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宛若卿坐在回廊上,静静思考着赫连图的话。
“公主殿下。”一向警觉的她,居然没有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
是那个胎记脸的女子,此刻正裹着从她房内出来时穿着的斗篷,整个人在狂风中瑟瑟发抖,有些可怜的样子。
宛若卿忍不住起了一些怜悯之心:“怎么出来了,要休息一下吗?”
赫连拓娶了三个妃子都死了,想必不是什么好鸟,也许有各种变态的嗜好,才会将自己的老婆给虐死了。
女子笑一笑,有些凄凉:“快去见阎王的人,何必休息呢?”
宛若卿愣了一下,随即有些醒悟过来:“他这么跟你说的?”
“这是他的条件。”女子叹息一声,“也好,反正我在家中也是父母的累赘,弟弟为了我,连媳妇都娶不进,若我一条命,能换来一家一辈子的平安,也值得。”
原来她之前说的那些话,竟然是这个意思。
“你不比死的,我只要求你离开西陲,一辈子都不许踏入西凉。”宛若卿缓缓吐出一句,:“他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那女子听得这句,忽地凄惶起来:“来不及了,我已经吃了……咳咳”话没说完,忽地一声咳嗽,喷出了一大口血来,“我……我守信,你们……也要守信!”
女子捂着胸口,哀求地看着宛若卿。
“他给你吃了什么?”宛若卿上前扣住她的脉搏。
“答应我!”那女子却不回答,只是死死拉着她的手,整个人都瘫软坐到了地上。
宛若卿忙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那女子这才松了气,头一歪,就断了气。
宛若卿松开她的脉搏,悠悠叹口气:“裴澧夜,真是学得快用的快,竟然是见血封喉。”
“你身上确实有不少可学的地方。”话音刚落,裴澧夜的声音幽幽传来。
宛若卿抬头,忍不住蹙眉。
她今日的警觉心似乎变差了,居然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我只说让她不要出现在西陲和西凉,并未让你杀了她。”宛若卿盯着裴澧夜,似有些责怪。
裴澧夜冷然一笑:“你说的是永远不要出现,只有死人,才有可能永远。”
宛若卿愣了一下,随即竟也跟着笑起来:“是啊,这年头,也就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了。”
所以活着的人,永远的那个承诺,显然不可信。
这回换裴澧夜发愣,宛若卿已经抱着女子的尸体站了起来:“但愿对死人的诺言,是有效的。”
说罢,她将女子的尸首交道他手中:“好生安葬了她吧,我们何时启程?”
“楠木棺材在和她交易以后我就已经留下,此事你不必担心。”裴澧夜抿了一下唇,似是做着艰难的决定,良久才道,“你明日便上路吧。”
说完这句,他也不再看宛若卿,便抱着那女子尸首离去了。
宛若卿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终究觉得有些没趣,才转身回房去了。
雨竟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竟然十分干净,果然是水洗过的一般,空气也格外清新。
一晃竟然八月了,一路耽搁了这么多时日,确实也是该走了。
若是晚了,赫连拓有个好歹死在她前面,岂不不妙?
“小姐,你可回来了,事情如何?”锦绣看着宛若卿,等得着急。
“她死了。”宛若卿只吐三个字,锦绣愣了一下。
“一切都顺利!”宛若卿又加了一句。
锦绣叹息一声:“死了也好,没了后顾之忧,想来是姑爷做的吧?”
“锦绣,他早已不是你的姑爷了。”宛若卿这是第一次出言纠正锦绣对裴澧夜的称呼。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夜有很多事情都似乎发生了改变。
锦绣看着自家小姐的眼神忽然有些迷茫,良久才缓缓地道:“以后再不会叫了。”
宛若卿点头:“鹦哥呢?”
“我见天晚了,让她睡去了。”锦绣解释,“可有事吗?”
“你的手提不了重物,让她来给我收拾行装吧。”
锦绣又是一愣:“要出发了吗?”
