,”她凑近了刘雀儿,“我的嘴里还有一种苦涩的味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了?”
刘雀儿不晓得这些,看着她没有开腔。
“你看看嘛,”兰妹儿两手放在刘雀儿的肩膀上面,把头仰起来,“看看我的嘴。”
刘雀儿比兰妹儿高出一个头,看着面前兰妹儿红艳艳的厚实的嘴唇,见比早上要滋润一些,湿津津的,却又没有水。他只能看到颜色,看不出苦涩的味道,就把眼光移到兰妹儿粉嘟嘟的脸上,移到她脸上的酒窝上面停住。兰妹儿把脸偏一下,把酒窝让到刘雀儿眼前来。
113.十五古墓(28)
( “没看出来?”
“没有。ww”
“那你看出啥了?”
刘雀儿又不开腔。他想说看出比原来好看了,又怕她问好在哪里。
“你就不晓得尝一口?”兰妹儿扭了一下身子,“味道是看不出来的,只能尝出来,傻瓜。”
刘雀儿红了脸,嘴唇却动了一下。兰妹儿赶紧闭上了眼睛,把脚踮起来。刘雀儿看着凑拢来的嘴唇,把头低一下,最后又抬起来了。他觉得心跳得厉害,头也有点儿晕。
兰妹儿睁开眼睛,见刘雀儿高昂着头,像是下巴上有一根棍子撑着,没法低
下来。就笑了一下,又嘟起嘴,趁刘雀儿不注意,抱住了他的头,把嘴凑上去,在他的嘴上挨一下。“这样,傻瓜,”她说,“来,好好尝尝。要不,我尝尝你的嘴。”
刘雀儿却把她按在板凳上,“你坐,我弄饭,”他慌乱地说,“天快要黑了,吃了饭,你还要回去收拾床铺。”
“你要我回去?”兰妹儿惊叫起来,“你叫我一个人睡?天哪,我害怕。”
兰妹儿叫着,扑进了刘雀儿的怀里。
“那……?”
兰妹儿拿手捂住了刘雀儿的嘴:“不说了,我来弄吃的。”
兰妹儿动手打开她的另一个提包,里面尽是方便面、面包、火腿肠和酸牛奶。兰妹儿取了几样,干脆把口袋倒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花花绿绿的倒了一桌子。
这些,桑树垭都有,刘雀儿也都吃过。兰妹儿撕开几袋方便面放进饭桶,又撕开几根火腿肠切成片放进去。“好了,够你吃的了,”她说,“再加三瓶牛奶,够了吧?”
“你先吃。”刘雀儿说,“再饿我也能坚持,不要紧。”
“你先吃,晚上要吃够。”兰妹儿看着他,“你再烧点水,我再泡。”
水还没有开,方便面已经泡好了。兰妹儿要刘雀儿吃,自己往电壶里面掺水。
“比桑树垭的方便面香,”刘雀儿说,“味道好得很,你快吃吧。”
“要是不香,我还从羌氐市往回带?贵几个钱是小事,吃得好,才是大事。”兰妹儿把饭桶洗了,放上两袋面,切了两根火腿肠,“我一个人随便惯了,你却不能随便,我们在一起,更是不能随便,这是过日子嘛。”
听兰妹儿一个家庭妇女的口气,刘雀儿心里甜蜜蜜的。有这样心疼我的女人,我刘雀儿是前世烧了棒槌粗的香了,是前世修桥铺路积下的德啊。看看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心里又愁起来:兰妹儿不敢一个人住,找哪个给她打伴呢。
兰妹儿洗净了饭桶和碗箸,擦擦嘴巴,“床铺已经收拾好了,睡吧,”她说,“路上颠簸了一天,骨头都松了,肉都酥了。明天,我去看你的桃花山去。”
刘雀儿正要问给她找哪个打伴的事,兰妹儿却拉亮了电灯,把门拴上了。看样子,她是不走了。
刘雀儿心里紧张起来,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兴奋。他把两个板凳并拢,“那,我就睡这里吧,”他说,“反正凉快。”
兰妹儿看他一眼。“你是病人,当然要睡床上,”兰妹儿说,“我是回来伺候你的。你不叫我跟你睡,我就睡板凳吧。反正我是该受苦的,哪个叫我命不好
呢。”
刘雀儿无话可说了。他不想教兰妹儿伤心。人家是好心好意回来伺候我的,总不能撵人家回家去一个人睡吧,那样她会害怕;总不能教人家睡在板凳上吧,那样她就会太委屈。
刘雀儿扭扭捏捏坐在床沿上,兰妹儿看着他,他就是不上床。兰妹儿就笑,“你还不好意思啊?”她说,“都啥时代了,你还这样。我又爱你又恨你。”
“你先睡吧,”刘雀儿说。
兰妹儿不理他,过去拉熄了电灯。“这阵你不嫌羞了吧?快睡,我已经瞌睡了。”她说。
刘雀儿只好上床去,往里面睡下,把被子让给兰妹儿。兰妹儿窸窸窣窣脱了上床,伸手一摸,刘雀儿是穿着衣裳的。兰妹儿抓住衣裳几扯:“你睡觉是这个习惯?难怪你有病,快脱。”
114.十五古墓(29)
( 见兰妹儿确实是生气了,刘雀儿等了一下,开始慢慢地解纽扣。***
“我不会挨你的,脱尽了睡吧。”兰妹儿又说。听口气,心里的气还没有消。
听兰妹儿这样一说,刘雀儿迟疑一下,把衣裳全都脱尽了。在羌氐市医院,几天晚上没有脱衣裳,又是热天,弄得全身不舒服,觉也没有睡好。那时刘雀儿就计划,回到桑树垭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尽了衣裳睡觉。这阵脱尽衣裳,觉得全身都是爽快的。
兰妹儿伸过手来,摸在他的胸膛上,把那里的肉捏了一下,“全都脱了?”她问,“你还听话嘛。”
刘雀儿感觉到兰妹儿的手臂像丝绸一样光滑圆润,兰妹儿的身子玉石一样凉凉沁沁。他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变得粗糙粗粝,胸腔里面,肚腹里面,甚至全身,都像是燃起火来了一样,滚烫滚烫的。他恨不得一把把这丝绸和玉石抱进怀里。她听见身边的兰妹儿出气声也大起来了,像是受不住他的热量。她一定是教我给烤着了,他想,往里面趔了趔。兰妹儿却不愿意,手往前一伸,抠住他的夹窝往面前挪。ww“往这面睡,我又不吃你,你害怕啥啊。”她很生气,“我说过我害怕嘛。”
刘雀儿只是大口地出气,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是哪里有病啊,也不给我说一下,把我当外人,”兰妹儿抠住他的肩膀不放,害怕他又要往里面睡,“我回来伺候你,是伺候你的病,不光是伺候你的饮食。”
刘雀儿出气的声音更加粗壮起来,呼哧呼哧响。兰妹儿的手在他胸膛上一颤一颤的,像是害怕他滚烫的热。
“我害怕刘雀儿,刘雀儿哥,”兰妹儿抠了他一下,“雀儿哥,你睡外面来吧,你胆子大。”
兰妹儿再抠他一把,把手放在他的颈项里,另一只手也放上去,刘雀儿就侧身,开始高高地撑起双手,也高高地撑起双脚,弓着身子往兰妹儿外面翻。翻到兰妹儿身上的时候,兰妹儿双手放下去,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母猫一样长长地叫唤了一声,刘雀儿也就跟上呻唤起来。
刘雀儿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头顶上了。桑树垭的太阳好像没有羌氐市的太阳大,没有那么晒人。只要不出门去,穿单衣裳正合适,身上总是凉丝丝的。
刘雀儿扫完屋里屋外的地,兰妹儿也就起来了。“我去买肉,”刘雀儿说,“是炖呢,还是炒,你说了算。”
说完刘雀儿就要出门。兰妹儿叫住了他,“不了,蒸米饭吧,我晓得你爱吃炒米饭,”她说,“我,就吃白米饭,弄个酸菜汤就行了,那个挺开胃的。”
刘雀儿就高兴起来。他好久没有吃炒米饭,身上像是没有劲了。昨晚折腾了一晚上,这阵虽然很兴奋,但还是觉得浑身都是酸软的。来几碗炒米饭,正好补补身子。
兰妹儿梳妆打扮完毕,米饭已经蒸好了。两个人的饭,很快就熟了。要是以前一个人,这阵已经炒好了。刘雀儿揭开酸菜缸,一股酸菜的味道就冲上来。兰妹儿的鼻子很好使,早闻到这种气味了,皱皱鼻子,往黑黢黢的缸里看一眼,“算了,”她说,“你洗锅,我来。”
兰妹儿从她昨晚提包里倒出的食品里面拣出两个塑料袋子,一包是酸菜,另一包是粉丝。兰妹儿是很有心计的,提前就准备好了,刘雀儿想。兰妹儿很快地弄好了一大碗汤,又舀起一碗白米饭,刘雀儿就在锅里炒米饭。
兰妹儿吃得很斯文,拿箸子在饭里挑挑选选,米饭像是成了酸菜粉丝的菜。刘雀儿狼吞虎咽地刨了半碗炒米饭,就开始放慢了速度。“吃不上?想吃啥?还是给你弄肉吧。”他说,“你不习惯桑树垭的饮食了。”
兰妹儿抬起头来,望住刘雀儿笑,“我要吃的,你都有,”她说,“还操啥闲心。”
“我就这些,你吃不上嘛。”
“你有香蕉,就够了,”兰妹儿笑得很好看,唇红齿白的,“饭都可以少吃了。”
刘雀儿就糊涂了。他记得在羌氐市医院,薛大夫给他拿过香蕉,他吃了,兰妹儿也吃了。回来的时候,自己没有买啥东西,哪里有香蕉呢。他看着兰妹儿。
115.十五古墓(30)
( “昨晚上我已经吃过了。ww***”兰妹儿笑得更开心。刘雀儿更加糊涂了,他很清楚,兰妹儿昨晚上只吃了方便面,里面加的火腿片。
