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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四大名捕打老虎 > 序怀飞眉头一皱,去哪里?

序怀飞眉头一皱,去哪里?

四溅。

庄怀飞眶毗欲裂,狂吼了一声。“娘!”

风在外面吹着山。

山上山下吹着凤。

刮着雨。

风很狂。

狂得很疯狂。

人却更疯。

更狂。

疯狂得几近失去了人­性­:

泯灭了人­性­。

风吹得很狂。很烈。风追着雨,吹着雨水,催着雨落。雨下着暮,暮催着日落。河在千里唱着悲歌,大江依然东去。美丽的苍凉。华丽的哀伤;雪在山上结成了冰。雪在山下降成了霜。霜为风所碎、为风所追,给风所催,风是冷。风很冷。风中有冰。冰冻的是人心,热的是血。冷风吹。风吹得很冰;很冻。

杀手的血却冷。

庄怀飞急攻上风云,上风云冲着他一笑。

然后将庄大娘一推:

庄母憧上庄怀飞。

庄怀飞哀呼了一声:“娘——”失心丧魂;神分魄散,半空接住庄母。

上风云一窜,一手抓住了庄怀飞的左腿,一手抓住了他的腰间。

他一出手已制住了庄怀飞。

他算准了。

如他所愿。

全在控制中。

庄怀飞不管。

他什么都不管了。

他叫他娘。摇她。唤她。她睁开了眼,看了一阵,眼发出蓝光,用瘦骨鳞峋的手,摸了摸庄怀飞的鬓发,说,“儿啊,你瘦了……”

然后便合上了眼睛。

从此不再睁开。

她死了。

可是在她死前的一刹那,竟然又回复了视力。

她死了。

娘死了。

他的心碎了他的梦破了。

他的梦想永远也达不到了。

他现在才知道痛。

他此际才晓得要|­茓­已让人扣住。

扣住他的是上风云。

七县总捕,上穷碧落下黄泉;州府名捕,他要抓你逃不掉。

“我就知道谢梦山和唐天海尔虞我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风云力贯双手,“我早就猜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梦山和唐天海这两个窝囊废根本就制不住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怀飞痛苦地喊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就知道你不觉察到你冒升得这般快总有一日去成胁到我。我就知道你是跟我一样的。”

上风云狰狞地道,“我就知道要把握这机会。我就知道要钱。我就知道你有钱。”

“你错了。”

一个语音陡地响起。

说话的却不是庄怀飞。

而是谢梦山。

又一个意外。

——人世间,总是意外之悲多于意外之喜。

或许,人多不觉意外之喜来的不易,只分外感受到意外之悲来得不意。

谢梦山已潜身到了上风云的身后。

他的右手已贴近上风云的背部不到半寸——再近,上风云就一定会感觉到那气劲迫近,在这时候,谢梦山才停手发话。

“我不是窝羹废,”谢梦山说:“你才是。”

“你几个人来?”

他问。

他的掌力未吐,掌劲未催,为的便是要知道这件事。

他不是已给‘冰火七重天’制住了的吗?

何尔蒙不是要过去制住他来威胁上风云的吗?

本来是的。

可是他失手了。

何尔蒙掠至谢梦山那儿,拔出了刀。

他的刀很奇特,三尖两刃,刀口下又有一个钩子,钩子一边是挫口,一边是锯状,刃锋作骑缝形,另一则为狗牙状。也就是说,只要着他一刀,无论从那儿刺进去,一定皮翻­肉­烂。筋断脉碎。

这是一把”下三滥”的刀。

但出手并不太“下三滥”。

因为他的人并不“下三滥”。

一一谢梦山既受制在先,他就不想在他不能抵抗的时候杀伤他,他只想用谢梦山来威胁住上风云:他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他显然是判断错误。

上风云跟谢梦山并不是一伙的。

——虽然他们都是为了钱。

这错误并不致命。

致命的错误是:

他忘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事情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忘了时间已到。

谢梦山既没有铁手的超凡内力,也没有唐天海长期浸­淫­。与生俱来的抗力,所以,他受“冰火七重天”的禁制较明显,也校长久一一但再久长也有恢复片刻的时候。

这正是时候。

谢梦山正好恢复了功力。

何尔蒙却一时大意疏神,忘了此事。

他提刀架在谢梦山的脖子上,不动声息的谢梦山,待他靠近时,方一掌反拍,打在他的小腹上。”

何尔象着了一掌,呆了了呆,血涌上了喉头,他正想大叫,向庄怀飞示誓,却发现庄怀飞己然受制,而谢梦山猛返身,伸手摘夺了他那把构造很复杂的刀,一刀简简单单的割断了他的咽喉。

血,迸喷而出。

喷得谢梦山满脸都是。

血,很热。

是热血。

谢梦山的“梦魂大法,山影神功”颇有过人之能。

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所揭示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元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用以形容谢梦山的身法与出手,也是极其恰当的。

他的出手是神不知。

他的行动是鬼不觉。

也许上风云一直都在外面,他挟持住他的徒弟,而他的门徒梁失调又挟持了庄大娘,听到了“愚缸”内的战况与惨情,上风云也错以为谢梦山是受了禁制,并未恢复过来。

所以,当谢梦山趁胜追击,趁上风云正全面打击和对付庄怀飞之际,他偷偷潜到上风云身后,故技重施。制住对方。

这一次,他未即时下杀手,不是因为安看好心眼,而是因为他见到一个上风云,就担心还有另一个杜渐,甚至还有高阳一得这些更高层次的人……

——与其杀了上风云,不如先制住他,好讨价还价。

他是这样想。

所以这样问。

一一一上风云制住了庄怀飞。

一一他制住了上风云。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还是占了绝对的上风,而不是上风云。

上风云不敢乱动。

他的命就在谢梦山手上。

一一谢梦山已如此贴近他,他没有把握能躲得过“魂梦一式”,还有“山影一式”。

至于庄怀飞的要害,仍拿捏在上风云手中。

上风云知道这就是他谈判的“条件”,也是活命的“机会”。

可是他也错了。

他错的是:

