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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于华北实在是忍无可忍,“累死累活还搞了个全省倒数第一?人家宁川、平州、省城的 ­干­部没累死累活,经济反搞上去了!马达同志啊,说正题好不好?!”

马达倔劲上来了,“好,说正题!于书记,咱们最好都能开诚布公!”

刘壮夫看了马达一眼,提醒道:“哎,马市长,注意一下说话的口气!”

马达意识到了什么,“好,好,刘书记,我不说了,听于书记指示吧!”

于华北反倒笑了起来:“哎,马达同志,说嘛,我就是要了解情况嘛!”

气氛多少有了些宽松,但马达仍是不愿说,把球踢给了田封义,“田市长,你别光在咱 自家叫,你和于书记说说吧,以前的班子给咱留了多少垃圾政绩!”

于华北本能地警觉起来:这帮无能之辈是不是把一些陈年烂账记到他头上了?

果然,田封义支支吾吾说了起来,“于书记,有些事真说不清,我们过去也不敢说!从 陈同和那届班子开始,不少麻烦就留下来了,水电路说是解决了,三十亿的债欠下来了,工 程质量上问题也不少。就说那路,我们差不多都重修了一遍。”

马达急急接了上来,“还有呢,当时搞得那些城市雕塑也全砸了重来过!赵省长去年到 文山看了一次,当着我和田市长的面发了通火,说我们这不叫雕塑,叫水泥垃圾!我们说没 钱,赵省长就批了五百万给我们,让我们专门搞城雕!”

于华北心里很气,脸上却在笑,“这也很正常嘛,道路总要维护嘛,我那时搞的城雕肯 定也落后了,该重建就重建嘛,安邦省长又给了钱,你们不赚了吗?!”

马达讥讽道:“也有赔的,您和陈同和书记当年亲自剪彩的电子工业园可让我们赔惨了 ,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啊,现在一万八千多人下了岗,正和我们闹哩……”

于华北仍在笑,口气和蔼,“马达,你说的这个情况我知道,可我问你:电子工业园是 谁的垃圾政绩啊?不能因为我剪了彩,就算到我头上吧?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你和 安邦省长的政绩吧?当初那个军工厂不是你们搞过来的吗?”

马达争辩道:“可于书记,你知道的,当年我们也辉煌过!我们生产的山河牌电视机供 不应求,我们山河电视机厂带动了整个文山的电子工业……”

于华北笑着摆摆手,“不要说了,马达同志,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从大西南带过来 的那个军工厂不但带动了文山电子工业的发展,后来还促使市里搞了这个电子工业园。我不 过是提醒你,要历史的、辩证的看问题!对电子工业园要这样看,对当年水电路基础设施的 大建设也要这样看。你们想想,老书记陈同和容易吗?搞这么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不欠点债可 能吗?当然,在我任上也欠了些债,这都很正常,负债经营也是个思路嘛!我这里有几句话 ,送你们参考:讲点唯物论,心里有杆称;学点辩证法,避免瞎喳喳!好,马达,你继续说 ,不要掖着藏着!”

马达再傻也听明白了,看了看刘壮达,又看了看田封义,不再言声了。

刘壮夫也不让说了,“好了,都别说了,也别强调客观了,文山这几年经济滑坡,主要 责任在我这个班长!是我的观念和思路有问题,把陈书记、于书记给我们打下的良好基础搞 坏了!”他看了看手表,“于书记,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吃过饭后,您稍事休息,我们 接着在座谈会上谈,四套班子的副市级­干­部全参加!”

于华北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也不能光听你们谈,还要到下面走走,听听老百姓怎么 说?壮夫同志啊,你安排一下,跑几个困难企业,也开几个座谈会!”

刘壮夫道:“已经安排了,电子工业园和古龙县农业示范园有两次座谈。”

下午四套班子的会开得不错,虽说提出了不少问题,矛头大都指向刘壮夫、田封义和这 届市委班子。人大林主任和政协陈主席早就对刘壮夫、田封义和文山的落后现状心存不满, 见刘壮夫要下了,也就无所顾忌了,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一吐为快,弄得刘壮夫和田封义坐立 不安,脸­色­极为难看。会议休息期间,林主任还跑到于华北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建议省委 从文山的发展大局考虑,一定不要让田封义和马达顺序接班。于华北不好随便表态,笑眯眯 地应付着,王顾左右而言他。

田封义似乎从他的态度中嗅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当晚便跑到他的住处来泡了,这也在 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让于华北意料之外的是,这个田封义竟把曾送给赵安邦的古字画又献 宝似地献到他面前来了。是一幅难得的珍品,郑板桥的草书。

田封义展示着灰黄陈旧的古字画,乐呵呵地介绍说:“……于书记,大家都知道郑板桥 擅画兰竹,其实,郑板桥的草书才真是一绝哩。你看看这幅字,啊?体貌疏朗,风格劲峭, 以草书中竖长撇法运笔,是不是独具神韵啊?”

于华北不无鄙夷,心想,你跑到赵安邦那里泡官时,只怕也是这样介绍的吧?脸上却没 动声­色­,欣赏着古字画,似乎很随意地问:“封义啊,你家怎么会传下来这么一幅板桥真迹 呢?过去没听你说过嘛!是不是从哪里买来的?啊?”

田封义笑道:“哪能啊,买我可买不起!于书记,是这么回事:我父亲年前去世时才拿 出来的。我家老爷子说了,这可是我们老田家的传家宝哩!”

于华北不看了,冲着田封义一笑,“那好啊,欣赏过了,拿回去好好收着!”

田封义这才发现说错了话,马上转弯子,“什么传家宝啊,我家老爷子言过其实了!于 书记,留给你吧,你是我的老领导了,算……算我的一点小心意吧!”

于华北呵呵笑了起来,“别这么客气,你这传家宝我可不敢收啊!封义,你说说看,我 收下来怎么办?能不能挂啊?敢不敢挂啊?让安邦省长见了怎么解释?”

田封义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怔住了,“老领导,您……您可别误会……”

于华北笑得益发亲切,“误会什么?封义,如果你真还把我当老领导,就听我一句劝, 别拿着这幅字画四处送了,这不太好啊!”说罢,换了话题,“还是谈工作吧,国企改制一 定要慎重,全卖光恐怕不是好办法。倒不是怕没人买,你们仨钱不值俩钱地卖,我相信会有 人买,但是,国有资产会不会流失啊?几十万国企职工又怎么办?所以,在文山的新班子定 下来之前不要盲动,你们也来不及了嘛!”

田封义仍做着升官的好梦,“于书记,我想让省委看看我……我的新思路!”

于华北微笑着,拍了拍田封义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封义啊,你这同志可一定要沉 得住气啊,就算有再好的新思路,也得等到该说的时候再说嘛!”

送走田封义后,于华北越想越觉得恶心,鬼使神差地给赵安邦打了个电话。

赵安邦有些意外,在电话里打哈哈问:“华北同志,咋这时候想起我了?”

于华北打趣道:“还说呢,你省长大人在宁川傍大款,开财富会议;我在文山访贫问苦 ,连市委大门都不敢走,触景生情嘛,怎么能不想到你呢?!”

赵安邦忙道:“哎,哎,华北同志,那我就向你通报个情况:我在今天的会上号召了一 下,要会上的这些大款们到文山投资,狠狠为文山做了次广告!不过,广告效果不是太好啊 ,有些大款当场出了我的洋相,抱怨文山的投资环境太差!”

于华北说:“这我正要说,改变文山的投资环境,首先要改变班子的面貌!就在刚才, 田封义跑到我住处来了,和我大谈了一通郑板桥的字画,很有水平哩!咱们通个气,你看这 位同志是不是可以考虑调到哪个文化单位去搞文化建设啊?”

赵安邦心领神会,“好啊,我看可以安排到文化厅当个厅长啥的嘛!”

于华北说:“一弘的意思啊,安排到省作家协会,估计要征求你意见的!”

赵安邦那边愣都没打,立即回道:“我赞成,这也是人尽其才嘛!”

双方啥都没明说,可该说透的却全都说透了,田封义的仕途完结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他不这么绝情,也阻止不了田封义的政治死亡,裴一弘、赵安邦都不可能让田封义这种 人去主持一个大市的工作。那么,该抛出来就得抛出来,这么做,他政治上就主动了,羽毛 会显得一片洁白。绝情是有那么一点,可也不算过分,田封义心里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对 将来可能的背叛者来说,也算是杀­鸡­儆猴。再说,文山的面貌确实需要改变了,再这么落后 下去,他的脸面也没处摆!

因此,这不是退守,而是进攻,用不多久,当钱惠人的难题摆在赵安邦面前时,赵安邦 也许就笑不出来了,也许到了那时候他们才会明白他今日这么做的深意。

著名企业座谈会在宁川开了两天,第三天集体移师平州。平州市派了五台豪华旅行车过 来,用警车开道,将与会企业家们接了过去。这一天的活动安排得很紧张,一大早抵达平州 ,一整天就没闲下来。说是参观休息,实际上主要是参观,休息几乎谈不上。市委书记丁小 明和市长石亚南都十分热情,二人亲自上阵,充任总导游,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不厌其烦地 向企业家们介绍平州的投资环境和优惠政策。

赵安邦事太多,本来不想去平州,可考虑到平州同志的情绪,还是去了。然而,看着平 州美丽的海景山­色­,听着丁小明和石亚南热情洋溢的介绍,心里却没多想平州的事,老想着 文山。虽说平州在未来经济格局中的定位变了,基础却很好,是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当前不 存在什么迫在眉睫要解决的大问题。汉江省的大问题是文山,是北部四个欠发达地区,这涉 及到两千多万人口的发展进步。

解决文山问题的条件看来成熟了。对文山的新班子,裴一弘、于华北和他的认识已趋向 一致,对现有的班子必须大换血!于华北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不但不坚持顺序接班了,还 主动提出将田封义拿下。这是怎么回事?恐怕不仅因为裴一弘做了工作。这位于副书记岁数 大、资格老啊,五年前就是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了,那时,裴一弘刚进常委班子,而还不 是省委常委。据裴一弘说,那次定文山的班子,他就提出过,不要在文山搞近亲繁殖。于华 北不听,从组织部门的用人原则和惯例,到对刘壮夫的考察情况,说了一大堆,似乎刘壮夫 做省委书记都够格。当时刘焕章已经下了,省委书记是邵华强同志,中央派下来的­干­部。邵 华强对于华北很尊重,就按于华北的意见拍了板,错选了刘壮夫,使文山丧失了五年的发展 机遇。据说邵华强为这事很后悔,到中央工作后,还和一些同志说过,用错一个人,拖死一 个市。

经济条件现在也比较成熟了。以宁川为代表的南部六市五年上了三大步,省财政可支配 资金大大增加,有力量扶文山一把。还有政策上的倾斜,应该尽快针对文山和北部欠发达地 区的具体情况出台一些有力度的激励措施,不能空对空。会议期间,听石亚南嘀咕说,日本 地方政府要到他们平州招商引资,人家那边连厂房都免费提供,文山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那么多国企死在那里,厂房里草都长出来了!

想到这些问题时,大队人马正在海天度假区的国际会议中心参观,赵安邦前不久刚在这 个会议中心开过一个经济工作会议,就没进去,独自一人在海滩散步。

他在海滩上没呆多少时间,石亚南就先一步出来了。赵安邦注意到,和石亚南一起出来 的还有吴亚洲。吴亚洲和石亚南比肩亲昵地说着什么,正向海滩这边走。

赵安邦远远地招了招手,示意吴亚洲过来,吴亚洲便和石亚南一起过来了。

石亚南以为是叫她,一过来就笑嘻嘻地问:“哎,赵省长,又有什么指示?”

赵安邦笑道:“石亚南,没你什么事,我和亚洲说几句悄悄话,你忙去吧!”

石亚南诡得很,偏赖着不走,“我不忙,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好你赵省长和贵宾!”

赵安邦只得当着石亚南的面说了,“亚洲啊,我会上说的事你考虑了吗?”

吴亚洲笑着装糊涂,“赵省长,你在会上说得多了,我不知你指啥事?”

赵安邦指点着吴亚洲,“你看,你看,不够意思了吧?我说的是到文山建厂啊,你和国 家电力设备集团联合搞的那个投资十亿的大电缆厂!”

吴亚洲直摆手,“哎,赵省长,你饶了我吧!我宁愿到外省去建这个电缆厂,也不到文 山去!别人不知道,你赵省长还不知道?你说我敢和文山打交道吗?!”

赵安邦说:“我在会上不是反复说了吗?文山的投资环境一定会改变的!”

吴亚洲仍是摇头,“算了吧,只要文山有马达这样的市长,我就不会考虑!”

赵安邦道:“你这不是和马达打交道,是和文山市政府打交道,有我支持嘛!”

吴亚洲苦笑不止,“一九八七年我为文山山河电视机厂做纸箱时,也有你支持,马达这 赖皮不还是坑了我十八万吗?你出面帮我要都没要到!赵省长,我当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马达这样做企业非把企业做垮不可,现在可好,连文山也快垮了!”

石亚南一脸惊讶,“还有这种事啊?文山投资环境恶劣看来有历史根源嘛!”

赵安邦狠狠看了石亚南一眼,“哎,石市长,这事和你无关,你少Сhā嘴!”

石亚南一点不怕,反笑了起来,“赵省长,你看你,官僚了吧?这事怎么会和我无关呢 ?正式汇报一下:吴总在开这个会之前已经和我们接触多次了,准备在平州国际工业园建厂 ,您就别做我们的策反工作了,好不好?!让我们和文山自由竞争嘛,你当省长的不能老这 么偏心眼啊,一偏宁川,二偏文山,就是不偏平州!”

赵安邦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石亚南和吴亚洲这么热乎,原来二人已就在平州建厂达成 了意向!他气得转身就走,“好,好,石亚南,你就专和我作对吧!”

石亚南却把赵安邦拦住了,“哎,哎,赵省长,你别走啊,我还得给您汇报一下平州港 扩建的事哩,我和白原崴可是把新合同签了,在机场贵宾室签的……”

赵安邦哭笑不得,“石大市长,你不是请我们来参观休息的吗?咱们是不是能真正休息 一下,让我在沙滩上好好享受一下你们这座花园城市的大好风景?”

石亚南笑道:“好,好,赵省长,那就让小明书记陪大队人马吧,我和你单练,陪你好 好散步,你说,往哪边走?向北是情侣大道,向南是万国风情园……”

赵安邦唬着脸道:“情侣大道肯定不合适,起码在目前这种气氛下不合适!”

石亚南承认说:“也是,赵省长,那咱们就万国风情园吧!”临走,也没忘了最后和吴 亚洲叮嘱一下,“吴总,建厂的事就这么说了,反正一切都好商量!”

吴亚洲满脑袋生意经,“那就好,石市长,主要是地价,你恐怕还得让点!”

和风韵犹存的女市长石亚南一起在三月的阳光下散着步,于海风吹拂中听着涛声,看着 绿­色­一片的爽目景致,赵安邦的心情又一点点好了起来。

平州这十几年搞得不错,发展速度不算太快,却也不简单,在裴一弘手上变成了一座花 园式城市,应该说是另一种成功模式。尽管平州现在不做经济辐­射­型城市定位了,但未来会 怎么发展却也很难说。平州人居条件好,投资环境也不错,劳动力价格相对宁川和省城又低 了许多,肯定会吸引到不少新的投资项目。眼前两个例子就挺有说服力:吴亚洲是在宁川发 展起来的,根基在宁川,却跑到平州投资建厂。白原崴和省政府为伟业国际的产权问题僵持 不下,可仍不愿放弃平州港项目。石亚南和平州目前这个班子很努力啊,上任一年多做了不 少事,尤其是最近区划调整失去了邻近宁川的一区一县之后,奋起直追的­精­神近乎悲壮。

然而,石亚南也有让人头疼的地方,太缠人,散步时当真汇报起来,“赵省长,我倒突 然冒出个想法:你看能不能考虑把伟业国际划拨给平州呢?国家部委能划到省里,你省里也 可以往市里下划嘛!这么一来,你和省里也少了不少麻烦!”

赵安邦有些哭笑不得,“哎,我说石亚南,你这梦做得也太离奇了吧?伟业国际凭什么 划给你们平州啊?人家总部一直设在宁川,就算下划也得划给宁川!”

石亚南怔了一下:“好,好,那算我没说,我其实是想为你和省里分忧!”

赵安邦手一摆,“我不忧!一个三百亿资产的大公司在我手上,我忧什么!”

石亚南直乐,“赵省长,没说心里话吧?你怎么会不忧呢?你是明白人,伟业国际你想 让白原崴继续搞下去,却又怕没政策依据,左右为难啊!所以,我想来想去,就挺身而出了 :要趟雷就让我趟吧,为领导排忧解难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赵安邦摇着头,苦笑起来,“我这点心思算被你这位­精­明市长看透了!不过,就算要冒 险趟雷,我也不能让你石亚南趟,保护好下属­干­部,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嘛!”向前走着 ,他又半真不假地数落说,“石亚南啊,我真服了你了,为了平州你是不顾一切啊,还四处 抱怨我偏心眼!可是,你想过没有?铁打的城市流水的官啊,万一省委把你调到文山去,你 怎么办啊?那时就不会怪我偏着文山了吧?”

石亚南明显有些吃惊,“赵省长,你可别开这种玩笑,我来平州才多久啊?”

赵安邦原是随便说说,见石亚南认真起来,心里反倒也认真了:把石亚南调到文山任市 委书记还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这位女同志在省城当过区长、区委书记、市政府秘书长 ,又在省经委做了三年副主任,既能­干­事,又愿­干­事。如果石亚南用搞平州的这种悲壮主持 文山的工作,省委、省政府该省多少心啊!可他嘴上却没说,只笑道:“你等着瞧好了!我 劝你别把我逼得这么狠,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石亚南笑着讨饶说:“行,行,赵省长,我不逼你了,你首长也别报复我!”

赵安邦却道:“报复不会,但建议省委给你换个好去处倒是有可能的!”

下午赶回省城的路上,赵安邦越想越觉得让石亚南去文山主持工作挺好,车一开到省委 ,他便找到了裴一弘,把石亚南作为文山市委书记的人选隆重推出了。

裴一弘虽说对石亚南很了解,也还是有些意外,“哎,我说安邦,你怎么想起石亚南了 ?文山现在是什么情况?安排一个女同志去主持工作,压得住阵脚吗?”

赵安邦说:“这我也想了,肯定够石亚南喝一壶的,没准还得哭两场,但我想来想去, 也只有她最合适!这个女同志是南部发达地区成长起来的­干­部,做过省经委副主任,又在平 州当过市长,工作思路开阔,有很强的责任心,应该压得住!”