兰妹儿放下碗,哧哧地笑着站起来,到了刘雀儿面前,在刘雀儿没注意的时候,兰妹儿一伸手就在刘雀儿的裆下抓住了,“这不是香蕉?”她说,“你咋啥话都要说明白呢。”
刘雀儿吓得腰一弯,拿着箸子的手赶紧放下去捂住那里,脸刷地红了。兰妹儿说的香蕉,原来是……
“你要吃?那可不是你吃的。”兰妹儿说,“你快吃饭吧,吃毕了,我们去桃花山。”
走在桃花山上的时候,刘雀儿还是耳热心跳的。这时候太阳已经当顶,早上蓝盈盈的天空,变成了淡蓝色,像是绿苗子晒得有些枯萎了。刘雀儿就不住地往四下里看,看桃花山下面一团一团的墨绿。那是核桃树、板栗树的颜色,那是洋芋地、苞谷地的颜色。墨绿颜色中间的灰褐色,就是桑树垭人户的房屋,就是房屋中间连通的土路。ww
看了一阵,刘雀儿的脸上就不觉得热了,也感觉不到咚咚的心跳了,自在了很多。
兰妹儿走山路很慢,走几步就要歇一下,靠在路边的青石板石墙上呼哧呼哧喘气。刘雀儿就走到前面,到了原来撬石板的地方,搬一块青石板放在一棵桃树下面,用手扫净了上面的沙土。他回头看兰妹儿,兰妹儿正东张西望地站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刘雀儿想,这里原来是满山的古墓,平时是没人到这里来的,兰妹儿胆子小,更是从来没有过,这阵她可能是害怕了。
刘雀儿往下走一段,跟兰妹儿一路上来。兰妹儿拉着他的手,眼睛看着路边上刘雀儿砌的青石板石墙,看着石墙围成的一块一块黑油油的方格子地。刘雀儿也看着那些石墙,看着青石板上面那些青白青绿的花纹,和羌氐市那些墙壁上贴的瓷砖、地上铺的地砖,还真有些像。他就想起了薛大夫说的话,想起了他要来这里开这些青石板的事。那时候,这些没用的东西,就成了金山银山了,我刘雀儿的穷日子,也就要结束了。
兰妹儿在那块他扫干净了的青石板上面坐下来。刘雀儿见兰妹儿手里拿了一罐酸牛奶,只顾看那些石墙和石墙中间的空地,把手里的酸牛奶忘了,洒得满身都是,斑斑点点的。刘雀儿没有提醒她,他不敢说她的不对处,怕她不高兴。兰妹儿动不动就嘟起嘴巴生气,这一点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一点儿没变。
山上有轻轻的风,头上的桃树丫枝一晃一晃的,不仔细看不出来。只有叶子呼扇得快,很明显。太阳大了,热起来了,传来了几声山下面树上的蝉子的叫。蝉子和鸡公一样,一个叫起来,其余的都跟着叫起来,由原来单调的几声,会合成了一阵一阵的声浪。要是没有兰妹儿在这里,刘雀儿的心里一定会烦躁的。以往的这个时候,他都要诅咒蝉子该死,吵闹的耳根不清静。
兰妹儿已经看完了刘雀儿的一片桃树,看完了一片还没有栽桃树的空方格子地,也看完了一大片还没有挖出来的古墓荒山。农历五月的天气,大多数树上已经有了羊眼睛大小的桃子,和树叶一样的颜色,一簇一簇的,青青的。地上也落下了一部分。小桃子结的多,长大的时候,就会有一部分被挤落下来,剩下的就长大了。
“就这些啊?”兰妹儿问。
“就这些,每年都栽一些。”刘雀儿说,“要不了几年,满山都是桃子,那时候,我就忙不过来了,就要你回来帮忙了。”
兰妹儿看住刘雀儿,有些不明白,“我能帮你啥忙?”她说,“栽树?摘桃子?吃桃子还差不多。”
“当然要吃,由你吃够,”刘雀儿笑了,眯一下眼睛,“你可以帮我卖桃子啊,摆个摊子,收钱。”
兰妹儿想一想,懒洋洋地说:“那还差不多。”
“别的事我都能干,不用你动手。”
“就这样能凑多少钱啊,”兰妹儿愁起来,很有些担心,“我可等不及了。”
刘雀儿不明白兰妹儿啥事等不及了,不解地看着她。
116.十五古墓(31)
( “我们得赶快结婚,”兰妹儿也看着刘雀儿,“时间久了,就……”
兰妹儿原来说过的,等他们都凑够了钱才结婚。ww***这阵刘雀儿还没有多少钱,也不晓得兰妹儿凑了多少钱。他不敢说结婚的事,那是要钱的。兰妹儿说结婚,她有多少钱呢?刘雀儿不敢问,怕她想是他想要钱。
“就靠你这桃花山上面的几根要死不活的桃树,啥时间才能凑够结婚的钱啊,”兰妹儿很忧心地说,“唉,昨晚上,真不该……”
刘雀儿明白兰妹儿说的是啥事,也不好意思起来,也觉得是大不应该。这阵后悔也没益了,只是想不出一个办法来。
“那你说……”
“我原来还以为你的桃树很多很大呢,以为每年能摘很多的桃子,能卖很多的钱呢,”兰妹儿一口气说下去,“所以我就,吃了你的,香蕉。”
一说到香蕉,刘雀儿就脸红。这阵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他心里说不出来,
只能在脸上笑。
见刘雀儿不开腔,兰妹儿又四下里看看。“你那些吃饭的碗,就是在这里挖的吧?”兰妹儿像是无意地问,“我原来就听说,这古山里面,葬了很多的羌戎人,他们都有陪葬的东西。”
刘雀儿还是没开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开这里的荒山,就是想要挖里面的那些东西?”兰妹儿偏要问。
“不是,我是无意中挖到的。”刘雀儿说。他想,既然兰妹儿已经晓得了,或者是她已经猜到了,就没必要再哄她。昨晚一过,反正跟夫妻是一样的了。夫妻之间,有啥不能说的呢,不能互相隐瞒了。
“我不问,你就不说,不相信我啊。问一句说一句的。”兰妹儿又嘟起了嘴巴,眼皮一闪一闪的,怄气的样子。
刘雀儿就说:“我还没说嘛,看把你急的。我说啥呢?总不能光给你说这些吧?”
“那也不能说一说你的香蕉?”兰妹儿又笑起来,“你给我说啥了?把我当贼一样的防着。”
“我不晓得你想听啥。”
“那好,我问,你回答。”
刘雀儿就笑:“这样行。”
“行?审问贼娃子啊?”兰妹儿倒高兴起来,“那我就审问了:每个古山里面都有?”
“都有。有好的,也有弄烂了的。”
“都一样?”
“不一样。各种各样的都有,大概几十种吧。”
兰妹儿就惊叹:“啊,那么多啊,你的屋里不都堆满了?我咋没有看见呢?就那几个碗。”
刘雀儿就聪明起来:“这是哪里?这是桃花山,是古山古墓,那些东西,都是古人的陪葬。我们桑树垭有哪个把古山里面的东西放在屋里?除非是那些不懂事理的城里人。”
“那,你又还回去了?还不如不挖它。”
兰妹儿脸上就慢慢地舒展开来,像是开满了桃花一样,红艳艳的,粉嘟嘟的。
“没有还回去。”刘雀儿迟疑了一下,没有往下说,眼睛就看着面前一块大大的青石板。那下面就是他弄伤了自己雀儿的那个洞,至今想起来,裤裆里还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
兰妹儿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句接一句地问。她的目光从刘雀儿的脸上,顺着他的眼光移到那块大大的青石板上面,停住了。那块石板是专门放在那里的,周围一块小石子也没有,全是黑油油的土。
“没还?”
“没还。”
刘雀儿的回答是兰妹儿不满意的,像是有意不回答,有意回避她。兰妹儿又嘟起了嘴巴。
“那你把它……砸碎了?”兰妹儿很惋惜的样子,“真可惜。”
“也没有,我把它们全都集中在一堆,埋了,”刘雀儿见兰妹儿往那块大大的青石板走去,就过去挡住了她,“它们本来就是土里面的嘛,把它们还回去了。”
兰妹儿绕不到青石板上,就趴在刘雀儿的背上。刘雀儿没有趔趄。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厚了,没有以前那样不地意思了。
刘雀儿见她有意无意地要到那块青石板上面去,就说:“走吧,这里的太阳晒得很,我们到桃树林里去耍。”
117.十五古墓(32)
( “这青石板上不是很好耍吗?”兰妹儿说,“来,我们就坐在这里。我,我想吃香……”
刘雀儿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不,不能在这里,”刘雀儿显得语无伦次,“这里不好耍,我们走吧。”
“咋不好耍?这块青石板大嘛。”兰妹儿扭着腰说,“这样也行,我们把它搬回去,搭在院坝里,多好。”
兰妹儿说着,弯下腰动手去搬。刘雀儿赶紧拉住兰妹儿。“不,不行,下面有、有、有长虫。”
刘雀儿第一回说谎,并且是在兰妹儿面前说谎,没说完,脸先红了。
兰妹儿从小就害怕长虫,不敢一个人到野地里去,听到别人说长虫,也会吓得惊叫起来。刘雀儿这阵说到长虫,也是一时想不到别的能阻止兰妹儿的话来,所以试探地说。嘴上说着,却做好了在兰妹儿受到惊吓的时候去扶住她的准备。兰妹儿却不像原来那样惊诧,一点儿不害怕,还有些好奇,有些向往,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青石板,不相信,“长虫?”她说,“下面有长虫?”
