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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七种武器之碧玉刀 > (二)

(二)

段玉接口道:“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华华凤道:“他怎么会知道?他对你的认识又不深。”

段玉笑了笑,道:“但我们在一起赌过,你难道没听说在赌桌上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脾气。”

华华凤也笑了,道:“这么说来,钱财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段玉沉思着,缓缓道:“天下本来就没有绝对坏的事,你说对不对?”

华华凤柔声道:“我不知道,我想得没有你这么多。”

段玉苦笑道:“但我还是想不出,要怎么样才能证明铁水才是真凶。”

华华凤叹道:“这的确很难,这本是死无对证的事。”

段玉道:“至少我要先证明他是青龙会的人,证明他跟花夜来是同党。”

华华凤道:“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段玉道:“没有。”

华华凤道:“青龙会组织之严密.几乎无懈可击,你若想找别人证明他们是青龙会的,根本就不可能。”

段玉道:“我也听说过,好几百年来,江湖中都从未有过组织如此严密的帮会。”

华华凤道:“所以我们刚才就算能将周森留下来,他也绝不敢泄露铁水的秘密。”

段玉道:“所以我刚才连想都没这么样想。”

华华凤道:“铁水和花夜来自己当然更不会承认。”

段玉道:“当然不会。”

华华凤叹了口气,道:“那末你还能想得出什么法子来呢?”

段玉笑了笑,道:“现在我还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世上本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华华凤道:“体难道真的从来不相信世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段玉道:“嗯。”

华华凤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段玉道:“你笑什么?”

华华凤道:“我笑你,看来你真的被人装进箱子里.也不会绝望的。”

段玉笑道:“一点也不错。”

华华凤嫣然道:“有时连我也不知道,你这人究竟是比别人聪明呢?还是比别人笨?”

段玉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我至少总是能比别人活得开心些。”

华华凤道:“你还知道什么?”

段玉道:“我还知道假如我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绝不会有人自己跑来承认是凶手的。”

华华凤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段玉道:“去找铁水。”

华华凤道:“你去找他?”

段玉说道:“难道只许他找我,就不许我去找他。”

华华凤道:“你真的要自己送上门去?”

段玉苦笑道:“我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吧。”

华华凤道:“躲几天也不行?”

段玉道:“不行。”

华华凤道:“为什么?”

段玉道:“我一定要在四月十五之前,赶到宝珠山庄去。”

华华凤忽然不说话了。

夜很深很静,淡淡的星光照进窗子,依稀只能看得出她脸上美丽的轮廓,和那双发亮的眼睛。

她眼睛里仿佛有种很奇异的感情。

段玉道:“四月十五是朱二叔的寿诞之期.朱二叔是我父亲多年的兄弟。”

华华凤忽然抬起了头,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瞪着他,问道:“你急着赶去.真是为了给未二爷拜寿?”

段玉道:“怎么会是假的?”

华华凤垂下头,拉起腰带.用力卷在她纤长的手指上,又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听说朱二爷有个很漂亮的女儿,她是不是长得真的很美。”

段玉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华华凤道:“听说朱二爷这次做寿,为的就是要选中意的女婿?”

她又抬头,瞪着段玉,冷冷道:“看来你倒很有希望被选上的。”

段玉勉强笑了笑,想说什么,又忍住,想看着她,却又偏偏不敢触到她的目光。

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

他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回去了。”

华华凤道:“你呢?”

段玉道:“我去找铁水……”华华凤冷笑道:“难道只许你去找他,就不许我去?”

段玉道:“这件事本来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华华凤道:“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但现在却有了。”

段玉终了忍不住转过头来,凝视着她。

她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星光照进她眼睛,她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

她说不出,但他总是看得出的。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他们的手忽然紧紧地握住,这一次他们的手谁也没有缩回去。

她的手那么柔软,又那么冷。

夜更深、更静,星光朦胧,春风温柔。

大地似已在春光中溶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玉才缓缓道,“我去找铁水.只因为我已没有别的路可走,我父亲就算能忍受任何事,也绝不能忍受别人将我当作凶手。”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所以我明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很愚蠢,也不能不去。”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其实我并没有对付他的把握。”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可是你还提要跟我去。”

华华凤咬着嘴­唇­,道:“我本来可以不去,但现在已不能不去.你难道还不明白?”

段玉凝视着她,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华华凤嫣然一笑,柔声道:“只要你明白这—点,就已足够了。”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铁水?”

“你根本不必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人看见你,就立刻会通知他来找你。”

“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却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你。”

“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等到天亮?”

“假如你真的相信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现在你就该乖乖地睡—觉。”

段玉真的睡着了。

他还年青,—个疲倦的年青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的。

何况他正在她身旁世上还有付么地方能比这里更温暖、更安全?

一个温柔可爱的女人的怀抱里,岂非本就是男人的天堂?

(三)

春天,艳阳天。

阳光灿烂,天空澄蓝。

段玉觉得­精­神好极了。

其实他并没有睡多久,可是他睡得很熟,就好像小时候他睡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梦里都带着极温馨的甜美。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华华凤腿上她的腿温暖而结实。

她没有睡,正在看着他。

他一张开眼就看到了她,看到了平时总是深藏在她眼睛里的温柔情意。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已是个真正的女人,已不再是那个专门喜欢找他斗嘴的女孩子。

他看着她笑了。

他们笑得愉快而真挚,谁也没有觉得羞涩,谁也没有觉得抱歉。

他枕在她腿上,好像本就是件很自然、很合理的事。

他们的心情也正和窗外的天气一样,新鲜、清洁,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光明。

春天的阳光,总是不会令人失望的。

他们走在阳光卜。

他们看见了很多人,觉得每个人好象都很快乐;当然有很多人看见了他们,当然也觉得他们很快乐。

他们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但最被人注意的,并不是段玉,而是华华凤。

穿一身紧身衣服在路上走的女人并不多,身材像她这样好的女人也不多。

段玉道:“别人都在看你。”

华华凤道:“哦?”

段玉道:“他们为什么不看我?”

华华凤抿着嘴笑道:“因为你没有我好看。”

段玉道::“可是我值五千两银子。”

华华凤这才觉得有点奇怪了。

她刚才还没有想到,女孩子在被很多人看着的时候.心里又怎么会想到别的事?

华华凤道:“也许现在看见你的人,凑巧都没有看见铁水贴出来的那张悬赏单子。”

段玉道:“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华华凤道:“茶馆里。”

无论什么地方的茶馆,通常都是人最杂的地方,现在虽然还很早,但大多数茶馆都已开门了。

“上午皮泡水,下午水泡皮”,最懂得享受的杭州人,早上当然不会耽在家里,吃老婆煮的稀饭。

杭州茶馆里的汤包、蟹壳黄、扬州千丝,本就和广东茶楼里的鱼饺、烧卖一样受人欢迎。

段玉一走进这家茶馆,果然立刻就发现自己的尊容被贴在墙上。

奇怪的是,茶馆里的人偏偏还没有注意他,一双双眼睛还是要盯着华华凤。

这些人难道全都是­色­鬼、没有财迷?

