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脆的枪声击碎了沉沉的黑夜,子弹炸开的火球,穿过了天边昏黄的月亮,它娇弱地抖了抖身体,被洞穿的部分像一颗硕大的眼泪,滚落在海凌的面前,她抬起头,只见那余下的昏黄光环,被黑色的薄云覆了,像一枚巨大的戒指飘荡在夜空里。脚下依然是看不见尽头的站台,碘钨灯似乎在呜咽,惨白的灯光在凌晨的寒风中抽动着翅膀,四周景致不断扭曲着生硬的嘴脸。远方响起火车的汽笛,她一惊,试图跑起来,可是却丝毫动弹不得,轰鸣的车轮越来越近,她欲发焦急,拼命地舞动手脚,身体浮了起来,但依然寸步难行,胸口憋闷的令她绝望,于是不顾一切地扑向迎面而来的火车,突然她陷入了黑暗之中,身体落了下来,清凉的空气穿入肺腑,她正在贪婪地呼吸,身旁的列车却载着一厢灯火缓缓启动,妈妈、海云还有她呆呆地立在站台上,无法阻止,也不知应该阻止,就这样眼看着列车驶进黎明前无尽的黑暗中……
天色依然黑的令人绝望,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床边写字台上的手机,一下一下闪着绿色的信号提示,警服棉衣落在地上,已是初冬,还没有供暖,海凌的胸口、后背洇着冰冷的汗,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她从地上拣起棉衣重新盖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最近不知为何经常做着相同的梦,二十多年前,爸爸上了火车,将三岁的海凌与妈妈和姐姐海云,遗在了黎明前的站台上,从此杳无音信。奇怪的是海凌从没有在梦中见过爸爸,她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只有登上火车时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背影,永远留在了海凌的心中。
那个背影至今没有任何内容,家里没有一张爸爸的照片,妈妈和海云也仿佛商量好了般,从不在海凌面前提起他,海凌也不问,并不是怕妈妈伤心,而是在跟妈妈和海云憋着劲,自从爸爸走了以后,海凌便深切地感到,妈妈和姐姐永远立在自己的对面,尽管只有三岁,她便开始了抗争,在她的记忆中,妈妈的爱只有在清晨的时候为她梳起辫子,也恰恰在那个时候,妈妈总象在发泄什么,梳子残酷地拉着她细软的长发,海凌勾着头,紧抿着嘴唇,不哭也不求饶,偶尔她会听见妈妈轻声咕哝一句,象那个没有良心的人。
在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上,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妈妈恨他,他和妈妈都在歌舞团工作,妈妈是钢琴伴奏,他是小号手。海凌至今还依稀记得,偶尔会在家里听见爸爸吹起小号,那号声高亢、明亮却总有一份说不出的忧伤,尽管那时她还小,可是听了就想哭。海凌还记得在她三岁的那一天,爸爸说要到外地演出,于是妈妈拖着她和海云,将爸爸送上了黎明前的火车,从此他象被蒸发了,再也没有任何音信……可是海凌却奇怪地深爱着爸爸,除了那个没有任何内容的背影,爸爸留给她的还有一句话,每到夏天,英纳市的人们都会去前海公园的大海边游泳,那里朝南,又临近沿海的丘陵,所以风大浪高,海水清澈透明,保存了海凌关于家庭欢乐的短暂记忆。在爸爸出走的那一年,他们全家来到海边,妈妈给她和海云换上了泳装,爸爸准备好了泳圈,海云却说什么也不肯下海,裹着毛巾躲在妈妈身后抽泣,爸爸失望而恼火,三岁的海凌拉住他的手道:我不怕,带我下海吧。爸爸抱着她走进海水里。浪很高,汹涌地要淹过头顶,海凌尖叫起来,爸爸却不慌不忙地随着海浪的起伏,轻拂她被打湿的头发说,我的女儿长大了留起长发一定好看。
为了爸爸的这句话,海凌便每天清晨忍受着妈妈的怒气,后来忍受着小朋友、同学甚至还有老师,对她梳得歪七八扭的辫子的嘲笑,因为从爸爸走后,她便开始练习梳辫子,一到能够扎起来,她便拒绝了妈妈。海凌唯一喜欢妈妈的地方,就是她不管多么生气,都依然是轻声细语。象家里那台破旧的德国名牌钢琴,无论遭受怎样的激|情演奏,也不会发出生硬、粗糙的声音。妈妈一直在教海云弹钢琴,海云羞涩沉静,除了弹钢琴,几乎永远躲在妈妈身后,连上学都是她的负担,海凌最佩服姐姐有本事可以随时发烧,只要不想上学或者考试,马上就能发烧,海凌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想一想就能达到所有目的。
与姐姐相反,海凌不弹钢琴,因为她看不出那些蝌蚪样的音符有什么意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自从爸爸走后,只要钢琴一响,隔壁就会传来邻居“大苹果”的骂声,她固执地把妈妈、海云弹钢琴和勾引男人紧密地联系起来,由于司职街道清扫工,这件事便随着她的扫帚传遍了大街小巷。“大苹果”的男人象一堆会活动的肥肉,很少说话,十锥子也未必能扎出血,他们育有五个孩子,男男女女都象了男人,这真是老天有眼,否则的话还不知海凌会不会活到今天。因为从八岁她便开始与“大苹果”对骂,后来发展到撕打,即使有一次海凌被打破了头,“大苹果”变成了熊猫眼,双方也没有任何其他人参战,还是派出所民警赶来,分开了扭在一起的两个人。海凌记不清那一年自己是十三岁还是十五岁,警察一到场,“大苹果”立刻软下来,那付可怜相让海凌有了翻身得解放的感觉,从那时起,海凌就下决心要当警察,她一直这样想下去,如今真的成了英纳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一名女刑警。二十五年过去了,爸爸是她心里的痛,只要想起来,挚爱与委屈就会交织成忧郁的情绪,她不知妈妈是否找过爸爸,而她最近却一直被噩梦困扰,心里隐隐地有种感觉,似乎她和爸爸要做个了结了,尽管这种感觉不甚清晰,但她知道结果一定会如此,就象当年她知道自己能成为一名警察,结果真就穿上了警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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