“嗯。”
刘雀儿说着,拉上兰妹儿就走,生怕兰妹儿再问。他不想说出是在那里雀儿受了伤。
“长虫我也要看嘛。”兰妹儿叫唤着,还是跟上刘雀儿往旁边的桃树林里走了。
到了桃树林里,兰妹儿就没有了刚才那样的兴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还
有些蔫头耷脑的。刘雀儿只是跟在她的后面,不晓得她心里想啥,也不敢问,只想着是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惹她生气了。
“我们还是赶紧结婚吧,我想结婚。”兰妹儿抓住一根桃树的丫枝,把它压在下巴上,“你想刘雀儿,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别人这么大的年纪,娃娃都到处跑了。”
“那是,”刘雀儿很为难,“我们,没钱嘛。”
“没钱也结。”兰妹儿很干脆,像是已经决定很久了,“这里满山都是桃子的时候,我们的娃儿,也该到处跑了,那该多好。”
刘雀儿就笑。那样当然好。结婚,有个娃娃,那是他经常在梦里梦见的事。这阵苦挣苦扎,种田种地卖粮食凑钱,省吃俭用凑钱,开荒山栽桃树凑钱,都是为了结婚,都是为了有个娃娃,为啥不想结婚呢。
“你想,昨晚上,我们过得多好,多安逸。”兰妹儿说,一脸的向往和回忆,好像还沉浸在那种场景里没出来,“你就不想我们两个天天都那样?”
兰妹儿见刘雀儿痴痴地笑着看她,放开了手里的桃树枝,把手搭在刘雀儿的肩膀上,慢慢地把脑壳放在刘雀儿的胸前,整个身子趴在刘雀儿的怀里。刘雀儿闻见兰妹儿身上一阵阵的香味,像野草夹杂着野花的香味,熏得他像是睡在一片草丛里,睡在一片花丛里,还有一些喝了酒的感觉。
“当然安逸,神仙也就是那样吧,”刘雀儿把兰妹儿轻轻地抱住,双手在她的背上摩挲,柔软温暖的感觉,又像是给他灌下了一杯酒,“我想了很多年了,可没有想到是那样的滋味。”
“那我们就结婚?”
刘雀儿愣住了。因为结婚是要用钱的,他没有钱,结不成婚。
刘雀儿只有不开腔。
兰妹儿在他怀里把头仰了一下,又埋进去了,“我还是早些回羌氐市去,早些挣够了钱,早些结婚。”兰妹儿像是自自语的梦话,听得刘雀儿很伤心,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想流眼泪,又流不出来,“我这回回来,就是想结婚的。我还以为你挣够了钱呢。”
“没有其他办法了,”刘雀儿觉得自己没本事,害得兰妹儿伤心,也害得婚期一拖再拖,一生的大事,就这样给误了,“只有这样了。不过……要是薛大夫能……能帮我们一把,就好了。”
兰妹儿像是想起啥事一样,抬起头来望着刘雀儿。“他能咋样帮你呢,又没有权力,”兰妹儿说,“你也没有他能帮上忙的啥事。”
刘雀儿差点儿说出了薛大夫说过要来桑树垭开这些青石板的事。他看看面
前砌成的一道道青石板石墙,把话咽下去了,没有说出来。他想,那是薛大夫说的,能不能来这里开,还说不定,到时候再说吧。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归是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强求也不行。
118.十五古墓(33)
( “就是,我有啥事他能帮上我的忙呢。***”刘雀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一想,想一想,没有啥子希望。”
兰妹儿就拉上刘雀儿往回走。她说回去还要准备东西。刘雀儿也想到了要给薛大夫准备一些陶器,答应过的事就要算数,趁兰妹儿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上。
刘雀儿熬了一锅米汤饭,兰妹儿取出带回来的各样盐菜,坐在桌边就开始吃饭。兰妹儿吃得很香,盐菜在她的口里咬得咯嘣咯嘣响,很好听,刘雀儿觉得听着比吃着还香。
吃了饭,兰妹儿就恹恹欲睡,上床斜躺在被子上。刘雀儿过去把她放平,扯过被子盖上。外面热,屋里还是很凉的,刘雀儿怕把兰妹儿冻着了。
兰妹儿出呼呼的细微的鼾声的时候,刘雀儿轻轻地出门去,顺手拿起一把锄头,又拿起一个背篼,很快地就到了屋后面的竹林里。那里是他原来窖洋芋的窖坑,这阵窖满了从桃花山古山挖出来的古人的陪葬陶器。
刘雀儿很快地刨开窖坑上面的土,那些陶器就露出来了。他顾不上挑选,渐次取出,放进背篼里。背篼放满了,刘雀儿才挑选了两个海子。他把土重新盖上,又拖一些竹梢来盖在窖坑上面,就看不出窖坑的痕迹了。
刘雀儿背上背篼,一只手拿一个海子往回走。在院坝边上,他停一下,没看见院坝里有动静,放心地把两个海子放在屋檐下面的墙边,又把背篼放下来。刘雀儿拖开码在屋檐下的柴捆,取出背篼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地码在那里,先放上引火的细柴,再放上稍微粗一些的柴捆子,里面放着的东西就看不见了。
刘雀儿很满意地进屋,兰妹儿还在睡觉,他就完全放下心来。
刘雀儿舀水洗手的时候,兰妹儿醒了。“来,”兰妹儿喊他,“来啊,我明天就要走了。”
刘雀儿一阵耳热心跳,擦干了手过去,兰妹儿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
“我每个月回来看你一次,教你疯一回,够了吧?”兰妹儿说,“没结婚,就只能受这些熬煎了。你难受,我也难受。有啥办法呢。”
“该准备的,你都准备好了?”刘雀儿问。
兰妹儿抱住刘雀儿,不满意他这阵说话。“有啥好准备的?我原来想,应该带一点儿啥东西的,羌氐市里我的姐妹多嘛,人家回家,都给我带东西呢。”兰妹儿说,“可又有啥可带的?我那个家里,连老鼠也没有了。你这里呢,也就是这个样子。”
刘雀儿想,给兰妹儿带一点啥呢?
“你住的,也是楼房吧?”刘雀儿问。
“你以为那是桑树垭啊,都是几十层的楼呢,”兰妹儿像是来了兴趣,“我们这样的房子,在城里是稀罕,哪里有啊。”
刘雀儿就有了主意。他想起了薛大夫说过,吸够了地气的东西放在屋里,人就有了精神,就不会生病了。薛大夫那样的上等人家都能要的东西,兰妹儿为啥就不能要呢?人家出钱都愿意买一个,我这里有的是,顺便拿一个就是,不费神不费事的。
“你明天,把我那几个碗拿上吧。就是昨天你吃饭的那种碗。”
“古山里挖出来的?”兰妹儿问,“叫我咋样送得出手。人家用的是细瓷碗。”
刘雀儿就笑了,看来,兰妹儿是不晓得那些东西的用处的,和我一样孤陋寡闻。还是人家薛大夫有见识。
“楼房里没有地气,就像是屋里种的苞谷,屋里栽的桃树,总是要死不活的。”刘雀儿就把薛大夫给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加上自己的想象,说给了兰妹儿,“没地气,人就没有精神,身体就不好,时间久了……”
兰妹儿来了兴趣,高兴起来,“那好。我都拿上?”她说,“分给她们一人一个,我们就都有精神了,她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刘雀儿受到了鼓舞,就说:“给薛大夫也带几个去,人家对我很好的。我一个人,人家对我像兄弟一样,不只是朋友。”
刘雀儿没有说薛大夫是给了钱的。他想,那些钱以后要还给人家,不能算是薛大夫给的。
“就那几个碗,再给薛大夫,我们姐妹就不够分了。”兰妹儿有些不满意。
119.十五古墓(34)
( “不。给薛大夫带另外的,是一些我从古山里挖的东西,”刘雀儿说,“他说过想要,也要送给朋友。他的朋友很多。”
“几个啊?”兰妹儿稍稍放些心,“弄烂了,我可不管。”
是啊,那些都是容易弄烂的东西,车上又挤,路上又颠簸,弄烂了咋办?刘雀儿想了一阵,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
他们起床后,兰妹儿梳头,刘雀儿就把架板上面的一个箱子搬下来。那是一个不晓得放了多少年的箱子,里面是香樟木的,多少年过去了,还有幽幽的香味;外面缝上了一层棕,还留有喜鹊闹梅的图案。刘雀儿拿扫把把棕箱子上面的灰尘清扫干净,又找来一块旧衣裳,蘸水擦洗。
“弄那个做啥?”兰妹儿不明白。
“装东西啊,”刘雀儿说,“装在这里,就碰不烂了。”
兰妹儿欢叫起来:“你的鬼主意多啊。既然这样,还不如弄水冲一下。冲干净了,太阳一晒就干了。”
刘雀儿想,还是兰妹儿聪明。ww就照着她说的,用水冲洗。冲干净了陈年的灰尘,刘雀儿看清了,棕箱子是用细棕绳子织布一样织成的,上面两只花喜鹊歇在梅花树上,很好看的。刘雀儿就有些舍不得了。又想不出还有别的东西能装那些陶器,就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人家是给了钱的,五百块钱啊,一个棕箱子算得了啥。
兰妹儿晒棕箱子的时候,刘雀儿就开始把屋檐下的柴捆一捆一捆地搬到一边去,搬得很小心。兰妹儿不眨眼地看着他,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又有些疑惑不解。刘雀儿搬完柴捆,搬开柴草。搬完柴草,一堆陶器就露出来了,海子、盘子、杯子、罐子、瓶子,很多东西是兰妹儿叫不上名字的,也是第一回看见。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像是嘴巴里塞进了一根看不见的大萝卜。
刘雀儿看看棕箱子,又看看面前的东西,“装得下,”他说,“有些东西可以摞起来,大的里面可以装小的。”
兰妹儿不说话,蹲下身子翻看那些东西。刘雀儿就去搬来一个化肥袋子,倒出里面的谷壳子,先在箱子里面填上一层,放上一层瓶瓶罐罐或杯盘,把能够往海子里面装的,装进海子里,用谷壳子填满。棕箱子装满了,还剩了两个高颈项的瓶子。
“这两个归我,”兰妹儿见刘雀儿不准备装了,就说,“算是给我的运费吧。”
“你拿去吧,免得我收拾,”刘雀儿看一眼高颈项瓶子,“你们拿去有用处,我要它没益处。”
兰妹儿看见刘雀儿把棕箱子盖好了,摇一摇,没见里面有声音,就放心了。
“这些东西你还有吗?”兰妹儿问,“我还想选两个其他样子的。”
刘雀儿看着她。
“摆在屋里挺好看的。”兰妹儿说。
刘雀儿笑着说:“以后摆吧。由你挑,由你摆。多得很。”
兰妹儿又看房子周围,不明白地看刘雀儿:“哪里有啊?”