裴一弘想了想,“倒也是!我也是这个想法:文山的新班子一定要多用些南部发达地区 的­干­部,懂市场经济的­干­部!如果让石亚南去文山做市委书记,就从宁川或省城调个­干­练务 实的副市长做市长,和石亚南搭班子!”沉吟片刻,他终于明确地表了态,“安邦,你推荐 的这个文山市委书记人选我个人接受了,等华北同志从文山回来,我再和他通通气,如果华 北同志和其他常委没啥大的意见,就是石亚南了!”

赵安邦挺欣慰,“那好,我们就在研究文山班子的常委会上决定吧!”

说到即将召开的常委会,裴一弘很随意地提起了钱惠人,“安邦啊,这次省委常委会, 不但要研究定文山的班子,宁川两个副省级的事也得再议议。推荐王汝成进省委常委班子问 题不大,钱惠人这个括号比较麻烦,这阵子方方面面对钱惠人都有些不太好的反映,为慎重 起见,钱惠人这副省级恐怕一时还不能向中央报啊!”

赵安邦心里有数,于华北肯定已将钱惠人的问题汇报到裴一弘面前了,可裴一弘没明确 说出来,他也不好主动问,便笑眯眯地说:“老裴,这我没意见,既然各方面对钱惠人都有 反映,我们当然应该重视,这副省级缓一缓报也可以!”

裴一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安邦啊,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十一

成功推出石亚南的好心情,因为钱惠人的问题一下子被破坏殆尽。

吃晚饭时,赵安邦拉着脸问夫人刘艳:“钱惠人的事,你去老家问了吗?”

刘艳没当回事,往赵安邦面前夹着菜说:“没去,你在宁川开会这三天,我也忙得要命 !再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犯得着为一点小事专往老家跑一趟吗?我就打了个电话过去,

都问清楚了,钱胖子挺清廉的,根本没在老家盖啥宫殿!“

赵安邦不禁有些恼火,“就打了个电话?这电话打给谁的?有可信度吗?”

刘艳说:“电话是打给我妈的,我妈能和我说假话啊?据我妈说,钱家那些房子还是十 几年前的老房子,钱胖子的父亲三老爹早就不在那里住了,是钱胖子弟弟一家在住!我看这 事就是无中生有,有人在做钱胖子的文章,甚至做你的文章!”

赵安邦脱口道:“真是做文章的话,这做文章的人胆子也太大了!”

刘艳把话一下子挑明了,“安邦,我看文章没准就出在4号!”

4号指的是共和道4号,那里住着于华北一家。

赵安邦若有所思地摇着头,“刘艳,你先不要这么胡说,我实话告诉你:钱惠人的确以 在老家盖房的名义向天明同志的儿子白小亮借了四十二万!这是池大姐当面和我说的,这次 在宁川见到钱胖子,钱胖子也承认了!”

刘艳有些意外,“哎,那就怪了,那钱胖子把这四十二万搞到哪儿去了?”

赵安邦苦笑起来,“是啊,还有,这四十二万到底是借的,还是钱胖子向白小亮索要的 ?是不是受贿呢?没一定的根据,于华北能向省委和裴一弘汇报吗?”

刘艳也很疑惑,“照你这么说,钱胖子还真有腐败的嫌疑啊?这可能吗?”

让赵安邦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钱惠人亲自登门,把谜底揭开了。

钱惠人是快九点钟才过来的,没敢把自己的2号车停在赵安邦家门前,过来时还带了个 叫盼盼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钱惠人让盼盼喊赵安邦伯伯,喊刘艳伯母。

刘艳看着盼盼先叫了起来:“哎,安邦,你看看,这个小盼盼像谁啊?”

赵安邦只觉得面前这位女孩子有些面熟,至于像谁,一时没想起来,便把询问的目光投 向钱惠人。钱惠人没说,憨憨地坐在沙发上笑,神情多少有些窘迫。

刘艳俯在赵安邦耳旁小声说:“盼盼是不是像胖子以前的女朋友孙萍萍?”

赵安邦心里一惊,这才发现盼盼简直就是当年的那个孙萍萍,而且,眉眼神情之中不乏 钱惠人的影子,尤其是那高高的鼻梁,活脱就是从钱惠人脸上移过去的!

往事一下子全记了起来,一九八六年前后,县委组织部老部长的女儿孙萍萍正和钱惠人 谈恋爱。分地风波之后,钱惠人受了处理,孙萍萍被老部长逼着,离钱惠人而去了。赵安邦 清楚地记得,和孙萍萍分手后,钱惠人在他面前痛哭过一场,可他再也没想到,钱惠人和当 年的恋人孙萍萍竟生下了这个叫盼盼的私生女!

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很难说,赵安邦让刘艳把盼盼带到楼上去看电视。

刘艳和那孩子心里都有数,应着上楼了,走到楼梯口,盼盼回过头,红着眼圈说了一句 :“赵伯伯,你得帮帮我爸爸,我爸爸是为了我才向人家借了点钱!”

赵安邦强做笑脸,“好,好,盼盼,你和伯母看电视去吧,我和你爸谈!”

盼盼和刘艳走后,客厅里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赵安邦和钱惠人相视无言。

过了好长时间,赵安邦才揪着心,郁郁地问:“惠人,这么说,你从白小亮那儿借的钱 并没弄到古龙老家盖房子,全拿给你女儿盼盼用了?是不是这个情况?”

钱惠人点点头,“是的,我一直想和你说,又不敢!不是你在宁川主动提起来,我…… 我今天还不会来找你!老领导,今天带着盼盼上你的门,我……我是鼓足勇气的!我知道你 ……你肯定要批评我,一个大市的市长竟然有个私生女……”

赵安邦看着钱惠人,心里真难受:如果钱惠人是见风使舵的政治小人,当年把分地的责 任全推到他和白天明头上,就不会落得那么重的组织处理,也就不会有孙萍萍的父亲­棒­打鸳 鸯这一出,更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那位讲政治的孙部长真是造孽啊,竟让已怀了孕的女儿和钱惠人吹了!

钱惠人却吭吭哧哧地说:“当时,谁都没想到萍萍怀了孕,我是一九九八年才知道的。 那年四月,我带着白小亮到深圳出差,当时白小亮还是我的秘书,偶然见到了在深圳打工的 孙萍萍,就和孙萍萍一起吃了顿饭。第二天,孙萍萍说要让我见一个人,我根本没想到是盼 盼,就去见了,这一见,我……我的心都碎了……”

赵安邦听不下去了,连连摆手,“惠人,别说了,别……别说了……”

钱惠人坚持说了下去,眼里已是一片泪光,“孙萍萍有了盼盼,在文山呆不下去了,和 家里闹翻后,就辞职到了广东。先是在广州一家公司,后来又是海南、深圳,据她说,曾经 也赚过不少钱,还在深圳买了套两居室的房子。我见她时却不行了,炒股票亏掉了底,连吃 饭都成问题,何况女儿还有病,要花钱的事很多!赵省长,你……你说我怎么办啊?十八年 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一直见……见不到父亲的女儿啊!我……我钱惠人算什么玩 意?算……算什么玩意啊……”

说到伤心处,钱惠人泪水大作,还不敢哭出声,怕被楼上的女儿听到。

赵安邦待钱惠人默默哭了好一阵子,才唏嘘不已地问:“为偿还良心上的欠债,你就向 白小亮借了钱?那时白小亮好像还没到投资公司啊!”

钱惠人停止了哭泣,“是的,赵……赵省长!我……我没有那么多钱给盼盼,再……再 说,又不能让我老婆崔小柔知道。也只能找小亮了。小亮挺同情我,到投资公司做老总后, 帮我办了。小亮按我的要求,向……向深圳一家装饰公司打了四十二万,我……我当时也怕 出事,还……还给小亮打了张借条。赵省长,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务必……务必给办案人说 一声,让他们问问白小亮,找找那张借条!”

赵安邦点了点头,又问:“惠人,这事池大姐是不是也知道?”

钱惠人擦了擦泪,“知道,池大姐早就知道了,所以……”

赵安邦接口说:“所以,池大姐才护着你,一口咬定你不会有经济问题,一再要我保保 你!你说说看,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怎么敢答应保啊?不要原则了?”

钱惠人叹了口气,“老领导,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批吧,骂吧,我不怪你!”

赵安邦摇头苦笑道:“批什么?骂什么?这事也得历史地看,客观地看嘛!你也是的, 应该早点告诉我嘛,早告诉我,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嘛!哦,对了,我听池大姐说,你这四 十二万只还了一部分,好像才八万多吧?其他的怎么办呢?”

钱惠人道:“我……我正在筹,也差不多筹齐了,你……你就别问了!”

赵安邦岂能不问?想了想,说:“惠人,我家多少有些存款,你先拿去用吧!你是宁川 市长啊,四处向人借钱影响不好,没准又会让别有用心的人做文章!”

钱惠人忙道:“赵省长,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还款才拖了一阵子!”

赵安邦说:“别拖了,再拖只怕把我也拖下去了,我先借十万给你吧!”

钱惠人连连摆手,“用不着,用不着,赵省长,你们存点钱不容易,再说,我也没到那 一步,还能解决!”随即又郑重声明说,“老领导,请你放心,我知道于华北他们一直在盯 着我,所以,借的都是亲戚的钱,没一个下属­干­部和商人,真的!”

赵安邦挺满意,“那就好,不过,也不能怪华北同志,人家盯你没盯错啊!我看这样吧 :你也主动一些,把今天和我说的情况也和于华北说说,让他看着办!”

钱惠人有些犹豫,“赵省长,于华北可不是你老领导,这……这合适吗?”

赵安邦不无情绪地说:“有什么不合适?当年分地风波这位于副书记又不是不知道,古 龙县委的那位孙部长他也熟悉得很!我听说他后来发表在省委党刊上的那篇建议延长土地承 包期一包三十年不变的著名文章,还和那位孙部长切磋过!”

钱惠人讥讽道:“对,对,咱们在前面趟雷,人家在后面总结,不还有四句真言吗:党 的政策像太阳,年年月月都一样,土地一包三十年,稳住农业心不慌!”

赵安邦不免有些困惑,“惠人,倒也奇怪了,孙部长既然也知道土地一包三十年是好事 ,有些高瞻远瞩嘛,眼光并不算俗,怎么非逼着孙萍萍和你散伙呢?”

钱惠人叹息道:“赵省长,其实,有些情况你不清楚,我那时不好意思和你说。人家从 一开始就没看上我这个农民出身的穷光蛋!”接下来,又带着讥讽说起了于华北,“相比之 下,倒是咱于副书记有些眼力,我在古龙县计划生育办公室喝茶看报时就说我还有希望!我 就在心里骂,有你于华北这样的组织,我还有啥希望……”

赵安邦没让钱惠人再说下去,分地风波毕竟过去十八年了,况且他还在和于华北合作共 事,没必要挑起钱惠人的不满情绪,于是,挥挥手道:“好了,好了,胖子,别说过去那些 陈谷子烂芝麻了,这事就这样吧,你尽快找一找华北同志!”

钱惠人带着盼盼走后,赵安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情况并没有想像的那样严重 ,说到底不过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个人私生活问题。就算于华北不顾历史,非抓住钱惠 人的私生女盼盼做文章,文章也做不到哪里去。钱惠人的括号副省级虽说一时带不上,日后 总还是要解决的,目前保住宁川市长的位置应该没问题。

这夜,赵安邦终于睡了个大梦沉沉的好觉,早上起来打网球时­精­神极好。

十二

省国资委常务副主任孙鲁生起个一清早,却赶了个大晚集。八点刚过就进了省政府院门 ,赶到主楼赵安邦办公室时,也不过八点十分。赵安邦正接国务院领导的一个重要电话,让 她等一等,这一等就是四十多分钟,快九点才和赵安邦见上面。

见面时,赵安邦情绪不是太好,孙鲁生推测和刚接过的电话有关。可电话是哪个国务院 领导打来的,谈的什么,她不得而知,自然不会想到会是伟业国际的事。

倒是赵安邦主动说了,一脸的自嘲:“这个白原崴,真让我防不胜防啊!一到香港就把 我卖了,公开发表讲话,说伟业国际是红帽子企业,产权问题有望在合理的框架内解决!还 点名道姓提到我,说我支持他继续控股伟业国际,搞得国务院领导也知道了,一大早把电话 打过来,追问我是怎么回事,要我们慎重处理好!”

孙鲁生心想,港澳有那么多中资机构和驻港单位,哪个机构、单位没有北京的背景?把 这事反映上去还不很正常?再说,如今是信息时代,就算没人反映,中央领导也可以从网上 获取资讯。白原崴出境后,她和国资委的同志就一直在网上关注着白原崴的动向。于是,从 文件夹里拿出几份下载的相关报道,轻轻放到赵安邦面前,“赵省长,这我正要汇报:这两 天白原崴是对香港各报发表了不少奇谈怪论,我们也觉得很惊讶:谁肯定伟业国际是红帽子 企业了?白原崴想搞什么名堂?”

赵安邦接过报道,随手翻看着,“这还用问啊?套我和省政府呗!”随即指着一篇访谈 文章苦笑起来,“哎,孙主任,你看看这里,白原崴说得多漂亮啊?啊?对我们改革开放的 前途充满信心,对我和汉江省委、省政府解决产权问题的诚意和智慧充满信心,对继续做大 做强伟业国际集团充满信心!嗬,一连三个充满信心!”他放下手上的报道,信口评论道,

“这么一来,伟业旗下各公司的股票又该上涨了!”

孙鲁生点点头,“是的,赵省长,你判断得不错!伟业国际海内外的股票都上涨了:纳 斯达克的伟业中国昨天逆市上涨了22%,国内龙头伟业控股尾市突然涨停,带动钢铁指数上 涨了32点。我注意了一下盘面情况,伟业控股好像有抢盘迹象,昨日一下午的成交即达两千 八百万股,成交均价五元八角。”迟疑了一下,又说,“如果我们不就白原崴的言论发表澄 清声明的话,这种涨势估计还会继续!”

赵安邦当即决断说:“孙主任,我看这个澄清声明先不要发,股票涨起来是好事,总比 下跌强嘛,白原崴有信心也比没信心好!再说,目前也没涨多少,经过上一轮市场刻意打压 之后,现在不过是恢复­性­反弹!”接着又加重语气提醒说,“如果发声明,白原崴和他手下 的巨额游资可能会反手做空,把股价往下打,必须警惕!”

孙鲁生怔了一下,点头认可了:这位省长实在是厉害,懂经济,懂市场,思路开阔,还 这么务实,在这种领导手下工作,委实是一种享受。然而,她却也为赵安邦担心,“不过, 赵省长,我们也不能由着白原崴在境外不受控制地这么胡说八道啊!据我省驻港办事处反馈 过来的信息,白原崴已于昨夜搭乘法航班机飞往巴黎了,如果白原崴在巴黎和欧洲继续胡说 下去,只怕北京的领导同志还要找你的!”

赵安邦不无苦恼地道:“是的,但采取任何措施都必须慎重!鲁生啊,有一点你一定要 清楚:我们这回是碰上硬对手了!这个白原崴不简单啊,进退有据,在WTO的背景下,从国 内到国外,从制造业到金融投资,和我们打了场立体战!”

孙鲁生深有感触,“是啊,是啊,赵省长,从接收开始,我和同志们对这位白总就没敢 轻视!”她看着赵安邦,试探道,“如果白原崴这次不回来就好了!”

赵安邦“哦”了一声,警觉地问:“鲁生同志,你什么意思啊?说清楚!”

孙鲁生略一沉思,大胆地说了起来:“赵省长,有个情况你知道:伟业国际集团美国上 市公司伟业中国的总裁王正义,涉嫌侵吞集团海外资产,数额高达上千万美金!这事和白原 崴有没有关系?有多大的关系?我们应该好好查一查嘛!”

赵安邦没当回事,“哦,这事啊?这和白原崴有啥关系?你们上次汇报时不也说了吗? 早在北京的资产划拨文件下达之前,白原崴就和王正义闹翻了,已经准备改组伟业中国的高 管班子了嘛!再说,现在王正义又死在巴黎了,别瞎琢磨了!”

孙鲁生却不愿放弃,“赵省长,我这可不是瞎琢磨!白原崴套咱们,咱们也可以反手套 他嘛!就以涉嫌侵吞国有资产罪对他来个立案审查,把他吓阻在境外!”

赵安邦怔住了,“什么?什么?你是不是还想对白原崴发个通缉令啊?!”

孙鲁生说:“能发个通缉令更好!当然,不是真抓,就是演一场戏嘛!和白原崴这种资 本大鳄斗,得出点险招,险中取胜,反正兵不厌诈嘛,兵书上有的!”

赵安邦沉下脸,“什么兵不厌诈?这是馊主意!”

孙鲁生有点着急,“赵省长,你别急着下结论嘛!这笔资产可是三百亿啊!”

赵安邦手一挥,很不高兴地说:“那也不能这么乱来!三百亿怎么了?就眼红了?鲁生 同志,你是省国资委常务副主任,对国有资产保值增值负有一份责任,这没错,利用手上的 权力和你说的兵不厌诈的手段拿回这三百亿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以这种方法拿回了三百 亿,我们汉江省也许会失去三千亿!文山的教训已经摆在那里,对赚钱的企业巧取豪夺,自 以为很聪明,结果怎么样?谁也不去文山投资了,人家发不了财,你文山也别发展了!”说 到这里,他口气缓和下来,“鲁生同志,请你一定不要忘了,你这个省国资委主任和我这个 省长代表的是国家,是汉江省人民政府,有个自身形象和影响问题,另外,还要用发展的眼 光看问题!国务院领导刚才在电话里说了,原则要坚持,但也要实事求是,一定要稳妥解决 好!”

孙鲁生想想也是,没再争辩下去,“赵省长,那你说怎么办吧?!就让白原崴在巴黎继 续这么胡说一气,总得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吧?”

赵安邦想了想,指示说:“你尽快和白原崴联系一下,亲自联系!搞清他住在巴黎什么 地方?去巴黎什么目的?以我和省政府的名义告诉他两点:一、伟业国际的产权问题请他免 谈,我和汉江省政府从没认定它是戴红帽子的私营企业,这是重大原则问题。二、在产权奖 励方案没得到双方认可之前,请他不要再公开发表不适宜的言论,否则,后果自负!另外, 再找一下我驻法大使馆,请商务处参赞同志出一下面,代表我们做做白原崴的工作,请白原 崴在国外事情结束后早日回国!”

孙鲁生犹豫了一下,“驻法使馆能理睬我吗?这个电话你是不是亲自打?”

赵安邦不耐烦了,“让你打你就打嘛,就说我让打的,这几年我省经贸代表团每年几次 去法国,大使馆几乎成我们的办事处了,这点小事,会替咱们办的!”说罢,他离开办公桌 ,坐到了沙发上,“鲁生,我不是和你说了嘛,可以考虑奖励白原崴和他们的高管人员一些 股权,总额不超过20%,搞个方案,你们搞了没有?”

孙鲁生汇报说:“已经在搞了,我让产权处搞的!不过,现在看来行不通,白原崴不会 只满足于伟业国际的经营管理权,他的胃口大得很,一出境就现出原形了。你看他在境外说 的这些话,似乎还想一口吞掉伟业国际,方案做了也白做!”