他不该翻脸在先——

他不应杀了人家的母亲。

他忽视了仇恨的力量,也忽略了抱仇的后果。

这后果很严重。

且超乎想像。

庄怀飞突然大吼了一声。

他出腿,往后踢出。

这完全不合情理,也不符战略。

因为本来他一动就得先死。

他腰畔。左腿要|­茓­,就捏在上风云手里,上风云的“鬼手十八翻,神手卅六拿”是出名转脚敲钉,火饶电燃都不松口的“大佛仙拿手”。

他仗以成名。

按理,他一动,力量就给消解掉;甚至,一出脚,便可能先死。

但庄怀飞不管。

因为他娘死了。

何尔蒙也死了。

何尔蒙是他的兄弟:

一一是结拜兄弟,但他一直当他是亲兄弟了!何尔蒙虽然形貌­阴­森,脾气古怪,但一直以来,何尔蒙不只是他的强助,而且也从未有出卖过他的纪录。

也许,他此刻是在求死,不是求生。

一一人,常常是置死地反而能后生的。

现在的战局便是这样子。

庄怀飞一脚往后餮了出去,正是他尽管在极大的悲伤中,但也靠平常他对敌的经验,还有一贯以来的­精­明,粗略的计算到:

谢梦山的“药力”也该三度发作了!

他这时候再不“拼一拼”,只怕,全面胜利和得益者。就剩下了上风云了!

他算对了。

他这一脚“穿心腿”踢出之际,正是上风云企图“搏一搏”,证然垣身要化解谢梦山掌劲催吐之时。

他遂然回身,一手拿住了谢梦山的手腕。

自从梁失调挟持庄母走人“愚缸”之后,局面兔起骼落。一波三折,变化奇急,变异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变生不测,且片瞬数变。

谢梦山原贴近了上风云,他的掌力欲吐而未尽吐,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随即.他还是觉得不妥。

——不管如何,得先重创这厮再说。

原先,他还没完全扯破脸,跟上风云更未至于反脸,他也想保留个颜面,大家也好说话,不一定要以生死相拼。

而今,看来是不会有这种转机了。

上风云既然对那笔财宝有怠贪图,而一上阵便杀了庄怀飞的娘亲,看来,事决无善了,他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于是他掌力一摧。“突然,他的掌力叱了一个空。

丹田也只剩了一个空。

一个大空。

一一糟了!“冰火七重天”的毒力又己发作!

第三度发作!

糟透的是:竟在此时此境发作!

谢梦山的功力陡然消失。

偏是这时候,“愚缸”里,人人都反了脸,人­性­的尊严尽在生死边缘处挣扎求存,有时连棋盐的价值都不如。

人到了这时候,失去了外衣,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

武力!

人若要不认命,总要拼一拼,搏一搏!

此际,庄怀飞在拼。

上风云也在搏。

谢梦山功力一泄,脉门已给上风云扣住。

庄怀飞正好出脚。

他这一脚踢出,牺牲很大,代价也矩。

他的腰间原给上风云右手扣住,但上风云困要回身擒拿谢梦山,所以先收了手。

收了手便制不住庄怀飞。

可是他另一只手仍抓住了庄怀飞的腿,庄怀飞一端左脚,顿时连皮带­肉­,给撕去了一大块,鲜血淋漓!

上风云见制不住庄怀飞,心中一惊,应变奇速,便移身换步,将谢梦山往身前一挡!

他自己则急避至谢梦山身后。

庄怀飞那一脚已端出。

“打神腿”!

“蓬”的一声,谢梦山着腿。

他胸膛中腿。

一时失却功力的他,又遭上风云擒死,欲避亦不能。

但那一声响。却不是他胸口着腿的声响。

而是庄怀飞那一回,竟打横踢中了他的胸前。踢入了他的胸中、还赐破了他的胸,自背部穿越了出来,血水迸喷的声音!

血珠­射­得上风云一脸都是。

——当了那么多年的捕快,已升到六扇门顶级人物的上风云,从来没有受过这班惊吓!

谢梦山哇呀一声!

这时候,他的功力就算恢复,但已无用了。

他的胸膛破得了一个大洞。

背后也穿了一个大洞。

更可怕的是,庄怀飞另一腿力劲未止。未平、未歇。未停!

它穿过谢梦山胸背而出!

一脚和着血水、心脏;打在谢梦山背后上风云的身上。上风云大叫了一声。

他一面远力抵抗。一面双手祭起铁闩门抵挡。

但他还是给踢中了。

尽管他已挡掉了四分之一的力遵,也卸掉了四分之一的劲道,庄怀飞先踢中谢梦山才踹着他,更消去了四分之一的腿劲,但仍有四分之一的功力,实实在在的踢着了他:

他飞了出去,一路喷血。

这时候,谢梦山就似个血人。

庄怀飞的左脚,还挂在他陶膛的那个大血洞内。

谢梦山却一时还未气绝。

情形可怖。

莫之为甚。

只不过是刹瞬间的功夫,外面的狂风依然愈追愈紧,狂啸狂吼,呼欢唤哀。“鱼缸”内则已浴血溅泪,剑拔晋张,徘徊在生死之间,折腾在天地无情间。

庄大娘已殁。

何尔蒙惨死。

谢梦山已然濒死垂危。

上风云身负重创。

庄怀飞也受了伤。

两人对峙着。

唐天海药力发作。

铁手功力全失。

两人也虚耗着。

风在千里传送着悲歌。

“愚缸”里的鱼缸里的鱼,在好奇的嚼食着自谢梦山身躯里喷溅出来洒落人缸中的肚肠内脏,发出滋滋微响。

铁手有意要助庄怀飞,也想力阻他们之间互相残杀,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也爱莫能助,只有徒呼负负。

风呵呵的吹了进来。

雨也沙沙的刮了进来。

庄怀飞陡地厉声喝问:“谁!?”

