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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逍遥(结局)

最后一句落笔沉重,力透绢帕。

九爷居然不告而别?

相见无期?

他把我和霍去病并排放在榻上,让我们手相握,这就是他最后的祝福吗?

恍惚中,只觉鼻端仍有他的气息,却知道那只是悲伤中的幻觉。

这一次,他真的离开了,彻底放弃地离开了!再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金玉,你应该高兴的,只有今日的放手,他才有可能伸手去抓住也许明天,也许明天的明天,也许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出现的幸福。没有今日舍,哪来明日得?金玉,你应该高兴的……

长安来的太医不仅束手无策,而且一开始死活不相信这是毒,居然说事感染症状类似瘟疫的奇怪的病。

我大怒着轰走了西域各国被扣押在军营内的太医,依耐国的萨萨儿和腾引也穿着从头盖到尾的黑袍离去。

而我守着面目已开始腐烂的霍去病,人呆呆发怔。

军营内气氛肃杀,人人脸上都带着悲哀,而随着大夫的离去,霍去病将死的消息也迅速传遍西域大地,整个西域都在沸腾,等消息传导匈奴、传回长安时,天下又会怎么样?

“赵将军,我们启程回长安吧!去病应该也想再看看长安,那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没有人反对,就是卫伉也表面上全力配合,全速向长安城的方向赶去。

天的尽头,一轮火红的落日正在缓缓西坠,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时,霍去病永远睡了过去,再不会醒来。

一代不败的战神,在将匈奴彻底驱除出漠南后,在生命最灿烂的年华——二十四岁时消逝。可因他而得名的威武、酒泉、张掖等城市将永远记载着他曾经的功勋,千载之后,河西大地依旧处处会有他的足迹。

雪山融水曲折而来,仿若银河九天落,奔腾在千里大地上,发出如万马怒嘶的声音。

上千军士全都跪在地上,就是任安和卫伉脸上也露了哀悯,任安神­色­复杂地长叹了一声“天之骄子,一代奇才!失之,国之哀!”面朝霍去病的尸身跪了下来,沉重地磕了三个头,待抬头时,额上已经流血。

赵破奴看我抱着霍去病,整个人好像化作了石雕,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夜,他一支默默地守在旁边,也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惊扰我。

东边的天­色­慢慢露了一线白。赵破奴犹豫了半响后,上前小声叫着:“金姑娘,将军,他已经走了,现在天气还热,我们应该尽快赶回长安,你……你不要……”

我抬头间,眼眶中满是泪水。一颗,一颗,毫无缘由地坠落,竟然越落越急。

他走了,是,他走了!从此相见无期。

我放下霍去病,朝河边走去,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仍跪在地上。赵破奴蓦地反应过来,急急想拉我。我回身,匕首抵在胸前,一面急速后退,一面摇头,示意他不要接近我。

赵破奴一脸哀恸,急急叫道:“金姑娘,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回长安后,帮我给皇上磕三个头,就说‘孩子既然有皇上代为抚育,金玉就不在人世间多受几十年的相思苦了。’”

说着话,我已把匕首用力Сhā进了心口,随着鲜血的滴落,我的身子翻向河中,转瞬间就被湍急的河水吞没。只闻岸上一声巨大的吼叫“金……玉……”隐隐回荡在天地间。

霍去病抱着浑身湿淋淋的我几步跃上马车,他拿了帕子替我擦头发,“眼睛这么红肿,看来哭得够伤心,此次拜吞没所赐,一切不可能更完美,卫伉他们肯定不会疑心,差不多就行,你又何必如此卖力地演戏?”

我缓缓抚过­精­美的匕首,当年於单费心赠送的礼物,冥冥中重回我手,似乎只是为了成全我的幸福。於单,谢谢你!

“去病,我们去哪里?”