刘雀儿停一下:“山上呢。我窖了一坑。”
“我下次回来,把它们都弄回来,”兰妹儿说,“挑好的,先把我们的新房布置起来。”
“到时候再说。”刘雀儿有些不赞成,“那些东西,放在屋里不好。桑树垭不是羌氐市,城里和乡里不一样。我们忌讳那个。”
“有啥不一样的?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用,我们也能用。”
“嗯。”
兰妹儿是很守信用的,刚刚过了一个月,就回来了。
那天刘雀儿在山上挖栽桃树的坑,就想,兰妹儿要是说话算数,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想着想着,眼皮就跳,前面的树上又飞来两只喜鹊,望着他唧唧喳喳叫唤,刘雀儿就想,兰妹儿这几天就要回来的。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上,刘雀儿擦把汗,到树下去坐下,端过饭桶,揭开盖子,取出上面一层盘子。盘子里是他炒好的酸菜洋芋丝。自从有了这个饭桶,刘雀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要炒一点酸菜洋芋丝装上。天气热,流汗多,少不了口渴,酸菜洋芋丝下炒米饭,味道好极了,吃得饱,还开胃口,不渴。
120.十五古墓(35)
121.十五古墓(36)
( “一千元?”刘雀儿不相信地开始数手里的钱。ww
“看你那小心眼儿样子,好像我贪污了你的。”兰妹儿抱怨,一晃一晃地扭着腰,“我要贪污,就一张不给你了。”
刘雀儿赶紧赔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那些东西能卖成钱?”
“不能卖钱,还是薛大夫白给你的?”
“也不是。我是说,那些东西,还挺值钱的。”
“人家薛大夫人缘好,有门路,”兰妹儿看着刘雀儿,“他还说,你要是还有的话,他可以帮你的忙,也就是帮你卖一些,帮你凑钱……”
刘雀儿就一脸的感激,张张嘴,本想说,上回薛大夫给的钱,还没有还人家呢,这回又是这么多,那可要买多少新的细瓷杯碗盘子啊。又记起薛大夫说过,千万不要对别人,包括兰妹儿,说起他给钱的事,就动动嘴巴,没有把话说出来。
“开腔啊,你还有吗?我好给人家回话呢,”兰妹儿催促,问得很紧,“还有多少?”
“有,还多呢。”刘雀儿说到这里,立即停住,不好意思地看看兰妹儿,“也不多,还有几个,不好。好的,上回都叫你拿走了。”
兰妹儿看一眼刘雀儿,慢慢地咧开了嘴巴,笑了,没有笑出声音来。“走,回吧,”她说,拉上刘雀儿的手往山坡下走,“只要你有,那就是你的轻省钱,就是你的宝贝,不愁这辈子的吃穿了。我跟上你,是要享福的。你说是不是呀?”
刘雀儿看着兰妹儿的脸,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脸上像是有很小的虫子在爬,爬得他很难受。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像是抽筋。
兰妹儿每走几步,就要看一眼刘雀儿。刘雀儿明白她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以后再说吧,”他说,“以后用钱的路,多得很。”
“这阵就不用啊?这阵急用呢,”兰妹儿说,“你晓得我这回回来,是为了啥?”
刘雀儿记得上回兰妹儿说过,每个月都要回来看他,就说:“看我?是看我,你上回说过的。”
“不看你,我还看别人啊。”兰妹儿很好看地看他一眼,笑得嘴巴都大了,“明给你说了吧,我,怀上了。”
刘雀儿却没有听明白:“啥子叫怀上了?”
兰妹儿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尖,另一只手摸住自己的肚子:“这里,怀上你的娃娃了,傻瓜。”
刘雀儿站住,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肚子,慢慢伸过手去。他摸到的,是软乎乎的肚皮,并没有想象中的娃娃。兰妹儿拍打一下他的手:“刚怀上的,毛桃子那么大,你能摸到?”
“那你,咋晓得的?”刘雀儿不明白,“这是真的?”
“我在医院检查过才回来的,你还不相信医院?”兰妹儿又要捏刘雀儿的鼻
子,刘雀儿让过了,“就是上次回来的那回,你太行了,一次就种上了。”
“不行,”刘雀儿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是,是八次。对,是八次才种上的,我记得很清楚。”
兰妹儿就笑。“你想过吗?”她问,“这就是要花钱的。俗话说,父母身上好花钱,儿女身上好花钱。我们都没有父母了,没人伺候我们,我们也少了一头的负担,算是省了。儿女来了,花钱是少不了的。那可是个无底的洞,是个填不满的洞啊。”
刘雀儿很有信心:“你不要怕,花钱的事有我,”他把一只手放在兰妹儿的后背上,“你就专心怀你的娃娃吧。”
回到院坝里,刘雀儿看见上回兰妹儿带走的那只棕箱子放在门边。刘雀儿看一眼兰妹儿,兰妹儿望着他只是笑,不开腔。刘雀儿把箱子挪开,开了门,又把箱子提进去。“挺重的,装的啥啊?”
“自己看嘛,”兰妹儿说,“都是你的。”
刘雀儿就揭开箱子,见里面都是衣裳,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还有几件小娃娃的。其余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饮料。兰妹儿检出几件男式的,在刘雀儿身上比画,“这都是我给你买的,我是你的女人嘛。”她说,“女人天生就是心疼男人的。男人嘛,天生就是叫女人心疼的。”
122.十五古墓(37)
( 一阵热乎乎的感觉从刘雀儿的心口上直流到肚脐眼。他想,世上还有比兰妹儿更好的女人吗?要是有,那才是怪事。
兰妹儿只喝了半碗米汤,喝了一瓶营养快线,“够了,”她说,“怀娃嘛,肚子里没地方了。”
“我明天去给你割肉,你喜欢咋吃就咋吃。”刘雀儿铺好了床铺,要兰妹儿上床歇气,“你累了,歇一阵。”
“你叫我一个人睡啊?肚子里的娃是我一个人的?”兰妹儿满脸不高兴,“怀娃比你开荒山还累人。你不受这累,也不活泛点儿,给我揉一下肚子。”
刘雀儿要给她揉肚子,兰妹儿又不高兴,把他的手打一下:“就这样啊?到床上去。”
兰妹儿说着,又站着不动。刘雀儿见兰妹儿嘟着嘴生气,就伸过手去。原意是要拉她,兰妹儿却咧开嘴笑一下,把双手搭在刘雀儿的颈项上面,身子悬空了。刘雀儿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兰妹儿还是不松手。刘雀儿只得脱了衣裳上床。ww上了床又起来,过去把门关上,闩好。
“怕啥?”兰妹儿抱怨,“我们两个的事,和外人啥相干。”
“是不相干。万一有人看见了,总是不好。”刘雀儿心里还是担心的,“我
们还没有结婚呢。”
“结婚也就是两口子啥也不怕地在一堆睡觉,明目张胆地生娃娃,”兰妹儿给他宽心,“我们赶紧结婚吧,那就啥也不怕了,明目张胆了。”
这时的刘雀儿已经顾不上说话。兰妹儿也不用他说话,等他停下来,喘气均匀了,才问:“我们啥时间结婚啊?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可是藏不住的,不是你桃花山的瓶瓶罐罐盘盘碗碗,埋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不去挖,别人也不晓得。你晓得我为啥吃那么少的饮食?就是怕肚子里的娃娃长大了。我吃得少,他就长得慢。像是你种的庄稼,没有化肥,长得就要慢些。”
刘雀儿想是这个道理。长得慢,总是要长大的。婚是要赶紧结的,要不,肚子现了形,闲话就要淹死人了。“那我们就结了吧。”刘雀儿决定下来,“桑树垭近邻的人,都吆喝一声,也就十来桌酒席,费不了多少事,也花不了多少钱,收下的礼,亏空也就填起来了。”
“就这样简单?”
“你在外面跑得多,熟悉,去买一些菜回来,”刘雀儿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想好了,“厨子嘛,桑树垭多的是,由我们挑选。”
兰妹儿听完,鼻子哼了一声,气冲冲坐了起来,扭头看着刘雀儿。“你想得太简单了,要是那样的话,我何苦要到外头去打工?我们早结婚三四年了,何必等到这阵。”她说,“我们在桑树垭过的是啥日子?说明白了,猪狗不如,讨口子都不如。我可是穷害怕了,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兰妹儿说着就哭起来。兰妹儿一哭,刘雀儿就慌了,忙坐起来,一手给她擦眼泪水,一手拍着她的背。刘雀儿记得,兰妹儿小时候每次哭,他都是这样哄她。一哄,她就不哭了。
“你要咋样呢?你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是见过世面的人,”刘雀儿说,“你想咋样办呢?”
兰妹儿不哭了,抽抽搭搭半天,说:“你想刘雀儿,这阵桑树垭哪个结婚不是新房子?哪个结婚不是新家具?哪个结婚不是几十桌酒席?”