“砰”地一声,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还砸破了一口大缸。

这人一身是血,受伤多处。

他一跌进来,立即挣扎跃起,向庄怀飞情急叫道:

“头儿,留神!杜铁脸就伺状在江边。我们一上船,他就淬起发难,把呼前辈打入江中…”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愚缸”里怵目的情景。

局面不再由庄怀飞把待。

人死了好几个。

情势凶险。

却听外面有人声宽气和地道:“他说的对。我打下了呼年也,又重创了他,还生擒了离离姑娘……为的就是要换句话一一。”

人现身。

不只一人。

前面是个女的。

风中雨中,更艳更媚的离离,双手倒扣,给人推了进来。

后面跟着一个汉子。

一个平凡的男人,看来十分平庸。

他的语气也很温和。

他还微笑着跟铁手打了个招呼:“我好命。这次你上了当,吃了亏,哥哥我就坐收渔人之利了。”

然后他说:“没办法,我好命。”

又向上风云笑着颔首:“我早知道你对这笔财宝起觊视之心一一其实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盯谢梦山的大本营,我则把住要隘河道,且看庄怀飞往哪儿跑?那笔财富还飞得上天?——打老虎,也得要打得­干­净利落,事半功倍。本小利大、省时省力方才是上着。”

“可不是吗?”他又剔起一只眉毛,笑问喘息中的上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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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月 第一部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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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云。

原野,草坡。

一朵红得十分红的红花。

何梵最希望看到的情景是这些。

可是他现在身处的环境,却完全相反:

深山,深山,深山。

走过深山,之后,是森林,森林,森林。

也就是说,这一带,不是深山,就是森林。

深山很森沉。

森林根深遂。

总之,没有原野,没有草坡,看不到青天,也看不见白云;更没有看见过花!

何梵一向很爱美。

他希望能遇到美丽的事物,包括:

美丽的女子。美丽的男子。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传说、美丽的人、美丽的心……

但在此行中他却连一朵美丽的花都没看见过!

一一一这地方竟连花都没有!

就算有,他却没看见过:曾有一朵,当然不是红­色­的。而是牛粪­色­的,他以为是花,摸了一摸,湿腕渡的。还咬了他一口,原来是一条虫!

一条会咬人的、而且还自以为是花的虫!

给咬了之后的食指,迄今还有粪便的味道。

幸好,深山终于走遍,也终于走出了森林。

一一好了,又见天日.又见大日!

却没料。

深山行遍之后,竟然是荒山!森林走尽之后,居然是荒野!

——山穷水尽仍无路!

这儿那儿,全是枣红­色­的石头,­干­巴巴的,一块一块的,一层又一层的,堆叠在那儿,形成一座又一座的山峰。看去就像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山峰之上,犹有山峰。一直逸迎炕蜒而上,那儿像是一个荒漠。广边但孤绝,死寂的世界。

那是亘古以来已给废置。忘怀。遗弃的一个世界。

他们曾夜行宿于森林的时候,听到狼嗅。兽呜,何梵已觉得全身战栗,不能人睡,滑谤屠的蛇身不仅嘶呼嘶呼的爬过他的靴底,也溜人了他的梦里,使他在窒息中惊醒!

长夜难眠。

恐怖难耐。

他只想快快脱离这种梦魔。

他只想好好的看到人,看到城镇,看到酒楼和饭馆。最好,还有一丛花,甚至只一朵也好。

走出了森林,又遇上深山,仍然不见花。

一朵花都没有。

到了晚上,他觉得大家好像是睡在一头长毛怪兽的怀抱里。他的确听到他的头上有人在浓重的呼吸。

有一次,还有女人尖声喊了起来,他跟同门叶告迅速抄起兵器,不顾衣服给荆棘划破。肤发结藤钩刺伤,终于赶到了现场,发现那竞是一只七­色­多彩的鹦鹉,正拨翅大叫,仓皇且妖媚得像一只引诱人强Jian的女人,周围竟绕着千百只红眼编幅,肌牙振翼的盯住他们,在叫着一种奇怪的单音字。

“飞。飞、飞。飞。飞、飞一一一”

但它们没有飞,是那鹦鹉兀地开了屏——尾巴摹地炸张了开来,就当它自己是一只高贵的孔雀一样——当尾巴开尽之际,只见那儿没有七­色­的彩羽,但却有一张拼凑起来的鬼脸。

何梵永远也忘不了那张鬼脸。

“它”令他发了两天高烧。

连胆大的叶告也忘不了。

不过,他们的际遇已经很好。

陈日月与白可儿,同样也闻声救人,结果,他们真的就在月夜里,“遇”了一个“人”:

这人也没什么,只是前一眼,明明是看不到这个人的。只是有一棵树在那儿,长得像一只古怪的猿猴,但下一眼就发现,月­色­下,居然行过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不怎么特别,只不过,他的头却令人直了眼!

这人的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头壳竟是透明的,使人完全可以看见他的脑袋,和头里边的“东西”,而且,上面还有一道很大很大。很深很深的裂缝,可是,里边的“事物”,并没有因而流出来。溢出来,或者泪出来。反而,那些像脑浆的“物体”,在那”人”走动的时候,晃来晃去,倒过来,倾过去,很令人担心它会突然倾泻出来了。

听说白可儿登时白了脸。

陈日月叫了一声:“喂。”

那“人”回头,像一只尖耳尖鼻尖牙的猿猴,尖声尖气尖着调子的叫了一声:

“旺!”

一到底是“汪”还是“王”,他们一时也分辨不大清楚。

跟着便月­色­暮然一黯。

之后,他们便看见一只猿猴,迅速的爬上了一棵大材:再看,那树已没有了猿猴,眼前也没有了”人”.只剩下一棵很像猿猴的树,像老早已站立在那儿千百年,仍在吸收日月­精­华一般。

他们见面之后,交换心得,大家决定向“公子”反映:

“不如回去好了!”

他们决定要异口同声,一齐说。

一一一因为他们都十分“敬爱”他们的“公子”。

他们也“怕”他。

是他们自己坚持要来的。

一一一为了能来参与这场“打老虎”的盛事,他们不惜恳求。耍赖。讨好。邀功……什么手段都用尽,就是不敢威胁。

因为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他们的公子是从不受威胁的。

最后,”公子”拗不过他们四人“联手同声”,只好答允他们来,且说明了条件。

“要去,一不能后悔,二一定要听我命令行事。”

他们的回答也非常一致:

“是!”

可是天知道会那么辛苦!

一一像去西天取经一样!

竟那么荒芜!

一一这见鬼的地方!

名字倒是起对了,这一带就叫“疑神峰”,这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就叫“古岩关”,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猛鬼庙”一一“幸好,不是真的去那座连名字都特别唬人的庙,而是还没到庙前的古地野金镇,镇上的“绔梦客栈”。

不过,三岁定八十,“绔梦”未得,噩梦频生,何梵。叶告。白可儿。陈日月觉得,还是大家齐心合力,向公子力劝:不如归去好了!

反正,他们年纪还小。

他们只是少年人。

一一一童言无忌嘛!

何况他们异口而同言!

“那当然是鬼!”