“主人赶客了,我们总不能死赖着。”宛若卿云淡风轻地解释,开始查看自己私人的贴身物件。
银针又让人去做了一套,这东西细致,放在身上不容易被人发现。她现在的身份,用太大型的兵器显然不合适。
锦绣深吸口气,看看宛若卿,欲言又止,随即只是点点头:“我去叫鹦哥。”
走了也好。
宛若卿靠在床边看着住了六七日的房间,这人啊,时间长了会有惰性。
生活太安逸了,容易忘了自己的身份。
有些事情不需要变,她也绝不会允许有所改变。
鹦哥几个宫女被叫了过来,开始收拾屋子。
如今鹦哥已经是她们的头儿了,这丫头就是书念得少些,做事多少有些粗枝大叶,不过胜在好学上进,胆子又大,倒是个可塑之才。
只是她入宫年纪已经十三,不似锦绣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到如今已经快十个年头了吧?
算算年纪,锦绣已经满了十六了,该是早日出嫁的年纪,她不该再拖着这丫头,该早日给她找个归宿,自然也该早些给自己身边再找个体己贴心的使唤人儿,到时候,她也可以放心走。
看看身边的人,景言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锦绣那丫头心中有没有其他人选。
自己的丫头她了解,锦绣虽然只是个丫头,不过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心气儿比普通丫头高得多,一般二般的人她是看不上的。
锦绣自然不知道宛若卿的心思,已经招呼这鹦哥和一众宫女开始收拾行李。
公主出嫁,光是嫁妆便是不少,让随行的太子精卫也过来帮忙,赫连拓二话不说就批了,想必昨晚过得不错,今日早起志得意满。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将一切装车出发,赫连拓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就要拉她的手:“怎么说走就走,不多歇几日?”
宛若卿娇羞道:“昨夜殿下对……殿下做出那样的事情,妾身自然要早日到西凉,和太子完婚,不然若是有了什么变数,岂不是活不下去了?”
赫连拓听得这话,很是受用:“你放心,将来本太子一定宠你如心肝宝贝。”
宛若卿忙道:“成婚之前,太子万万不可再造次了,毁了妾的名声事小,可别坏了太子的名声,若是传到父皇耳中,怕是不妙。”
看得出来赫连拓对西凉国主还是很忌讳的,以后拿这个压他必定事事顺利。
“好吧,早些启程,我们就能早些完婚了。”果然,赫连拓听到“父皇”二字以后,耷拉下了脑袋,一脸的不甘心和无奈。
西凉国主果然是道护身符,宛若卿明白自己已经有足够的筹码对付赫连拓。
到时候若是要验身,想必这位太子殿下也会去打理妥当。
赫连拓一走,赫连图也来了,直问:“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宛若卿笑道:“伤都养了好几日了,再不走就要长肥肉成大肥婆了。”
“那也不用这般急。”赫连图嘟囔一句,又看看她,倒也没再多说,只问:“裴国主送我们到西凉边境吗?”
宛若卿摇头:“不知。”
“既然是送亲使者,自然是要送到白水城,等公主完婚才行的。”门口传来裴澧夜的生意,宛若卿有些头大。他和赫连图两个人,总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白水城是西凉京都,此去恐怕还得半个多月。
这姓裴的夜里说要送她走,白日说要陪她走,也不知什么时候的话算是真话。
“国主大人日理万机,可以不送的,到了西凉,自有西凉军队接应。”宛若卿很客气地回话,“霍格将军送到边境即可。”
此次送亲也是霍格二十五万大军正是归入御世国之期,不过行军和送亲终究不方便放在一起,所以兵分两路。因为有刺杀的时间发生,白璱又紧急将霍格的军队调了十万过来,护送他们到西凉。
正文 对月成三人(哪三个人捏?乃们懂的……不可错过呀)
裴澧夜听得宛若卿这话冷笑一声:“答应的事,岂能反悔?”
宛若卿愣了一下,沉默应对。
“传旨下去,即日起,命白璱为丞相,掌内阁一切事物,外部事物由兵马大元帅霍格全权处置。”在她沉默的时候,裴澧夜已经下了令,让身后跟着的人传旨去了。
宛若卿叹口气,这个男人,要和自己赌气到什么时候?