刘雀儿想,也是。这阵不同以前了,好像家家户户都一下子有钱了,像是一夜间得了横财,都富裕起来了,干啥事都大操大办的,生怕别人说他没钱,生怕钱花不出去。婚丧这样的大事,更是办得轰轰烈烈,变着花样耍排场。可那是别人,我刘雀儿还是原来的刘雀儿,连财的梦也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只是比原来吃得饱了,想吃啥就吃啥,只是比原来穿得光鲜了,感觉像是过年了,像是当新郎官了。我这就满足了。修新房子、置新家具,那只是想一想,做梦一样的想一想,不是我这阵能办得到的事,也不去想它。
“你晓得的兰妹儿,那要花很多钱啊,我这阵哪有那多钱。”刘雀儿把兰妹儿的背扶住,放她睡下去,趴在她的面前说,“结婚嘛,办几桌酒席就行了。意思是叫别人晓得我们结婚了,何必那样花费呢。再说,别人送了礼,就欠了人家的人。人是要还的。来来往往的,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啥时候才能还得清。”
123.十五古墓(38)
( 兰妹儿还是要排场,“树活皮,人活脸,结婚是一辈子中最大的事,是出头露脸的时候,总不能悄悄地办了,像做了贼一样,一辈子都没脸面,一辈子都叫人说三道四的,像是有啥软教人家捏住了。ww”
刘雀儿明白兰妹儿说得有理。是应该那样办一回酒,在大庭广众露一回脸,在桑树垭趾高气扬一回,显示自己也不低于人下。但穿衣吃饭亮家当,我刘雀儿哪里有那个能力呢。兰妹儿一定要那样办,我可是办不了的。“道理是那样,可这阵,哪里来的钱?”他很为难地说,“如果,如果再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啊,娃娃在肚子里也能等吗?你摸,已经有核桃大了。再等一段时间,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兰妹儿拿过刘雀儿的手往肚子上放,“再说,你能等出钱来?到底是咋想的?说给我听一听嘛。”
“我想……”刘雀儿顾虑重重的样子,很不愿意说出来,“昨天你说过,桃花山挖出来的那些东西能卖成钱,到底能卖多少钱一个?你和薛大夫熟悉,问清楚价钱,我,再卖一些。”
兰妹儿翻过身来,把手放在他的胯根。“我当时就问过了。东西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不过他说过,他会尽量地给你讲价,把价钱往高里抬。你们是兄弟,是朋友嘛。”
刘雀儿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来,“那你还是找他,讲一讲价,再卖一些吧。”他说,“没办法的事了,只能这样了。”
“到底有多少啊?说明白,我好给他回话,”兰妹儿把刘雀儿抱住不放,“你的脑壳要是早点儿这样开窍就好了。你想啊,要是早些把那些东西卖出去,我们这阵过的该是啥样的日子?”
刘雀儿想不出这阵应该过啥样的日子。他只想到那些东西是先人的,不该糟蹋,也不能糟蹋,那是一种罪过。
兰妹儿又催促他:“你到底有多少啊?”
“他能给多少钱一个呢?大概?”
“上回,除开他送给朋友的,还有十个,给了你多少钱?”兰妹儿说,“这回他给那个价不行,要涨价。”
刘雀儿心里就开始盘算,不算山上可能挖出来的,只是房后面竹林里的一窖
坑,结婚够了,置家具也够了,修房子也够了,以后……
兰妹儿使劲地捏了他一把,刘雀儿的盘算就乱了。“慢慢凑吧,我天天去挖,山上还能挖出一些。”他说,“下回你去的时候,先带一些试试,不要叫他为难。朋友嘛,不能总是给人家添麻烦,教人家反感。”
“我晓得。如果不是你上回和我做了那样的事,如果不是我怀上了,我也不会教你去卖那些东西的,毕竟是先人的东西嘛。”兰妹儿紧紧地偎在刘雀儿的怀里,像是一只嫌冷的猫,“把我们结婚的费用凑够,其余的,就放在那里,不卖了。”
“就是。”刘雀儿很赞成兰妹儿的话,“以后,来钱的路多得很。”
这时候,从窗子上还能看见外面的天色。就要到夏至了,正是白天天气最长的时间,黑得迟。刘雀儿还想爬起来,兰妹儿抱住不肯。“你不想我了?”她说,“你把东西挖够了,我就走,又要一个月时间才回来,难熬吆。”
刘雀儿就不起来了。
第二天天刚亮,兰妹儿又有了新的主意,拉住刘雀儿不让起来。“你睡得倒香,我可一晚上没睡着。”兰妹儿说,“要到啥时候才能凑够结婚的钱啊。还没有凑够,娃娃就已经出怀了,现形了,那样咋行。十月怀胎,再过九个月就要生了。”
十月怀胎刘雀儿是晓得的,在以前,那是和自己无关的事,从来没有想过。这阵兰妹儿算起,还有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就算那时候弄够了钱,结婚已经迟了。他见过大肚子女人,一晃一晃走路的样子,像个大鸭子,很惹眼的。
“那咋办呢,”刘雀儿没有办法,“你说咋办呢?”
“女人是个生娃的,香炉是个Сhā蜡的。”兰妹儿说,“娃嘛,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要,我还要生呢。我年轻,你要多少我就给你生多少,只要你养得起。你看这样行吧,这一胎,就不要了吧。我们风风光光结了婚,大大方方生个娃,体体面面的事,多好。免得这阵凑钱来不及,到时候体面也顾不上,丢了脸,还遭人指指戳戳。我们大人是小事,娃儿可就遭罪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124.十五古墓(39)
( 刘雀儿没想到兰妹儿的这种想法。ww***在桑树垭,自己的年纪不小了,兰妹儿也算是老姑娘了。我们这样年龄的人,都已经有娃了。我们好容易有了一个,她又不想要,咋办呢。
刘雀儿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沮丧地看着兰妹儿,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兰妹儿没有改变主意。“你也不愿意教别人说你的娃吧?你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女教别人看不起吧?”她也有些伤心,“走到这一步了,我们已经走错了。不,不是走错了,是走早了一步,这阵改正还来得及,再迟一些,就来不及了。我们
只能这样。我们努力明年把房子修起来,就结婚。就差一年的时间嘛。”
“修房子的事,不是那样简单。”刘雀儿说,“既然已经怀上了,就……”
“哪里不简单?你怕的,不就是钱嘛?”兰妹儿打断刘雀儿的话说,“你把挖出来的东西都卖了,不要顾忌啥,凑到钱是大事。我呢,也凑了几千块。到时间买几件好些的衣裳,其余的,还不都是你的。心往一处想,还有办不成的事?雀儿哥,听兰妹儿的,不会错。ww”
刘雀儿不开腔。他不晓得到底该咋办。
“就这样定了吧,明年,我给你生个最聪明的娃娃,只要你有钱,好好地供出来,当个乡镇干部没问题。混好了,说不定还会当上部局干部呢。”兰妹儿鼓励刘雀儿,“那时候,我们就享福了,你就没有啥后悔的了。这阵不听话,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雀儿长出一口气。只要你能给我生个干部,那就这样吧。
兰妹儿趴在刘雀儿身上,刘雀儿没有动静。“那就起来吧,你上山去挖东西,我给你煮饭。”兰妹儿说,“你昨天说今天去割肉,是你想吃肉吧?我去割。”
“你不吃,就不割了,免得花钱。”刘雀儿说着就起来,找出一个背篼背上,看看太阳,出门去。往天的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在山上了。
兰妹儿在后面招呼:“太阳一端,就回来吃饭。闻到肉香,你就往回走嘛。”
太阳没端,刘雀儿就闻到了一阵香味。他吸吸鼻子,辨出那是新鲜肉的味道。害怕不是自己家的香味,看看太阳,要快端顶了,是该回去吃饭的时候了。刘雀儿把锄头放下,把背篼背上。背篼里是满满的陶器。早上出门后,他看见兰妹儿上街去了,就回到房后面的竹林,刨开窖坑,挑挑选选装满了一背篼。害怕兰妹儿像昨天一样跑上山来,他就把背篼背上山来了。今天又挖出了几样,背篼已经装不下了,就抱在怀里。
走到半路,兰妹儿就来了。刘雀儿想,幸亏自己想得周到,要是她这阵上山来没有看见背篼,或者是在竹林里看见背篼,窖坑里面的东西就要露馅了,就要叫她一下子全都要卖了。
兰妹儿接过他手里的两样东西,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这是啥东西啊,这样奇形怪状的。”她说。
“我也是第一回见过,”刘雀儿说,“不晓得是不是值钱。”
“管他呢,都带上。啊,你挖了这么多啊,”兰妹儿看见刘雀儿背篼里装满了,高兴得跳了一下,“天天都能挖这么多啊?我们今年就能修房子了。”
“别跳,小心把手里的弄烂了。”刘雀儿说,“哪里天天挖这么多。有时十天半月都挖不到一个呢。今天运气好。”
兰妹儿不相信,偏着脑壳看他。“你哄我,”她说,“这些是你原来窖在山上的,今天取现成的吧?”