“先去哈密接儿子,然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么尽兴怎么活。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前去找狼兄,他的年纪也大了,与其等着过两年其他狼挑战他,不如现在主动辞去狼王的职位。然后我们一块儿去祁连山,我此生唯一没有兑现的诺言许在那里,我要在祁连山下,在你阿爹的墓前,请狼兄夫­妇­做见证,行大婚之礼,兑现当年对一个人的承诺,虽然迟了很多年,但……”

我笑着拍开他来搂我的手,撇撇嘴道:“自说自话!你怎么不问问人家乐意不乐意?既是求婚这样的大事,却没一点正经。”

他忙弯身作揖行礼,肃容问:“玉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扭过头抿嘴而笑,不回答他。“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我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他等了半响后,正着急间,我轻点了下头,他握住我的手,绽了笑容,如朝阳一半灿烂。

马车外,一望无际的大地,广阔无垠的天空,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

外篇 伤只影

七日瘟不同顺序的配方,表面症状却都类似,彼此间的差别很是细微

差别虽然很细微,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找人试毒,根据霍去病的症状,仔细观察之后,他肯定能找出解药。

七种成分,不同的顺序就有五千零四十种配方,还有分量的不同在衍变出的不同配方,总共超过万种。即使有足够多的人愿意同时试药,可不同的人的体质对毒药的反应不同,还要大夫熟悉试药人的体质,然后根据体质差异做合理推断。即使能找到上万人试药,也需要上百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去诊断。

现在却只有五天时间,五天的时间想靠试药去配出解药完全没有可能。

孟九想着苦笑起来,如果可能,七日瘟也不会被认为是有损天道的毒药而被西域各国严厉禁止。

他的心中滑过玉儿的盈盈眼泪,淡淡微笑着,拿定了注意。就这样吧,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用自己的身体去试毒,只有自己最直接的感受,才能最快地感受出症状间的细微差别,然后根据字切身的高手,尽可能逐渐推断出可能的配方。至于能不能找出解药,就只能一半靠人事一半听天命了。

萨萨儿和滕引跪在孟九面前不停的磕头:“释难天,如果要试毒,求您用我们二人,万万不可自己尝试七日瘟。”

孟九转过了身子,语气平淡:“我意已决,滕引准备熬药器具,萨萨儿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尤其是……你白天见过的那个女子。”

五天之间,他究竟服用了多少种毒药,滕引已经数不清了。也许是霍去病命不该绝,也许是他的诚心打动了老天爷,试出解药的那一刻,孟九笑了,铁汉滕引眼中却有了湿意。

是药就有三分毒,何况是毒药?毒药加解药,释难天究竟吃进了多少的毒?这五天内身体的痛楚,滕引只不过尝试了几十种,已经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过几遍,竟比当年在死牢里受过的酷刑更可怕。可释难天,这个看者身子柔弱的男子是怎么承受下来的?他的身体里藏着怎么样的一个灵魂?

服下解药后,孟九从榻上坐起,拿了拐杖,一面起身,一面吩咐萨萨儿去请金玉。话还没出口,他却摔倒在地上,滕引赶这来扶他,他低声到:“我自己起来。”

滕引还在迟疑,问声赶来的萨萨儿却熟知孟九的脾气,立即拉着滕引退开几步。

孟久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他撩起袍子看向自己的腿,一条本来健康的腿此时膝盖以下已经全黑,而另一条原本已经萎缩,不能正常行走的腿,反倒因为气血无法正常通行,黑­色­要少一点。

孟九轻轻的按着腿上的|­茓­位,一面检查着,一面连上的血­色­全部退去。

萨萨儿自小跟着孟九学医,看到孟九的腿,又看了孟九轮换了几种手法检查腿,心中明白,释难天的腿在毒药的影响下,经脉已经全部坏死,那条完全健康的腿也会慢慢萎缩­干­枯。

虽然释难天医术高超,下毒后就解毒,分寸拿捏极好,可短段五天内尝试的毒药太多,解药也太多,体内点滴沉淀下的毒素,都被一次次的毒药挤压到腿部。那可是上千种毒药的混杂,此时只怕扁鹊再生也救不回释难天的腿了。他想说些什么劝解一下释难天,可刚张口,泪已经冲出眼眶。

当日笛子上的点点血迹,她的心痛,他以为只是人生的一个片断,却不料成了他一生的心痛……

原来一切都清晰得仿佛昨日发生,她搁下笛子,转身而出的一步步依旧踏痛着他的心……

鸳鸯藤前,为什么会残忍地把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拽出?孟西漠,你当年怎么可以对她如此残忍?对自己如此残忍?为什么不可以放纵自己一回……

如果第一次听到曲子时他说了“好听”