两个穿着对襟短衫,手里提着鸟笼子的市井好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们选的位子,恰巧就在一张悬赏下。

有个人正抬着头在看段玉的尊容,嘴里也不知在跟他的朋友说什么。

段玉向华华凤递了个眼­色­,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有意无意间在这张悬赏下一站。

提着鸟笼的市井好汉也看了他两眼,却偏偏又转过头去,大声招呼伙计:“来两笼小包,一壶龙井。”

难道他对包子比对五千两银子还有兴趣?

段玉­干­咳了两声,开始念上面的字:“无论谁发现此人行踪,前来通风报讯,赏银五千两整。”下面还有报讯的地址。

段玉好像这才发现别人悬赏捉拿的就是他自己,立刻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谁知这两个人还是当他假的。

段玉忽然对他们笑了笑,道:“你看这上面的人像不像我?”

“不像。”

“一点都不像。”

这两人回答得好­干­脆,段玉怔了怔,勉强笑道:“可是我自己为什么越看越象呢?”

这两人已开始在喝茶,连理都懒得理他了。

段玉真想揪住他们耳朵,问问他们究竟是瞎子?还是呆子?

有个茶博士正拎着个大茶壶为客人加水。

段玉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大声道:“你看这上面画的人是不是我。”

茶博士拼命摇头,就像看见了个疯子,吓得脸­色­发白。

段玉又怔住。

华华凤已走过来,悄悄地拉他衣襟。

段玉眼珠子转了转.故意用很多人都可以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上面画的人明明是我,就幸好这些人竟连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

他—面说,一面用眼角去打量别人。

但满屋子的人好像忽然全都变成了饿死鬼投胎,一个个都在埋头吃他们的点心,谁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段玉已开始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么好赚的五千两银子,为什么竟偏偏没有人嫌呢?”

他实在想不通。

华华凤也想不通。

她拉着段玉坐下来,勉强笑道:“也许已有人去通风报讯了,只不过不敢被你看见而已。”

段玉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等,幸好这里的汤包和­干­丝味道还不错。

等到一笼汤包两碗­干­丝全都下了肚,居然还是全无动静。

段玉看着墙上的画,喃喃道:“难道上面画的真不象我?”

华华凤道:“不象才怪。”

段玉道:“既然很象,他们不去赚这五千两银子,岂非更怪?”

华华凤道:“的确有点怪。”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我不想被人认出来的话,现在满屋子里的人只怕已经全都队出我了。”

华华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个人昂然而入,把墙上贴的悬赏,一张张全都撕了下来。

茶馆里的人居然好像全都没看见。

段玉当然看见了。

这人黑黑的脸,眼睛炯炯有神,竟是那最爱多管闲事的乔老三。

段玉正想过去问问他,为什么又来多管闲事。

谁知这时又有个他认得的人走了过来。

一个清四瘦削的独臂道人。

他不等段玉招呼,已走过来坐下,微笑道:“两位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茶。”

华华凤冷冷道:“道人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茶。”

顾道人笑道:“听说,有位专喜欢跟人抬杠的姑娘,想必就是这位了。”

段玉也忍不住笑道:“一点也不错。”

华华凤狠瞪了他一眼,居然忍住了,没有找他的麻烦。

因为这时乔老三:也已过来,手里拿着从墙上撕下的一叠悬赏,往桌上一搁,笑道;“这已是最后的几张了,我一个人收回来的就有三百多张。”

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收回来。”

乔老三道:“因为我天生喜欢多管闲事。”

段玉叹了口气,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华华凤板着脸,道:“你既然喜欢多管闹事,现在就请你把它们一张张贴回去。”

乔老三皱了皱眉,道:“为什么要将这些废纸贴回去?”

华华凤道:“谁说这是废纸?”

乔老三道:“我说的。”

华华凤道:“你难道不想要这五千两银子?”

乔老三道:“我想是想要,只可惜没有人肯给我。”

华华凤道:“难道铁水已不想捉他了?”

乔老三道:“你现在才知道?”

华华凤怔住,段玉也怔住。

过了半晌,华华凤又忍不住问道:“铁水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乔老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段玉,道:“你们还不知道?”

华华凤道:“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你7”乔老三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忽然成了好人。”

华华凤又怔了怔.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找他。”

乔老卡好象也怔住了,道:“你们要找人?”

华华凤冷笑道:“难道只许他来找我们,就不许我们找他?”

乔老三却又笑了,道:“你们当然可以找他,而且一定能找得到。”

他笑得好像很奇怪、很神秘。

华华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找到?”

乔老三道:“因为我可以带你们去。”

他果然带他们去了.而且真的很快就找到了铁水。

铁水居然真的变成了个好人。

死人绝不可能再做坏事。

所以死人都是好人。

铁水已是个死人。

(四)

段玉做梦也想不到铁水会忽然间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第—个发现他尸身的就是乔老三。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就在大街上。”“他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颅,他的人倒在街心,头颅却落在一丈外。”

他死得真惨。

“是谁杀了他?”

“没看见,我只看见了杀他的那把刀!”

刀就在棺材上。

棺材就停在凤林寺,刀赫然又是段玉那柄碧玉七星刀。

在庙里照料丧事的是卢九。

这个多病的人,在已将垂暮之年,竟在一日之间亲眼看见他的儿子和好友连续惨死在刀下。

惨死在同一柄刀下。

阳光穿过枝叶茂密的菩提树后,已经变得很­阴­暗。

­阴­森森的阳光,照在他面前两口棺材上,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他看来似已忽然老了很多。

到了这里,就连华华凤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

丝巾脏了,可是他已不在乎。

沉默了很久,华华凤终于忍不住道:“刀本来是在铁水自己手上的,是不是?”

顾道人道:“但他并没有一直带着。”

华华凤道:“他将刀留在什么地方了?”

顾道人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黄昏时刀已不见了。”

华华凤道:“我可以证明昨天黄昏时,段玉一直跟我在—起的。”

顾道人奇*书*电&子^书道:“哦。”

华华凤又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

顾道人道:“还有谁?”

华华凤道:“一个我不认得的人。”

顾道人淡淡道:“你不认得这个人,但这个人却愿你们在一起?”

华华凤道:“因为他是被我们从一口箱子里救出来的,而且受了伤。”

顾道人看了看乔老三,乔老三仰面看着屋梁,两个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华华凤的脸却已急得发红,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

现在就算还能找到那个人.也是一样没有用的一一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顾道人忽然道:“昨天晚上你们在哪里?”

华华凤道:“就在铁水那屋子里。”

顾道人道:“那里还有人?”

华华凤道:“非但没有人,连东西都被搬空了。”

顾道人道:“你们两位就在那栋空房子里耽了一夜?”