刘雀儿嘿嘿嘿地笑,“不是,挖的。你看嘛,泥巴都还在上面呢。”
刘雀儿不和她争辩,只要她不说是窖在房后面竹林里就行。
看着兰妹儿一件一件往棕箱子里面装东西,已经完全忘记吃饭的事了,刘雀儿也不觉得肚子饿,帮着把谷壳子往箱子里的空隙里面洒满一层,就去买来一捆烧纸,拿上三炷香,到桃花山去了。这些陶器都是先人们带在身边几千年的东西,一直形影不离的。我弄坏了他们天长地久长睡不醒的坟墓,把他们的衣禄罐子换了个地方,先人们是会原谅我的。我在桃花山栽树,是为了那里更好,是为了我以后过得更好。这阵我把那些衣禄罐子拿去卖钱,让它们东一个西一个,四离五散,就是一种罪孽,是不能原谅的了。刘雀儿这样想着,抱着一捆烧纸上山,四处烧着,口里祈祷着,请求先人原谅自己的罪过。先人啊,你的子孙刘雀儿只有这个能耐,你就原谅我吧。我凑钱不是为了享乐,是结婚,是为了延续刘家的香火啊。
125.十五古墓(40)
( 9
想到延续香火,刘雀儿心里就一阵难过。ww从他往上,三辈人都是单传独苗,每一辈人都对下一辈人寄托着人丁能够繁荣昌盛的希望。每一辈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对身边送终的人叮嘱的,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娶女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兰妹儿是刘雀儿的女人,没有结婚成家,也是刘雀儿的女人。桑树垭的习惯,只要订了婚,那就算是定了终身,一辈子就算是拴在一起解不开了。结婚只是一个样子,摆出酒席,请来团转近邻,叫他们晓得这两个人成家了,今后是两口子了,能生儿育女了。兰妹儿怀上了刘雀儿的儿子或女儿,刘家就算是有了后人,就算把香火传续下去了。可兰妹儿不愿意把怀上的娃娃生下来,害怕别人说那是私娃子。生私娃子的女人,别人是看不起的。刘雀儿也不愿意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女人,更不愿意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儿女。他只得同意兰妹儿回羌氐市把肚子里的娃娃打掉。
刘雀儿想象不到,这阵兰妹儿在羌氐市是干活呢,还是在打娃娃。想不到就不想。反正已经定了的事,不好反悔。反正不久的时间,就要和兰妹儿结婚了。结了婚,就可以名正顺生娃娃了,就不怕别人三语四说东道西了。
刘雀儿这样想着,就安下心来,在桃花山上使劲。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出了一大片的荒山,青石板的石墙增加了不少。这阵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三伏天,桃树是栽不活的。刘雀儿把石墙中间栽桃树的地方还是用青石板盖住,免得教太阳把土晒干了,那样就没有湿气、没有地气了。等到明年春天,揭开石板,正好栽树。
这期间,刘雀儿挖出来的东西里面,除了原来的那些陶器,还有长满了绿锈的东西。他辨不清楚那是铁器还是铜器。他敲一敲那些重沉沉的东西,听一听它们出的瓮声瓮气,收在一处,背回房后的竹林里,窖在原来的窖坑里。窖坑里原来是整整的四层,上回兰妹儿送他回家,走的时候给薛大夫带了一棕箱子,上面的一层就少了一部分。还没有补满的时候,兰妹儿回来要结婚,婚没结成,走的时候又带了一棕箱子去找薛大夫帮忙卖,这一层就几乎要完了。这一月时间里,刘雀儿不停地开荒,不停地撬石板,挖出了很多的古墓,拣出了很多先人的陪葬物,窖坑里少了的那一层,又补满了。
下午,刘雀儿背上一背篼挖出来的东西,回到竹林里,在窖坑里面窖上了第五层。
刘雀儿要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房子上面冒出了一股淡蓝色的烟,像是烟锅子里面冒出的一样,直直地往上升起。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煮夜饭的时间。家家户户的房子上面都冒出了炊烟,只有自己的房子上面没有动静。自己不进屋,炊烟是冒不出来的。今天自己还没有回家,房子上面的炊烟,是哪里来的呢?
刘雀儿再看一阵,确定那炊烟就是从自家的房子上面冒出来的,想了一阵,就想到,可能是兰妹儿回来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了,她说过的,每过一个月时间都回来看他,是她该回来的时候了。
刘雀儿赶忙背上空背篼往回走。
走了几步,他又站住,返回去,在窖坑里把上面的土刨开,掏出一件东西来。掏出的是一件重沉沉的东西。刘雀儿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敲打着往回走。敲出的声音像大锣,就是没有大锣的声音洪亮,但还是很清脆的。
刘雀儿刚到院坝里,兰妹儿就从屋里出来了,揉揉眼睛向他跑来。刘雀儿看她一眼,就晓得她教烟熏了眼睛。正要说话,兰妹儿一把抓住他手里的东西,使劲地挣过去抓在自己的手里。
“说你是傻瓜你不信,这东西能敲打?敲打坏了就不值钱了,”兰妹儿看着手里的东西,责怪他一句,“看,这里的泥巴都敲打落了,要不得。”
“我还想洗干净,看看能不能拿来当鼎锅煮饭呢,”刘雀儿说,放下背篼,“到屋多久了?”
“饭都煮好了,我够贤惠的吧?”兰妹儿一手拉住刘雀儿,“饿了吧?管你吃够。”
126.十五古墓(41)
( 刘雀儿是有些饿了。ww他一边放下饭桶,洗手洗脸,一边详细地看兰妹儿的身子。兰妹儿还是原来那样,腰肢扭来扭去的,活泛得很,几下就把饭菜摆到桌子上了。菜都是她从羌氐市带回来的现成菜,在锅里重新炒了一遍,又蒸上了米饭。
刘雀儿正吃着,兰妹儿拿出了一小瓶酒。“这也是我专门给你买的,”她说,“你们男人喝……一点儿酒,有好处。”
刘雀儿喝一口,有重重的药味。他喝过的酒不多,都是桑树垭的摊子上卖过的,或者是桑树垭的人家自己煮的,有的有焦煳味,有的有香味。有药味的酒,除非是自己泡的药酒。瓶装的,还是第一回喝。
“这是啥酒?”刘雀儿又喝一口,问,“我小的时候,见过这样小瓶的竹叶青。这阵的酒,都是大瓶子。”
“就是竹叶青,”兰妹儿笑,“挺贵的,给你买一小瓶,尝尝味道,也是我的心意嘛。”
刘雀儿就很感动。
再喝两口,浑身燥热起来,刘雀儿就脱下衣裳。兰妹儿把他脱下的衣裳泡在木盆里,转过身来,刘雀儿已经喝下半瓶。兰妹儿拿过酒瓶,不让再喝。“不要喝上瘾了。”她说,“喝酒和吃鸦片一样,会上瘾的。我们本来就没有钱,你再上瘾,就结不成婚了。”
“我只有吃饭上瘾,”刘雀儿说,“一天不吃两三顿,晚上就睡不着觉。”
兰妹儿搡他一下。“哼。对我就不上瘾啊?没良心的东西。”她抱怨说,“我就对你上瘾,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想。白天也想,经常丢三落四的。哪像你啊。”
兰妹儿说着,就靠在刘雀儿的身上。刘雀儿丢下碗,兰妹儿的双手就缠上了他的颈项。浑身燥热的刘雀儿,这阵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把兰妹儿紧紧地抱在怀里。
兰妹儿叫唤一声,刘雀儿松了一下手。“你想箍死我啊?”兰妹儿说,“做过手术不到一个月,身体虚得很,哪能和你这骚牯牛一样的人比。”
刘雀儿还是忍不住,使劲把挣犟的兰妹儿抱到床上去了。“哪个说我又不想了?想得很。”刘雀儿说,“以前也想,可没有这阵想得厉害。”
“刚打了胎,你就不怕我又怀上了?”兰妹儿说,“再怀上,我可就不打了。”
“不打,生下来。”刘雀儿说,“这回打了,我后悔得都要死了。”
“那可咋办?”兰妹儿很担心,“你叫我生私娃子啊?我可不愿意。”
兰妹儿仰起头来看一眼门口,推刘雀儿:“还没有关门呢。”
“不关。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刘雀儿不理睬,只是哼哧哼哧喘气,“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做主。”
“你说,我们结婚吗?”兰妹儿拍打着他的背,“不结婚,你就下来,我害怕。”
“结婚,结婚,当然要结婚,我都要想疯了。”刘雀儿说,“我还想早点要你生个儿女呢。”
“没钱啊,”兰妹儿说,把他抱住了,“你的那些东西,薛大夫给你卖了不少钱,还是不够。”
“多少?”
“等一阵你自己数吧,够你数半天的。”兰妹儿说,“再有三个那么多,就够了,你有吗?”
刘雀儿口里含含糊糊的,兰妹儿没有听清楚,拿手揪他的头。“到底有没有?”她问。
“有。”刘雀儿拨开她的手,“别说三个,三十个那么多都有。”
兰妹儿一声惊叫,把刘雀儿紧紧地抱住。刘雀儿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第二天,兰妹儿把早饭煮好,把屋里屋外各处都找了一遍,没有见到古山里面挖出来的东西。这时候刘雀儿还在呼呼大睡,兰妹儿把他拉起来,他还懵里懵懂像是在梦里。“亮了?”他问,“今天你不上山了,在屋里把衣裳和铺盖给我洗一下。”
“你一晚上不停歇,折腾得我腰酸背疼的,你那么多的脏东西,我恐怕洗不出来。”兰妹儿有些不愿,“我这回回来,一是给你薛大夫卖东西的钱,主要还是和你商量凑钱结婚的事。”
兰妹儿说着,把用纸条子捆好的五捆钱交给刘雀儿。见刘雀儿看着那些钱痴痴呆呆的样子,就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五千元,简单的结个婚是够了。”兰妹儿说,“我们总不能在这破烂的房子里结婚吧,那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127.十五古墓(42)
( 见刘雀儿还在看着钱呆,兰妹儿伸手拨了一下他的下巴,“想啥呢?昨晚上你说还有很多古山里面的东西,在哪?我看看。”兰妹儿显得迫不及待的样子,“挑选一些,再凑一点钱,早点把房子修起来,我们一生的大事,就告一段落了。”
刘雀儿哑口半晌,看着兰妹儿,最后还是开口了。“有是有,多得很,可是,我想,我们,不能再卖了。”刘雀儿慢慢地说,像是说起别人的东西,更像是冬天里火塘边上谝闲传的老汉,说起一件远古时候的事,虽然兴趣十足,可还是显得那样漫不经心,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可那是先人陪葬的东西,你糟蹋了,就是对先人的不恭敬,先人会怪罪的。”
兰妹儿听着,脸上洋溢着桃花一样的笑,整个人就像是春天里的一枝桃花,水灵灵的鲜艳。“我们这阵穷,穷得连婚都结不了,先人的香火就会断了。没人贡献香火,先人更是要怪罪的。”兰妹儿倒是很实在,一句一句只说眼前需要的事,“所以啊,我们卖一些陶罐啊啥的,先人是不会计较的。说不定啊,还会保佑我们呢。我们是为了他的香火嘛。”
刘雀儿认为兰妹儿说的也很在理。可他就是不想再糟蹋那些东西,心里总认为那样做是在遭罪。再那样下去,自己的罪孽就深重了,就要下地狱了。
他停了好一阵,总算是找出了一个借口。“那些东西是有限的,又不是地里的庄稼,收了一季又一季,只要你勤快,就永远有收的。”他耐心地给兰妹儿说,生怕兰妹儿不明白,“你想过吗?我们结了婚,就会有娃娃,娃娃要念书,要结婚,也要养娃娃。这些不说,我们两口子的穿衣吃饭,人送礼,逢年过节,生疮害病,哪一样不花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磨有我给你推,不用花钱。钱要用在关键的时候,不能糟蹋。关键时候,钱还可以买命呢。”
兰妹儿翘起红嘟嘟的嘴巴,一脸的不高兴,就是说不出来,左右扭捏着腰肢生气。
刘雀儿看着,心里有些不忍,把她抱在怀里,像哄一个生气的小妹妹。“房子,就将就住吧,收拾一下还能住几年,以后给你修桑树垭最好的房子。你以为我就想住在这里啊?人有了钱,要细水长流地花,不能一下子就充有钱人,那样的富贵是不长久的。”刘雀儿说得很好,兰妹儿的眼睛里有了闪闪的泪光,差点儿要流出来了。刘雀儿不看她的眼睛,继续往下说,“结婚嘛,就简单一些吧,反正就是请客吃饭,目的就是教别人晓得我们结婚了。钱节省在那里,还不是你管着,还不都是你的。”
兰妹儿好一阵不说话,犹犹豫豫,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有话说不出口,又像是在想该咋样说。
刘雀儿摸着她的脸,“就按我说的办,行吗?”他说,“成家过日子,是长远的事,不能只顾眼前。今天要想到明天、想到后天,要想到明年、想到后年,要想到儿子、孙子,要看到儿子孙子的兴旺。”
兰妹儿看着他的脸,眼睛里逐渐就有了很多的感激,慢慢地点一下头,像是明白了很多道理,突然地从糊涂中醒悟过来了。兰妹儿蜷在刘雀儿的怀里,不再争讲半句,乖乖地像一只温驯的猫。
刘雀儿要站起来的时候,兰妹儿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开腔了。“上回我在羌氐市打胎,出了很多的血,身子虚得很。”她说,“我想去羌氐市住几天院,将息几天,完全好了,我们就结婚。”
“行啊,”刘雀儿高兴起来,“身子好,才能生出好娃娃。就像种庄稼,土地好了,收成才好。”
“就你会说,说得我没话说了,”兰妹儿脸红了,满脸的羞,头低低地说,“你原来总是不开腔的,我还以为你是傻瓜呢。看来,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不露相。我真……好福气。”
刘雀儿听得很感动,认为兰妹儿还是很理解自己的,很听自己的话,只是先前和她说得太少了,多多少少让她有些误会自己。“住院要多少钱?”他很关心地问,“我去伺候你?”
