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暑假,如同害怕看见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田。火辣辣的夏天,妈硬是拉着还未睡醒的她一头扎进玉米地锄草,而小她两岁的弟弟就可以安稳在家睡觉。玉米叶子刮伤她祼露在外的皮肤,浑身衣服被露水打湿,太阳出来一晒,整个胳膊火烧似地奇痒难忍,脚下到处蔓延着烦人的杂草,一场雨过后又长出一层新草。她沮丧:为什么还不开学?为什么生在这样的人家?为什么弟弟就可以不用下田?为什么总有拔不完的杂草?她无奈地看看低头不语的母亲,同是一个母亲生的孩子,就因为她是老大,就因为她是女孩子,却在家庭遭到不公正的待遇。母亲在前头喊:“梨子,又胡思乱想啥呢,快拔草呀!”
说来惭愧,江梨考上一中的一半动力来源于这漫无边际的杂草,另一半是父母的生活方式。她经常在心底抱怨父母偏心,当年小卷考上一中,这么轰动小镇的事件,居然没得到他们半点奖励,哪怕口头上的也好。而弟弟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小镇高中,他们却高兴得杀鸡炖肉,爸爸的口头禅:“增耀啊,你可要给爸爸争口气,当年我以三分之差没考上大学,这可是爸爸一辈子的心病,咱江家就靠你来光宗耀祖了,你姐终归嫁人,学习再好也不是咱老江家的!”江增耀就大言不惭地说:“放心吧老爸,我一定比姐姐强!”江梨不屑地瞥他一眼,在心里愤愤较量:我看你就不是那块料,不信走着瞧!
学校是她的避风港。她推开门,乌压压一片都是人,大家以为老师来了,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先是鸦雀无声,马上又活分起来,热闹得像一堆无秩序的鸭子。别人一早都到齐了,就她来得晚,她迅速扫一眼教室,一眼瞥见中间三排坐着卢一闻,在他不远处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人物:展颜。
江梨眼前一亮,随之心潮澎湃,那是女孩独有的微妙感觉,像蜻蜓点水,水面残留的圈圈波痕往四处晕开。经过短暂停留,她小心翼翼地揣着一份怦然心动的惊喜,开始寻找座位,诺大个教室,座无虚席,好位置早就被人家捷足先登。她正为这事犯愁,听见有人喊:“江梨,靠北墙那排,最后一个位置是空的,你先坐那里!”
循声而至,是高二同班同学秦乐乐,她周身胖乎乎的,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像一头断奶不久刚会吃食的小熊,夹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认出。因此人平时成绩居高不下,且目空一切,曾公开视班里男同学为粪土,所以大家都叫她“灭绝师太”。
江梨平日和她没有深交,不过眼下能再次分到一个班,那也是缘分。她投之一笑,认命往最后一排空位走去,从小到大很少有幸运的事降临到她头上,轮到她挑选的机会也不多,她习惯了被安排,当然,人生这条发展主线无论如何别人也是左右不来的。总算有个地方落脚,她选择里面靠墙的位置,一如她压抑的性格,不喜欢被关注,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里面暗潮汹涌,外表拘谨得像一只寄居蟹。
新班主任来了,江梨认识,是原来卢一闻他们的班主任季老师。她不到三十岁,刚刚荣升母亲一职,一件特大号的蓝色T恤裹在身上略显臃肿,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早听说她是个“笑面虎”,偏向那些学习成绩好、长得漂亮的同学。
她的情绪上下波动,她对偏向的老师真是又爱又恨,在小镇读初中时还可以“一手遮天”,到了一中这片树林却坐上冷板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服不行。所以早晨她看见那些高一新生意气风发的样子,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理解他们。
季老师笑眯眯的,似乎是只看着卢一闻和展颜的方向说话:“孩子们请安静!”
话未说完,大家哄堂大笑,难不成她把一班同学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也太母爱泛滥了吧?
“呵呵!自从当了母亲,看你们都是小孩儿。好,大家安静一下,我来讲几句。首先,新学期开始了,欢迎大家走到一个新的集体。高三是人生的转折阶段,它决定了你们所有人的未来、前途和命运,特别是那些从农村考出来的同学,你们的压力应该更大些。所以我希望大家从今天开始就应该提高警惕,把高考前的每一天都当成备战。大家不要觉得考上一中就一只脚迈进大学校门,这是大错特错的想法,你们可能早打听过了,每年高考过后,都不乏有落榜的学生。当然,你们比我更清楚有多少考上北大和清华的状元。谁考上重点大学,谁就率先拿到胜利筹码。老师是过来人,可以毫不隐讳地告诉你们,这个社会,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你们将来要爬到什么高度,自己课下好好想想。我就说那么多,有什么问题大家及时沟通,希望季老师成为你们的朋友。另外都高三了,搞班干部选举没什么必要,我看卢一闻继续当班长,展颜当团支部书记,你们二位就多辛苦一下吧!卢一闻,展颜,叫几个男生到办公室搬教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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