华华凤的脸更红。

这件事也同样很难让人相信。

顾道人忽然叹了一声.道:“铁水并不是我的朋友。”

乔老三道:“也不是我的。”

顾道人指起头,凝视着段玉,道:“但你却是我的朋友。”

段玉慢慢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

顾道人道:“我们虽是朋友,但你现在若要走,我也绝不留你。”

段玉很感激。

他当然懂得顾道人的好意,顾道人是在劝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卢九忽然长长叹息了声,道:“你的确已该走了。”

段玉道:“我……”卢九道:“这是你的刀,你也可以带走。”

他看着棺材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也说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你。”

卢九道:“到了宝珠山庄,请代向朱二爷致意,就说……就说我父子不能去拜寿了。”

段玉勉强忍耐着,不让盈眶的热泪流出,咬着牙—字字道:“可是我并不想走。”

卢九皱眉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我不能走。”

卢九道:“铁水已去世,这地方现在已没有人再留难你。”

段玉道:“我知道。”

卢九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

段玉道:“因为我现在若是走了,这一生都难免要被人怀疑是凶手。”

顾道人接着道:“可是我们都信任你,这难道还不够?”

段玉道:“你们相信我,只因为你们是我朋友,但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不是我的朋友。。

他凝视着棺材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何况,这的确是我段家的刀,无论谁用段家的刀杀了人,段家都有关系。”

顾道人道:“你想找出真凶?’段玉点点头。

顾道人道:“你有线索?”

段玉道:“只有—条。”

顾道人道:“一条什么?”

段玉道:“一条龙,青龙。”

顾道人耸然动容,道:“青龙?青龙会?”

段玉道:“不错,青龙会。”

听到了“青龙会”这三个字,每个人的神­色­都仿佛变了。

数百年以来,江湖上的确从未有过象青龙会这么神秘,这么可怕的组织。

这组织真的就象是一条龙,一条神话中的毒龙,虽然每个人都听说过它,而且相信它的存在,但却从来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它,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形态、究竟有多大。

大家只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好象都在它的­阴­影笼罩下,无论什么时候,它都可能会突然出现。

有些人近来甚至已觉得随时随地都在被它威胁着,想自由呼吸都很难。

过了很久,顾道人才吐出口气,道:“你认为这件事跟青龙会有关系?”

段玉点点头,道:“我是初九才到这里的。”

顾道人道:“就是前天?”

段玉道:“不错,前天下午我刚到这里,就遇到了花夜来。”

顾道人道:“听说那时你正在三雅园喝酒。”

段玉道:“花夜来的行踪本来一直很秘密,因为她知道有人正在找她,无论谁若想躲避别人的追踪,都绝不该到三雅园那些地方去的,但那天她却居然在那里露了面。”

他笑了笑,接着道:“而且她还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所以特地坐在窗口,还特地将窗帘卷起,窗户打开。”

顾道人在沉吟着,说道:“这的确好象有点不大合理。”

段玉道:“铁水的门下,刚巧也在那时找到了她,刚巧就在我面前找到了她!”顾道人道:“你认为这件事本是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的?”

段玉说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天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

顾道人想了想.道:“这么样说来,铁水和花夜来难道也是早已串通好了的?”

段玉点点头,道:“他们想必早巳在注意我的行踪,知道我来了,就特地安排好这场戏,在我面前演给我看。”

顾道人接着道:“但当时你若不去管这件闹事呢?”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们想必也已算准了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华华凤忽然也叹了口气,冷哼道:“一个血气方刚、自命不凡的年青人,又喝了点酒,若是看见几个凶横霸道的大和尚公然欺负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怎么可能错过这种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段玉苦笑道:“何况当时就算我不出手.他们也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幸好我们的段公子是个好打不平的英雄好汉,所以他们也根本用不着多费事了。”

看来女人若是有了吃醋的机会,她也是绝不肯放过的。

顾道人皱着眉头,说道:“他们这么样做,目的何在?”

段玉道:“第一,他们本来就想除去卢小云,再嫁祸给我。”

顾道人在听着。

段玉道:“所以那天晚上他们就叫花夜来偷走我的刀.杀了卢公子。”

顾道人道:“他们认为卢九爷一定也会杀了你替卢公子报仇的。”

段玉答道:“不错,这就叫一石两鸟,借刀杀人之计。”

顾道人道:“卢公子身上带着的珍珠和玉牌,难道也是花夜来故意送给你的?”

段玉道:“那倒不是,若是她送给我的,我就不会收下了。”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她用的是种很巧妙的法子,当时连我都被她骗过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花夜来并不如他所想象中那么笨。

她故意偷了段玉的银票和碧玉刀。故意藏到那花盆里,故意让段玉看到。

然后她才故意装作睡着,让段玉去将那些东西全都偷回去。

她当然也已算准,段玉得手之后,一定会偷偷溜走的。匆忙之中,段玉当然不会发现东西多了,何况那些东西本就在同一个袋子里。

等段玉发现东西多了时,就算立刻送回去,她—定已不在那里了,从此之后,段玉一定再也找不到她。

所以段玉也就没法子再找到任何人能证明那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

何况,任何人都知道卢小云是他的劲敌。

一个人为了要娶到那样既富有又美丽的妻子,先在暗中将自己的情敌杀死,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等到卢九发现珍珠和玉牌也在段玉身上时,当然就会更认定他是凶手了。

顾道人叹息着,道:“看来他们这—计,本来的确可以算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的了。”

段玉道:“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一着。”

顾道人道:“哦?”

段玉道:“他们没有想到,卢九爷竟会在赌桌上认得了我,而且把我当做朋友。”

卢九一直在听着,表情痛苦而严肃,此刻忽然道:“铁水本来也是我的朋友。”

段玉道:“我知道。”

卢九道:“他小时候本是我的邻居,十二岁才投入了少林寺。”

其实铁水本是他们家一个老家人的儿子,就为了觉得自己的出身低贱,所以才会养成一种偏激又自大的­性­格。

有自卑的人,总是会故意装得特别自大的。

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心里的弱点.通常都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卢九道:“他不惜出家做了和尚,就是为了想学少林的武功.出人头地,所以他在少林练武时,比任何人都发奋刻苦。”

段玉道:“所以他才练成那一身好武功。”

卢九道:“我一向很了解他,也相信他不会和花夜来这种女人同流合污。”

段玉接口道:“但你想必已有很久未曾见过他了。”

卢九叹道:“的确已有很多年,所以这次他邀我来这里相见,连我都觉得很意外。”

段玉说道:“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人往往是会变的。”

卢九道:“就算他已变了,但少林寺一向最重清规,他在少林寺耽了二十年,最近才入江湖,又怎么会认得花夜来这种女贼。”

段玉沉吟着,道:“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跟花夜来结交的。”

卢九道:“绝无可能。”

段玉道:“他结交的并不是花夜来,而是‘青龙会’。”

卢九皱眉道:“青龙会?”