“不。”
128.十五古墓(43)
( “你一个女的,咋行。ww”刘雀儿说,“上回我住院的时候,还不是你伺候我?怕啥,莫不好意思。”
“一个屋里都是女病号,你去了不方不便的,算了吧。”兰妹儿坚持,“我们一起打工的几个姊妹,会轮流伺候我的,你放心吧。”
刘雀儿想一下,就依了她。“要多少钱呢?”他问。
兰妹儿想了一下说:“钱多就好好治一下,没钱了,就简单的治一下算了。”
兰妹儿说得有些伤感。刘雀儿想,兰妹儿懂事了,晓得节省钱了。将息身子,是女人的大事,是不能省钱的。刘雀儿把兰妹儿给他的钱交给兰妹儿,“这些,你先用吧,”他说,“身子要紧。”
兰妹儿把钱看一看,放在一边。“凑点儿钱不容易,还是不动它吧,留下我们结婚用。”她说,“如果还有古山里面的东西,给我弄一箱子带上。”
兰妹儿看着刘雀儿的脸色,有些不敢往下说,说得很小心,“除开看身子的花销,我一分不多花,”她说,“也就这一回了,最后一回。ww以后结了婚,我就再不去外面了。”
刘雀儿想一想,点点头。“那好吧,”他说,“你还是去街上割点儿肉回来,我这就去山上。”
10
兰妹儿走后,刘雀儿手里拿着成捆的五千元钱,就开始后悔。他不断地诅咒自己为啥要留下这些钱,而给兰妹儿那么多的东西,真是鬼迷了心窍。给兰妹儿那么多坛坛罐罐,让她去找人变卖了治病,是真的让她去调养身子呢,还是心疼那些钱,他说不清楚。他想,那些钱是白白得来的,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况且那
是糟蹋了先人的东西、搅扰了地下先人的安宁得来的,根本就不能用。如果要用,也应该用在正路上,比如给兰妹儿治病用。
刘雀儿认为,自己留下那些钱,就对不住地下的先人,是要惹先人生气的。
后悔归后悔,刘雀儿还是天天在桃花山上面开荒撬石板,砌起了一道道石墙,圈出了一块块黑油油的小地方,然后又用青石板盖起来,老远一看,跟没有开过的地方一样。
这天太阳格外的大,晒得人浑身直流汗。刘雀儿实在是受不住了,就提前到一棵核桃树下去乘凉,顺便吃晌午饭。饭桶是放在用青石板搭起的“小房子”下面的,免得太阳把饭晒馊臭了。刘雀儿揭开饭桶,一股热气就冲出来,带着油盐调料的味道。炒米饭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味儿,但不要紧,还能吃。幸亏早上炒的时候多炒了一阵,米都炒干了,像沙子一样互相不能挨在一起。要是还有些水汽,这阵一定是不能吃了。
刘雀儿吃着饭,又想起了那五千元钱。那是一棕箱子的东西卖成的。一棕箱子的东西,可能有十七八件吧,刘雀儿记不得具体的数目了。按二十件算,每件二百多元。要是把房后窖坑里的东西全都卖了的话,还是很值钱的。刘雀儿这样想着,同时在心里责怪自己太贪心。前几天还在责怪不该糟蹋先人的东西呢,这阵咋也这样想了?是不是真的教钱迷心窍了?
刘雀儿心里责怪着自己不该贪心,却没办法打消那种已经出现的念头。慢慢地他就想,那些东西,到底每件能值多少钱呢。真的就是每件二百多元吗?这样一想,就一直在心里琢磨,认为这是一个问题。想着想着,他又暗暗地笑,又开始责怪自己:难道你就不相信朋友薛大夫了?就怀疑女人兰妹儿了?
他向四周看看,庆幸四周没人,这样的想法不会教别人晓得,要不,真是羞人的事。
刘雀儿心里不断地责怪自己,可是那种阴暗的想法偏偏又不断地出现,像是偏偏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一样,搅弄得他心慌意乱,烦躁不安。他想,这是得罪了先人呢,还是先人教我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他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还是那样的天气,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就被晒得一片淡白,更不要说地上的草木了。刘雀儿一早出门,看着地里蔫头耷脑的苞谷苗,看着无精打采的树叶,不觉得脸上就冒出一层汗水来。还没有到中午时间,懒洋洋的蝉子的叫唤此起彼伏,更叫人心烦意乱,弄得刘雀儿再也坐不住了。他擦一把汗,手里提上一件挖出来的罐子和一件锈迹斑斑的盆子往回走。他想,这几天太热,在山上是干不成活了,趁这个时间,明天到羌氐市去一回,一来看看朋友薛大夫,看
129.十五古墓(44)
130.十五古墓(45)
( 老高不好意思地一笑,“朋友别误会。ww***我是为你好,免得教别人听见声音了,”老高解释说,拉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扯出一块白布,翻来覆去地教刘雀儿看了,搭在他怀里的盆子上面,“还是小心为好,不要教人家看见。”
“这有啥,我自己的东西,又不是偷的抢的,不怕。”刘雀儿见老高过于小心,远没有自己的胆子大,就觉得好笑。
老高四处看看,“朋友,歇一阵吧,找地方坐下来躲荫,”他说,“我们到那边去,到公园边上去。太阳把油都晒出来了。”
老高一说,刘雀儿也感觉到这羌氐市远远没有桑树垭凉快,城里的温度比桑树垭高多了。眼睛里钻进了汗水,扎得生疼,嘴皮也像晒干的泥土。每吸一口气,鼻眼里就像是吸进了火苗子。面前来往的人都是小跑,像是去抢东西,只有打着
伞的年轻女子脚步慢一些。刘雀儿看老高指的地方,是一棵高高大大的梧桐树,下面围了一圈椅子,正好没人坐。刘雀儿跟上老高过去了。
刘雀儿刚坐下,老高把自己的包放在刘雀儿面前,“我去买瓶饮料来,”他说着,就到前面大伞下面去了。
老高拿来饮料,拧开一瓶的盖子,递给刘雀儿,“喝一口吧朋友,唉,几十年没有今年这样热了,”他说,“喝一口,凉快一下。唉,你姓啥啊?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或者喝咖啡?啤酒?要么进茶馆?”
刘雀儿顾不上说话,灌了一口饮料进去,一股冰凉从喉咙直凉到胸口前,浑身的热气一下子就退了,只是喉咙里丝丝响,直往上冒气,呛得他直咳嗽,咳嗽完毕就直打嗝。
老高拍着他的背,“慢慢喝,慢慢喝,”他说,“冰镇的,喝急了容易呛。”
刘雀儿又慢慢喝了几口,太阳好像就没有原来那样大了,身上的汗水也不流了,人就有了精神。
“你干啥呢?”刘雀儿问老高,“你认得文物啊?”
老高就笑,掏出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来,才开腔说话。“你是第一回弄这玩意儿吧?幸亏是遇上我。要不,不是骗了你,就是害了你。”他说,“以后,你就明白我说的话了。”
“咋样骗我,又咋样害我呢?”刘雀儿问,这阵不太热,他已经不急了,想和老高说话,弄清楚这些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
老高又吐出一口烟雾。“骗你嘛,就是说,他说这是近代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便宜买走你的东西。”老高慢慢地说,眼睛一直不离开刘雀儿的眼睛,看得刘雀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断地东张西望,躲着他的眼光,“害你嘛,很简单,就是买卖不成,他一个电话,你就进去了。”
“进哪去了?”刘雀儿不明白。
“还有哪?笼子,禁闭,监狱,”老高说,“当然了,他叫来的,可能是真的警察,也有可能是假冒的。他们合伙收拾你。”
刘雀儿听着,不开腔。他在心里想,这个老高,到底要干啥呢。买东西肯定是他的目的。要是卖不成了,也会学那些人,来害我吗?