赵安邦道:“怎么是白做呢?谈判总要有个基础文件嘛!白原崴想一口吞掉伟业国际是 一厢情愿,没这个可能。不过,该让点步也要让点步,可以考虑在10%左右让。白原崴和原 管理层的经营权必须保证,我早就说了,我不愿看到一个奇迹在我们手上消失,伟业国际不 是泰坦尼克号,这艘巨轮决不能上演冰海沉船!”

孙鲁生叹了口气,郁郁问:“如果白原崴达不到目的,最终非要沉船呢?”

赵安邦颇为自信地笑了起来,“这可能­性­不大,平州港他都不愿放弃嘛!”

孙鲁生问:“白原崴这么猖狂,我们还让步,合适吗?是不是也影响形象?”

赵安邦说:“影响什么形象啊?现在就是平等谈判,他猖狂进攻,你疯狂反击嘛,我看 你孙主任也够疯狂的了,竟然想到要下通缉令吓唬人家了!”

孙鲁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么,赵省长,就算我们让10%,白原崴的股权也只占30 %,加上他们管理层原有的持股,最多占到43%,如果坚持不让,他们就是33%,控股权是 我们的,又怎么保证他们的经营权呢?我们不派董事长、总经理了?我们一股独大,将来在 董事会搞表决,肯定是我们说了算嘛!”

赵安邦说:“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白原崴的心病就在这里!所以,我考虑了很久, 有了个想法:我们不能一股独大,股权要进行社会化处理,分散卖给对伟业国际有兴趣的企 业法人和社会法人,甚至是自然人!也鼓励白原崴的合作伙伴来买,我们最多只保留30%, 一个原则,就是让白原崴继续控股!”他随即站了起来,在沙发前踱着步,继续说,“孙主 任,你想啊,30%至40%左右的股权卖出去,我们收回来的资金是多少?上百亿吧?能办多 少事?文山问题不就好解决了?余下的股权让白原崴继续经营,每年还能分红,国有资产保 值增值的目的全实现了!”赵安邦禁不住感慨起来,“当年京港开发投给白原崴一千万,谁 能想到今天会让我们赚得这么盆满钵盈?说良心话,这可是我此生看到过的最嫌钱的一笔国 有资产买卖啊!”

孙鲁生不禁兴奋起来,“嘿,赵省长,你说的这些,我和同志们还真没想到过!我看是 个好主意,只要白原崴愿意回来谈,能接受就行!”

赵安邦挺有信心,“我估计白原崴能接受的,在宁川和他交锋时,我已有预感了!他也 舍不得自己一手打造的伟业国际啊,只要我们真诚待他,我想,他会给我们一定程度的真诚 回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把他变成一只剥光了的肥猪,更不能让他成为海外流亡的持 不同政见者,否则,我们就是糊涂虫!这既是经济问题,也是政治问题,政治经济学嘛,经 济从来就离不开政治,这一点要记住!”

孙鲁生心里一震,适时地打开笔记本,认真记录起了赵安邦的指示。

赵安邦继续指示说:“还有,平州港扩建工程的事也给我提了个醒,资金和资产冻结并 不明智,一个好项目与我们无关了。所以,伟业的国内资金可以考虑在有效监控的前提下解 冻,不要再拘泥于过去的接收程序,也尽量减少对现有项目的影响。这些项目真砸在手上, 将来我们的股份还怎么卖?又怎么分红啊?是不是!”

孙鲁生停止了记录,“赵省长,这我可要说明一下:伟业国际和平州市政府签的平州港 扩建合同还是有效的,如果看好这个项目,我们还可以拿回来嘛!”

赵安邦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就算能拿回来也不拿了!我们没道理嘛,接收期间搞 了个资产冻结,逼着人家改变了投资方,石亚南背后可没少埋怨我!”

孙鲁生点了点头,“好,你省政府领导有话,我们执行就是!”说罢,合上笔记本,站 起来告辞,“赵省长,回去后,我就按你今天的指示­精­神,先搞个伟业国际产权分拆及社会 化一揽子方案,搞出来后再向你做一次具体汇报吧!”

赵安邦道:“不要找我,先让你们国资委主任陈副省长看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刚 才这些设想,我也要和陈副省长通气的,得在省政府办公会上定啊!另外,你也给我学聪明 点,别把底牌都告诉白原崴,产权分拆社会化处理的事暂时别和他说,奖励的股权就定在20 %,那10%也不要轻易让,我们还得逼逼他!”

孙鲁生心里有数,连连应着,向门口走,“好,好,那我就回去了!”

赵安邦却又想起了什么,“哎,孙主任,别忙走,我好像还有什么事……”

孙鲁生站住了,“除了伟业国际,还能有什么事?是不是文山国企的事?”

赵安邦回忆着,“不是,不是!”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是一个上市公司的事! 孙鲁生,你给我坐下,这事你得给我说清楚:你怎么化名鲁之杰在《汉江商报》上发表了一 篇文章?怀疑人家宁川的绿­色­田园业绩有问题?想吃官司啊?”

孙鲁生再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自己一篇小文章竟捅到了省长面前,省长竟知道她笔名 叫鲁之杰!便问:“赵省长,你怎么知道我在商报上发表了这篇文章?”

赵安邦批评道:“还说呢,人家绿­色­田园老总许克明告到我面前来了!我让秘书找到商 报总编,才知道咱们省国资委有个女秀才叫鲁之杰!我说鲁之杰同志,你少替人家绿­色­田园 ­操­心好不好?你真吃上官司不停地上法庭,工作不受影响啊?别说绿­色­田园搞得不错,就算 有问题也用不着你来管嘛,有证券监管部门嘛!”

孙鲁生赔着小心问:“赵省长,我……我这篇文章你看了没有?”

赵安邦道:“我还没来得及看,这种东西你不要再写了好不好?”

孙鲁生解释说:“赵省长,其实,你应该看一看,我哪天找来送给你。绿­色­田园真有问 题,根据我的分析,业绩水分不小,估计是颗地雷!荒唐的是,这颗地雷偏有人抢,这阵子 股价疯长,也不知是股民疯了,还是市场疯了……”

这时,桌上的保密红机响了起来。赵安邦走过去接电话,边走边说,“孙鲁生,你不要 说了,别管是地雷还是卫星,都不在你省国资委的职责范围,是地雷,涨上去也不会长久, 还会跌下来,让股民和市场去说话嘛,好了,就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了,身为省长的高级领导要接保密电话,自己在面前不合适。可孙鲁生心里 真是不服:这位省长­精­明过人,怎么就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问题呢?既然现在发现了地雷,就 得想法把它排除,怎么能让它日后踩上去再爆炸呢?况且绿­色­田园不是外省的上市公司,是 汉江的上市公司,真闹出个什么大丑闻来,他省长脸上不也挂不住吗?!就算出于私心,非 要保护本省的上市公司也不能这么保护嘛!

然而,见赵安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便也没再多说,只好心提醒了句,“赵省长,钱惠 人市长的老婆崔小柔就在这家公司,你最好让钱市长注意点影响!”

赵安邦一怔,拿起的话筒又放下了,“哎,孙主任,你什么意思啊?”

孙鲁生说:“没啥意思,就是提个醒嘛,白小亮出事后,外面议论不少哩!”

赵安邦脸一拉,“白小亮出事和钱惠人有啥关系?瞎议论什么?就事论事,说他老婆— —他老婆又怎么了?也参预炒股了?她是不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啊?”

孙鲁生这才后悔起来:赵安邦和钱惠人是什么关系?据说赵安邦正琢磨着要把钱惠人往 副省级上推呢,她这不是自找麻烦嘛!于是,就事论事道:“我在绿­色­田园董事名单上看到 了崔小柔的名字,持股数八千股,是不是参预炒股我不清楚!”

赵安邦说:“不清楚的事就不要四处乱说,更不要瞎联系!现在哪个上市公司高管人员 不持股啊?老钱现在已经够难受的了,鲁生,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

省长大人这种态度,她还有啥可说的?于是只得连连应着,退出了门……

钱惠人一直把女儿盼盼送到省城机场安检处,眼看着盼盼从艳红的小坤包里掏出飞机票 、登机牌和身份证,递到一位女安检人员面前。女安检人员对照身份证看了看,职业­性­的目 光在盼盼俊俏的小脸上停留了只一两秒钟,便在登机牌上盖了安检章。盼盼把女安检递出来 的身份证、飞机票、登机牌胡乱抓在手上,冲着安全隔离线外的钱惠人挥了挥手,强作欢颜 地说了句,“老爸,你回吧,我走了!”

钱惠人却不放心,大声嘱咐说:“把身份证和飞机票收好,收到包里去,只留着登机牌 就行了!还有,下飞机见到你妈后,马上给我打个电话,别忘了啊!”

盼盼真是个乖乖女,当即打开小坤包,把身份证、飞机票放到包里,只拿着一张登机牌 走进了安检门。通过安检门后,再次向钱惠人挥手,“爸,你回吧!”

钱惠人不愿走,眼里含着欲滴的泪,冲着盼盼无声地挥了挥手,让盼盼先走。

盼盼先走了,脚下的高跟鞋在花岗岩地面上击出一串脆响,身影一闪,消失在候机大厅 流动的人群中。钱惠人眼瞳里留下的最后影像是盼盼的白­色­上衣和那只背在身后的艳红的小 坤包。小坤包是他这次在省城给女儿买的,真正的意大利名牌。

一切都过去了,该澄清的都澄清了,噩梦总算做到头了。开车赶回宁川的路上,钱惠人 倚在后座上佯装打盹,心里默默咀嚼着在省城这两天一夜的痛苦经历。

赵安邦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这位老领导不可能对他和盼盼的悲伤遭遇无动于衷。于华北 那里本来没想去,赵安邦非让去,也只好去了,没敢带盼盼——他真怕一场不可避免的难堪 ,再次刺激女儿那颗已饱受刺激的心。

没想到的是,于华北的态度竟也很好,吃惊过后,便叹息起来,一再说孙部长当年不该 做《西厢记》里的崔母,硬把张生和莺莺给拆散了,闹了这么一出当代爱情悲剧!于华北再 三交待,要他在各方面多关心盼盼,还很动感情地说,“盼盼没啥错,你这个做父亲的要把 欠她的爱都还给她,让她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做人!”

然而,于华北毕竟是于华北,他该说的全说了,谜底摊开了,于华北仍没就白小亮一案 透露任何信息。他再三说向白小亮借款时打了欠条,人家就是不接碴,既没说有这张欠条, 也不说没有。因此,他就不能不警惕:于华北说让盼盼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做人是什么意思? 当真是出于同情和善意吗?是不是想把他拖到阳光下晒晒?一个经济大市的市长有个私生女 ,能公开吗?真公开出去,家里闹得一塌糊涂不说,社会上也会议论纷纷!别说上什么副省 级了,只怕这个厅局级的市长也没法当了!这事适当的时候还得和赵安邦提一提,让老领导 找于华北再做做工作。

借款的事倒不怕,就算真找不到那张借条了,白小亮也不会不负责任地瞎说一气,在没 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认定他就是受贿!事实也是这样,到目前为止,不论是于华 北还是省纪委,都没找到他头上,况且,这四十二万他正在想法还。赵安邦提醒得对,这事 是不能再拖了,就是再困难,也得想法先了结,看来,必须和老婆动一次真格的了,这还没 着落的十五万她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老婆崔小柔应该说还是不错的,从结婚那天起,就把他的生活全管起来了,吃喝穿戴, 都用不着他­操­心,舒服倒是舒服了,却也把他管死了。尤其是有了盼盼这档事,他就受大罪 了,每年总要贴补盼盼一些钱的,连贪污公款的心都有……

正这么在车上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了——竟是赵安邦打来的电话!

赵安邦很不客气,开口就问:“钱胖子,那个绿­色­田园又是怎么回事啊?”

钱惠人没任何思想准备,以为赵安邦要了解许克明什么情况,便说:“赵省长,绿­色­田 园老总许克明您不是见过吗?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很有想法……”

赵安邦打断了钱惠人的话头,“我问的不是许克明,是你老婆!你家崔小柔是不是这家 公司的董事?是不是还持有这家公司的股份啊?你给我说说清楚!”

钱惠人这才明白过来,“赵省长,你说这个啊?那我汇报一下:绿­色­田园是老上市公司 电机股份重组过来的,崔小柔和我结婚后,从深圳调到宁川电机厂,后来电机厂改制上市就 按规定持股了,最初是三千股,配了几次股,现在大约有七八千股吧?如果您老领导认为这 影响不好,我……我马上让小柔把持股全退掉就是了!”

赵安邦沉默了片刻,“如果是这样,倒也不一定退股,但董事最好不要当!你钱胖子做 着宁川市长,你老婆是上市公司董事,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嘛!”

钱惠人郁郁道:“好,赵省长,我听你的,让小柔退出董事会就是了!”又说,“现在 的情况你清楚,有些人就是要整我,是不是又有人做小柔的文章了?”

赵安邦口气缓和下来,“这你别瞎想,是我对你严格要求,你理解就是了!”

钱惠人想:肯定又有什么人跑到赵安邦那瞎嘀咕了,官场险恶,人心难测啊!

因此,当晚从省城回到家,钱惠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对崔小柔郑重交待说:“小柔,你 明天就到绿­色­田园去,告诉许克明:你这个执行董事不能再当了,手上的那点股票也转给其 他董事,或者­干­脆卖掉,和绿­色­田园公司彻底脱离关系!”

崔小柔很意外,“老钱,你发什么神经?我是公司老人了,为啥要退出?”

钱惠人一声长叹,“还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嘛,安邦省长好心提醒的啊!”

崔小柔益发意外,“安邦省长咋这么敏感?该不是谁又背后打黑枪了吧?”

钱惠人压抑不住了,发泄道:“那还用说?人家该出手时就出手嘛!”

崔小柔发起了牢­骚­,“那他赵安邦就不说话?又想牺牲你了?老钱,不是我挑拨离间, 我看你这位老领导就是滑头!论能力,论贡献,论关系亲疏,你都不该在王汝成之下!他倒 好,对裴一弘言听计从,让王汝成做了书记,让你做市长……”

钱惠人不悦地打断了崔小柔的话头,“行了,行了,过去的事还说啥啊?再说,这种事 要省委常委会决定,也不是安邦省长一个人说了算的,我们得理解!”

崔小柔说:“理解?怎么理解?我算看透了,这种滑头领导,你不跟也罢!”

钱惠人心烦意乱,“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怕我还不够烦啊?!”略一停顿,又说,“哦 ,对了,还有个事:你给我到银行去一趟,取十五万回来,我有急用!”

崔小柔不悦地问:“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又不少你吃,不少你喝!”

个中隐情没法说,钱惠人只能耍野蛮,“`率裁矗咳媚闳∧憔腿ト÷铮

崔小柔才不吃这一套哩,“叫什么叫?实话告诉你:银行没钱,那些存款我都转到股市 上去了,证券部的同志正帮我炒绿­色­田园,都涨40%了,还有得涨哩!”

钱惠人手一摆,“这我不管,反正我明晚必须拿到这十五万!”又警告道,“小柔,我 重申一下:股票不能再炒了,你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注意影响!”

崔小柔这下火了,俊俏的大眼睛里溢上了泪,“钱胖子,那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当市 长,我既不能在市委、市政府任职,又不能当上市公司的董事,还不能炒股,那让我以后­干­ 什么?当家庭­妇­女?靠你养活?你挣几个钱啊?养得起吗?!”

钱惠人也觉得有些过分了,想了想,妥协说:“要不,你就在许克明手下搞点行政事务 ­性­工作吧,反正别再在董事会呆着,这对我确实有消极影响啊!”

崔小柔抹去眼中的泪,“这我听你的,那你也说清楚,要十五万­干­什么?”

钱惠人却不说,“你别问,反正这个钱我必须尽快拿到,你别逼我犯法!”

崔小柔大概知道事情比较严重,口气缓和下来,有些可怜巴巴,“老钱,你总得说说是 啥事嘛!十五万咱们不是拿不出,可你别让我这么提心吊胆好不好呢?”

钱惠人心里一动,马上顺水推舟,一声夸张的长叹过后,表情极是沉重,信口开河道: “知道我为什么去省城吗?省纪委领导找我谈话了,麻烦怕是不小啊!”

崔小柔马上想到了于华北,“是不是那个姓于的家伙又做你的文章了?”

钱惠人“哼”了一声,“这还用说?天明书记的儿子白小亮不是进去了嘛!”

崔小柔这才有些怕了,见他不说具体情况,也没敢再追问,次日上午便提了十五万现金 出来,装在一个服装袋里交给了他,他当晚便带着钱去了池雪春家。

池雪春拿到钱很高兴,透露说:“钱市长,你放心,听说那张欠条找到了!”

钱惠人眼睛一亮,“真的?池大姐,快说说,在哪里找到的?谁告诉你的?”

池雪春说:“听纪委一位熟悉的朋友说,是在小亮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找到的,夹在一本 日记本里,确实是四十二万,欠条上的日期是二↑∫荒晔二月三日。”

钱惠人道:“这就对了嘛!我记得也是十二月,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又苦笑着抱怨说 ,“这个小亮啊,差点害死我了,这张欠条找不到,我可就说不清了!”

池雪春真诚地说:“那也说得清,我就从没怀疑你会受小亮的贿!这话我也和安邦省长 说了,不过,盼盼的事我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这你交待过的!”

钱惠人叹息道:“池大姐,你为我保密,没和安邦省长说,我可全坦白了,不但找了安 邦,还被安邦逼着去见了于华北!欠条找不着,不说清怎么行啊!”苦涩地一笑,“再说, 我也很不应该啊,这款一借就是一年多,总是个错误嘛!”

池雪春感叹说:“一个经济大市的市长,一年多还不了钱,正说明你清廉!”

钱惠人眼睛一红,泪水差点下来了,“有你这句良心话,我就知足了!”

池雪春又想了起来,“哦,对了,钱市长,还有个好消息哩:小亮挪用公款炒的股票叫 什么绿­色­田园,这支股票挺好的,这阵子突然涨起来了!证券公司说,他们趁机把股票全给 卖光了,小亮账上的亏空其实也没多少,最多不超过五十万!”

钱惠人大喜过望,“池大姐,这……这可太好了!只要没造成巨额亏损,将来小亮也不 会判多重的刑,这么一来,我……我这心里也会多少好受些!”

池雪春说:“不过,也有些遗憾。股票卖得早了些,听证券公司的同志说,如果绿­色­田 园这两天再卖的话,小亮账上不但不会亏钱,还能赚上个几十万哩!”

钱惠人道:“池大姐,这你就别遗憾了,股市上的事说不清楚,风云变幻啊,涨起来很 快,跌下去也很快,能落得目前这个结果就算万幸了!”

池雪春倒也挺想得开,“就是,就是,钱市长,我这也不过是随便说说!”