段玉道:“他一怒离开了少林寺,为的就是知道自己在少林寺已无法出头,所以想到外面来做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

卢九道:“可是他一个人毕竟孤掌难鸣.何况他出家已久,对江湖中的人和事必定都很陌生,要做大事,就必定要找个有力的帮手。”

卢九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

段玉道:“青龙会想必就利用了他这一弱点.将他吸收入会了。”

卢九道:“以他的脾气,又怎肯甘心被人利用?”

段玉道:“因为他也想利用青龙会,有些人的结交,本就是因为要互相利用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青龙会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很大的诱惑,何况他这人本来就很偏激。”

卢九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段玉非但没有说错,而且说得已经很客气了。

这次他见了铁水后,也已觉得铁水有些事做得太过份,有时甚至已令人无法忍受。

可是他原谅了铁水,因为他始终认为铁水是个英雄。

英雄的行径,总是和常人有些不同的。

段玉道:“只可惜铁水虽强,青龙会更强,所以他人了青龙会后,就渐渐被人控制,渐渐不能自主,要被迫做一些他本不愿做的事,这时他纵然还想脱离青龙会.也已太迟了。”

因为这时他已习惯了那里奢侈的享受,习惯了要最好的女人、最好的酒。

也许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也在恨自己的堕落。

所以他就更堕落,更拼命去寻找刺激和享受,只为了要对自己报复。

所以他才会被青龙会吞下去。

卢九叹息着,黯然道:“他出家为僧,只为了出人头地,并不是真的想皈依佛门,这一点就已错了。”

段玉道:“不幸他一错还要再错,竟又入了青龙会。”

卢九叹道:“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无论谁加入了他们,都难免要被吞下去。

段玉也不禁叹息。

顾道人已沉默了很久,这时才忽然问道:“你认为这件事就是青龙会指使铁水来做的?”

段玉道:“想必如此。”

顾道人道:“据说青龙会的分坛,共有—一百六十五处,杭州想必也是其中之一。”

段玉道:“不错。”

顾道人道:“铁水莫非就是这里的堂主?”

段玉道:“我本来也以为是他。”

顾道人道:“现在呢?”

段玉道:“现在我已知道另有其人,铁水在这里,也一直在被这个人监视着,所以这件事出了意外后,他就立刻被这人杀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杀他?”

段玉道:“为了灭口,也为了立威。”

顾道人道:“立威?”

段玉道:“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他叹息着,接着道:“所以替青龙会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敢不尽力的。”

顾道人叹道:“也许这就是青龙会能成功的原因。”

段玉道:“但这件事他们并没有成功。”

顾道人点点头展颜笑道:“你现在不但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说要走,就可以走……”段玉打断了他的话,道:“但我若真的走了,他们就成功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

段玉笑了笑,道:“他们这次计划,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我和卢小云。”

顾道人道:“现在卢公子已死了。”

顾道人道:“不错。”

段玉道:“我虽然还活着.也等于死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段玉道:“因为我已是个凶手,至少还无法证明我不是凶手,所以就算我还有脸到宝珠山庄去,想必也是空走一趟的。”

顾道人恍然道:“不错,朱二爷当然不会要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做女婿。”

段玉苦笑道:“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被人看重的,就算突然暴死在长街上,也没有人会同情。”顾道人道:“所以你认为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暗算你。”

段玉叹道:“而且他们杀了我之后,还是可以将责任推到卢九爷身上,因为卢九爷不愿正面跟段家结仇,却又不甘儿子惨死,所以就只有找人来暗算我,这岂非也很合理?”

顾道人看着他,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真看错了你。”

段玉道:“看错了我?”

顾道人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花花太少,后来想法虽然变了,却还是没有想到你竟是这么样一个人。”

华华凤也总该已有很久没有开口,忽然Сhā口问道:“你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道人微笑道:“他看来虽然象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大少爷,其实他懂的事简直比我们这些老狐狸还多。”

华华凤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扮猪吃老虎.谁若认为他真是个呆子,那就错了。”

她眼睛里发着光,脸上也发着光。

顾道人笑道:“所以我若是朱二爷,不选他做女婿选谁?”

华华凤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去,冷冷道:“只可惜你不是。”

卢九轻轻地咳嗽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天­色­似暗了,风中似已有了寒意。

他站在风里,凝视着那口棺材,缓缓道:“这里面躺着的人,是我的儿子。”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卢九缓缓道:“他虽然并不十分聪明,也不能算很老实,但是我却只有这么样一个儿子。”

儿于总是自己的好,这不必他说,无论谁都能了解的。

卢九道:“他母亲最了解他.知道这孩子天生的脾气倔强,行动好胜,在江湖中最容易吃亏.所以临死的时候.再三求我,要我特别照顾他。”

他脸­色­更苍白,声音也已有些嘶哑,惨然接着道:“她十六岁进卢家的门,克勤克俭,辛苦做家十几年,直到临死时,只不过求了我这么一件事,而我———我竟没有做到。”

段玉垂下了头。

他了解这种心情,他也有个母亲。

卢九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不过想要你知道.我也同样希望能找出真凶来,为这孩子复仇的,我希望复仇的心,比你更切。”

段玉垂首道:“我明白。”

卢九道:“但是在没有真凭实据时,我们绝不能怀疑任何人是凶手。”

段玉道:“我明白。”

卢九道:“你不明白。”

段玉道:“为什么?”

卢九道:“我的意思是说,青龙会纵然多行不义,我们也不能怀疑他。”

段玉忍不住又要问:“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我们心里若有了成见,有时就难免会做错事的,但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我们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就难免也要被它吞下去。”

段玉肃然道:“你老人家的意思,现在我已完全明白了。”

卢九道:“你明白了就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慢慢地走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吹在他身上。

他弯下了腰,连这一阵风他都似已禁不起了。

走到门口,他竟咳嗽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很沉重的叹息声…。

停灵的地方,是在凤林寺的偏殿里,殿外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紫竹和菩提树。

听到了这叹息声,卢九的脸­色­忽然变了,轻叱道:“什么人?”

叱声中,他的人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这衰老而多病的人,在这一瞬间,竟似忽然变成了一只鹰。

也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竹叶“哗啦啦”一响,也有条人影从竹林中箭一般窜出去,身形一闪已到了院墙外。

卢九的身法虽快,这人也不慢。

墙外也有片树林,枝叶长得正密,等卢九掠出去时,这人已看不见了。

不知何时,阳光已被乌云掩没,风中的寒意更重。

现在毕竟还是初春。

卢九遥望着远山,痴痴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段玉也看不出。所以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他是谁?”

卢九迟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没有人懂得。

那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躲在竹林中暗中窥伺?又为什么要叹息?

莫非卢九已看出他是什么人,对自己却又不愿说出来。

段玉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看这人并没有恶意。”

华华凤道:“没有恶意为什么要逃?”

段玉解释道:“也许他只不过不愿被人看见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被人看见呢,难道他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华华凤忽又道:“我倒觉得他很象一个人。”

段玉道:“象谁?”

华华凤道:“他的脸我虽然看不清,但他身上穿着谁的衣服,我总能看得出的。”

段玉道:“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华华凤问道:“你难道真的认不出那是谁的衣服?”