老高碰一下刘雀儿。刘雀儿回过神来,见老高正看着他。“你这些东西,有下家吗?”老高问,“是哪一家?”
刘雀儿看着他,不开腔。他不晓得啥叫下家。
老高等不到回话,也许是猜着他没听明白,就说:“你这两样东西,有接手的人吗?”
刘雀儿想了一下,“有。”他说。
老高就接着问:“是哪一个,能告诉我吗?”
刘雀儿摇头,“说了你也不晓得,”他说,“人家给的价格很高。”
“价格高是当然,”老高说,“多高呢?一件三万?三万五?”
刘雀儿一听,浑身一震,像是从三伏天一下子掉进了三九天。三万?三万五?如果一件是这个价的话,那我可就……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不该有的想法。他想到,薛大夫可就……刘雀儿转身看老高,还是摇头。
老高想一下,“比这还高?”他有些不相信,“你不要哄我,在羌氐市,在羌氐市方圆的省市,没有人会出比我高的价了。”
131.十五古墓(46)
( “比你的价高一点,”刘雀儿说,“我哄你干啥。”
老高停下来,又掏出一根烟来点上,皱了皱眉毛。“朋友,我想听听这个人是哪个,”老高拿过刚才丢在刘雀儿面前的包,“嘶”的一声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沓一百元的钱票子来,数出十张,塞在刘雀儿胸前的衣兜里,“一千元,你说出这个人是谁。”
刘雀儿始终有一只手抓着怀里的盆子。这阵他换了一只手,把衣兜里的钱取出来,还给老高。他认为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就值一千元,是不可能有的事,除非是给钱的那个人脑壳有毛病。
“不要嫌少,这是行。”老高又把钱塞给他,“你不能教我坏了行规吧。”
“说出他来,对你有啥好处呢,”刘雀儿还是不要钱,伸手挡住,不叫他塞过来,“你们都是买家,哪家的价高,我就卖给哪家。”
老高就收起了钱,“看来你是个爽快人,直性子,我喜欢。”老高说,“那,你说吧,他给你啥价?”
给啥价合适呢?刘雀儿一时想不出来,后悔刚才撒了谎,害得这阵为难了。看来,还是诚实好,诚实的人心里坦荡,不会为难。
“不要犹豫了朋友,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在这种场合交易的。你不害怕,我还害怕呢,”老高催促,“说出来,我加一万。成不成在于你,速战速决。”
刘雀儿自己也感到不能再拖延时间了,狠狠心,一咬牙就说:“四万。”
老高站起来,两只手分别按在刘雀儿的两个肩膀上,“我出五万,两件十万,”他说,“愿意吗?”
十万,刘雀儿心里再次一震。本来要站起来的,还是忍住了,尽量做到不露声色,轻轻地点点头。
老高又坐在他的身边,四处看看。“第一,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前面去买个提包来,把东西装在里面,你提上。第二,付款方式,你提上东西,跟我到前面
的银行。我取出现金来,你从银行人员手里接钱,不存在假钞问题。但我建议,你不要带现金在身上,当场存下,带好存票。三,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哪里挖出来的。”
老高从包里抽出两张票子,就跑到街对面的商店里去了。刘雀儿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树荫外面白晃晃的水泥街道。水泥街道上反射的阳光刺得他有些头晕目眩。他更怀疑这是一场梦,自己还没有从梦魇中醒过来,自己肯定是中了邪。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老高从街对面过来了,手里拿的不是提包,是一个有两根杆子的箱子,用杆子把箱子拉上。
老高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有乱糟糟的报纸。老高示意刘雀儿把东西放进去,然后把箱子放在膝盖上面,先用报纸把罐子一层层包好,再把盆子包好,两样东西分别放好了,又用其余的报纸塞好,免得提起来的时候晃荡。老高锁好箱子,把钥匙交给刘雀儿,“拿好,”他说,“在你没有拿到钱、没有存好钱以前,这都是你的。走出银行大门,就把箱子交给我。记住,不要慌,要沉住气。弄不好,我们都完蛋了。”
刘雀儿只是点头,不开一个字的腔。
整个过程,刘雀儿只是在存钱的时候,银行人员问他的名字的时候,说出了三个字,其余的时间,只是紧紧地提上箱子,像是一个哑巴。
走出大门,老高长出了一口气。“装好存票,那可是十万哪。”老高叮咛刘雀儿,“这阵你放心了吧?我们到前面的肯德基去坐一阵。”
刘雀儿当然放心了。他凑了好多年的钱,在桑树垭信用社里,只有三千元的存票。上回兰妹儿带回的薛大夫给的五千元,他还放在床底下的一个罐子里,没动。这回来羌氐市也没带上,带着第一回来羌氐市看病临走的时候薛大夫给的钱,见着薛大夫了,要还他。
在肯德基的一个角落里坐好,老高拍拍箱子,“看好,”老高说,“我去窗口。”
老高很快就端着一盘饮料和饮食回来了,把吸管Сhā进杯子,推到刘雀儿面前,“喝。”他说。
屋里冷气飕飕的,刘雀儿很不习惯,耸着肩膀,只想打喷嚏,却又没法打出来。喝一口饮料,更是冰得吓人,差点吐出来。看着老高一口气喝完一杯,开始吃饮食,刘雀儿才跟着拆开一个纸包,里面是面包夹着鸡肉,热的,味道还好,正合口味。
132.十五古墓(47)
( 老高吃完一个,看着刘雀儿很斯文的样子,也就放慢了速度,把箱子拉到自己面前,“这阵,你说,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刘雀儿咽下一口饮食,把箱子的钥匙递过去,没有停留就回答:“自己家里
的,祖传的,一直放在架板上,不是挖的。ww”
老高差点哽住,伸伸颈项。“还有必要哄我吗?”他说,“干这行几十年了,家里的和土里挖出来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一眼就能断定它值多少钱。你哄得了我吗?”
刘雀儿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不给你说,”他说,“那是我家祖坟里的。”
“几千年的祖坟了,是你家的?”老高摇着头笑,“说不定,那祖坟还是我家的呢。”
刘雀儿见哄不过老高,就死乞白赖,“反正不会给你说,再问也没益。”
老高看看刘雀儿,就不问这件事,把面前的东西吃尽,拿纸擦净了嘴巴。“你不说也行,人应该有一点秘密。这也许是你的商业秘密,我不该问。”老高说,“可我们提前说好了的,你总得告诉我点啥吧。十万块钱啦,一句话都买不到?”
刘雀儿还是不开腔。老高就说:“那你说,你原来的接手是哪个?说不定我们还认得。”
刘雀儿这阵心里想的,是两件东西就能卖十万元,兰妹儿原来拿走的那些,能卖多少钱啊。可惜了,白白糟蹋了几十万几百万啊。那可是几辈人都用不完的啊。
不可避免的,刘雀儿心里又开始想到薛大夫和兰妹儿。心里一阵阵的酸楚,像是喝了一口变了味的醋。
“是哪个?我只是想晓得,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老高说。
“薛大夫,”刘雀儿说。他想,这么大一个羌氐市,那么多姓薛的人,那么多的薛大夫,哪个能晓得是哪一个薛大夫呢。
老高很不相信,“薛大夫?薛访梅?”他说,“不可能,绝不可能,那是个捏水不漏的家伙,他能出那样高的价?不可能,你哄我。”
“是另一个薛大夫。”刘雀儿只得敷衍。
老高哈哈大笑起来,“别说了,羌氐市只有薛访梅在倒腾古董,”他说,“那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好多人受过他的骗,也有好多人收拾他,最终还是他倒霉。和他打交道,你可要小心一点,多长几个心眼啊。我怀疑你会上当。”
刘雀儿不置可否,不开腔。
老高站起来,“你老实,那我也就老实给你说吧,我给你的十万元,是最低价。这些东西我拿去,最低翻三番,轻而易举。”他说,“我也不姓高,那是假名,第一回打交道嘛,都这样。以后,你把你的东西存起来,我会来找你的。走了。”
看着老高提着箱子出门去了,刘雀儿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动。他把衣兜里的存票取出来看一阵,又叠起来装好。他心里想的,不是老高给他的这十万元太少,是和薛大夫给的比起来,太多了。他想的是兰妹儿拿走的那些东西。
他想,如果薛大夫确实是高价卖出的,只给我了五千元,就是真正地把我当成傻瓜,是真正地在欺骗我。还有兰妹儿。薛大夫也在欺骗兰妹儿。我们都叫薛大夫欺骗了。
他想,要么,就是他们合起来在欺骗我。
刘雀儿打了一个冷站。
这样想了一阵,刘雀儿觉得浑身冷,就转过念头来。他想,或许,薛大夫真的只卖了那个价。他不会哄我的,我们是朋友嘛。老高说的那些话,是在哄我,也是在背后说薛大夫的坏话。同行嘛,总是要相互防着,相互排挤,还要相互说坏话的。
三种想法在刘雀儿的心里来来回回地交织,弄得他心神不宁。看看外面的街上已经有了高楼的影子,刘雀儿出门,往羌氐市医院走去。
他想找到薛大夫,把薛大夫装在信封里交给他的一千元钱退还了。他还要给薛大夫说,听说那些古山里面的东西很值钱,不要便宜卖了,小心上当受骗。
11
刘雀儿在医院的门口碰上了薛大夫。
薛大夫两手Сhā在白大褂的衣兜里,低着头往出走,心事重重的样子。快要走到刘雀儿的面前了,还没有看见站在那里的人。刘雀儿使劲咳嗽一声,薛大夫吓了一跳,一下子站住了。一见到是刘雀儿,薛大夫回过神来,急忙伸出手,把刘雀儿的手抓在手里。“好,好,你来了就好,”他说,好像从医院里出来,就是专门找刘雀儿的,没想到在门口碰上了,“还没有吃吧?我刚下班,正好我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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