“要回去的,自己回去。”

这是公子的答案。

“是你们自己要来的,一件事,没办好便要打退堂鼓,日后怎能成大事?”

“你们要回去也好,我们这次是打大老虎,这‘旖梦客栈’,是我们唯一能逮往他的机会,这腐败贪污、狡诈­阴­险。杀人劫夺。知法犯法的家伙,一日不除,无以立法,也无以服天下——你们不去便罢,你们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同言有心.且由得你们,老鱼,小余,我们自上疑神峰去!”

说罢,老鱼、小余叱喝着应和了一声,嘴里骂了几句咕吨语,马上便起轿了。

公子已绷起了脸孔,不理他们了。

四小都没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竟一口咬定真的是鬼!

他们经过了一次简单而迅快的讨论。

结论只有一个字。

“跟!”

除了他们舍不得离开,又兴致勃勃要参与这次的“打老虎”大行动之外,更重要的是:住回走,岂不是又要多经历一次那些恐怖梦魇!?”

——而且。这一次,还得要他们自行面对!

故此:到不如一一一

跟!

一一一离不如依!

弃不如从!

这是“一刀三剑憧”的”如意算盘”。

至少,他们还抱了个很大的希望:

结果,他们从深山步入荒山。

越走越荒凉,越行攒奈摺

越走越高,越走越寒。

他们深入了不毛之地:

不见原野。

没有草原。

没有红花,没有绿叶,没有树。

苍穹有云,沉甸如铅。

天的确是青­色­的。

像一张死神的脸。

他们正要攀登的山就叫做疑神峰。

亘古以来的一轮皓月,依旧平静的照在古岩关的沙砾岩层上,显得无比荒凉。此地是数百年来由疑神峰通往野金镇的古道,穿过此地,据说便是到了人间的尽头,抵达一个富庶而又未开化的地方,那儿不受王命,没有律法,甚至连生存也不受岁月的制限与摧残:那儿还有捷径,不必过关入城,便可以从古帝王潜建之隧道,直达京师。

传说是这样传。

流言如流水。

但这儿很少有水源。

相当不毛,亦常­干­涸。

在白天,曝晒于烈阳下,人都给燥热逼得像一尾尾岸上的鱼。

到了晚上,这一片错落的荒此却匹烈受寒流的侵袭。变凉。转冷、而且迅速冰封,最后还下起雪来。

来到这儿,人都得面对自己最后的韧力与耐力,不是寂寞得发狂,就是要坚强得发硬,当饱受折腾历尽摧残是一种发愤。

如果说宝剑锋自磨硕出,那么,这就是折磨,此地就是炼狱。

要是说梅花香自苦寒来,那么,这儿绝对苦,肯定寒。

就算早知体弱难熬,必然饱受苦艰,无情也明知故犯。不得不们作虎山行。

他不得不来。

因为他收到最重要的情报:

吴铁翼会来这儿.可能从此遁迹天下,逍遥法外,可能从此地潜逃转折返京,会合童贯,伙结同党,重振旗鼓。

这是一个狂征暴敛、作好犯科的大贪官,曾任通判、知州事,平生藉官为名,作恶无数,害了成千上万的良民,刮了富可敌国的钱财。为平民怨、安天下心,无情一定要缉捕,诛杀这个大老虎。

吴铁翼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要来这儿会合他一个最看重的高手。

一一这人同时也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十大杀手之一:

王飞!

一一一“飞月”王飞。

王飞身为“十大杀手”之一,但却也是其中两个“身份奇特”的杀手之一,“特别”的原因是。

一,这两位杀手,都不喜欢出名,不爱亮相,且每次出现均有多种身份样貌,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只知道有这样的杀手。神秘是他们的特­色­。

二,这两名杀手,作案。杀人的手段十分特别,风格太过强烈,所以,就算他们:从不表明是他们下的手,大家也会推测得到:一定是他们的手笔。

三,他们主要都不为钱杀人。

四,他们本身也并不嗜杀。

五,他们杀人的方式都很独特,每个人的死法都不同,他们都不喜欢重复,不允许人抄袭,他们乃以画一幅画、写一首诗、做一篇文章的态度去杀人,就当杀人是一种艺术

六,譬如王飞,杀人之后,喜欢留下一片石头。

一一一块美丽的石头。

为什么?

不知道。

一一一也许,除了他自己,便没人知道原因。

大家只能猜。

测。

所以有人认为他是纪念一个人:

王小石。

他为什么要纪念他?他们之间曾相遇过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曾发生过什么事?什么事使他在每次杀人之后要留下一片晶莹的石头?一一那就不得而知,众说纷坛了。

杀手王飞为什么要为吴铁翼效力呢?

听说他是对吴铁翼作过承诺、

一一难道他也跟“神剑”萧亮一样,为履行对赵燕侠的诺言,因而不得已要为救助吴铁翼出手三次?

据说他欠了吴铁翼的情。

一一还是像离离一般,本来就是”虎威通判”吴铁翼的亲属,自然要拼命维护他?

也有人传他要还吴铁翼的义——

或许就像庄怀飞的情形,曾受过吴铁翼的恩惠与札待,到他落难的时候,当然要为报答他而尽力?

谁知道。

无情却知道除了王飞之外,还有两个人物,只怕比这位名杀手还麻烦、更要命。

因为吴铁翼决不会一个人来到这荒山野岭。

他是跟另一高手一起来会台另一名高手的。

吴铁翼身畔,一向不乏高手。

因为他曾是大官,屡升屡迁。

官高权重,自然多人保护。

一一人得道,­鸡­犬尚且升天,何况是保卫他的人。

他也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他运用了职权,几乎对柴,米。油、盐。茶、糖、洁运各行业都Сhā了一手,盘剥聚敛,暴利劫取,且轻赐予以蠢国用,予爵禄以市私恩,争取了不少高人、死土效命于他。

他在多智善佞,倚势贪横之余,也广为结纳各路豪杰之士,故此,他一旦案发遇动,为他出头、出面、出手的能人居然很多。

——“雨打荷花”文震旦、“大旗卷风”余求病,“紫电寄云”唐又。“五雷轰顶”于六十。“化血飞身卅八狙击手”。“单衣十二剑”。呼延五十。呼年也。吕钟、岳军。唐炒。“铁扇夜义”黎露雨、霍煮泉、霍玉匙。习英呜、习良晤、唐失惊、唐拾贰……都是这类人,但其中大多已为保护吴铁翼而丧命。