段玉忽然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会认不出那是谁的衣服,事实上,他看得很清楚,那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华华凤在女扮男装时穿的紫绸衫。

她落水时穿的还是这身衣服,回去后才换下来,随手抛在门后。

段玉记得昨天晚上出门时,还看见这套衣服在那里。

华华凤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一定也已看出他是那位被人装在箱严里的仁兄了。”

段玉淡淡道:“你既然没有看清他的脸,最好就不要随便怀疑别人。”

华华凤撇了撇嘴,冷笑道:“我偏要怀疑他,说不定他跟这件事也有很大关系,否则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不敢见人?”

段玉笑了笑.只不过笑了笑,连一个字都不再说。

他早巳在他父母那七大戒条之外,又加了一条—一绝不跟华华风抬杠。

华华凤却还是不肯放松,还是在冷笑着道:“人家刚说你聪明,你是不是就真的觉得自己很聪明,难道别人就都是笨蛋?难道我也是个笨蛋。”

段玉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华华凤的火气更大,手叉着腰,大声道:“你若真的以为你自己是聪明的,你就错了,其实你知道的事,还没有我—半多。”

段玉还是拿定主意不开口,顾道人却恰巧走了过来,已经在微微笑着道:“姑娘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华中风狠狠地瞪着段玉,道,“我本来不想说,可是这个人实在太小看我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种气!”顾道人虽然没有帮腔,眼睛里却带着种同情了解之­色­、好象也在为她抱不平。

华华凤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开这秘密,就—定要先找到花夜来。”

顾道人立刻表示同意。

这意见本就是谁也不能反对的。

华华凤冷冷道:“可是你们能不能找得到花夜来呢?你们这些人,又有谁知道她在哪里?”

顾道人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试探着问道:“姑娘你莫非知道她在哪里?”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段玉.道:“现在就算我说知道,你们也不会相信的,因为你们根本还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她还有什么惊人的来历?

大家都只有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段玉,好象希望他能回答这问题。

段玉却只有苦笑。

他也不知道。

华华凤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一定跟他—样.—定也都认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事都不懂、只喜欢抬杠的小姑娘。”

她又在冷笑:“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我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也恰巧是在那时候出现的?这件事本来跟我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偏偏要来多管闲事?”

大家仔细一想,立刻全都发现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华华凤的名字,以前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更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她这人就好象是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恰巧是在初九那一天的黄昏时掉下来的,恰巧正掉在段玉旁边。

天下那有这么巧的事?

这其中当然一定另有秘密。

连卢九都忍不住在问:“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华华凤迟疑着,好象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将真相说出来。

她毕竟还是说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六扇门中,有位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女捕头,号称当世气大名捕之一,叫‘七爪凤凰’的人?”

大家当然全都听说过。

他们本就全都是见闻渊博的人,何况这位“七爪凤凰”也的确很有名。

据说她近年来破的巨案之多.已不在昔日的天下第一名捕神眼鹰之下。

华华凤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位七爪凤凰?”

大家都摇了摇头:“没有。”

华华凤悠然道:“那么你们现在总算是已见到了。”

顾道人动容道:“你就是七爪凤凰?”

华华凤谈淡道:“正最区区在下。”

顾道人道:“你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捉拿那女贼花夜来?”

华华凤点点头,道:“她犯的案太多,我们早就在注意她了。”

顾道人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实在是有眼无珠,姑娘你也实在是真人不露相。”

华华凤道:“其实我早已到这里来了,早巳盯上了那女贼,只不过,这本是我们六扇门里的事,我本来不想你们Сhā手的。”

顾道人道:“难道站娘你早已查出了那女贼的藏身处?”

华华凤傲然道:“那女贼的确比狐狸还狡猾,只可惜流年不利,偏偏遇上了我。”

她又在用眼角瞟着段玉:“你以为你很会装傻,其实我装傻的本事,比你还强一百倍,那女贼也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姑娘,完全没有警觉,所以才会落在我手里。”段玉还是只有苦笑。

现在他当然更没有话说了。

华华凤道:“我知道她这两天为了躲避风声,暂时绝不会动的.所以我本来预备等我的帮手来齐了后,再去下手!”她也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现在我既然已将这秘密说了出来,就已不能再等到那个时候了。”

顾道人道:“我们也绝不会让姑娘等到那时候,姑娘若是要找帮手,我们都愿意效劳。”

华华凤道:‘我知道,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也绝不会再袖手旁观的,”顾道人道:“却不知道姑娘要在什么时候下手呢?”

华华凤神情已变得很严肃,道:“我也知道你们绝不会走漏这消息的,可是为了预防万一,今天晚上我已非下手不可,而且从现在起,听到了这秘密的人,都绝不能离开我的身边.也绝不许再跟别人说话。”

她居然似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又谨慎,又沉着。

卢九肃然道:“从老朽这里起,我们大家一定都唯姑娘之命是从。”

华华凤又瞪了段玉一眼,道:“你呢?”

段玉苦笑道:“我本来就一直都很听话的.你要我往东,我从来也不敢往西。”

华华凤居然还是板着脸,冷冷道:“很好.只不过……”卢九、顾道人、乔老三,立刻同时问道:“只不过怎么样?”

华华凤道:“为了万无一失,我们一定还得另外找个帮手。”

卢九又问:“找谁?”

华华凤道:“江西霹雷堂的堂主。”

卢九道:“王飞。”

华华凤点了点头,道:“要捉狐狸,随时可能要用霹雷堂的火器。”

其实她自己现在看来也很象是条狐狸,而且是条老狐狸。

连段玉看着她的神态,都好象显得很佩服。

华华凤沉吟着,又道:“却不知他是不是肯来管这件闲事。”顾道人立刻道:“我保证他一定肯的,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华华凤道:“你能找得到他?”

顾道人笑道:“要找别人,我也许还没有把握,要找王飞,那简直比猫捉老鼠还容易。”

(五)

要找王飞的确很容易,因为他就在凤林寺外,顾道人的那小酒铺喝酒。

那位风姿绰约的女道士,正在旁边陪着他。

今天她心情仿佛很好.又喝了两杯酒,显得更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看来顾道人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能娶到这种老婆的男人并不多。

顾道人已经将王飞拉到旁边,只说了几句话,王飞已经不停地点头。

女道士用眼角瞟着他们,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又想偷偷摸摸的去找女人?”

顾道人笑道:“我们绝不会找太多的,每日最多只找三个。”

女道士瞪了他一眼,又嫣然道:“那么我也不会找太多的。”

顾道人道:“你找什么?”