从池雪春所住的二区五号楼一路往一区十号自己家走时,钱惠人心彻底放下了:欠条到 底找到了,四十二万还清了,自己今夜可以及早睡个安生的好觉了。

没想到,这晚,文山市常务副市长马达偏偏跑来了,他进门时,马达正坐在客厅的沙发 上和崔小柔说着什么。见他进了门,马达触电似的从沙发上跳起来,上前拉着他的手开玩笑 说:“哎哟哟,我的钱大市长,您可披星戴月回来了!怪不得你们宁川搞得这么好,那是因 为有您这么一位不知劳苦的人民公仆啊,佩服,佩服!”

钱惠人一把打掉马达的手,“别­肉­麻了,真佩服我,就把你们文山搞搞好!”

马达仍是一副半真不假的样子,反客为主地拉着钱惠人在沙发上坐下,“是的,是的! 钱市长,我今晚来,还就是想和你说说文山!文山是我的管区,也是你的老家,搞不上去对 谁都不好!对我来说是没政绩,对你来说是脸上无光嘛!”

钱惠人脸一沉,“笑话!文山的常务副市长是你,市长没准马上也是你了,和我有什么 关系?宁川搞好了我脸上就有光了!说吧,说吧,是不是又要宰我啊?”

马达直笑,“钱市长,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次找你,既不涉及两市之间的合作项目 ,也不涉及融资借款,就是路过宁川,想你了,来看看你,放心了吧?”

钱惠人不敢放心,“马市长,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呀?说你的事吧!”

马达想说却又没说,看了看坐在对过的崔小柔,“哎,崔女士,您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让我和钱市长说点私房话?放心,和爱情无关,完全是忧国忧民的事!”

崔小柔起身走了,边走边说,“别整天忧国忧民了,谈点爱情也没关系!”

马达待崔小柔进了卧房,才说起了正事:“钱市长,你可能听说了吧?于华北副书记最 近去了趟文山,我估计是代表省委考察我们文山班子的,可人家偏说是来搞调研,关于文山 的班子怎么调,一句口风没透,连他的老部下田封义心里都没底!”

钱惠人知道赵安邦和裴一弘对文山的班子很不满意,一直想动,可也听说于华北对现班 子想保,反正都与他无关,他自己的事还烦不完呢!便敷衍说:“田封义怎么会没底?他和 于华北书记是什么关系?马市长,老田只怕没和你说实话吧?!”

马达直摆手,“不是,不是!这情况我知道,于华北在几个不同场合批了我们,谁都没 轻饶,包括对田封义!当然,也该批,文山这些年是没搞好嘛!刘壮夫书记三天两头住院, 田封义能力太差,让我这个常务副市长怎么办?我真是孤掌难鸣啊!钱市长,咱们是老伙计 了,我这一肚子委屈还真得好好和你说说哩……”

钱惠人不想听,阻止说:“哎,哎,马市长,你打住吧!你的委屈和我说什么?我又不 是省委、省政府领导,你找裴书记、安邦省长、于书记他们说嘛!”

马达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在安邦省长面前垫个话!你别误会,我这可不是 跑官啊,我是想­干­事!我酝酿了一个甩卖国企、振兴文山经济的计划,可于华北听都不愿听 ,我估计于华北和省委不想让田封义和我进这关键的一步啊!”

钱惠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想:你最好别进这关键一步,你进了这一步,只怕文山还是没 希望!你还委屈,从管工业的副市长,到管全面的常务副市长,你­干­成了啥?

马达还在喋喋不休,“钱市长,看在当年咱们在白山子的份上,你老弟说啥也得帮我做 做安邦省长的工作!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咱安邦省长最听你的!”

钱惠人笑着自嘲道:“安邦省长听我的?我是中央领导啊!马市长,要我看,这事最好 还是你亲自和安邦省长去说,可以说说你振兴文山的计划设想嘛!”

马达不高兴了,“看看,不够朋友了吧?不瞒你说,我已经听到风声了,省委很可能从 你们宁川和平州派­干­部到文山去搞占领,我­干­事的舞台只怕没有了!”

钱惠人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哦,这倒不是没可能,对文山的班子,省委一直就 想动嘛!现在又把文山定成了北部地区的经济辐­射­中心,班子肯定要加强!”

马达说:“所以,钱市长,这忙你得帮啊!你和安邦省长说嘛,真不让我当市长,就让 我换个环境,去伟业国际集团去­干­番事业吧!最好是董事长兼总经理,让我组阁挑个党委书 记!我听省国资委的同志说了,伟业国际已经划给省里了,国资委孙鲁生他们正在接收,原 来的老总白原崴又逃到海外去了,正是个机会哩!”

钱惠人心里苦笑:就冲着你想去做一把手,人家白原崴岂有不逃往海外的道理?不过, 对白原崴逃亡一事,他倒真没听说,便问:“哎,谁说白原崴逃了?”

马达眼皮一翻,“没逃吗?我们文山的同志都在传嘛,说是逃到南非去了!”

钱惠人哭笑不得,“那我告诉你吧,白原崴没逃到南非,逃到月亮上去了!”

马达手一挥,“甭管它南非还是月亮吧,反正伟业国际不是白原崴的了!”

钱惠人说:“那也不是你马市长的!”说罢,又是一个不无夸张的漫长哈欠。

马达脸上挂不住了,“钱市长,你咋哈欠连天的?对老哥这么不负责任啊?”

钱惠人只得继续应付,“好,马市长,你说,你说,我这不是在听嘛!”

马达又说了下去,口气中带着戏谑的不满和抱怨,“钱市长,你别一阔脸就变嘛!我今 天来找你,也不是没原因的!不是你,十七年前我能拉着一个浩浩荡荡的军工厂落户文山吗 ?今天来你家的路上我还在后悔:你说我当年咋这么倒霉呢?怎么会在省城大众浴室撞上你 和安邦省长?怎么就被你们俩骗到文山来了呢?”

钱惠人一怔,笑道:“哎,哎,马市长,打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马达实在是个活宝,摇着头发花白的大脑袋,和他坐近了一些,“我的钱市长啊,你这 话就不对了嘛!怎么能让它过去呢?回忆一下过去有好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弗拉 基米尔?伊里奇说的!”马达的脸上现出了回忆的神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老哥当时 可没这么发达,只是白山子县工业办公室主任吧?安邦省长当时是管工业的副县长,是不是 ?你和安邦省长搞了个空荡荡的工业园,四处拉项目,拉得好辛苦啊,到省城出差连招待所 都舍不得住,住洗澡堂!”称呼在不经意中变了,钱市长变成了钱主任,“钱主任,真是天 意啊,历史把我们抛进了省城大众浴池,让我们遭遇了一场伟大的洗澡!我们彼此坦诚相见 了,绝对坦诚哩,你、我、安邦县长,身上全都赤­祼­­祼­一丝不挂,那是真理与真理的历史­性­ 会晤啊……”

钱惠人眼前不禁浮出一片水雾蒸腾的迷蒙,十七年前的那场伟大的洗澡伴着马达不无夸 张的回忆­性­述说重现在眼前。马达说得不错,那时,他只是文山白山子县工办主任,还是副 主任,分地落下的处分没撤销,赵安邦想提也提不起来,只能让他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工作 .那时真难啊,他和赵安邦若不是在真理的浴池中碰到了马达,哪会有后来几年白山子乡镇 工业的起步和城关工业园的一片红火啊!

十三

一九八七年省城大众池室的浴池里一片面汤似的混浊。泡在同一池混水中的钱惠人、赵 安邦和马达,隔着一层白蒙蒙的水雾,还天各一方,尚未相会相知。如果那天赵安邦硬是不 让钱惠人帮着搓背,二人提前离去了,真理和真理的历史­性­会晤就将失之交臂。事后回忆起 来,钱惠人还想,创造历史有时是必然的,比如由刘集镇分地引发的三十年不变;有时却具 有偶然­性­,比如发生在省城的伟大的洗澡。

那时真苦啊,赵安邦带了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到文山地区最穷的农业县白山子做分管工 业的副县长,这明显是不受重用。几个副县长中,农业县长排名第一,排第二的是政法县长 ,赵安邦竟排在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县长之后。这个排法也不是没道理,南部各市县乡镇企业 迅速崛起时,白山子还在以粮为纲哩!县办工业只有一个百十号人的编织厂、两家地方国营 ­性­质的小饭店和十几个集体所有的乡村合作社。赵安邦到任后转了两天,就把这点家底全摸 清了:全县所有工业资产不足三百万,都不如南部市县一个自然村的家当多。他这才在县长 办公会上提出:向南方学习,自费开发,上马搞工业园。钱惠人跑到白山子投奔赵安邦时, 赵安邦很高兴,当即表态说,“好,好,胖子,那你就过来吧,我和县委组织部说说,马上 商调!”

他正式调过来做县工业办公室副主任时,工业园的地已圈下了,就在县城东面城关镇上 .在赵安邦的坚持下,县委、县政府联合下发了个工商强县的一九八七年第三号文件,规定 :在自理口粮、自筹资金、自建住宅、自谋出路的前提下,欢迎农民到城关镇搞开发,可以 在镇上建房,在工业园设店建厂。文件一公布,各乡农民纷纷涌进城,县工办一下子热闹起 来,简陋的办公室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几天内就有上千户农民登记建房,三百多户准备在 工业园设店建厂,押金收上来两千多万。

然而,白山子毕竟不是南部发达地区,底子太薄,老百姓太穷,最初的喧嚣热闹过后, 他和赵安邦不无悲哀地发现:农民们向往的是城镇户口,他们既没有资金,也没有能力支撑 起城关工业园这片新天地。除了工业园内的小商品市场,真正入园的正经工业企业几乎没有 ,规划中的工业区还种着庄稼。赵安邦坐不住了,自己带头跑项目,也赶着他和县工办的同 志下去跑。跑的结果并不理想,那时的宁川、平州、省城都在大上工业园,有的还是国家级 的,投资环境,优惠政策,都是文山比不了的。在省城大众池室碰见马达那晚,他和赵安邦 又经历了两场艰苦而无效的谈判,厂房用地降到每亩三千元,倒贴七通一平的费用,人家都 不愿来投资。

那晚,钱惠人见赵安邦身心交瘁,无­精­打采,要给赵安邦搓背,说是搓搓舒坦。一搓果 然舒坦了,赵安邦搭拉着湿脑袋,坐在浴池边摇摇晃晃,差点儿睡着。

就在这时,钱惠人无意中听到了浴池另一角马达和一位姓李的副厂长的对话。

马达说:“平州没戏,我估计省城也没戏,谁也不敢违反国家户口政策啊!”

李厂长说:“省城不是还没回绝吗?能给二百个户口也成,你我解决了嘛!”

马达说:“老李,这梦你别做,要解决就得一起解决,当年咱3756厂是从省城迁到大西 南的,要回得一起回,这四千多人都是我们汉江子弟啊!不能让他们献了青春献子孙!要想 自己回来,我不是没门路,可我能这么走吗?不要脸啊!”

李厂长叹着气说:“马书记,这么说省城也没戏,谁敢收下咱四千多人啊!”

马达从浴池里站了起来,走到莲蓬头下淋浴,边淋边发狠说:“老李,我还就不信了, 这么好的一个转产军工厂,还有四千万元的安置费,会在汉江省花不掉!”

天哪,还有这种事!一个转产的军工厂,带着四千万元的安置费,竟在汉江省找不到落 脚的地方?这难道是上帝的声音吗?是的,是上帝的声音,上帝已经降福人间了!钱惠人顿 时热血冲顶,一把推开昏昏欲睡的赵安邦,也不管赵安邦舒服不舒服了,嘴上喊着“马书记 ”,跌跌撞撞冲到莲蓬头下,准备实现和真理的会晤。

不料,因为太激动,钱惠人在距马达一步之遥的地方滑倒了,摔了个仰面朝天。

马达吓了一跳,抹去了脸上的水,低头看着钱惠人问:“哎,你认识我吗?”

钱惠人不顾ρi股上的疼痛,爬起来,赔着笑脸道:“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马达疑惑地审视着钱惠人,“哎,我说同志,你什么意思啊?”

钱惠人一把拉住马达的手,用力握着,“马书记,汉江人民欢迎你!”

马达甩开钱惠人热情的手,一脸嘲讽说:“老弟,你代表汉江人民?你?”

钱惠人这才发现自己口气太大了,忙喊赵安邦,“赵县长,来项目了!”

赵安邦那当儿还蒙⒆拍兀坐在浴池边说:“胡说啥呀,快冲冲走吧!”

钱惠人硬把赵安邦拖到马达面前,这才让赵安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次光着ρi股的历史­性­会晤,嗣后被马达说了多少年,一直说到今天。在马达嘴里,赵 安邦省长和钱惠人市长当年落魄着呢,哪有今天这份威风?为把他和3756厂拉到文山,好话 说尽,笑脸赔尽,连裤衩都没来得及穿,就坐在浴池旁和他谈判了。这种谈判在古今中外的 商业谈判历史上前所未有!赵安邦却不承认,笑骂马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钱惠人后来见 了马达,就敲打说,闭住你的臭嘴吧,都当上副市长了,还不知道为尊者讳?你狗东西少四 处败坏安邦省长的光辉形象!

光辉是后来的事,一九八七年见到马达的时候,赵安邦的形象并不光辉,他的形象就更 不光辉了,说落魄是客气的,落魄中还有份穷凶极恶。因为穷自然就凶了,拉项目,找投资 弄得急红了眼,饿狼一般,岂有不恶的道理?他不止一次和赵安邦玩笑说,实在不行就绑两 个大款过来,不在咱工业园投个千儿八百万就不放人!因此,马达和他们3756厂四千人的户 口问题在省城、平州是难以解决的大麻烦,在他和赵安邦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他们连地 都敢分敢卖,还怕违反户口政策?赵安邦在大会小会上不止一次说过,只要能把工业园搞上 去,啥都能试!

然而,让他和赵安邦都没想到的是,马达也是个敢闯祸的祖宗。3756厂面临的不仅仅是 四千人的户口问题,还有抗命的问题。在此之前,国家已将3756厂就地安置到大西南原厂附 近的一个小县城,准备转产电视机,已经在盖厂房了。如果真把马达和3756厂拉到城关工业 园,不但马达要倒霉,他和赵安邦也得受连累。

马达也不隐瞒,当晚和他们一起吃夜宵时,就实话实说了:“赵县长,钱主任,咱们是 光着ρi股见面的,没啥掖着藏着的!我抗命把这么大一个厂,四千人拉到文山落户,有相当 风险。也许会惊动国家有关部委和两省领导层,我很可能被撤职开除党籍!可我认了,3756 厂本来就是从汉江省迁到大西南去的,同志们想回迁汉江是一个原因,另外,目前所谓的就 近选址也不科学,那鬼地方连火车都不通,将来怎么发展?我和李厂长还有党委反复研究了 几次,最终决定冒险闯关!所以,也请你们想好了:你们是不是真敢冒这个险?其实你们没 义务陪我们冒险!”

这可真是开玩笑:世上竟还有这种人,这种事!钱惠人当时就想,这项目只怕又黄了! 一个四千人的大厂抗命不遵,自说自话跑到文山来了,大西南那边能不追查?能不找汉江省 委、省政府?看来这不是上帝的声音,也许是魔鬼的声音。

赵安邦真够大胆的,明知此事不可为,仍于穷凶极恶中不愿放弃,继续与魔共舞,“马 书记,我很敬佩你的道德勇气,就冲着你没扔下一厂职工自己调回来,我说啥也得成全你! 咱现在什么也别说,你先到我们文山城关工业园实地看看,如果还满意的话,我们也派人去 你们厂子考察一下,看看你这个厂是不是真的生产电视机?你要生产机枪、大炮啥的,我们 就不敢要你了,我们工业园可不造军火!”

马达乐了,“赵县长,你放心,我们厂一直生产军工仪表,前年转民品了,上了生产线 ,试产电视机,现在电视机可是大热门啊,内部凭票供应!你们来吧,我用内部职工价一人 卖给你们一台彩­色­电视机,别看还没牌号,质量好着呢!”

相互考察都很满意。城关镇虽说不在文山市内,可距文山城区并没多远,只半小时车程 ,文山又在铁路线上,有个大火车站,四通八达,交通便利。赵安邦带着县工办的两个同志 去了趟大西南,当真抱回来一台无牌号的十四英寸彩­色­电视机。

指着那台彩电,赵安邦乐呵呵地说:“同志们,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从今开始,咱们 文山要生产彩电了,而且就在咱们城关工业园生产!这才叫真正的大项目哩,这个大项目一 上,就得上配套厂,比如,相关元件厂啊,纸箱厂啊,还有服务方面,一方水土就带活了! ”说这话时,赵安邦分明已打定主意要冒险了。

钱惠人及时提醒说:“赵县长,你别光想着天上掉馅饼啊,咋就没想到犯错误?搞不好 这可又是一次分地事件,也许比分地还严重,陈同和书记和省里饶不了咱们!”又建议说, “真要­干­,最好汇报一下,看看市里和省里是什么态度?”

赵安邦当场否决了,“汇报什么?这种事能汇报吗?一汇报准不成!”

这期间又出了点小Сhā曲:马达一看赵安邦态度积极,骑在驴上又想找马了,厚颜无耻地 提出,自己带过来的是个团级厂,窝在白山子县的城关镇太委屈了,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 是进文山城发展,而且,文山市委还应该给他们相应的待遇。

赵安邦哭笑不得,还不敢发火,怕弄黄了这笔风险生意,只能报之苦笑,“马书记,我 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团级单位,我也县级单位,你这待遇我怎么给?让市委给?你觉得 这事能向文山市委汇报吗?哪个傻爹敢收你这叛逃过来的野种?”

马达直乐,“你赵县长不就是个傻爹吗?你思想解放,你就收了啊!”

赵安邦道:“那我也告诉你,像我这样的傻瓜没几个,碰上我算你运气!”

马达叫道:“不也是你的运气吗?我拎着乌纱帽给你们带来个大项目!”

赵安邦笑了,“那你还惦记相应待遇?弄不好,咱们全下台滚蛋!”

马达很义气,“别,别,赵县长,这话我一直想和你说: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反正我 在劫难逃,犯不上再拖个垫背的!我要对得起四千汉江子弟,也得对得起你赵县长,不能让 你办了好事还倒霉!你啥都不知道,是受蒙蔽的革命­干­部!”

这其实也是赵安邦想说而不好意思说的。多少年过后回忆起来,赵安邦还夸马达,说是 那时的马达真不简单,有责任心,有道德感,还有押上身家­性­命的勇气!