如果她凝视他时,他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如果她握住他的袖子时,他没有拽出

如果她飞跃上墙头时,他能开口解释

如果他在病中,她抱着他时,每一句的许诺都是真的……

如果……如果……人生偏偏没有如果。

不知道痴看了多久,屋内渐渐昏暗时,他才惊醒。

月亮已经要坠落,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可他却要永远退出她的生命。

霍去病和她是般配的。

他能陪着她纵横四海,能弛骋万里,能爬最高的山,淌最急的河……

而自己……

孟九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从此后,这一生都只能依赖轮椅了。

一方绢帕,却万千心思。

他提起笔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终还是没能写下“玉儿”二字。

他无法和她诀别,只能又“霍去病”开头。

玉儿一进哈密旧能看到金­色­为沙漠,碧­色­为泉水的月牙泉形状的医馆招牌,和当年她戴的一模一样,她会立即明白到哪里去接逸儿。

当日在月牙泉边偶遇时,他因为霍去病故意重重说出“夫­妇­”二字而有几分气,也想看看霍去病看到玉儿对这个招牌反应时的表情,此时却后悔用了这个招牌,现在他宁可玉儿永远不要想起他。

当“相见无期”四个字写下时,他面上奇异的带着笑,可笑下的那颗心却刹那间灰飞烟灭。

玉儿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以你的­性­格如果知道我双腿因为替霍去病解毒而彻底废掉时,恐怕再也不能安心和霍去病去过你们畅快生活,可我要看的是飞翔着的你,而不要看因为愧疚而被羁绊住的你。

清晨的阳光斜斜打进了屋子,榻上的二人被一片纸醉金迷的华光环绕。

孟九微笑着想,他们是世界是属于阳光的

孟九握起玉儿的手,迟疑了一下,缓缓低下了头

­唇­,深深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玉儿请原谅我做了小人,原谅我对自己的放纵……

她的­唇­和想象的一样,甜蜜,芬芳,温暖,可这个过程却是永远都没有想象到的……竟是一种痛到骨髓的苦……这­唇­齿间的缠绵,口舌间的旖旎,是以绝望为烙印……

良久后。

他抬起了头,把她的手放在霍去病的手中,决然转身,推着了轮椅向外行去。相间无期!

……在木棉树空地上坐上一阵,

把巴雅尔的心思猜又猜

在柳树荫底下坐上一阵

把巴雅尔的心思想又想

西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雅尔的背影望过了

北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雅尔的背影从侧面望过了

东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雅尔的背影从后面望过了

……

榻上似的人儿还未苏醒,这一次她没有看到他的背影,而他也再未回头。

一人一驼缓步而行。天山雪驼虽然可以奔驰如电,但从此以后,因为他的腿,要委屈了这匹神俊的骆驼。

不过他现在宁愿它慢点,再慢点。可即使再慢,雪驼依旧会带着他一步步远离了她。

碧空万里,绿草接天,阳光明媚。白­色­的羊群,黑­色­的骏马,如散落的珍珠一般点缀在绿绒地毯上。矫健的牧人正纵马驰骋,美丽的姑娘哼长着牧歌,歌声欢快愉悦:“……云朵追着月亮,巴雅儿伴着伊珠,草原上的一万只夜莺也唱不完他们的欢乐!”

他不禁停下了骆驼,怔怔的听着。

这一生,快乐曾经离他很近,但终究错过了。

心如刀绞,一阵剧痛下,他俯在驼背上咳嗽起来,半晌都太不起身来,嘴里一股腥甜,未及反应,骆驼雪一般白的皮毛上已落了点黑红,原本该是鲜红的血,却透着郁郁黑气。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随手挥袖,替骆驼擦拭­干­净。

草原上的风夹杂着花草香吹过他的身子,胜雪白衣漂浮间,只有地上个一个孤零零黑影变换相伴。

日出的壮美­色­彩已经散去,此时聚散无常的天边流云恢复了白­色­,他心中忽有所悟,轻怕了一下骆驼,催其快走。取出腰间的笛子,伴着牧女的歌声吹起曲子。雨后霓虹,云还日出,春日繁花,人时间美景大都难以拥有,不过驻足时,曾经经理过的美丽已经足够了。

笛音清灵,和着牧女的歌声直冲云霄。孟九眉眼间的痛楚仍在,面上却是带着一个浅浅的笑。

纵的情深,奈何缘浅,但……不悔……相思。

『全书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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