女道士道:“你们出去找女人,我难道不会在家里找男人。”

顾道人道:“幸好这附近全都是和尚。”

女道士淡淡道:“莫忘了和尚也是男人,女道士配男和尚,岂非正是再好也没有。”

顾道人大笑,居然一点也不着急,更不吃醋,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很信任自己的老婆。

华华凤也觉得很满意,因为她已发现这个人的确守口如瓶.就算是在自己老婆面前.都绝不泄露一丝口风。

王飞却叹了口气.道:“我实在很佩服你。”

顾道人道:“佩服我?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王飞道:“你至少有—点比我强。”

顾道人道:“哦。”

王飞道:“我若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我就绝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顾道人又大笑,道:“难怪你总是乘我出去时到这里来喝酒,原来看上了她。”

女道士也笑了,咬着嘴­唇­,瞟着王飞.道:“他既然这么说,我们下次就送顶绿幅予给他戴戴,看他怎么办?”

本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变得­阴­云密布,接着,竞有雨点落下来……

(六)

雨下得还不小。

看着檐前的雨滴,大家都不禁皱起了眉。

华华凤却笑了,道:“这倒真是天公作美。”

顾道人皱眉道:“你喜欢下雨?”

华华凤道:“别的时候不喜欢,现在这场雨却下得正是时候。”

顾道人不懂:“为什么?”

华华凤道:“你们都是这地方的名人,目标都不小,无论走到哪里,都难免惹人注意,要易容改扮,一时也不容易。”

她微笑着,又道:“可是这场雨一下,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顾道人更不懂,别人也不懂。

华华凤却已将墙上挂的一副蓑衣笠帽拿下来,笑道:“穿上这件蓑衣,戴上了这顶笠帽,还有什么人认得你们是谁?”

有很多人都认为,西湖的妙处,就是不但值春,也值冬,不但值雨,也值雪。

坐着宽敞的画舫,穿着­干­净的衣裳,在湖上观赏雨景,的确是件很风雅、很美的事。

可是穿着蓑衣,戴着笠帽.淋着雨.踏着泥,去捉拿江湖大盗.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湖畔有六角亭,亭子里有个卖茶叶蛋和卤豆­干­的老人,正在看得外面的雨发怔。

雨点打在湖面上.就象是一锅煮沸了的汤,他这一天的生意也泡了汤,华华凤道:“大家不如先吃几个蛋,填填肚子,今天能不能吃得到饭,还是问题。”

顾道人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到楼外楼吃了饭再去。”

华华凤冷冷道:“­干­我们这行的人,本就吃惯了苦的,你们既然要跟我去办案,也就得受点委曲。”

顾道人不说话,愁眉苦脸地买了几个蛋,慢慢地吃着。雨下得更大了。

华华凤道:“大家最好是多买几个蛋,在路上吃。”

卢九道:“我们现在就动身?”

华华凤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路却并不近。”

乔老三也不禁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

华华凤伸手往湖岸对面的山蜂指了指,道:“就在那边。”

乔老三道:“好.我去找条大船,我们先坐船去。”

华华凤道:“不行。”

乔老三怔了怔,为什么不行?”

华华凤板着脸道:“湖上的船家,每个都可能是青龙会的眼线,我们绝不能冒一点险。”

乔老三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她冷冰冰的脸­色­.就什么也不说了。

段玉忽然走到她身边,悄悄道:“你知道你现在看来象是个­干­什么的?”

华华凤道:“还象个女贼?”

段玉笑道:“现在你当然不象女贼了.只不过象是个女暴君。”

大家既不能施展轻功,又不能露出形迹,只有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了一段路,天已黑了,走到对岸的山脚时,夜已很深。

这座山既不是栖霞,也不是万岭,山路崎岖,就算在春秋佳日,游山的人都很少。

在这种雨夜里,一个没有毛病的人,更是绝不会上山去的。

卢九、顾道人、乔老三、段玉、王飞这些人的神经都正常得很,连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现在他们却只有跟着华华凤上山。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要解开这秘密,就一定要抓住花夜来。

只要能破了这件案,无论要他们吃什么苦.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过,这要命的花夜来,实在是一个害人­精­,什么地方都不躲,偏偏却要躲在这种要命的地方。

雨还是没有停,而且连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江南的春雨,本就象离人的愁绪一样.割也割不断的。

新买的蓑衣和笠帽,好象并不太管用。

大家的衣裳都已湿透,脚上更满是泥泞。

上了山之后,泥更多,路更难走,风吹在身上,已令人觉得冷飕飕的,刚才吃的那几个蛋,现在也不知哪里去了。

每个人都觉得又冷,又饿,又累,但却也只有忍受着。

因为这本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好容易才爬到山腰,华华凤才总算停下来,歇了歇气。

她也是个人,她当然也累了。

王飞忍不住问道:“到了没有?”

他说的声音已压得很低,华华凤却还是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这位名声赫赫的霹雷堂主人,居然也吓得不敢开口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华华凤立刻一挥手,窜入了道旁的树林.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大家立刻全都跟着她窜进去,伏下来。

地上的泥又湿又冷,大家都似已完全感觉不到,因为脚步声已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们面前。从杂草中看出去,只见一个被着蓑衣的老樵翁,摇摇晃晃地从山上走下来,一只手拿着把破伞.一只

手提着个酒葫芦。

看来他已经喝得太多了,连路也走不稳,嘴里还在醉醺醺地自言自语,好象还准备到山下去打酒。

就因为他已喝得差不多了,所在这种天气里,还要下山打酒。

—个人若已喝到有了六七分酒意时,要他停下来不喝,实在比要饿猫不偷鱼吃更难。

——难道这老酒鬼也是青龙会的属下、花夜来的眼线?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连动都不敢动。

他们都已是老江湖了,打草惊蛇这种事,他们当然不会做的。

好不容易总算等到这老鬼走下了山坡,渐渐连脚步声都已听不见了。

王飞才忍不住道:“难道他….”“嘘!……”他刚说了三个字.就立刻被华华凤打断!

绝不许开口!绝不许开口!若是惊动了花夜来,这责任谁担当得起?

大家只有沉住气.爬在泥泞中,等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就象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也不知等了多久,华华凤总算站了起来,打着手式,要他们接着往山上走。

这时他们不但脚上是泥,身上也全是泥,段玉这一辈子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别人却居然还是连一点埋怨之­色­都没有,就连卢九爷这么样喜欢­干­净的人.都毫无怨言。

每个人都只希望能抓住花夜来那女贼,为卢小云复仇.为段玉洗刷冤名.为大家出口气。每个人都很信任华华凤.这位鼎鼎大名的七爪凤凰,办案时果然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令人不能不佩服。

山上更黑,更冷。

华华凤忽然又停下来,伏在树林里。

林外有一片危崖,危崖下居然有两间小木屋,里面还燃着灯。

——难道这就是花夜来的潜伏处?

大家伏在地上,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希望能赶快冲进木屋去,一下子将花夜来捉住。

华华凤却是很沉得住气,看来她已打定主意.不等到十拿九稳时,她绝不轻举妄动。

木屋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又等了很久.就象是等了一百年似的,华华凤才终于悄悄道:“我一个人先进去.你们在外面将木屋围住,等到我招呼时,你们再闯进去。”

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孤身进去涉险?为什么不索­性­一起闯进去?”