为了迫捕这只“大老虎”.还跟吴铁翼的合伙。同谋赵燕侠及其五十四位师父对上了,牺牲了不少人,还断送了

“神剑”萧亮,使得“大梦”方觉晓意兴闸珊,下落不明。

“蜀中唐门”困与吴铁翼曾有密谋,也有合谋,只好派­精­锐高手去相护,并千方百计要劫夺吴铁翼的那一大笔可观的财宝,结果,先后折损了唐门两大高手:唐铁萧与唐天海,中间还夹杂了个硬手“飞天螳螂”唐郎。

就连在陕西与追命脚法齐名的”打神腿”庄怀飞,连同他的娘亲。恋人恋恋和未来岳父谢梦山,以及他的死党何尔蒙、夏金中,同惊余神负,何可乐。梁失调全都丧命在斯役里。

为夺取吴铁翼“赃款”而送命的,还有陕西总捕上风云。以及七省名捕“铁面无私”杜渐,以及他胞弟社老志,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冷血,追命都负了不轻的伤!

为了吴铁翼,折损了多少英雄、高手!

为了要打这只“大老虎”,牺牲实在太大了!

就是因为牺牲已经这么大了,所以才一定要捕获这只罪魁祸首的“大老虎”!

所以无情才要出手!

所以“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不管自己身患残疾,行动不便,都要出动:捉拿大老虎!

他不许这罪魁逍遥法外!

他不任由牺牲继续下去!

他先得拿下吴铁翼这贪官,才能顺藤采瓜,一并把朝中拾剥横赋、明抢暗赃的童贯、李邦彦。蔡京。梁师成。王问之流,一网打尽,更把称霸于各地、各路、各州府的土豪劣绅朱励父子等人,逐一绳之以法。

一一要是宫官相护,承风望旨,不惜曲尽媚态,得以开脱罪咎,如此真的无法处于刑律,以无情的­性­情,也别无他法之时,只好舍刑捕之职,改当一名正义的杀手,跟他的师兄弟们杀光这些倚仗权努。横行乡曲。声焰熏的、罪恶盈积的大­奸­大恶之徒!

没办法。

到了迫不得已,无法无天的时候,也只有这样­干­了!

那是最后一条路。

也是绝路。

“如果你这样­干­,到最后,”诸葛先生跟他说,“你只有杀皇帝了。”

一一欺君犯上,叛逆造反,无情可没这样的意思。

他只想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为什么?”所以他问。

“盂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诸葛先生说。

“方今圣上,饱游观而穷侈靡,所以人人上行下效,首侍臭援。所以,到头来,要尽除好佞,只怕这天宇第一号的首恶巨鳖。那就是要改朝换代了。”

无情愕然:“每次改朝换代,天下万民必首当其冲,受害必深,不到一国之生死存亡关头,能免则免。”

“是以要延革。”诸葛小花叹道:“不管一小步二小步来。还是一大步一大步的走,要慢慢改革、进步,亭缓则回,咱们有志者能做多少都好,但要能做一点便是一点,能除一恶便少一恶。若以杀止杀,纵能平天下,也必先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诸葛说着劝勉无情:“还是先惩恶锄好吧,把窃踞朝政已久的元凶大恶羽翼先行一一斩除,最后,在他们孤立失授之际,才把矛头指向他们,让他们也一并伏诛。伏法吧!”

是的,不到最后关头,无情还是不想走那一条谋反背叛。变天改朝的路!

他不想让天下百姓又一次受战火。兵炙的紊毒!

他要抓吴铁翼这只“大老虎”,就是尽一己之力。舍我其准。能做多少便是多少的实践之一。

所以他来了。

因为他不良于行,还带了两名“六扇门”高手来。

一个是“老鱼”。他的外号和全名是“铁马金戈夜渡关昨夜洞庭今朝汉口明日何处豪唱大江英雄病酒豪杰疾仇弯弓满月­射­天浪杀人不过头点地:苏察哈尔鱼玄姬”,这是一个六扇门里的战士,生平只服膺于无情;无情简称之为“老鱼”。

一个叫“小余”。这人外号和原名都叫”余大目”。

“三剑一刀憧”,白可儿。叶告。何梵,陈日月本来是书童,也是轿童,可是在这崎岖荒野,自然不能用四个尚未成年的小子来抬轿,他们四人,只是缠着要来,无情一时拗不过,且深思后又觉能与某事配合,便终于让他们同行了。

但无情一再告诫过:

吴铁翼本身就是一名高手。

吴铁翼本身己很不好对付。

但更不好对付的是吴铁翼身伴的高手:

这人姓朱,真实名字已鲜为人知,但人皆称之为“杀家”。

这高手姓朱,是“东南王”朱蛐身边的红人,也是强人。吴铁翼得势时给了朱酌父子不少“好处”,听说,朱励只“还”了他一个朱杀家为贴身保镍,他就心满意足了。

——据说,他一怒则杀人全家,故为朱杀家。

他们要到古岩关去会合一名高手。

那是“蜀中唐门”的“大将”。

唐化。

“破烂王”庸化。

一一一凡他出手。无不破烂。

“蜀中唐门”欲雄霸武林,故找到“虎咸通判”吴铁翼一起巧罗妙织罪名,对江湖各世家暗中劫杀夺权,而今他落难,自然欲投靠“唐家堡”.唐化便是来接应的;同理,“蜀中唐家”欲夺取吴铁翼子中的巨款,也一定会向吴铁翼下手。唐化便是来杀他的。

无情就是因为收到刑部司门郎中第一号高人白霍的消息:

“破烂王”唐化正离蜀中而赴山西,直奔猛鬼庙,他才怀疑吴铁翼会赶来这儿与之会合。

然后,他又收到另一个从追命捎来的讯息:

有人看到朱杀家出现于古严关一带,那便使他益发相

吴铁翼来了!

这只“大老虎”就在疑神峰一带!