连家国大事都不管了吗?
不过听他如此条理分明地分配任务,宛若卿又觉得,这男人似乎依然十分冷静。
本来嘛,知人善任,原本就是一个统治者最应该具有的才能。
也罢,他要跟着就跟着吧。
结果磨磨蹭蹭,一行人到了中午才正是启程。
御世国是小国,如今将西陲都划入版图,留了原先御世堡所在的地方为都城。
沧州到御世堡不过三日路程,传说裴大国主与裴老夫人连吵了三日,起因是裴澧夜要将老娘,老婆,老妹,全部送回御世堡,而他则和霍格一起与西凉军队亲赴西凉边境交割。
并打算随西凉军队,一直到西凉都城白水,参加宛若卿和赫连拓的婚礼。
裴老夫人自然不愿意儿子为了那个“害人精”女人而耽误了国家大事,然而这一次,裴澧夜没有再听她的话。
他的执意让宛若卿都觉得有些对不起裴老夫人来,以前多么听话的儿子,因为她的缘故,而不再孝顺。
然而谁也不能改变裴澧夜的想法,一直围绕在裴澧夜身边打转的三个女人终于是被送回了御世堡,大家顿时有种耳根清净的感觉。
裴娟和常非晚这段时间虽然老实了许多,可宛若卿总觉的这两个女人是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可能,送走了便最好了。
八月中旬到了西陲和西凉的边境,八个月十五中秋节,居然是在两军交接中度过的。
宛若卿看看天空中的圆月,叹口气。
没有娘亲的中秋节,过与不过,对她而言,其实都是没太大区别的。
想起去年中秋,还和娘亲,锦绣在梨香院赏月,吃着大家亲自动手做的月饼,如今,月圆,人却再难圆了。
在边境住上一宿,明日便要正式踏入西凉国境。
她的复仇之路,又跨出了一大步。
“一个人赏月吗?”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宛若卿苦笑,这位西凉的四皇子似乎总是阴魂不散,也不避嫌一下吗?
“你觉得我身边还有其他人吗?”她回头,看着他。
却见月光下,回廊中,如花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素色单薄长袍,衣摆随风摆动,一手拎着一个酒坛子。
“一起喝一杯如何?”赫连图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不由将酒坛子晃了晃。
“什么酒?”宛若卿忍不住问。
“上好的桂花酒。”赫连图笑起来,“如果配上螃蟹应该会更加味美,不过可惜,螃蟹运到这里都死了。”
“可以造个冰窟,将螃蟹冰冻送过来。”宛若卿脱口而出。
赫连图笑了起来:“果然是生意人,到处都能看到商机。不过西陲太乱了,不是个交易的好地方。”
“不然的我的生意早就发展到这里来了。”宛若卿也笑了起来,做生意,她比赫连图在行,话风一转,她弹了一下那酒,“没有杯子,怎么喝一杯?”
“杯子自然有。”赫连图把酒坛子往回廊长椅上一放,空空入也的双手忽地变出两只白玉酒杯来,“看,这不是来了吗?”
宛若卿被逗笑了:“原来你会魔术。”
“魔术是什么?”赫连图愣住,“不过是戏法而已。”
宛若卿也不解释:“喝酒喝酒,一个意思。”
赫连图也不多问,只是将两个酒杯倒满酒,递上去一杯:“喝喝看。”
宛若卿接过来闻了一下,笑道:“没想到在这个荒凉的西陲边境,竟然能闻到月桂飘香,这个中秋节,过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很荣幸,能和你一起过这个有意思的中秋节。”赫连图举举酒杯,“先干为尽!”
见他豪爽,宛若卿也不示弱,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酒味醇厚香甜,并不烈。
“真想一醉方休。”宛若卿放下酒杯,叹息一声,“可惜不能。”
“喝吧。”赫连图笑道,“这酒不醉人的。”
宛若卿“嗤”一声笑起来:“哪有不醉人的酒。”
“酒都不醉人,醉的是人心。”赫连图又喝上一杯,“这是特制的酒,怎么喝都不会醉,我与你一样,不能醉。”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想醉一场都不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