大家都不懂。

可是她既然这么样说,就一定有道理的,大家都只有听着。

华华凤身形已掠起,就象是股轻烟般,掠了过去。

这位七爪凤凰,功夫果然不弱。

只见她在木屋外又听了听动静,才一脚踢开门.扑了进去。

这时大家也全都展动身形,围住了木屋。

每个人的身法都很快,每个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看来花夜来这次就算是条狐狸,也是万万进不了的了!

忽然间,木屋里“砰”的一声,华华凤在厉声大喝:“花夜来,看你还能往哪里走?”

顾道人、王飞、乔老三,都已沉不住气了,已箭一般窜出去,闯入了木屋。

然后三个人就全都怔住。

木屋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华华凤。

(七)

木屋里又脏又乱,还带着一阵阵劣酒的臭气。

屋角堆着一堆柴,桌上点着盏破油灯。

华华凤正悠悠闲亲地坐在灯畔,用一块­干­布擦着头发上的雨水。

“花夜来呢?”

“不知道。”

王飞第一个叫了起来:“你也不知道?”

华华凤悠然道:“我既不是她同党,也不是她朋友,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每个人全都怔住。

顾道人终于忍不住道:“可是你自己明明说,你已查出了她的下落。”

华华凤嫣然一笑,道:“那是骗人的,完全都是骗人的。”

顾道人又怔住,华华凤道:“我既不是七爪风凰,也不是女捕头,我只不过是个专喜欢抬杠的小姑娘而已,你们这些老江湖难道真的看不出?”

顾道人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泥,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

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呆子.是个白痴。

别人的感觉,当然也跟他差不多。

五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乱转.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华华凤忽然道:“我这么样做.只不过是在试探试探你们。”

“试探我们?”

华华凤道:“我总怀疑你们之中,就有一个是龙抬头老大。”

她接着道:“只有龙抬头老大,才知道花夜来的下落,才知我是骗人的,我这样做,他心里当然有数,就算肯跟着我受这种冤枉罪,也一定难免露出些破绽来,我就一定看得出。”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看出来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她又嫣然一笑,道:“看来你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人,我以前根本就不该疑心你们的。”

一个笑得这么甜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说你是个大好人,你还能发得出脾气来么?

卢九也只有叹息一奇*书*电&子^书声.苦笑道:“现在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华华凤道:“只有一样了。”

她眨着眼,微笑道:“现在大家最好是赶快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汤,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八)

小楼的窗子还是开着的,灯却已灭了,雨已停了。

他们划着原来坐出去的那条小船.又回到这里来.一路上段玉连半个字都没有说。

华华凤偷偷地瞟着他,搭讪道:“不知道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兄还在不在?”

段玉还是板着脸,不开口。

华华凤道:“猜他们还在不在?”

段玉不猜。

华华凤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生什么气?凭什么生气?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你受了罪,我难道没有在受罪,你一身泥,我难道不是一身泥?”

段玉忽然也跳了起来,大声道:“谁说我在生气?”

他一叫,华华凤反倒怔住:“你既不是生气,一张脸为什么板得象棺材板一样?”

段玉大叫道:“因为我心里不高兴。”

华华凤道:“为什么不高兴?”

段玉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高兴?”

华华凤说不出话来了。

无论谁遇着段玉遇见的这种事.心里都绝不会愉快的。

华华凤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现在你怎么办呢?”

段玉道:“不知道。”

他跳起来,掠上了小楼,拔开了门栓,冲出去——他也想看看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兄还在不在?

那个人居然还在,居然正在外面的小厅里,吃昨天剩下的包子,喝剩下来的酒。

他身上穿的,还是他从箱子里出来时,穿的那套内衫裤.还是赤着一双脚。脸­色­却比昨天更苍白、更憔悴。

段玉也坐下来.开始吃包子.喝酒。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包子还没有臭。”

段玉也笑了笑,道:“­肉­也没有臭,虾也没有臭.鱼丸也没有臭,我的人却臭了”这人微笑道:“看来你好象也被人装进箱子里去过.而且还是漏水的箱子。”

段玉叹道:“我情愿被人装在箱子里,那至少比被人骗得象土狗满地滚好。”

这人道:“你被谁骗?”

“被我。”

华华凤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出来,淡谈道:“他的确是被我骗得白滚了一个晚上,可是这件衣服……”她忽然扬起了手,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女扮男装时穿的那件紫绸衫。

现在这件紫衫上竟也全是泥。

华华凤眼睛盯着那人.冷冷地说道:“这件衣裳本该好好地躺在屋里睡觉的,怎么会也滚了一身泥,难道它自己会长出脚来走出去?

先到凤林寺去鬼鬼祟祟地偷听,再鬼鬼祟祟地跟着去打滚?”

这人苍白的脸.已变得有点发红。

华华凤冷笑道:“衣服上当然不会长出脚来的,你身上却有脚!”她瞪大了眼睛.瞪着这个人,忽然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到凤林寺去,又跟着我们上山?难道你也想找花夜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人已发红的脸.忽然又变得苍白,好象想说什么,却又偏偏说不出。

窗外面的雨水,忽然响起了—阵摇船声。

段玉和华华凤不由自主,想到那小屋中去看看,这脸­色­苍白的神秘少年,却已突然凌空翻身,箭一般窜出了门外。

也就在这时,一个人已从窗外的湖面上箭一般窜了进来。

一个瘦削、修长、面容清癯、神情严肃的老人,赫然正是卢九。

他身上的衣服也还没有­干­透,也还带着一身泥,一张脸也板得像棺材板一样。

华华凤吃惊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回去?”

卢九冷冷道:“我还没有回去。”

段玉笑道:“幸好这里还有酒.喝两杯驱驱寒气如何?”

卢九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看他的脸­色­,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来喝酒的。

华华凤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不来喝酒,来­干­什么?”

卢九道:“来杀人!”华华凤笑不出了“来杀人,杀谁?”

卢九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铁水是我至交好友,小云是我独生爱子,无论谁杀了他们.我都不会让他活过今夜。”

段玉也笑不出了。

华华凤道:“你是来杀他的?你明明知道杀人的真凶并不是他?”

卢九冷笑道:“杀人的刀,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杀人的凶手,不是他是谁?”

华华凤怔住。

她实在想不通卢九为什么会忽然间改变了主意的?

卢九道:“我的确不愿与段飞熊结仇,但杀人之仇,也不能不报。”

华华凤道:“所以你当着别人的面,虽然故作仁义.别人一走,你就想来要他的命。”

卢九道:“不错。”

华华凤道:“你不怕杀错了人?”