按照路程的推算,他们应该已到了疑神峰的峰驼,已经来到了野金镇才是。

但这里没有市镇。

没有人迹。

只有沙砾,沙砾。沙砾,还有:

乱岩、乱岩、乱岩。

高处一孤峰,像一座尖顶的城堡,耸在半空。

一一那大概便是疑神主峰吧?听说,猛鬼庙就在峰顶。已入暮。

夜荒凉。

这回,连老鱼也不禁响咕了起来:“我们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小余也在心里拿不住准儿,“应该错不了。这儿上山。自古只一条路。”

无情在垂帘深深的轿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感觉到三剑一刀憧的惶饨:

一一这几个小家伙,大概是见过“鬼”怕黑儿一到晚上,便喜欢你推我让穷嚷嚷,疑神疑鬼,又害怕又好奇。

他并不担心走错了路。

他只担心吴铁翼并未取道这里。

他还担心这四个小孩子的安危。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梢来朱杀家出现于山西一讯的追命三师弟,同时捎来了另外两个情报:

一,追命在“站鱼沟”遇上本来要入京杀无情的“天下第七”,恶战一场,将之击退,后又因金印寺山憎噬人、蓝元山离奇出家事件,而赴金印寺查探,并发现吴铁翼的同僚貌州参军事喜柔翅。生怕案发会连坐,故企图为吴虎威疏通求救,一旦不成,便聚众谋反,只好先去平定乱局再说。冷血则需应付“武林四大世家”顿失其三大支柱所造成的危局,铁手则受创于太白山下,一时无法赶来截击吴虎威。

二,冷血的”红颜知己’;习玫红因为不忿吴铁翼所为。专程赶来山西追杀之。

听来,第二个消息要比第一个好,而且还好多了——至少,无情又多了一个好帮手:习玫红的刀法在武林中也薄有名气。

可是,对无情而言,第一个消息虽然是个连番变乱噩耗,但第二个消息才真的叫他麻烦和担忧。

冷血已因“四大世家”相互冲突的事结耽搁下来了。

他一时会合不上习玫红。

然而习玫红已经进入疑神岭。

一一在没有冷血保护的情况下来了这荒山野岭。

更糟糕的是:

习玫红是个大小姐。

一一一人所共知的“大小姐”!

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那种无情至感头疼的“大小姐”卜

习玫红当然是个“小姐”,这点毫无疑问。

可是,“大小姐”在这里的意思是:难惹、难缠。难相与,既不讲理又爱惹麻烦,而且又十分漂亮并且非常自负但又未历过多少江湖风霜的那种:

大小姐!

一一一问你怕未?

怕怕

无情心中这样自问自答。

怕又怎样?看来,那是他小师弟的“女友”,一向因为曾经情伤而怕再接触女­性­的无情,情知自己再绝情也不能拒绝这项难堪的任命:

除了格杀吴铁翼,对付朱杀家和唐化之外,还得要保护习玫红习“大小姐”!

对无情而言,最后一项任务只怕要比前囫两项都要困难许多!

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时截住赶下山去也无妨!

这儿实在太危险了。

——他也打定主意把三剑一刀憧也诓回去。

所以他才表示真的有”鬼”。

事关四人中,除一人外三个都怕鬼。

一一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想到这里,忽听外面一阵­骚­动,都叫:

“鬼呀!”

一一啼,夜里想鬼,鬼便来了!

真是比鬼还灵!

无情嗤笑了一下。

他也发现珠帘串子隐有绿火闪动,幽秘秘的一一他伸手掀开了帘子。

帘外是荒地。

荒地旁有一团火。

人是绿­色­的。

一一像一丛绿­色­的幽灵,一耸一耸。一晃一晃的,映出了一个蹲着的惨绿影子,似乎正在烧东西。

“什么鬼?”

无情问。三剑一刀憧都恐后争先的指着前面道旁:

“火。火……”

“绿­色­的火……”

“……鬼火!”

“公子,前面有异物!”

说有“异物”的是叶告,他是“铁剑”,排行第四,使

“­阴­山铁柔剑”,擅点|­茓­手法,因曾得追命指点,腿法高明,且吃苦耐劳卜有铁布衫横练功底,最能捱打挨揍。

四人中,就他最不信世间有鬼。

“那是人。”无情张望了一下,示意把轿舆抬近前去,

“那是个人在烧东西。”

只不过,如果是人,怎会是惨绿­色­的?

要只是火,又怎会是幽绿­色­的?

四人心中狐疑,但都只有跟在轿后畏缩前行。

一一刀那总比留在后面的好。

因为他们听到背后似乎有异响。

那就像是有足的蟒蛇趴跨过粗糙沙砾的声音。

他们不敢回头:

宁可硬着头皮去面对那堆鬼火——

以及那个绿惨惨的东西。

轿子靠近了每人。

火堆旁的人抬起头来,脸­色­绿得怖人,四人都大吃一惊:但毕竟仍是人。

还好不是鬼。

火熊熊,绿惨惨。

绿火映在他绿衫绿裤与绿脸上,绿得更幽秘,在这荒山绝岭里,好像一只刚在胆汁上打过滚来的山魈一样。

“你好。”

无情一手拨开帘子,一面和他招呼。

“你好。”

那人仰着脸,脸长得像马,又薄又长又削,但轮廓其实相当清俊,只不过脸庞实在是绿得像一块孔雀石。

“你在烧东西?”

“我在烧东西。”

无情端详了一下,说,“你在烧裙子?”

不错,那的确是女人的裙子——他至少已烧了两件,裙子显然并不好烧,他手上还有一件,冒着绿火,灰烬如煽。四散而飘。

“是的。”

“谁的裙子?”

“不是我的。”

那人居然这样回答。

他的牙齿也是绿­色­的。

然后他反问:“你要去‘旖梦客栈’?”

无情老实地回答:“是。”

那人说:“我跟你一道去。”

无情问:“你去做什么?”

“跟你一样。”那人吱吱吱吱的笑了起来,但是一只吱牙

鬼,“去杀吴铁翼。”

众人为之动容。

息:

“破烂王”唐化正离蜀中而赴山西,直奔猛鬼庙,他才怀疑吴铁翼会赶来这儿与之会合。

然后,他又收到另一个从追命捎来的讯息:

有人看到朱杀家出现于古严关一带,那便使他益发相

吴铁翼来了!

这只“大老虎”就在疑神峰一带!

无情神­色­不变,依然是悠闲的冷。

——还带点酷。

他的语言也很冷酷:

“你为什么要杀吴铁翼?”

那人回答:“因为我恨他。”

绿人“吱”的一声,像烧到了裙子里一些难以焚烧的物体,发出难闻的浓烟。

连烟也是灰绿­色­的。

无情很留意这股浓烟。

但他总不忘问话。

——问话向来是他的专业。

“为什么恨他?”