于是,一场惊动国家部委和省委、省政府的轩然大波平地而起……

十四

马达此生经历的最悲壮的事件,就是一九八七年五月,从三千里外的大西南率着3756厂 四千人进行大转移。动迁之前,一切都是严格保密的,除了厂党委成员和几个厂长,没人知 道这次抗命迁厂的决策内幕和运作情况。为蒙住当地政府,五月一日夜间已要走了,马达和 厂领导还陪着当地县长、书记喝了场酒。席间和主管县长大谈了一通新厂房建设的事,说是 一定要在年底前把厂子从山窝里迁到县城。

喝罢酒,回到六里沟厂部,马达和厂党委连夜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在会上宣布了迁厂决 定,要求全厂­干­部职工搭乘各种交通工具,于五月五日之前离厂,五月十日前带着户口本到 汉江省文山城关工业园报到,办理户口手续,逾期责任自负。

一切都经过­精­心策划:国家部委拨下来的四千万元安置款已悄然转走,生产设备拆除打 包,连山窝里的厂房、住房都找好了新主家,签了个连卖带送的协议。赵安邦和钱惠人那边 十分积极,配合默契,在文山地区代为征集了八十多辆卡车,经三千里跋涉悄然开进了山, 承担运载生产设备的任务。对职工的安排也是细致到位的,文山火车站和城关工业园都设了 接待处,有专门的班子接待。这边头一批五十多辆卡车载着生产设备准备出山时,赵安邦的 电话就过来了,说是已在恭候。

尽管没能如愿迁往省城、平州,而是迁往文山,可总算回到了汉江省,全厂­干­部群众还 是很满意的。迁厂进行得十分顺利,五天之内四千人几乎全出了山,近千吨机器设备也一批 批运了出去。因为设备太多,有些就先运到附近关系单位藏了起来。待当地政府有所察觉时 ,大山窝里的那个3756厂已是一片狼籍的废墟了。

大西南当地领导们几乎气疯了,跑去上级地委汇报。地委领导不敢轻信,调查属实之后 ,才向省委正式汇报。省委根本不相信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又下去了解情况,了解清 楚后,向国家部委紧急通报。尽管各级都抓得很紧,但还是晚了一步,国家部委有关部门打 电话找到汉江省时,已是十二天零十一小时过去了。

这十二天全在马达和赵安邦事先的计算之中,他们要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在这短短十二天里,3756厂四千人在文山市白山子县以迅雷不及眼耳的速度落了户,国 营山河电视机厂也在城关工业园正式挂了牌。挂牌时,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全出席了,赵 安邦还把文山市委书记陈同和请了过来。陈同和挺高兴,在挂牌仪式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 话,对山河电视机厂落户文山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然而,让陈同和没想到的是,出席挂牌仪式回来的当天下午,省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就打 来了,追问陈同和和文山市委,知道不知道有家代号为3756的军工厂迁到文山来了?陈同和 可不知道3756厂和山河电视机厂本是一回事,回答省政府办公厅说,没这回事。次日一早, 省委办公厅又来了个电话,还发来了几份电传材料,其中有大西南那个兄弟省区的相关通报 ,3756厂的情况介绍,和国家部委调查3756厂去向的明码电报。陈同和看过这些材料才算弄 明白,山河电视机厂落户城关工业园是怎么回事?!一怒之下,当即把马达和赵安邦同时叫 到了市委。

谈话是分开进行的。陈同和和赵安邦谈时,马达就在隔壁房间忐忑不安地坐着,思索对 策。其实也没啥好对策,这场暴风雨本来就在预料之中,该死该活X朝上,反正四千人的户 口落在文山了!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赵安邦,他根据­干­部职工的意愿和企业发展的考虑抗命 迁厂蓄谋已久,赵安邦不是同谋,不该为他陪绑。

然而,陈同和不但把赵安邦看成了同谋,甚至把赵安邦当成了主谋,口气严厉地对赵安 邦训个不停,声音一阵阵传到门外:“……你这个赵安邦,就是不接受教训!在古龙县管农 业,你敢分地!到白山子管工业,你敢私自接收这么大一个军工企业!你说怎么办吧?国家 部委和省委都追过来了,让我们文山市委怎么解释!”

赵安邦被训惨了,徒劳地辩解着什么,声音很小,马达支着耳朵也听不清。

后来,又听到陈同和高声说:“什么馅饼啊?这种馅饼不好吃,要噎死人的!这事和分 地的­性­质虽然不同,可仍然是十分错误的!你赵安邦是党员­干­部啊,怎么能这么胡来呢?国 家部委对3756厂的安置是否合理与你有什么关系?找死啊!”

赵安邦又解释起来,内容仍听不清,不过,马达能想像到赵安邦的狼狈。

陈同和最后说:“行了,这我知道,我也希望马达和他这个厂能留在文山,省里和北京 的工作我和市委做做看吧!不过,你别再狡辩了,别说事先不知道!这么大一个厂子过来, 能没手续吗?你就不问问那个马书记?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赵安邦灰头土脸出来后,马达才被叫进办公室,进去时,马达多少有些底了。

果然,陈同和对他很客气,“马达同志啊,说说吧,是怎么个事啊?现在国家部委四处 发电报,找你们这个3756厂,你们敢和国家捉迷藏,我可不敢啊!”

马达便说了起来,只谈自己和厂党委的决定,绝口不谈省城的伟大洗澡以及和赵安邦、 钱惠人私下进行的秘密谈判,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赵安邦是受了他的骗。

陈同和不信,讥讽说:“马达同志,你别替赵县长打掩护了,你胆子不小,我们这位赵 县长胆子更大,要由着赵县长胡来,他能把联合国大厦都扛到文山来!”

马达壮着胆开玩笑道:“陈书记,那赵县长得算人才!赵安邦要真把联合国大厦给你扛 到文山来,文山市委的办公条件就改善了,你­干­脆当联合国秘书长吧!”

陈同和被逗笑了,“马达同志,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咱们说正事!不管怎么说,厂子 已经迁过来了,我们文山当然不能让你们走,该做的工作我们会积极做!但你也要有个思想 准备,国家部委有关部门不会和你就这么算了,会处分你的!”

马达点头道:“陈书记,这我心里有数,了不起开除党籍,撤职罢官!”

陈同和想了想,含蓄地说:“也不要太担心,就算开除了党籍,也可以重新入党嘛!你 们那边如果不把你和其他厂级­干­部的档案转来,我们可以重建档案!”

马达听到这话想:看来他死不了了,文山市委和陈同和有这个态度,事情就好办了,何 况这次冒险迁厂是为了全厂­干­部职工的利益,得到了­干­部职工的真诚拥护。往好处想,风波 过后自己这个厂党委书记也许还能­干­下去。往坏处想,文山市委也得给他碗粥喝,毕竟是他 冒险抗命给文山带来了一个偌大的电视机制造企业。

可没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会这么严重。3756厂既已搬迁到文山,再回大西南原址是不可 能了,汉江省委出面协调,陈同和代表市委三次赴京做了大量工作,终于说动国家部委改变 初衷,同意将3756厂安置到文山。可这一安置文件下达的同时,国家部委主管局的调查组也 下来了,查处重点除了违令迁厂之外,竟还有国有资产流失问题,据说山里那些连卖带送的 厂房、住房,给国家造成了一千三百余万的巨大损失。调查组郑组长吓唬他说,马达同志, 监狱的大门已对你打开了!

陈同和书记真是个敢担责任的大好人,并不像钱惠人形容的那样,是什么保守人物。陈 同和得知这一严重情况后,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了,几次找到调查组,软硬兼施,向那位强硬 的郑组长施加压力。陈同和说,马达同志造成了什么国有资产流失啊?山沟里的那些破房子 当真值那么多钱?卖给你,你要吗?再说,这些房子是协议卖给当地乡政府的,就算作价低 了些,也是便宜了当地政府嘛!郑组长不买陈同和的账,要把他带回北京隔离审查。不料, 就在要走的那天,两千多号­干­部职工陆续赶来,将调查组所住的宾馆围住了,吓得郑组长面 无人­色­,向公安局告急。

公安局一个人没来,僵持半天之后,陈同和带着市委办公厅的一位秘书赶来了。

陈同和指着聚在楼下的黑压压的人群,语重心长地对郑组长说:“老郑啊,你看看,听 说你们要带马达同志走,这么多­干­部群众来给马达送行,说明什么啊?”

郑组长可不糊涂,“陈书记,他们这不是送行,分明是聚众闹事!闹事!”

陈同和笑道:“作为文山市委书记,我没看到谁在闹事,倒是发现了一个好­干­部,这个 好­干­部就是马达!你们培养了这么一位好­干­部,我要深深感谢你们啊!”

郑组长最终没能把他带走,而是被陈同和灌醉之后,由赵安邦陪同去了北京。到北京后 ,赵安邦通过陈同和的关系,请出了国家部委的一位老领导,老领导再次出面协调,最终将 这事摆平了。国有资产流失问题没再追究下去,档案也转了,只不过档案里多了个处分决定 :撤销厂党委书记职务,开除党籍留党察看两年。

陈同和和文山市委没把处分当回事,一九八七年底即下文任命他为文山市电子工业局副 局长兼山河电视机厂厂长。隶属关系也变了,变成了市辖企业,厂子虽然还在城关工业园, 但却不归县里管了,赵安邦、钱惠人算是白忙活一场。这个结果是赵安邦没想到的,据说赵 安邦跑到市委找陈同和交涉过一次,问陈同和为什么?陈同和的回答很简单,只硬邦邦的一 句话,“我的原则是,不能让违规者赚便宜!”

然而,陈同和心里还是很有数的,实际上让赵安邦占了便宜,次年二月县委班子调整, 赵安邦由排末位的副县长一跃而成为县长兼县委副书记,钱惠人做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也 就在那时,于华北从古龙县委书记调任文山副市长,主管工业。

八十年代末的文山是令人难忘的。那时不是现在,啥都过剩,那年头除了人啥都紧缺, 尤其是彩电,供不应求,次品处理都得凭关系。山河电视机厂真是一片红火啊,不但厂子效 益好,也带活了文山一方经济。一直到今天,赵安邦都不能不承认:正是从3756厂落户城关 工业园那天开始,文山才有了真正的电子工业企业。

白山子乡镇企业崛起的第一部发动机也是他带来的这个3756厂,当年的赵县长围绕山河 牌电视机做了多少文章啊!电子元件厂、塑品厂、纸箱厂,几乎把生产山河电视机的所有可 以外包的配套生产项目全包揽了。他一般来说还是支持的,能给赵安邦和县政府帮的忙都帮 了,没啥对不起赵安邦的。当然,也得承认,他目光有些短浅,缺乏预见­性­,得到市委和陈 同和书记的重用后,对赵安邦的态度有点小傲慢,觉得自己不但是厂长,还兼着市电子工业 局副局长,有时有点拿腔捏调。可这能怪他吗?当时谁能料到这位赵安邦县长后来会青云直 上,官居省长高位呢?!

十五

马达可不是有点小傲慢啊,该同志是一阔脸就变,得意忘形。得到陈同和的赏识,兼了 市电子工业局副局长以后,马达就不知自己姓啥了,俨然一副大­干­部的派头,说话的语调渐 渐带上了拖腔,对他这个当初的盟友,在职县长不再主动热情握手了,而是伸出手让他握。 赵安邦不止一次当面嘲弄马达说:“马局啊,你说我和钱主任拉你过来­干­啥?风险是我的, 厂子归市里,我这不整个一大傻蛋吗?!”

马达打着标准的官腔说:“小赵县长啊,怎么能这么说呢?要顾全大局啊,同和书记不 是一再说吗?要看到全市一盘棋,我们一切工作都要听从党的安排啊!”

赵安邦哭笑不得,“马达啊马达,你还好意思说!党安排你们在大西南就地转产,你怎 么跑到我们文山来了?我看你是有利就听党安排,无利谁的话都不听!”

马达绷不住了,哈哈大笑,“安邦,彼此彼此,没你里应外合我也过不来!”

每到这种时候,赵安邦总是把手一伸,“知道就好,再给我一些彩电票!”

马达一开始还算不错,十张、二十张,多少总是给一些,赵安邦用这些彩电票做礼物, 省内外拉了不少关系。后来不行了,省里、市里不少人盯上了山河电视机厂,纷纷找马达要 彩电。马达吃不消,汇报到市里,市里做了个决定,一个口子管理,由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于 华北批。赵安邦再找马达要彩电票,马达便公事公办了,让他找于华北批条。他火透了,授 意变电站拉了电视机厂几次电。道理说得也很堂皇:彩电紧张,电力也紧张啊,农忙时节必 须首先保证农业用电!马达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才老实了,被迫和县政府签了个协议,每年 给县里一百台彩电指标。

经济紧缺的年代,也是官倒盛行的年代。在赵安邦的记忆中,省市有些­干­部子弟就靠倒 山河牌彩电发了不少财。白原崴当时也是其中一个官倒公司的部门经理,曾跟省委一位副书 记的公子到文山来过几次,有一次,拿着于华北的批条一下子提走了三百台彩电。赵安邦记 得,自己还被马达拉着,陪过他们一两回,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是太好,总觉得他们迟早要出 事。果不其然,后来没多久就出事了,省委副书记的公子进去了。树倒猢狲散,白原崴跑到 香港投靠了京港开发公司,凭京港开发的一千万港币起了家。待得赵安邦到宁川任职再次见 到白原崴时,白原崴已经抖起来了,正张罗着在宁川海沧街十二号盖那座二十二层­奶­白­色­的 伟业国际大厦。

在山河电视机厂最红火的时候,赵安邦保持着一份难得的清醒,曾不止一次提醒过马达 :经济紧缺是暂时现象,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局面总有一天要结束,劝马达眼光放远大一些, 和国外著名电器企业合资,引进最新技术,把企业做大做强。马达听不进去,始终生产单一 的十四英寸彩电,连条十八英寸生产线都不愿上。结果九十年代初彩电业第一次洗牌时就败 下阵来,想和国外合资也找不到主了。大屏幕彩电生产线最终引进了一条,生产的彩电却卖 不出去了,欠下的大笔贷款至今还没还清。

就这样一个没市场概念的同志,却在陈同和、于华北手上一步步提起来了。先是转正做 了电子工业局局长,接下来,又在于华北手下­干­了三年市经委主任,待得于华北调任省委副 秘书长,刘壮夫主持工作时,马达已是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了。

文山有马达这样的主管副市长,经济能上去就见鬼了。说到底马达只是经济紧缺时代的 过渡人物,他抗命迁厂时迸发出来的道德感,和搞经济没直接关系。再说,这位同志的道德 感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只是对自己下属­干­部职工,对其他单位部门,对整个社会就不成立了 .亚洲集团老总吴亚洲的遭遇就是例子,一直到今天,只要一提起马达,吴亚洲仍气不打一 处来,吴亚洲当年差点死在马达手上。

吴亚洲最初是文山郊区一家村办印刷厂的业务员,偶然跑到城关工业园联系印刷业务, 发现了为山河电视机厂生产包装纸箱的好买卖,就找到工业园管委会,申请投资办厂。当时 ,管委会正为山河厂搞外包配套,双方一拍即合,吴亚洲便四处借款,一周内筹资二十多万 ,上了纸箱厂。纸箱厂挂牌时,赵安邦被请去喝了场酒,不是他想去,是被吴亚洲硬拖去的 .小伙子憨憨地站在他面前,赔着笑脸,他不去不太好。再说,吴亚洲这个纸箱厂虽说很小 ,却是园区内第一家为国营大厂搞外包的私营企业,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去一下也为了表明 县政府支持私企的态度。

不知吴亚洲使了什么招儿,把马达也弄来了,马达一见桌上的茅台,眼睛立即亮了。马 达那时就特抠门,请别人喝酒全是几块钱一瓶的文山大曲,自己不喝,净灌客人。这回却酒 兴大发,一人喝了大半瓶茅台。喝到似醉非醉的时候,牛皮又大了起来,指着他这个县长对 吴亚洲说:“小老板啊,你要想发财得跟准人!跟着赵县长你发不了,他县政府只管收税, 收管理费,你得跟我,跟我们山河厂啊!”

赵安邦一听就不高兴了,讥讽说:“那是,我们全县都靠马厂长养着哩!”

马达不知谦虚,“小赵县长,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山河厂上交给市里的利润养你白山子 一个县绰绰有余!”又对吴亚洲说,“跟着我好好­干­,你一步登天了!”

赵安邦出于一时气恼,回了一句,“小吴啊,没准你这一步就迈进了地狱!”

不料,这话还真让他说准了。吴亚洲的纸箱厂和山河电视机厂签下的外包合同从来就没 有认真履行过,电视机厂收了货也从没按时付过款。吴亚洲还不敢催,生怕马达耍威风一脚 将他和他的小纸箱厂踢开。于是,便忍气吞声,一次次借款,补充流动资金,据说后来连住 房都抵了出去。这种情况赵安邦开始并不知道,直到后来双方矛盾总爆发,吴亚洲哭到他面 前,他才看清了马达这个国营­奸­商的嘴脸。

矛盾爆发于当年夏天的一次洪水泛滥,电视机厂局部被淹,二百多台电视机和刚收下来 的五万只纸箱全泡到了水里。马达真心疼啊,先是跳脚在厂里厂外四处骂娘,继而,便想到 了堤内损失堤外补,坚决不认这五万只纸箱的账。该厮也做得出来,眼一闭,愣说这五万只 纸箱接收前就是泡过水的,不但不给加工费,还要对吴亚洲罚款五万元。吴亚洲最初并不想 把事闹大,低三下四求马大爷开恩。马大爷就是不改口,后来­干­脆不和吴亚洲见面了,让管 外包的同志传话说,不­干­就滚蛋!

吴亚洲真是不想­干­了,流着泪找到县长办公室,对赵安邦说:“赵县长,我就是滚蛋, 马厂长也得和我结结账吧?我不坑他国营大厂一分钱,他也不能这么坑我啊!十几万元在马 厂长眼里是九牛一毛,在我这里就是巨款啊,我是小本生意啊!”

赵安邦气得不行,带着吴亚洲找马达交涉,以为马达总要给点面子。

马达却一点面子不给,口口声声不能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大喊大叫说:“小赵县长, 我劝你不要搞地方保护主义!别的地方啃国企行,我这里不行,我得对国家负责,就算这笔 钱是九牛身上一根毛,这根毛我也得守好,不能让人拔了!”

赵安邦强压着恼怒问:“谁搞地方保护主义了?又有谁要拔你的毛了?你欠人家纸箱厂 十几万是不是事实?小吴手上有你们的收货单,你凭什么不认账?!”

马达振振有词,“收货单能说明什么?我们收货人员失职,没准吃了回扣!”

赵安邦压抑不住了,桌子一拍,“那是你们内部的事,谁吃的回扣你找谁,吴亚洲纸箱 厂的账你们必须结!马达同志,我把话和你说清楚:我们园区管委会不但只是收税收费,也 必须保护投资者的合法利益,请你今天就和纸箱厂结账!”

马达也火了,“小赵县长,你拍什么桌子?这账没什么好结的!泡水的五万只纸箱是次 品,请小老板拉走,欠的四万多顶罚款了,差几千块我也不向他要了!”