卢九道:“杀错了一个人,不能放走一个仇人。老夫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级然杀错个把人,也是寻常的事。”

华华凤冷冷道:“你不怕别人杀错了你!”卢九淡淡道:“老夫年过半百,今日既然来了,就早将生死两字置之度外。”

他目光刀锋般盯着段玉.突然厉声道:“亮你的碧玉七星刀。只要你有些手段,不妨将老夫的头颅也割下来,作你的饮酒器。”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喝酒’向只是用酒杯喝的。”

卢九道:“我却想用你的人头作酒杯,盛满你的鲜血作酒,祭我的亡子英魂。”

他的声音已嘶哑,一双眼睛钉子般盯在段玉的咽喉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已鹰爪般扬起,仿佛恨不得一爪洞穿段玉的咽喉。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将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全都聚在这双手上.只要一着击出,必定是致命的杀着!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人大声道:“你千万不能出手,千万不能杀错人!”喝声中,一个人从门外直窜了进来,竟又是那脸­色­苍白的神秘少年。

这少年究竟是谁?他怎能知道卢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怎能会知道卢九杀过了人?

他当然知道。

这世界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能证明卢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

因为他就是卢小云!

(九)

卢小云竟没有死!看见自己明明巳死了的儿子.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卢九居然并没有露出丝毫惊奇欢喜之­色­。

卢小云已跪下,垂着头跪在他面前。

“孩儿不孝,让你老人家担心。”

卢九还是沉着脸,冷冷道:“我并没有为你担心,我知道你没有死。”

华华凤却又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就是卢小云,他就是你的儿子?

你知道他没有死?”

卢九点点头,道:“就算青龙会用假扮他的那尸体瞒过了我,我还是知道他没有死,就算他没有在凤林寺铁水的灵堂外叹息,我也知道。”

华华凤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卢九淡淡道:“他毕竟是我的儿子!”这句话不能算是很好的解释,却又足以解释一切——父子之间,总会有极奇妙的感情、奇妙的联系。这种感觉没有人能解释,却也没有人能否认。

华华凤还是不懂:“青龙会既然已决心要他的命,为什么又要用另一个人的尸体冒充他,却将他装在箱子里,沉入湖底?”

段玉忽然笑了笑,道:“因为他们不愿让卢九爷看到他身上的鱼钩。”

他居然好像也早已看出这秘密:“他们不愿让卢九爷看到他身上另外还有伤口,他们一定要让卢九爷相信,他是直接被我一刀杀死的。”

卢九道:“死人的脸,总难免扭曲变形,他们已算准了我不会看出这秘密。”

华华凤更不懂:“你既早已知道他没有死,为什么还要来杀段玉,替他报仇?”

卢九道:“因为我也知道,他自己—定会觉得没有脸见我,若不将花夜来那女贼亲手捉住,为自己出这口气,他是绝不会出来和我相见的。”

直到现在,他疲倦冷淡的脸上,才露出极怜惜伤感之­色­,慢慢地接着道:“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他的脾气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华华凤总算明白了一点:“所以你才故意用这法子,激他出来!”卢九点点头,叹道:“这孩子虽然倔强骄傲,却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绝不会看着的他救命恩人,跟他的老子拼命的!”华华凤又有一点不懂了:“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卢九面上终于露出微笑:“我早已猜出,被人装进箱予里的那位仁兄就是他。”

华华凤也笑了:“你也听到我说,他身上穿的.就是我的衣服。”

卢九笑道:“我虽然已年老多病,耳朵却还不聋。”

华华凤笑道:“非但一点也不聋,简直比…我还灵。”

她本来是想说:“比兔子还灵”的,可是现在对这垂老而多病的人.也已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尊敬。

卢九已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被在他儿子身上:“这件衣服虽然脏,至少总比没有衣服好,你小心着了凉。”

卢小云道:“我…我……”他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只觉得热血上涌,堵住了咽喉,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华华凤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你既然还活着,暗算你的人究竟是谁,你总可以亲口说出来了。”

卢小云却还是说不出来。

华华凤盯着他,道:“你还不肯说?”

卢小云道:“我。。。”

华华凤道:“难道你还有些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

卢小云索­性­闭上了嘴,连眼睛都一起闭上.眼角竟似泌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的确有难言的苦衷,他不想说,现在也已不必说。看见了他的眼泪,每个人心里都已明白。

——花夜来虽然欺骗了他,出卖了他,他心里却永远忘不了花夜来。

情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一个多情的少年,爱上的往往会是他最不该爱的人!

他自己心里纵然也已明白,怎奈相思已纠缠入骨,化也化不除了。

卢九似已不忍再看他。

儿子心里的悲伤,做父亲的当然比谁都清楚。

卢九忽然道:“你刚才虽然没有试探出什么,我却看出了一点可疑之处。”

华华凤道:“你看出了谁有可疑之处?”

卢九道:“顾道人。”

华华凤道:“我怎么看不出?”

卢九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华凤的确不知道。

卢九道:“他本是个最不肯吃苦、最懒的人,就算花夜来真的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叫他冒着风雨在浪涛中折腾一夜,他也不肯的!”华华凤道:“可是刚才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说。”

内儿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华华凤道:“难道就因为他知道我在说谎,也知道花夜来的下落,却生怕被我看出来,所以才肯受那种罪。”

卢九点点头,道:“其实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我对他也早已有了怀疑。”

华华凤道:“哦”卢九道:“那天铁水和段玉交手时,他一直站在船头袖子旁观,一直都希望段玉死在铁水手里,王飞几次要出面劝阻,都被他阻住了。”

华华凤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本来以为只有一个人希望你不死。”

卢九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华华凤道:“青龙会里的龙抬头老大。”

卢九道:“本来就只有一个人,真的希望段玉死。”

华华凤眼睛里发出了光,道:“难道顾道人就是龙抬头老大!”卢九道:“他只不过是个小酒铺的老板,可是一输就是上万两的金钱,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华华凤霍然回头,瞪着段玉,道:“你是怎样想的?你为什么不说话?”

段玉笑了笑,道:“因为我要说的,全部被你们说了。”

卢小云忽然抬起头,道:“那天我在昏迷之中,的确好象看见一个独臂人的影子,而且还好像听见他在跟花,花姑娘争执。”

华华凤道:“那暗器是从你身后发出的,发暗器的,很可能就是他。”

卢小云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华华凤眼珠子又转了转,道:“顾道人当真就是龙抬头老大,现在就一定不会回家的。”

卢九道:“为什么!”华华凤道:“因为他既然已知道我们将花夜来看成唯一的线索,以他的为人,一定会赶在前面,先去杀了花夜来灭口!”卢小云脸­色­更苍白.连嘴­唇­都已在发抖。

华华凤故意不看他.道:“所以我们现在该去找顾道人,看他是不是在家!”段玉忽然又笑了笑,道:“他不在。”

华华凤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段玉淡淡答道:“卢九爷是在后面跟着我们的,可是在卢九爷后面,却还有一个人跟着来了!”华华凤耸然道:“顾道人?”

段玉转过头,往里面那间小屋的窗户看了—眼,微笑道:“阁下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喝杯酒,也好驱驱寒气!”窗外烟波飘渺,仿佛寂无人声,可是段玉的话刚说完,窗下就传来了—阵大笑。

“好小子,果然有两手,看来我倒真的一直低估你。”

这是顾道人的笑声。

他的笑声听来总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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