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三秒钟,我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但很快地我就明白他只是担心要是让我留下来,他可能会被赶出去。我已经习惯没人要我,真不晓得之前怎么会以为比利可能跟他们不同。
左手边是一栋老旧的两层楼建筑,由灰色石头砌成,窗户上还加装了铁条。建筑四周围着铁栅栏,栅栏每根铁条的顶端都做成小小的箭头,像是小恶魔手中的尖叉。我看着比利在栅栏的控制板上按了几下,然后大门自动打开了,他一跛一跛地穿过尖叉,自行消失在建筑旁的灌木丛中。不晓得他是不是故意让大门开着,不过我先确定没有人看到之后才走进去。一楼有些窗户上的百叶窗没有完全拉下来,透出来的光足以让我看到小径的去向。我沿着小径走到建筑后头,直到看到一个只有木门而没有窗户的独立小隔间。我先摸到开关,才飞快地溜进去把门关上、把灯打开。
里头的一端是洗手台,另一端是一座破裂的马桶,马桶里满是黑色污水。墙壁和天花板上结着蜘蛛网,地板上覆盖着用过的擦手纸巾、枯叶和其他更恶心的东西。我在想要不要换个地方睡觉,但是看到门上有锁,又想起等红绿灯时那个跟我搭讪的人妖,就把心一横,把爸爸的大衣铺在地上盖住所有东西,然后躺了下来。里头很臭,所以我把脸凑到底下门缝旁边,吸进银色和黑色的空气,也就是夜晚的味道。我下定决心隔天早上要找个更好的落脚处所。
应该不会有人因为我失踪而到处找我(他们发现我不见的话大概还很高兴),但是头两个星期,我从来没有连续两个晚上在同一个地方睡过,免得一不小心被他们发现。有些晚上难以入眠。一个人睡不着觉,原因有很多,肚子饿是一个理由,或是因为睡觉的地方不舒服,比如铁路桥下方或建筑商在工地放置的废料车。有时候我不想睡觉,免得梦到那位睫毛涂成荧光蓝色的人妖。其他时候,我趁着周围人来人往的大白天睡觉,这样晚上才能醒着。逃走很容易,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才叫人头痛。
我逃跑的第一天碰到比利,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到他,因为城市那么大,人那么多。不过我摸清楚他出入的地方之后,经常会看到他,有时候是在“山姆烤肉店”,有时候他在商城看人画画,有时候坐在圣玛莉大教堂外头的阶梯上。第一次在教堂外看到他时,我坐在他附近,但是没跟他讲话,担心他还在气我那天跟着他去收容所。隔天我把在公交车亭捡到的派饼分他一半,他吃了下去,但是什么也没说。从此以后,我每次看到他,就习惯去跟他一起坐。有时候我们会交谈,有时候不会,但我从来不问他问题,免得又惹恼他。
大约在我逃跑的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我往河堤走去想看看船只,这时听到圣玛莉教堂的钟声响起,我知道是傍晚六点了,这是收容所的晚餐时间。我猜那天大概不会见到比利,虽然他经常出入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很巧的是,当我走到河堤的草地上时,看到比利坐在其中一张桌子旁。他发现我之前,我已经走到附近,看到他手上缠着绷带。他连忙抬起头来,把手藏到桌下。我们一边看着船只一边闲聊,直到身后的咖啡厅把灯点亮。这期间,比利都直直往前盯着,我没问他缠着绷带的手是怎么了。
“我肚子饿,想走了,”我说,“我知道哪里可以拿到免费的面包。他们把剩下的面包放在巷子里,垃圾袋里全是,不过要吃就要快点去,免得慈善团体的人把面包全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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