碰到这样不讲理的赖皮,你真是没办法。赵安邦被迫找到了分管副市长于华北。于华北 问明情况后,和马达谈了三次,总算帮吴亚洲要回了四万多元,那五万只纸箱的货款却一分 钱也没要回。于华北对此并不恼火,反倒当着赵安邦的面表扬马达说,安邦啊,你也得理解 马达嘛!马达这样做是对国家负责,有这样的好厂长,这个山河电视机厂大有希望啊!赵安 邦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冷笑:还大有希望?有什么希望啊?这么不讲商业道德,马达 和他这个厂只怕不会有啥好结果!

赵安邦后来也想过,马达能在陈同和、于华北手上提上去,恐怕就与此有关。在陈同和 、于华北看来,马达个人品质和道德无可挑剔,爱厂如家,生活简朴,很有责任感。然而, 他们忽视了问题的另一面,就是马达这类同志对社会信用、对经济秩序的责任意识。马达没 有这种责任意识,他的个人道德和职业道德是分裂的,这种分裂,使得他们对市场游戏规则 极度漠视和轻蔑。在经济短缺时代能得逞一时,在经济过剩时就要吃大苦头了,决无成功的 道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吴亚洲和亚洲集团到底还是在宁川崛起了,而马达和山 河电视机厂则成了过眼烟云。

赵安邦再没想到马达会找到共和道8号他家来。自从离开文山,不论在宁川还是在省城 ,马达都从没上过他家的门,也没单独向他汇报过工作。凭心而论,这倒是马达的一个长处 ,陈同和当年那么器重他,他也很少到陈同和家串。因此,赵安邦看到马达不免有些意外, “哎,你这同志怎么突然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马达也很意外,“咋没打招呼?赵省长,钱……钱市长没和您说起过吗?”

赵安邦有些茫然,“钱市长和我说什么?说你找我?没这事啊!”

马达咕噜了一句,“这……这个钱胖子,又坑我了!”说罢,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 赵……赵省长,真……真是钱市长让我来的啊!我知道您工作忙,本来不敢打搅您,可…… 可钱市长非让我来,说您一直对我很关心,我……我想也是,文山这一摊子事也真得向您认 真汇报一次了,这……这才过来了……”

赵安邦笑了,“老马,说这么多­干­啥?来就来了嘛!坐,坐吧!”

马达如获大赦,小心坐下了,半个ρi股搭在沙发上,上身没敢往沙发背上靠。

赵安邦给马达泡了杯茶,“我搬到这里,你马副市长还是第一次来吧?”

马达很拘束,双手接过茶杯,“是,是,赵省长,几次想来看您,又没敢!”

赵安邦说:“怎么会呢?你还有不敢的事啊?当年抗命迁厂你胆子多大啊?”

马达笑道:“赵省长,那不是因为有您的大力支持嘛!您当时担了多大的风险啊?没有 您,我今天还在大西南呆着哩!”马达一往情深地忆起了往事,“赵省长,您还记得吧?在 大众浴室,咱们头一次见面,钱市长激动得都摔了个大跟斗……”

赵安邦意味深长地接了上来:“是啊,是啊,这怎么会忘呢?那时我和钱市长落魄着呢 ,为把你和3756厂拉来,拼命巴结你,好话说尽,笑脸赔尽,裤衩都没穿,就坐在浴池旁和 你谈判了,是不是啊?老马?”

马达有些窘:“谁……谁这么胡说八道,败坏领导的形象啊?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这我和钱市长都可以证明嘛,谈判是在洗完澡后吃夜宵时进行的!”

赵安邦说:“哎,马达,我怎么听说就是你在败坏我啊?败坏了好几年啊!”

马达不安地搓起了手,“赵省长,我……我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安邦笑了:“马达啊马达,我真后悔当初把你弄过来!你不是要汇报吗?好,我今天 就认真听听!你看从哪说起啊?是不是从你们的山河牌电视机说起呢?”

马达一脸窘迫,“赵省长,您别讽刺了,电视机厂不……不是早垮了吗?!”

赵安邦呷着茶,神定气闲说:“哦,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是垮了,一九九五年就垮了吧 ?彩电质次价高卖不出去嘛,市场份额越来越少嘛!厂子垮了,主营业务没了,这山河电视 机厂反倒出息成山河集团了。听说集团搞得很不错,是不是啊?”

马达叹了口气,“赵省长,这……这我得解释一下:资产重组,搞山河集团时,我…… 我已经调到市政府任职了,只……只是有时帮他们参谋、参谋……”

赵安邦点点头,“对,对,那时你已经当了副市长!别这么谦虚嘛,副市长就是副市长 ,还什么在市政府任职!你马副市长工业抓得好啊,给山河集团出了不少好主意啊!这个, 啊?多元化经营,多几条腿走路,我记得你们好像生产过山河牌鳖­精­,山河牌海参­精­营养口 服液,还投资三千万在宁川海里买了块地搞养殖?”

马达气愤起来,涨得脸通红,“赵省长,你不提这些事我还不生气!这……这可不是我 的责任!自从我离开以后,山河这个国有企业就再没搞好过,一个班子不如一个班子,光腐 败分子就陆续抓了十几个!连我小舅子都抓了,是我让抓的!”

这事赵安邦听说过,马达的小舅子在山河集团做副总,伙同营销公司几个家伙做假账, 贪污货款,被抓起来判了八年刑,马达很正派,大义灭亲,没包着护着。

马达益发气愤,“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职工素质这些年也严重下降!我当厂长时,谁敢 动厂里一点东西?后来好了,啥都往家拿!生产鳖­精­时,鳖­精­里没鳖,鳖都跑到职工的汤锅 里去了!生产海参­精­营养液时,海参又跑到大家的炒菜锅里去了!我火了,和他们厂长说: 不行就改产吧,生产毒药,看他们还吃不吃!”

赵安邦一针见血道:“你们生产的鳖­精­、海参­精­里到底有多少鳖和海参啊?就算职工不 吃,只怕也没多少吧?否则,怎么一个个又垮了?是被罚垮的吧?!”

马达怔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赵安邦,“赵省长,您……您咋啥都知道?”

赵安邦说:“那是,对你马达和你马达麾下的这个国企,我特别关心嘛!”

马达又说起了泡在海里的那块地,“赵省长,你都想不到,这帮家伙不负责任到了什么 程度!在宁川搞房地产,买块地能买到大海里去,简直让你匪夷所思!”

赵安邦打趣说:“你们买地原来是要盖房子啊?我还以为想搞海产养殖哩!”

马达一脸痛苦,不像装出来的,“赵省长,你说说看,如今这世界成啥了?还有没有起 码的商业道德?还讲不讲一点游戏规则?卖地的家伙欺负我们是山里来的旱鸭子,退潮时带 着我们的人去看地,谁能想到涨潮后地会被海水淹掉呢?!我听说这事后,气得差点没晕过 去,真恨不能一个个把这帮混账王八蛋全毙了!”

赵安邦哑然失笑,“老马,也别太气,这块地迟早有一天总还能盖上商品房的,你要有 信心!宁川的情况我比较了解,海岸线正以每年五厘米的速度往下退!”

马达不好意思接碴,叹息说:“赵省长,你说,这些烂事我负得了责吗?”

赵安邦严肃起来,“马达,你当真以为自己没责任吗?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为啥你 一走,企业就变成这种样子?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当初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一句了 吗?你们这些年有没有在现代管理制度上下点真功夫?!”

马达喃喃道:“也不是没下功夫,一九九九年我就抓了山河集团的改制试点……”

赵安邦脸沉了下来,“这事我正想说呢!你们改的什么制啊?全是弄虚作假!竟然还把 这个山河公司包装上市了!上市前财务报表做得好看着呢,上市第二年就亏损,第三年就戴 上了ST帽子!现在快要摘牌退市了吧?”赵安邦叹了口气,“马达啊马达,不说责任心了, 你这同志起码得有点良心吧?不能吃完贷款吃股民嘛!”

马达窘迫地搓着手,怯怯地看着赵安邦,­干­笑着,不敢做声了。

赵安邦又数落说:“就你这样的同志,还好意思说商业道德?你那个ST山河对股民讲过 商业道德吗?当初对吴亚洲讲过商业道德吗?明明是人家吴亚洲身上的毛,你硬往自己身上 粘!现在好了,吴亚洲和国家电力装备总公司联合上了个十几亿的大电缆厂,我好说歹说, 不管怎么做工作,人家就是不愿到你文山办厂啊!”

马达怔了一下,“赵省长,那……那您……您能不能再帮我们做做工作呢?”

赵安邦摆摆手,“这个工作做不通,只要你马达在文山,人家是不会来的!”

马达不愿放弃,ぷ帕车溃骸拔摇…我把当年那根毛给吴亚洲粘上行不?”

赵安邦白了马达一眼,“人家现在不缺那根毛了,你就留在自己身上好好护着吧!”又 开玩笑说,“老马呀,现在怎么看你都像只掉光了毛的凤凰啊!”

马达自我感觉良好,“所以啊,赵省长,我还能给你下几只凤凰蛋哩!”

赵安邦被逗笑了,“我说老马啊,你今年多大了?好像快到站了吧?”

马达连连摆手,“没,没,起码还差一站,我大您一岁,今年刚五十三!”

赵安邦疑惑地问:“你怎么才五十三?我记得你前年就五十三了嘛!”

马达急了,“赵省长,您可别开这种玩笑,我真五十三,不信你看户口本!”

赵安邦明白了,点题道:“马达,你的意思是不是还想多负点责任啊?”

马达似乎发现了情况不妙,“没,没这个意思,赵省长,您是了解我的,我对搞企业很 有感情,对国有资产认真负责,您……您看,能不能给……给我换个岗位,把我调到哪个大 型国企去?比如……比如……”他终于没敢提伟业国际集团。

赵安邦却盯了上去,“说啊,比如什么?老朋友了,别吞吞吐吐的嘛!”

马达仍没直说,“赵省长,我……我怎么听说白原崴叛逃到国外去了?”

赵安邦道:“谁说白原崴叛逃国外了?胡说八道,人家是正常商务旅行!”赵安邦一下 子悟了过来,“哦,老马,你……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到伟业国际去当老总?”

马达点点头,承认了,“赵省长,人贵有自知之明,在文山进一步的梦我不做了,我就 想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于华北副书记前几天在文山搞调研时,点过我 和田封义了,田封义咋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想明白了!”

赵安邦心里不悦,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你是不是也到华北同志那里汇报了?”

马达忙摆手,“没,没,我……我就是在文山时和于华北同志交了交心!”

赵安邦似乎很随意地问:“华北同志是什么意见啊?支持你去伟业集团?”

马达说:“赵省长,华北同志您还不了解吗?谨慎着呢,只和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 ,能有自知之明很好;第二句是,经济工作归您和省政府管,让我向您直接汇报。不过,华 北书记的意思我倒是看出来了,还是赞成我到伟业国际去的!”

赵安邦没做声,心想,你到了伟业国际,只怕伟业国际就会是另一个山河集团!

马达却不这样想,小心地进一步试探说:“赵省长,白原崴这人您是了解的,当年还倒 过咱的山河牌彩电呢!现在牛了,凭什么?不就凭手头掌握着几百亿国有资产吗?所以,我 觉得省委、省政府必须对白原崴和伟业集团加强领导,不能让他乱来一气!有些情况不知您 听说没有,白原崴五毒俱全,吃喝嫖赌啥都­干­……”

赵安邦听不下去了,“就算白原崴吃喝嫖赌,可人家一千万起家,十几年搞出了个几百 亿资产的国际集团公司!你老马清廉正派,在文山搞出啥名堂了?啊!”

马达不服气,争辩道:“赵省长,那……那就不要清廉正派了?文山经济上不去,能… …能怪我一人吗?我……我既不是市委书记,又……又不是市长……”

赵安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叹息说:“马达,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认为,你本质 上是个很不错的同志,可是不太适宜搞企业、做经济工作!实话告诉你:白原崴我本来就不 想动,你今天一说,我信心更坚定了:伟业国际就得让白原崴搞下去!白原崴是不是吃喝嫖 赌我不知道,就算吃喝嫖赌,也让法律去管他!”

马达颇为沮丧,“那……那我去做集团党委书记行不?这种人总得看紧点!”

赵安邦笑了,“老马,像你当年看电视机厂一样看啊?看得住吗?要靠现代企业制度和 合理合法的激励机制进行管理,否则,你十个马达也管不好嘛!”略一沉思,又说,“老马 ,你想­干­事的主观愿望还是好的,省委会给你个合适的安排!”

马达一无所获,郁郁不乐地告辞走了,赵安邦客客气气,一直送到大门口。

在大门口,马达又回过身,不无痛苦地问:“赵省长,您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您是不 是嫌我过去和同和书记、华北书记走得太近?不……不待见我了?”

赵安邦一怔,拉着马达的手,呵呵笑道:“看你这个老马,想到哪儿去了?!”

马达却很认真,“赵省长,我以人格保证:除了工作关系,我和同和书记、于华北同志 没有任何私人来往,于华北的家我从没去过一次,真……真的……”

赵安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马达怎么这么敏感?于是便说:“老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你的为人我了解嘛,你放心好了,我会建议省委给你一个适当的安排!”

马达迟迟迟疑疑,上车走了。赵安邦在和马达挥手告别的最后一瞬间才注意到,马达是 那样苍老,曾有的一头黑发已变得一片花白。赵安邦想着当年马达抗命迁厂的大义凛然,和 在城关工业园搞电视机厂的风风火火,心中不禁一阵怅然。

马达的时代过去了,可对马达还得有个比较好的安排。中国的国情政情就是这样,职务 升上去了就下不来。这并不是马达一个人的问题,是现行­干­部体制的弊端。田封义无德无能 ,人品素质远不如马达,只因为是正厅级,捏着鼻子也得安排同等职务。马达的情况和田封 义还不同,比较特殊,不管怎么说,总是他当年引进的­干­部,和他有割舍不断的历史关系, 安排不好,马达肯定要怪他,你没让人家到伟业国际去嘛!没准马达还会四处乱说,说他赵 省长不容人,就因为当年在文山共事时闹过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就不给人家留活路了。这种 情绪马达已经流露出来了。

然而,安排到哪里也真是个难题,这种事哪是他个人说了算的?一把手管­干­部,省委书 记裴一弘不表态,他想安排也安排不了。再说,这位同志毕竟五十三岁了,在目前这副牌局 里,并不是一张用得上的好牌,可牌在手上,你总得打出去!

算了,不烦了,还是建议省委继续留用,让他再做一任常务副市长吧!

十六

让马达继续在文山做常务副市长?真不知赵安邦是怎么想的!对文山班子大换血的建议 是赵安邦提出来的,裴一弘觉得有道理,才在深思熟虑之后,巧妙策略地做通了于华北的工 作,改变了于华北平稳过渡,顺序接班的设想。现在要开常委会正式研究了,赵安邦却变卦 了,怎么回事?这其中是不是有啥难言之隐啊?这个马达和赵安邦又有什么特殊关系?是不 是也像那个田封义一样,到赵安邦面前跑了泡了?

裴一弘没明问,和赵安邦交换意见时,只就事论事说:“安邦啊,你考虑过没有?马达 这位同志不换下来,新的常务副市长怎么派过去啊?我们在文山市政府设两个常务副市长吗 ?不太合适吧?再说,排名谁前谁后啊?究竟谁管常务呢?”

赵安邦倒也坦城,“老裴,马达和我有些特殊关系,当年是我把他搞到文山去的,为此 ,马达还受了处分,差点连党票都搞丢了。这之后我们合作共事又不是太愉快,这位同志从 没登过我的门,昨天突然找到我家来了,有些让我为难啊!”

裴一弘笑了,“我猜也是这么回事!安邦,马达没带什么古字画去吧?”

赵安邦摇头道:“这倒没有!马达不是田封义,从来不搞这一套,这位同志还是想­干­事 的!所以,我想了想,觉得马达留下来也有好处!他毕竟是两届班子的老同志了,比较熟悉 文山的情况,石亚南掌握得好,也能起到特殊作用,你说呢?”

裴一弘略一沉思,摆起了手,“安邦,大换血就是大换血,你别遇到矛盾绕着走嘛!焕 章同志一再说,文山搞不上去,他死不瞑目啊,我们的决心不能动摇!我还是那个意见,文 山现班子就留两个,市委秘书长和宣传部长,其他同志一个不留,包括马达,一定要给新班 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马达还是另行安排!”

赵安邦挺能摆正位置,没争辩,把球踢到了他脚下,“那马达往哪儿安排呢?”

裴一弘任球在脚下转着,并不急于踢出去,似乎很随意地说:“哦,华北同志倒有个建 议,让他发挥专长,到省属大型国企去。华北同志和我说,马达为人正派,不贪不占,原则 ­性­很强,虽说开拓­精­神差些,守成还行,安邦,你看呢?”

赵安邦脸­色­骤然一变,“老裴,这个省属大型国企是不是伟业国际集团啊?”

裴一弘笑了,“怎么,华北也和你交换意见了?对,对,是说的伟业国际!”

赵安邦完全挂下了脸,“老裴,你是什么态度?就同意这么安排了?”

裴一弘摆手道:“哪能啊,没和你通气,我能定吗?”这才抬脚踢球,“安邦,经济工 作要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可以考虑这么安排,不同意再议!”

赵安邦说了起来:“华北同志对马达个人品质的评价我赞成,但这个安排建议我不同意 !老裴,你想啊,真把马达派过去当老总,人家白原崴还怎么­干­?就算真要派人到伟业,也 不能派马达,我看最不适宜的人选就是这位原则­性­强的同志!”

裴一弘故意说:“安邦,为什么原则­性­强反倒不适宜了?华北同志的意见和你正相反哩 ,原则­性­强,才能守好国有资产的阵地嘛,过去马达就是这么做的!”

赵安邦道:“老裴,过去是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过去马达做得也不好,守财奴 似的守着一堆国有资产,并没实现保值增值,更甭谈资本运作的效率了!”顺着这个话题, 赵安邦说起了马达许多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最后反问道,“老裴,像马达这样的原则­性­你吃 得消啊?让他和白原崴在一起共事,不得天天打破头?”

裴一弘咂了咂嘴,“倒也是,马达真到了伟业国际,只怕伟业国际就没安生的日子了! ”抱臂思索片刻,像似突然想起来似的,“安邦,监察厅缺个副厅长,马达是不是可以考虑 安排到监察厅去呢?监察部门需要这种原则­性­强的同志啊!”

赵安邦眼睛一亮,赞同说:“哎,这倒挺合适,我估计马达也会满意的!”

裴一弘含蓄地提醒道:“安邦啊,我们考虑­干­部安排,不能把立足点放在被安排­干­部满 意不满意上,还是要从工作需要和被安排­干­部的自身条件出发嘛!”

赵安邦了了个心思,态度很好,“是的,是的,可让被安排的­干­部心情舒畅总是好事嘛 !”他呵呵笑着,感叹说,“我原倒把马达当做一张难出手的臭牌,让你老兄这么一用,倒 变成一张好牌了!不过,你得小心了,马达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啊!”

