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情况比你想像的还要危险,不过,菲儿倒是挺乐在其中的,”克里斯一边对戴薇说,一边摇了摇头,“内罗宾汉。”
虽然他说得很轻,他的话却让菲儿想到了她的哥哥和两个姐妹,尤其是她的哥哥。她早已准备好了回答。“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加里萨肯尼亚东北省省会和加里萨区首府。,而不是内罗毕肯尼亚首都。,更不是你说的什么‘内罗宾汉’,”她说,“那里怎么也危险不过纽约。更何况,我正想要尝试一下冒险,各式各样的冒险。我不想再平庸无奇下去了。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尔后,她换了一种玩笑的口吻:“没办法啊,谁叫我是个理想主义的爱尔兰人呢。”
“理想主义有时候靠不住的,”克里斯说,“弄不好那里的人想要的只是食物和药品。”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认为书本是他们的未来,是连接他们与现代社会的一条纽带,”菲儿咧嘴笑道,“而且,我们也希望让《哈克贝利历险记》比《欲望都市》早一步到达那里,对不对?”
戴薇探过身来,捏了捏菲儿的肩膀:“记得三月的时候回家来。”
家。菲儿环顾四周,试着有意识地记住身边的事物。她本想把房子租出去,这样既可以省钱又可以增加收入,只是她前阵子太忙了,所以只能作罢。现在,她注意到克里斯已经把她的杂志整整齐齐地摞了起来,她的蜡烛也被收了起来,免得蒙尘。克里斯告诉她: 她去肯尼亚以后,他会过来把她留下的脏杯子脏碟子洗掉,确保邮局会保存她的邮件,并且把她养的花草带到自己的公寓去。他考虑到的事情她都没有考虑到。她一直提醒自己: 他在表示什么。尽管如此,她还是伸出手去翻乱了咖啡桌上的杂志,同时对克里斯调皮地一笑。这么做让她很有满足感,虽然她知道他过后就会把杂志重新整理一遍。
克里斯正在纽约大学医学中心热火朝天地进行一项人脑研究,研究的重点是海马状突起。他的同事们称这项研究为“里程碑式”的研究。他想要一个妻子,将来还想要几个孩子。她的哥哥和两个姐妹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她不为所动。菲儿哥嫂的堂兄娶了菲儿的一个姐妹,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离他们童年的家不过八个街区。他们视菲儿为游子,仅仅因为她从布朗克斯纽约五区[曼哈顿(Manhattan)、皇后(Queens)、布鲁克林(Brooklyn)、斯塔滕岛(Staten Island)和布朗克斯he Bronx)]之一。一路搬到了布鲁克林。他们希望看到她“稳定下来”,至于她会和谁或为了谁而“稳定下来”,她觉得他们并不关心。
就算是经由伊朗来到布鲁克林的戴薇,在克里斯的事情上也没有异议。“他是一个研究人脑记忆部位的科学家,而你工作的地方是保存记忆的。想想看,”戴薇有一次说,“你们两个不是很般配吗?”
菲儿一边想,一边饮了一大口葡萄酒。她发现,人们对他人的揣测无一例外都是错误的。是啊,她是一个图书馆馆员;是啊,他是一个研究员。但是克里斯中规中矩、严谨理智,而她——她喜欢把自己看作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她怀疑如果相处到最后,她的自发性行为会把他逼疯,而他什么都要管的强势心态也会压抑她的天性。有时候,菲儿觉得,克里斯是为了进入一个他可以分析定义的世界才成为研究员的,但她可不会为了这样的原因去做一份工作。书本给了她品尝无限变化的可能,但是书本无法抹杀她到大千世界去冒险的渴望,恰好相反,书本让她相信世上还有别的东西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直观存在——这些东西不断地撩拨起她的欲望。
可是,偶尔,她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打击得腿软。毕竟她已经三十六岁了,又没有孩子,而她所追寻的“别的东西”即使在她自己看来,也是虚无缥缈的。她不知道自己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她只希望自己找到那个东西的时候能够认出它来。
要是最后,她迫于世俗与社会的压力嫁给了克里斯,生了几个孩子,在后院举行烧烤派对,什么家庭杂务都干尽了,就是不能穿松松大大的家居服;要是在中年之后的平缓日子里,她突然醒转过来,回顾自己受人尊重、有条不紊、但狭隘的一生,然后发现这样的人生并不适合她,到时她该怎么办?会这样吗?这样的事情不是经常发生在人们身上的吗?
“好了,敬骆驼移动图书馆,”戴薇举起了酒杯,“敬非洲荒野中的扫盲运动。”
“正是如此,”菲儿赞同道,“图书馆将为那些人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同样也会为我打开,她想,但是没有说出来。她由于期待而陶陶然。
“我小小的图书馆传道士。”克里斯用讽刺的口吻说道,同时摇了摇头。
“得了吧,快来干了这一杯。”戴薇催促道。
“好吧,好吧,”克里斯说,“敬肯尼亚。敬那些骆驼。”他捡起桌角一本有关骆驼饲养的书——这是菲儿的同事玩笑式地送给她的——他用一只手举起来,另一只手举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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