“他害死了我的朋友。”

“你要为朋友报仇?”

“不替他报仇,那还是朋友?”

“你朋友是谁?”

“庄怀飞。”

“陕西名捕‘扫兴打神腿’庄捕头?”

“正是‘打神腿’庄怀飞。”

无情微吁了一口气。

庄怀飞,他记得。

多年前,庄怀飞还替代一位杀手,前来杀他。

他不明白庄怀飞何以要这样做:他可跟庄怀飞无仇无怨,庄怀飞要杀他,不是为了恨他,而是为了要帮人。

结果,庄怀飞是功败垂成,失手了。

但他却很欣赏这“杀手”事先扬声再动手的气概。

一一一而且,一击不中即走,是高手行事风范。

他无意要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他是把追拿这杀手的案子,通过刑部,交予吏部的一位大员,他本意也不过是“姑且追查酌情处置”而已。

当时,那位官场上的大员,正是“虎威通判”吴铁翼!

当时,吴铁翼作好犯科,贿事蔡京,交结阉寺,结党营私的等等佞行,尚未揭发,平时他道貌岸然,处事严明果决,颇为人所称道,无情当然也未知此人心计深沉,一向假公济私。

吴铁翼便故意以“放一马”的手段,来结纳庄怀飞。

庄怀飞心怀感激,吴虎威趁机示恩,令庄怀飞对他铭感心中。以致后来在太白山之役中,吴铁翼巧施“明修太白。暗渡疑神”之计,庄怀飞却为他身死。

无情当日姑念庄怀飞“有侠名而无大恶”,除狙击自己外并无大过,有意不严加追究,却成就了吴铁翼的私心,反而在送了庄怀飞的­性­命,对此,无情十分难辞其咎。

是以,这次在“疑神峰”拦截吴虎威的行动,他要亲自出动。

而今,这人竟提到了庄怀飞。

一一一而且竟然还是庄怀飞的朋友:

他要为庄怀飞报仇。

一一一杀吴铁翼!

疑惑就像夜里的荒山,就算不是草木皆兵,也遍地危机。

“你怎么知道是吴铁翼害死庄怀飞的尸无情问,“庄怀飞死在太白山的时候,吴铁翼只找他女儿跟部将呼年也去冒充他渡渭水,把追兵吸引在大白武功一带,他本人却躲在山西疑神峰下。”

“小庄当然不是他亲手杀的,而是间接由他害死的。”那人青着脸,连微仰着的下巴长满了的胡碴子,也是惨青­色­的,“如果小庄不救他,不维护他,便不会死了。”

有道理。

无情­唇­角己有一丝微笑:

只要是来对付吴铁翼的,都是自己人——

不是敌人便好。

“你是……”

“我姓聂。”

那人笑,他的笑容也是青­色­的。

“我是小庄的好友。我们曾一起在轩辕一失手下任事。我太嗜杀,又好声­色­,不合当捕役,故尔辞职不­干­,自由自在,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无拘无羁,但与他曾为同僚。又在喜参军事帐下共事时,他救过我一命,我对他自有一份情义,只可惜他到底放不下,不能像我一样,可以任­性­妄为,痛快自在!”这人的眼­色­也是惨绿­色­的,在月下更隐隐的以褂的泛着青金:“原先,他命死党‘千刀万里追’梁失调把他母亲先送来…西,便是托我保护她老人家,日后再接应他过来——”

说到这里,他手上的裙子也完全烧着了,他等整件裙子布满了惨绿­色­的火焰后,他才松了手:

火裙落人火堆里。

一一一这是最后一件了。

他手上再也没有了裙子。

这时他才叹了一声,说了下去:“可惜,梁失调早已给谢梦山收买了。”

仿佛,他的叹息也薄喷着绿雾。

“我知道你,”无情的脸­色­,出奇的白,白得有点像月­色­,美得也有点像月­色­,教人怎么看也难以相信一个男儿怎么会比女儿家还美,而且还有隐隐淡淡的一股幽香,冷冷在

目、在耳。在衣,“你是‘慑青’”。

“对,我是‘慑青’。”那人宛然笑道:

“我姓聂,名青,但江湖上人管叫我‘慑青。”

此语一出,众皆为之震动。

刚才只是动容,而今确是身心震撼。

“慑青!”老鱼饱经世故,久历江湖,也不禁吃了一惊:

“你是鬼王慑青广

连“三剑一刀憧”也听说过聂青。

一一一鬼王聂青。

他们是从大人们讲故事的时候听说过的。

——据说但凡“鬼王”出现之处,群鬼必现!

老鱼所知道的“慑青”,却来自江湖流言:

鬼王聂青是一个极有名的人。

——有人索­性­叫他做“慑青鬼”,因为他全身发青。

他极有名,是因为他武功极高,出手极辣,心肠极狠,­性­情极怪,行事极偏,杀人极多,脸­色­极青,常不分青红皂白,率­性­而为,故尔难分黑白正邪一号异人。

更有传说他本来是一株植物,终于修成了­精­,吸收日月­精­华,出来到处害人;也有说他杀人后嗜剖腹取胆,久而全身发绿,他也因而练成惊世骇俗的慑青奇功。

传言真假,不得而知,但看他样貌,的确比青竹蛇还青,只怕也真的比青竹蛇还毒!

“他们喜欢叫我做鬼王,”慑青青治檐的诡笑道,“但我是人,不是鬼。”

他一面说着,三剑一刀憧留意到:

他的胡碴子一直在长着,须脚迅速变长,用­肉­眼已几乎可以察觉他胡子在长的速度。

“我们还是在同一道上打老虎的人。”

他笑得像是个惨绿少年。

他的样子其实长得很好看、就是脸太青,也太长。

“就算我们都是打老虎的,”无情道,“我们也不在同一道上。”

“为什么?”

“不为什么。”无情在看他的手,“总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老虎。”

“我跟你们在一起,有你们的好处。”

“好处?”

“因为我认得吴铁翼,你们却不认得。”慑青逍,“在这种行动里,认得敌人,要比不认得占上风。”

“你呢?”

无情仍在看他的手指,只淡淡的问。

“我?”

慑青青着眼,不明白。

“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慑青笑了,回答很但白,“我怕朱杀家和唐化。”

铁剑叶告冷笑:“你怕朱杀家?”

铜剑陈日月晒然:“你也怕唐化?”