裴一弘笑道:“我不怕他给我挖出几个腐败分子来!”随即又说起了伟业国际的事,“ 安邦,你让省国资委搞的方案我看了,怎么说呢?还是有点担心啊!让白原崴继续经营我不 反对,可奖励20%的股份有政策依据吗?会不会让人说话啊?”

赵安邦没当回事,“我们省里制定一个政策,不就有政策依据了吗?!”

裴一弘缓缓摇着头,“没这么简单啊!安邦,不瞒你说,对国资委的这个方案,有些同 志已经在议论了,说啥的都有。有个说法挺有意思,说过去是摸着石头过河,可改革搞到今 天,已进入了深水区,没什么石头可摸了,担心你会淹着哩!”

赵安邦不高兴了,“怕淹死就别过河了,都在岸上研究架桥吧!”

裴一弘看了赵安邦一眼,没接茬儿,只问:“哎,这个白原崴是不是回来了?”

赵安邦说:“没回来呢,还在欧洲,一会儿巴黎,一会儿法兰克福,旋风似的,不知又 在搞什么名堂了!不过,省国资委的孙鲁生通过我驻欧洲大使馆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孙鲁 生汇报说,有可能和他们在这个方案的基础上达成协议!”

裴一弘心里有数了,“安邦,你看能不能把奖励白原崴的股权再压一压?”

赵安邦手一摆,“老裴,白原崴的意见恰恰相反,希望再加10%的股权!”

裴一弘知道白原崴不好对付,心想,自己可能有点为难赵安邦了,可仍坚持说:“安邦 ,你告诉孙鲁生,增加股权不能考虑,想办法往下压,压多少算多少!”

赵安邦也不客气,飞脚打门,“要不你挺身而出,直接和白原崴谈谈?”

裴一弘答应了,“好啊,我可以和他谈,也做做工作吧,本来他就要找我!”

赵安邦有些意外,“哎,老裴,我这可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往河里跳啊!”

裴一弘笑道:“该跳也得跳啊,我这是自愿跳的,淹死了不怪你!”

赵安邦这才乐了,“老裴,你真下水,我看就好办了,估计谁也淹不死!”

裴一弘哈哈大笑起来,“这事我想了,说啥也得站出来拉你一把嘛!安邦,我实话告诉 你,华北同志对你指示省国资委搞的这个方案就有看法,建议把马达派到伟业国际,就是个 具体制约措施!也不能说华北同志就没有一点道理,所以,这事得策略一点,不要­操­之过急 .就算一时谈不拢也没关系,我国加入WTO的谈判谈了多少年?最终不还是谈成了嘛,现在 的关键是我们要表现出解决问题的诚意!”

赵安邦似乎明白了,“老裴,你真够策略的,用这种办法堵某些同志的嘴!”

裴一弘把底全抖开了,兴致勃勃道:“安邦,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方案不错,看得出, 你是动了一番脑子的,想到了社会化持股!你这一社会化,我们政府收回了近百亿资金,白 原崴还能继续控股,维持现有的经营效率,是多赢的买卖嘛!”

赵安邦也兴奋起来,笑道:“老裴,你不是于华北,我就知道你能看明白!不过,我以 为这事也不能拖得太久。白原崴不是凡人,诡着呢,已经利用股权界定的不确定­性­,把纳斯 达克市场上的伟业中国和沪市的伟业控股炒上几个来回了!”

裴一弘乐呵呵地说:“这我也听说了,伟业控股好像涨到快十块钱了吧?”

赵安邦道:“这是过时的情况了,现在又跌了,昨天收在八块六!我请孙鲁生警告白原 崴,让他在欧洲少就股权界定胡说八道,他倒绝,又趁机做文章,主动发了个澄清公告,再 次打压旗下几只股票!我防着他这一手,他还是来了这一手!”

裴一弘感叹说:“这么看来,就算真把马达派过去,也看不住白原崴啊!”

赵安邦道:“就是,所以,对白原崴不是咋管,而是更好发挥作用的问题!”

谈话的气氛变得相当好,赵安邦在马达的安排和伟业国际的问题上得到了裴一弘的支持 ,心情挺好,乐呵呵地谈笑风生,后来又说起了文山新班子的其他人选安排。

直到这时,裴一弘才把真正的难题抛了出来,“安邦,市委书记就是石亚南了,市长人 选一直没定,这几天我倒想起了一个,就是你手下的大将钱惠人同志!”

赵安邦显然没想到,脱口道:“让钱惠人去文山当市长,不是降级了吗?”

裴一弘笑眯眯地反驳道:“不能这么说吧,安邦?钱惠人本来就没升嘛!”

赵安邦没搭话,叹了口气说:“老裴,有件事我正要告诉你,钱惠人的情况已经搞清楚 了,好像没什么经济问题,那四十二万确实是借的,借条也找到了!”

裴一弘点点头,“这我知道,华北同志已经和我通过气了,不但是这四十二万借款,还 有他私生女盼盼的事,都向我汇报了。安邦,请你一定不要误会,我和同志们并不是要抓住 钱惠人的私生女问题做什么文章,是要把有些疑点进一步搞搞清楚,这也是对钱惠人同志负 责嘛!钱惠人的事好像没这么简单,疑点还不少。比如说,钱惠人怎么就突然和当年的女友 在深圳见面了?见面的契机在哪里啊?”

赵安邦神­色­黯然,“就算找到契机又能怎么样?说来说去不就是为私生女借了四十二万 吗?老裴,对你我不会误会,可对华北同志,我倒是有些想法!华北同志在历史上和钱惠人 有些恩恩怨怨,工作矛盾不去说了,你可能也知道一些,我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一九九二 年初,于华北带着省委调查组查处宁川私营经济问题时,为一块手表揪着钱惠人大做文章。 说钱惠人收了白原崴一块劳力士表,实际上这块表钱惠人一收到就主动交了!白天明为此和 于华北大吵了一场。这次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也不想多打听,不过,老裴,我得给你提 个醒,你得多做一些分析啊!”

裴一弘恳切地说:“安邦同志,你这个提醒很好,我会记住的!”但仍没松口,“钱惠 人的情况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也不多,省纪委还在查,有没有问题,有多大的问题,让事实 说话吧!对你这个搭档,我得交底交心,建议将钱惠人安排到文山,我是出于两个考虑,其 一,便于对钱惠人在宁川违纪线索的调查;其二,也的确是从文山工作需要出发。钱惠人搞 经济是把好手,就算调查结果没问题,我们把钱惠人摆在文山也是适当的!”说到这里,还 强做轻松地开了句玩笑,“安邦,你可是省长啊,文山搞不上去,第一板子打我的ρi股,第 二板子就得打你的ρi股!”

赵安邦勉强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老裴,你是不是最后想定了?”

裴一弘明确道:“安邦,我想定了,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钱惠人和你的历史关 系我知道,同志们也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做这样的决定,对我来说也不容易,你 肯定不高兴嘛,可问题出现了,我又不能不处理,是不是?”

赵安邦这才表态说:“老裴,我理解,在钱惠人的问题没做出结论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在常委会上和你保持一致就是了,可我不相信老钱会有什么大问题!”

裴一弘颇为欣慰,“好,好,那就好!我也希望钱惠人别出什么大问题,出了大问题, 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不管怎么说,钱惠人是有贡献的,不论是在文山,还是在宁川,­干­得都 不错!安邦,你还要做做钱惠人的工作,让他到文山好好­干­!”

赵安邦点点头,突然问:“老裴,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裴一弘手一摊:“哎,安邦,你说我能发现什么?该说的我不都说了吗?”

赵安邦思索着:“我是觉得有点奇怪,我怎么听钱惠人说,你前阵子在宁川调研时就盯 上他了?在四套班子座谈会上把他批评了一通?好像还比较严厉吧?”

裴一弘想了起来,“哦,那次说的是飞机场,他和王汝成背着省里还在跑,我批评他们 ,他们不服气,说是有资金,我说,有资金就把你们的脸面搞亮堂点!”他看着赵安邦笑了 ,“安邦,为这点事,钱惠人就跑到你面前说了?有些敏感了吧?”

赵安邦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郁郁地回了句,“是的,我也觉得有些敏感!

裴一弘意味深长提醒道:“安邦,你也要保持头脑清醒啊,人是会变的!”

赵安邦似乎有所省悟,握手告别时郑重说:“老裴,我也谢谢你的提醒!”

这次通气的结果应该说还不错,有可能产生的矛盾已解决在会议之前了。这样一来,会 上就不会出现激烈的意见争执了。这是裴一弘一惯的工作方法,民主集中制不仅体现在做决 策的常委会上,更多是体现在会下和班子成员的沟通磋商中。在平州主持工作时,他就坚持 这么做了,统一思想之后再开常委会,通气磋商时解决不了的矛盾和问题,一般不拿到会上 去,宁可先摆一摆。有时,时间就是解决问题的途径,时间是冷却剂和清醒剂。随着时间的 推移,大家的头脑冷静了,清醒了,有些看起来难以解决的矛盾,经过一个淡化过程,就变 得好解决了。而一些看不准的人和事,经过一个阶段的观察,渐渐看准了,这时再做决断, 就没有盲目­性­了。

裴一弘相信,当钱惠人违纪违法的确证摆到桌面时,赵安邦就会理解他今日的一片苦心 了。按于华北和省纪委有关同志的说法,钱惠人不是离开宁川的问题,是正式立案审查的问 题。私生女和四十二万借款的问题摆在那里,就算是借款也是错误的,涉嫌和白小亮共同挪 用公款嘛!况且,宁川还寄过来那么多反映问题的举报信!现在,他已经承担了相当的压力 ,一旦钱惠人出问题,他多多少少总会陷入被动。当然,另一种可能也存在,也许钱惠人是 清白的,也许于华北又搞错了,若真是如此,反倒好办了,是金子总要发光,钱惠人从文山 也能上到副省级的台阶。

于华北的情绪看来也不无偏颇,有句话肯定是说漏了嘴。这位仁兄公然在他面前宣称, 已经盯了钱惠人十年,从那次手表事件一直盯到今天!于华北认为,当年他就没搞错,如果 不是有白天明和赵安邦护着,钱惠人该在牢房蹲上几年的。裴一弘嘴上没说,心里却想,如 果十年前真把钱惠人送进去,只怕也没有宁川的今天!

一把手位高权重,却也不好当啊,并不像有些同志说的那么轻松,高高在上坐船头,把 好方向同志们冲!船头上风大浪急,航道上险滩多多,正确的航向不是那么好把握的。你要 出好主意,用好­干­部,还要搞好整个领导班子的团结协调,众人齐心才能划好大船嘛,否则 ,让同志们怎么冲?谁给你冲?何况汉江又是个人口众多、举足轻重的经济大省!现在看来 ,协调的效果比较好,省委常委会可以开了!

十七

省委常委会是在共和道尽头的共和宾馆三号楼召开的,关上门开了一整天。

会议要研究的是文山这个未来辐­射­型中心城市市级班子的构成,涉及方方面面的矛盾很 多,其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与会的常委都知道。身为班长的裴一弘当然更清楚,这位 一把手会前做了大量工作,几乎和每一位常委都通过气。昨天晚上快十二点了,还来过一个 电话,就两位副市长进常委班子和赵安邦商量了半天。

然而,今天一开会,裴一弘却变了副模样,进门坐下后,就没表现出多少严肃紧张来, 倒是有些轻松愉快,还不时地和与会常委开玩笑,似乎马上要开的不是个有关重大人事安排 的省委决策会议,而是个恭贺新年的春节茶话会。省军区林司令员不知怎么说起了书法的事 ,裴一弘又兴致勃勃地和林司令员讨论起了书法。

于华北时间观念很强,有些看不下去,指了指手表,提醒裴一弘尽快开会。

裴一弘微笑着,冲着于华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却仍和林司令员继续着自己的讨论 :“……林司令,你别吹牛,王羲之的字你一时半会学不像,那份神韵你就没有嘛!你那几 笔字我还不知道?一个个就像你带的兵,只会立正稍息!”

林司令反­唇­机讥,“裴书记,你的字也不咋的啊,除了裴一弘仨字还像样!”

裴一弘哈哈大笑,“那好,那好,林司令我不和你争论,咱们一人拿幅字出来,让同志 们看,请他们做裁判员,给我们一个评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看着裴一弘和林司令员在那里谈笑风生,赵安邦一点不急。文山的班子酝酿时间够长的 了,这副牌该怎么打,实际上裴一弘已成竹在胸。这位省委书记是个善于学习的政治家,把 老领导焕章同志和前任省委书记华强同志领导艺术的­精­髓之处全学到手了,在这种时候总是 那么成熟老到、举重若轻,让赵安邦心里不能不服。

于华北总却悟不透其中的奥秘,以为裴一弘这是工作作风上的自由散漫,每到这种时候 总是由他出面提醒。此刻,于华北终于再次明确提醒了,用脸上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不满, “哎,哎,一弘同志啊,常委们到齐了,咱们是不是开会啊?”

裴一弘这才放弃了和林司令的纠缠,“好,好,那我们就开会吧!”他打开面前的笔记 本,笑呵呵地再次和常委们打招呼道,“同志们,这次常委会的内容会前就通知了,是个专 题会,专题研究文山的班子问题。只要与文山的班子有关,与文山将来的工作有关,请同志 们畅所欲言!与文山无关的问题就不在这次会上讨论了!”

根据惯例,省委组织部章部长开始介绍拟定的文山班子副市级以上七个领导­干­部的自然 情况,其实这些情况常委们全了解,可该走的程序还得走,这不能省略。

这个介绍过程比较漫长。章部长是个本本分分的老组织,走起程序来一丝不苟。介绍时 不带任何感情Se彩,语速不快不慢,永远保持着一个节奏,这就起到了一种特殊的催眠作用 .林司令员率先打起了哈欠,似乎为了保持必要的清醒,拿出一盒烟,冲着裴一弘晃了晃。 裴一弘微笑着,向林司令员摇了摇头,又指了指会议桌上的禁烟标志牌,林司令员只好把烟 重又装到军装口袋里。赵安邦开始还尽量集中­精­力认真听,可听到后来也有些倦意了,便起 身上了趟洗手间,还打了个电话。

从洗手间回来时,章部长的情况总算介绍完了,于华北第一个发表了意见。

于华北不是章部长,平时话很少,不苟言笑,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却总保持着比较 昂扬的激|情,和一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这应该是权力磁场在起作用。在这届省委 班子中,于华北年龄最大,资格最老,久居权力磁场中心,做着磁力强大的磁铁,决定过许 多铁屑的命运,有这份激越豪迈也很自然。当然,也得承认,于华北本身口才就不错,又喜 欢写点诗,诗人的气质或许也在起作用。

于华北表情丰富,侃侃而谈:“……文山这副牌有几种打法,顺序接班是一种打法,半 换血是一种打法,大换血是另一种打法。现在,我们选择了一种最好的打法!不瞒同志们说 ,开始我有些想不通,过去搞组织工作的惯­性­思维在起作用,总强调稳妥接班,平稳过渡, 这种思维摆在平州、宁川这些发达地区的班子安排上没什么错。但是,文山的情况不同啊, 欠发达啊,积重难返啊,动作幅度就得大一些,就要舍得把好牌打出去!过去文山搞不好, 恐怕与当时省委的决心有关!”

于华北的发言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时不时地做着手势,既有亲和力,又有某种权威­性­ .你可以不赞成他的意见,却没法不被他感染,听他发言,是打不了瞌睡的,尤其是今天, 赵安邦本能地觉得,于华北的发言中肯定会有比较丰富的含意。

果然,于华北环视着与会者,又乐呵呵地说:“一弘、安邦同志有魄力,有远见啊,文 山这个新班子选得好,很好啊!石亚南的市委书记,钱惠人的市长可以说是无可替代的!这 两个一把手都来自我省经济发达地区,而且还都是市长,有丰富的经济工作经验和行政领导 经验!尤其是钱惠人同志,对宁川的经济成就贡献不小,我相信,钱惠人同志一定会把宁川 的好经验带到文山去!安邦,你说是不是啊?”

赵安邦笑了笑,软中有硬道:“是啊,是啊,对钱惠人我也比较有信心!”

其实,根本用不着于华北刻意提醒,与会常委心里已经有数了:钱惠人作为已升格的经 济大市宁川的市长没安排到文山任市委书记,倒是把平州女市长石亚南安排上去了,这个决 定本身就耐人寻味,更何况钱惠人又是他一手提起来的­干­部!

钱惠人好像已听到了什么风声,昨天下班前来了个电话,打探消息。他不好多说,只含 蓄地透了句,“你的工作恐怕要动动了,文山搞不上去,裴书记和我都很着急啊!”钱惠人 先还以为是让他去文山做市委书记,问了句,“准备给我派个什么市长呢?”他在这种情况 下才被迫点明了,“市长是你,市委书记另派!”钱惠人听得这话,沉默良久才说了句,“ 赵省长,你看,我是不是­干­脆辞职呢?”他一下子火了,“辞什么职?你这么经不起考验吗 ?到文山好好­干­,别人去当市长我还不放心呢!实话告诉你:让你去文山是我的建议,包括 市委书记石亚南,也是我向省委和一弘同志推荐的!”钱惠人根本不信,还想说什么,他却 断然挂上了电话。

晚上回家吃饭时,钱惠人又来了个电话,不谈辞职了,也没发牢­骚­,直截了当问,“赵 省长,你是不是真想把文山搞上去?”他没含糊,“那当然,否则怎么会把你和石亚南一起 调过去呢!”钱惠人说,“那好,我有个建议,希望你在常委会上提提:除常务副市长外, 两个分管经济工作的副市长最好也进常委班子,组织经济内阁!”他觉得有道理,答应了, 并马上打电话给裴一弘,也没隐瞒,明确说,这是钱惠人的建议。裴一弘说让他想想,半个 小时后又把电话打过来,终于同意了。

于华北不愧为牌场高手,政治牌打得得心应手,背地里给钱惠人下了套,会上却说得冠 冕堂皇,似乎把钱惠人调到文山不是为了调查钱惠人在宁川期间的经济问题,当真是工作需 要。其他常委心中好像也有数,发言时全回避这一敏感点,没任何人提出,对钱惠人这样安 排是不是公道合理?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赵安邦也只能回避,尽管心里不悦,也必须和大家保持一致,这是组织原则。

中午吃饭时,碰到了裴一弘,裴一弘把他叫到一旁说:“安邦,我上午开会时又想了一 下,两个副市长进班子的事,还是由你提比较好,可能更有利一些!”

赵安邦本来就不高兴,见裴一弘突然这么说,益发不悦了,“哎,老裴,你怎么又变了 啊?昨晚我们在电话里不是商量好了吗?这事就由你乾坤独断嘛!”

裴一弘摆了摆手,“别,别,你是省长,经济工作你主抓,你提合适!”

赵安邦只得说破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建议是钱惠人提的,你才变卦了?”

裴一弘说:“不是,不是,我不至于小心到这程度!就算钱惠人将来真查出什么问题, 也和这个建议无关嘛!不过,你最好别提钱惠人,免得有些同志敏感!”

赵安邦苦笑道:“行,行,你就把我放在火上烤吧,烤熟了给你当下酒菜!”

裴一弘也笑了,“看你这话说的?我现在不也是在火上烤着吗?我会有态度的!”

下午会议一开始,赵安邦首先发了言,对文山新班子主要领导成员的构成表示赞成:“ ……华北同志说得不错,要舍得把手上的好牌打出去!这一点一弘同志也反复强调过,我看 石亚南、钱惠人不但是好牌,甚至可以说是王牌!一个经济内阁已现出了雏形!以经济为中 心嘛,文山又是欠发达地区,就是要搞经济内阁嘛!”

裴一弘笑呵呵地Сhā话:“过去文山出经验,以后啊,我们要让文山出成果!”

赵安邦接着裴一弘的话头发挥了几句,语调中已隐含了讥讽,“我们有些同志聪明啊, 很会总结经验,你需要什么,他就能给你总结出什么,上有好焉下必趋之嘛!这些同志比那 些跑官泡官的家伙高明啊,宁可饿死佳丽三千,也要迎合上面好细腰的楚王!”无意中注意 到裴一弘投过来的目光,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又言归正传,谈起了经济内阁,“既然我们这 次决心搞经济内阁,就常委会的决策班子我的意见是还要加强一些。看看是不是可以考虑把 王必华、邱平这两位分管经济的副市长也增加到市委常委班子里去呢?同志们,有个话我一 直想说:省委班子不谈,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我是说下面各市县班子:常委的构成不太 合理嘛,除了书记、副书记,就是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真正懂经济工作的只有一个市长、 一个常务副市长,这怎么行啊?重大经济决策中出现分歧怎么办?按民主集中制原则进行表 决?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人的意见就一定正确吗?我看不一定,有时决策失误是必然的!”

于华北马上表示反对,不过,口气很和缓,面带笑容,“安邦同志,你这话不能说没一 定的道理,但是,常委班子的构成是有成规的,什么人进班子,什么人不进班子,不能随心 所欲啊!另外,也不能光从职务上看问题,书记、副书记就一定不懂经济啊?有些绝对了吧 ?也不是事实吧?我们­干­部总在变动工作岗位嘛!不说别人,就说你我吧,我们过去在下面 不都做过书记,不也都做过县市长吗?!”

赵安邦笑道:“华北同志,你说的这些我也承认,可经济发展变化太快啊,过去做过经 济工作,未必就能主持领导今天的经济工作嘛!再说,每个地区的情况也大不相同,比如文 山,就不能按部就班,班子的配备上就得体现省委强化经济发展的思路,一来便于做出正确 决策,二来也是个信号,让文山的­干­部群众都知道,我们决心要把文山的经济搞上去,不是 说空话,是动了真格的!否则还怎么崛起啊?”

于华北还想说什么,裴一弘笑着Сhā了上来,“华北,我看安邦同志这个意见很好,有些 成规该打破还是要打破,起码这次对文山可以试着破一下!现在以经济为中心,班子的重大 决策差不多都与经济有关,多两个懂经济做经济工作的同志进班子没什么坏处嘛,决策就少 了些盲目­性­,多了些科学­性­!是不是啊,同志们?”

与会常委们纷纷点头,于华北迟疑片刻,也面带微笑,缓缓点起了头。

裴一弘定了调子后,又把民主的绣球抛给了于华北,“华北同志,继续说!”

于华北就是于华北,很懂常委会的游戏规则,一把手既已定了调子,常委们又点了头, 这种问题就没必要讨论下去了,讨论下去肯定被动。可话还是要说的,不说就没法显示自己 的老资格和权威­性­了,于是便又说,已是做总结的口气了:“最后再说几句吧!总而言之, 对文山新班子的安排是科学的、合理的、恰当的,其慎重程度我看也是此前所未有的。我归 纳了这么四句话:体现了省委的决心,组成了有力的班子,发出了强烈的信号,看到了发展 远景!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了!”

裴一弘环顾众人,又问:“安邦,同志们,你们谁还有话要说吗?”

赵安邦看了于华北一眼,笑道:“我要说的,华北同志已经归纳过了!”

与会常委们都知道于华北一惯爱归纳,相互看了看,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裴一弘开始做会议总结了,和和气气,一脸满意的笑容,“好啊,好啊,同志们!我们 开了个团结的会,胜利的会,民主集中的会!文山的班子就这么定了,包括王必华、邱平两 位副市长进常委!这个班子要马上宣布,田封义、马达等四位原班子成员的新任命也同时宣 布!我建议安邦、华北同志和我一起,代表省委和石亚南、钱惠人进行一次慎重谈话,并尽 快送这个新班子去文山上任,不要给那些业余组织部长们制造散布流言的机会!对文山今后 的工作,我谈三点具体意见……”

裴一弘谈具体意见时,赵安邦走了神,禁不住想起了远在欧洲的白原崴……

十八

站在伟业国际集团驻欧洲办事处窗前,巴黎西岱岛上著名的新桥触目可及。

新桥并不新,是塞纳河上很古老的一座桥。据办事处常驻商务代办乔治?贝娄贝介绍, 是一五七八年在国王亨利三世手上奠基的,不知为什么,直到一六∪年才在亨利四世手上 落成。到了路易十三时代,这座桥在巴黎已变得声名狼藉。贝娄贝曾给白原崴朗诵过一首路 易十三时代某诗人的著名诗句,“新桥,你是江湖郎中、骗子、假冒者的集散地;你是香

脂 、膏药、拉皮条者、扒手、黑帮的生意场。“白原崴评论说,这有些像北京的天桥。贝娄贝 在中国生活过十年,对北京和天桥可不陌生,当即指出:北京的天桥作为实物已经消失了, 包括那些颇具东方特­色­的四合院;而巴黎新桥和塞纳河两岸的古老建筑却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和凯旋门、星形广场、香舍丽榭大道、艾菲尔铁塔一起,构成了一座城市完整的历史。

这是令人汗颜羞愧的,和巴黎、罗马、布鲁塞尔这些欧洲城市比起来,中国城市太不注 重自己的历史了!尤其是近十几年,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每座城市的历史特­色­都在逐渐消 亡。因此,白原崴对赵安邦和宁川历任城市领导在城建方面的评价都是有所保留的,而对裴 一弘则评价颇高:裴一弘在任市委书记执掌平州的十二年中,虽然没能在GDP上拼过宁川, 却把这座海滨名城的特­色­保留下来了。

裴一弘有些莫测高深,迄今为止没对伟业国际的产权问题表过任何态,这位封疆大吏是 刻意回避这一棘手问题,还是另有想法?据说,于华北就有想法,认为股权奖励方案不妥。 更蹊跷的是,偏在这时,石亚南和钱惠人双双调离现职,同时去了文山。原定要上副省级的 钱惠人不但没进上这一步,连文山市委书记也没当上,一把手竟是石亚南!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阵子汉江到底发生了什么?钱惠人的后台赵安邦是不是有些失势了?如果赵安邦失势, 产权只怕更难解决了。

身在海外,却心系国内啊,国内每天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电话打过来,汉江任何敏感 的信息都没有逃过他机敏的眼睛。在欧洲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没有片刻的安闲,白天和贝娄 贝这帮洋鬼子们为筹措资金东奔西走;夜里和宁川总部的同仁们互通情况商量对策,每天睡 不到五小时。赵安邦和孙鲁生恐怕都不会想到,他这个妾身未明的伟业国际董事局主席会以 巴黎西岱岛旁的驻欧洲办事处为基地,遥控国内和纳斯达克市场上伟业旗下的股票沉浮,策 划一场以巨额国际游资作后盾的强大攻势。从常理上分析,他正遭遇滑铁卢,应该退守和自 保,而不是进攻与扩张。赵安邦更不会想到,他还会在这种时候出于自身进攻的目的,帮他 们推销汉江省!

是的,推销汉江省,推销大中国,推销来自中国的投资和投机的双重机会!

总部设在法兰克福的德国SDR东方投资公司权威分析师冯?特劳斯博士,为他的推销提 供了令人信服的国际货币汇率分析理论。根据特劳斯博士的­精­确分析,目前人民币的价值已 严重低估,对欧元应升值36%至45%,对美元也应升值20%左右。而事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随着欧元的不断升值,价值本已低估的人民币竟在随着美元不断贬值!于是,特劳斯博士将 金手指指向了中国,建议欧洲大陆各风险投资基金以投资的形式,用手上已增值的欧元买进 人民币标价的资产,适时分享中国经济高速成长的硕果。在特劳斯的邀请下,他带着贝娄贝 一行,在欧洲大陆做了一次推销中国项目投资基金的路演,路演进行得相当成功,多少有点 出乎他的意料。

特劳斯的汇率理论揭示了人民币未来巨大的升值潜力,他的推销则给寻找投资方向的欧 元游资进入中国提供了安全途径和获取预期利润的保证。特劳斯说得很清楚,“白本身就是 一个奇迹,意味着来自中国的利润!”因此,他和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轻而易举募集到了 两亿五千万欧元。根据协议,这些欧元将由新伟投资分期投入中国境内的电力、地产、汽车 等领域。其投资收益70%归基金持有人所有,30%为他和新伟投资的佣金及管理费用,条件 还算优厚。这么一来,新伟投资的总盘子就扩大到了相当于四十五亿人民币左右的规模。在 此之前,平州港专项投资已经落实了,想改变都不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放弃平州港 的项目。

新伟投资和目前这个伟业国际集团没任何关系,是他和下属副总陈光明去年在英属维京 群岛新注册的合伙公司,他占70%的股权。当时,还曾考虑给王正义一些股权,以利于将来 在美国融资,陈光明反对,说王正义靠不住,已生反心。没想到,真让陈光明说准了,王正 义还真反了,背着他和公司搞走了上千万美金,最终暴亡在巴黎。据贝娄贝说,王的死因法 国警方日前已搞清楚了,是自杀,此人来巴黎之前在美国拉斯维加斯输光了所有黑钱,老婆 也跟别人跑了,他产生了绝望情绪。

贝娄贝这小伙子很不错,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清楚地知道,谁是他的老板。汉江省 国资委因此对贝娄贝很不满意,尤其是孙鲁生,很不喜欢这个有四分之一犹太血统的法国“ 同志”。前几天还来了个电话,提出撤消伟业国际驻欧办事处,解聘贝娄贝。孙鲁生说,咱 们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也不能这样发扬啊,每月五千欧元用这么一位洋买办太过分了吧?在这 种小事上,他没争辩,马上说,好啊,那就按你们的意见办!然而,电话一挂,他转身就给 贝娄贝加薪一千欧元,伟业国际驻欧洲办事处也变成了新伟投资驻欧洲办事处。这个办事处 也与伟业国际无关了。

新船已经造好,伟业国际产权之战就更好打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利用旗下上市公 司股价不断波动的机会,在证券市场上赚足利润一走了之。如果­干­得漂亮一些,能把美国纳 斯达克的伟业中国和沪市的伟业控股两旗舰趁机开走就更好了。

当然,放弃伟业国际并不是放弃中国市场,在当今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中国经济更具活力 的了。此前世界经济的发动机是美国,未来将是中国,中国起码将充当亚洲经济的发动机, 他募集的欧元必须投入中国项目。因此,就算赵安邦失势,股权奖励方案最终无法兑现,他 也不会和国内一个经济大省的政府闹翻,他会潇洒地从伟业国际的旧船跳到新伟投资的新船 上,站在新船的船头向他们道一声“拜拜”!

夜渐渐深了,西岱岛和塞纳河两岸亮起了美丽的灯火,巴黎进入了又一个梦乡。然而, 中国大地的太阳却又一次升起来了——他又该和国内一起办公了。

头一个电话便打给了汤老爷子,汤老爷子白天来过电话的,他没接。

汤老爷子一听是他,乐呵呵地问:“原崴啊,你怎么回事啊?乐不思蜀了?”

白原崴笑道:“就算不思蜀,我也得想着您教授老爷子嘛!别来无恙乎?”

汤老爷子话说的谦虚,声音里却透着兴奋,“还好,还好,前阵子活动了一下手脚,就 是我和你说过的那只绿­色­田园啊!小的们眼疾手快,快进快出,在这种市道竟斩获颇丰,我 今天表扬他们了!”

白原崴开玩笑说:“你们海天系斩获颇丰,小股民们又该血­肉­模糊了吧?!”

汤老爷子抱怨道:“还说呢,我也血­肉­模糊了,在绿­色­田园上赚到的钱,又分期分批套 在你们伟业控股上了!原崴,你又在欧洲胡说什么啊?我现在吃了你们一肚子钢铁,想吐都 吐不出来啊!知道吗?伟业控股今天收盘又跌到六元左右了!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你 们那位洋老贝说,你当时在会见两位欧洲议员?”

白原崴轻描淡写地说:“谈不上会见,就是随便聊聊,他们年内要访华!”

汤老爷子很敏感,“你该不是要打国际牌吧?通过两位议员做国内的工作?”

白原崴自嘲道:“你也不想想,我敢吗?我现在是妾身未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哪 敢和这些西方政客公然搅在一起!”他接着才说起了正题,“老爷子,钱惠人是怎么回事啊 ?咋突然调到文山做市长了?赵安邦省长也不替钱惠人说说话?”

汤老爷子说:“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姓钱的经济上可能有问题!”

白原崴不太相信,“这不可能!伟业国际总部在宁川,我和钱惠人打了十几年交道,对 他的为人很了解。据我所知,他的清廉正派是少见的!当年在香港,我出于感激送给他一块 手表,他回国后马上上交了!我看,这可能是政治斗争吧?”

汤老爷子判断说:“这也不是没可能,这阵子社会上传言不少,说赵安邦和省政府搞经 济格局调整,省委则搞政治格局调整,裴一弘和于华北要瓦解宁川帮!”

白原崴知道,于华北早年曾在职就读过老爷子的研究生,便问:“于书记那里有什么新 消息?我咋听说,他对省政府的股权奖励方案不太满意?认为不妥?”

汤老爷子很惊奇:“哎,原崴,你这是听谁说的?于华北不会管这么宽吧?”

白原崴说:“咱们这位于书记管得就是这么宽,不信你去问他吧!”又意味深长道,“ 伟业控股这阵子的下跌,我估计与此有关啊,老爷子,你们海天系吃下的钢铁只怕一时难以 消化了!我透个底给你:不行我和我的团队就出局,从伟业国际撤退,下一步准备在欧洲搞 保税区!今天这两个欧洲议员就是找我谈这事的!”

汤老爷子有些吃惊,言语里还是不动声­色­,“原崴,就算搞保税区,也能以伟业国际的 名义搞嘛!我觉得这倒是个大好题材,你看咱们就借这个题材炒一把好不好?起码帮我们解 一下套嘛!”

白原崴故意说:“我不敢和汉江省玩下去了,你们想解套就去找于书记吧!”

放下电话,看着落地窗外的灯火,想了想,白原崴又给孙鲁生通了个电话。

孙鲁生开口就连珠炮似的嚷:“我说白总,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赵省长又催了,等 你回来签股权协议呢!赵省长说,既然20%的股权奖励方案你原则上同意了,那就早点签字 ,免得谣传四起,市场波动!另外,还有一点也明确了,对伟业国际,省政府和省国资委暂 时不派人接管,具体实施方案得和你认真谈哩!”

白原崴说:“你最好请赵省长再想想,不派人搞接管可能吗?省里其他领导会不会有意 见?据悉,裴一弘书记至今没个态度,于副书记好像也还有看法吧?”

孙鲁生话里有话,“白总,你知道就好,所以,我不多说了,你看着办吧!”

白原崴沉吟片刻:“那好,我争取尽快回国吧,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就回!”

孙鲁生又说:“哎,我怎么听大使馆的同志说,你在欧洲净宣传人民币价值低估啊?赵 省长让我提醒你:要和政府口径保持一致,不要参加经济反华大合唱!”

白原崴马上叫了起来,“真是活见鬼了,人民币价值低估是欧洲洋鬼子们在嚷,又不是 我说的!我不过是帮着国内招商引资,再说,我也不是啥政府官员!”

孙鲁生显然对情况有所了解,“我知道,据说你又从欧洲卷走了几亿欧元?”

白原崴淡然道:“哪来的几亿欧元?不就是为平州港融资嘛,去年就定下的!”这才说 到了石亚南,“真没想到,我替平州港融着资,女市长倒调走了!”

孙鲁生打趣说:“怎么?对石亚南恋恋不舍啊?白总,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女市长了?是 不是想追随她到文山投资啊?你要真有这个想法,我们国资委支持!你知道,根据省委、省 政府的十年规划,我省下一步经济发展的重心要放在文山了!”

白原崴笑了起来,“孙主任,这还用你说?石亚南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约我相会文山 哩!就是冲着和这位新上任的女市委书记约会,我也得尽快回去一下!”

孙鲁生笑道:“那好啊,咱女书记好像还没去上任哩,你能在省城堵着她!”

白原崴说:“不对了,据我掌握的情况,此刻她应该在赶往文山上任的途中!”

孙鲁生大为惊讶,半真不假地叫道:“哎,白总,你有千里眼啊?!”

白原崴快乐地大笑,“我没有千里眼,却有一颗爱国心啊,心系祖国嘛!”

和孙鲁生通话结束后,白原崴陷入了抉择前的深思——

看来,他必须先回去一下了,哪怕回去后再走也成。孙鲁生今天话里有话,赵安邦也面 临不少压力,钱惠人遭贬就是个证明!他再这么拖下去,没准连奖励的股权也没有了,20% 的股权不是个小数目,能拿到手为什么不拿呢,更何况还有让他继续经营的承诺!就算这个 承诺最终兑现不了,他也不会损失什么,他新伟投资的新船不是造好了吗?适时换船就是了 !又想,钱惠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赵安邦为什么就默认了这一让他难堪的事实?裴一弘和 于华北究竟是要做钱惠人的文章,还是想做赵安邦的文章?如果由钱惠人引发的战火真烧起 来,最后会不会烧到他身上?

在中国内地搞经济,就不能不关注政治;不关心政治,你就无法做大做强!

然而,关心政治,却又要远离政治家。你应该关注来自官场的政治动向,但不能在官场 上寻找政治靠山,更不能和官员结盟,搞人身依附。事情很清楚:任何官员都有任期,也都 有对立面,永恒的权力是不存在的,而权力失落后的损害则是客观存在的,那些在位官员倒 台或下台后,你就要跟着垮台倒霉,这样的教训已经太多了。因此,他和宁川及省内任何官 员都不存在结盟关系,包括赵安邦和钱惠人。

那他还怕什么呢?就算赵安邦、钱惠人这帮从宁川上去的高官全倒了,他也能和裴一弘 、于华北直接谈判!那就尽快回去吧,就算火中取栗,也冒它一次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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