小孩子本来就好胜,一听聂青也有所俱,反而不大怕他了。

“错。”聂青纠正,“我不是怕唐化,也不是怕朱杀家……”

银剑何梵不服气:“可是,刚寸你明明说一一”

“我是说怕朱杀家和破烂王两个人加起来联手。”聂青徐徐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服饰。

他的衣衫像流动着青­色­的孔液,在月下青得发亮,还有点刺眼。

但他的确是人。

不是鬼。

一一一而且是个须发都“长”得很快。也很怪的人。

“一对一,我谁也不怕;可是,朱唐联手,天下间,没有人可以不怕!”聂青有点客舍青青柳­色­新的笑了起来,笑的很懦雅,“所以,我们既然志同道合,何不合作,无情加我。便谁也不怕了。”

大家明白了。

“只不过谁也不怕?”可是无情却好像有点不明白,问他:“为什么你不说:天下无敌?”

聂青倒怔了一怔:“你加我,天下无敌?”

“你嫁给我,”无情脸上没有笑容;“敌人都吓跑光了一一一哪里还有敌人?”

他还是一点笑容也没有。

荒月满山,越照越荒凉。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三剑一刀憧还是越走越心慌。

一一可况,多了的那名“战友”,是青­色­的,连他的影子,也是绿­色­的。

看多了,也教人心凉。

相处,更令人心寒。

路上,老鱼偷偷问无情:“你认为他真的是慑青?”

无情道:“他不是聂青是谁?”

老鱼哺哺自语道:“他总不会是吴铁翼。”

小余忽然Сhā嘴,“说不定他是王飞。…

老鱼那张大嘴巴马上喷出了反对的话:“他是王飞?他全身都是青­色­的,他会是王飞?”

“那王飞是什么颜­色­的?你说。”无情反问:“聂青是青­色­的,那么,照推论,冷血应该是红­色­的,白愁飞应该是白­色­的。王飞至少也该长一对翅膀才是。”

小余笑道:“吴铁翼也该有一对翅膀,但应该是铁­色­的。”

“你余大目有一双鱼眼,我老鱼有一张鱼口;”老鱼向来不认错,犟脾气,坚持到底,如今亦然:“一点也不错。”

“那未,”小余就爱跟他闹着玩,“朱杀家呢?”

“朱杀家?”老鱼沉吟片刻即道:“他应该骑着头猪,一路吆喝杀着他的家人前来。”

话一说完,他就双眼发直。,张大了偌大的一张口。

因为他真的看到一个古怪的人骑着一头离奇的动物。自后面赶了上来。

他骑的虽然很像但绝对不是猪。

如无意外,这怪人骑着的,竟然是一头:

龙。

——一头脸貌很像猪但有啄有角有鳞且长着甲骨的长尾龙!

龙是一种古怪的动物。

人人都自认是“龙的传人”,仿佛很自豪,光宗耀祖似的,但“龙”到底是什么?

谁也没真的见过。

它像蛇,可是有鹿的角。它有一张马脸,但又有蛇的身子。它有狮子的威严,但却有一双­鸡­爪。它似鹿,但他的脸又长得像马。它如鹰,但鹰不像它长满了鳞。它既似牛也像麒麟,但决不是麒麟也不是牛;它又似虎又似龟鳖,但决不是龟鳖也不是虎。

你说它好看,它其实非常丑陋,你认为它丑陋,但它又有好看之处。

它有时能行雷闪电,呼风唤雨,有时能翻江汉海。惊天动地,有时却身在虚无风渺间,见首不见尾,世间到底有没有这种动物,都很存疑。

它的脾气。­性­情?

坏。

凶暴。

一一但又令人觉得它尊贵无比。

龙到底是好还是坏?值得骄做还是令人畏惧?应该崇仰还是鄙夷?理应珍惜还是遗弃?

它是暴食懒惰。残酷贪婪的象征,还是尊贵仁厚、德高慈悲的化身?

你说呢?

很难说。

因为谁也没见过真的龙。

可是三剑一刀憧而今却可以说。

难看!

因为他们现在真的看到一条龙。

这条龙很难看!

这头龙前脚幼细,缩于胸前,胸膛粗大,满身厚茧,嘴巴大如一窟洞|­茓­,胡吼连声,后腿粗大,强壮有力,尾长而肥,且有鳍角,行走快速,动作颤顶,山摇地动,却长了一张。

猪脸!

一一一猪脸的龙!

它就像马匹一样,鬃脖上缠着经绳,有一个人,额突鼻人,以口衔辔,一手抄着把凹凸多棱。状如竹节、沉重锋锐的塔铜,右手托着一口铜钵,头戴铁冠,全身戴披八卦太极图刺绣的宽袍,左腕戴三条蜜腊,右手戴四条水晶,颈串玛瑞碎藻链——他就骑在那头猪脸的龙上,自后头赶了上来。

这人可不只是一个人来的。

那头龙的尾巴后面,还附了一大堆的“小童”,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像羊:

虽都像羊,但都是不一样的“羊”:有的瘦,有的胖;有的长着山羊胡子,有的尖耳如羊角,有的似羚羊,跳跃着前进;有的像绵羊,和驯的匍匐而行。

大约有十六七个。

前面的人,这样看来,倒像是“牧羊人”:

骑着头肥龙的“牧羊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驾御着头猪头尤的领导着一群羊脸人的古怪道袍牧人。

——难怪刚才他们一直听闻背后有异响了,听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步履摩掌声,原来就是这一条长尾连鳍拖地走动和这一­干­似人像羊的小怪物疾奔的声响!

三剑一刀憧看得怔怔发呆。

一一这是什么怪物!

足令大开眼界。

但聂青却为之气结。

——气得几乎气绝。

当真是脸都青了——更青得像草——如果像草,那么。就算不是在这荒原里唯一株草,至少也是这荒凉的月夜里唯一棵仍绿得这样劲的草。

他的手在发抖,敕指那骑龙怪人,忿而叱道:“五裂神君,你也敢来踩这一路!?”

怪人咬牙一勒,那头龙就辄然止步,张开血盆大口,翻着怪眼看着他们,模样就像一个­鸡­皮鹤发的醉翁。

骑在它上面的道人却反吼道:“就你来得,我来不得!?”

聂青道:“你来­干­啥!?”

五裂神君道:“关你屁事!”

言罢便待就此鞭龙而去,把聂青。无情等人置之不理。

聂青怒喊:“若你来夺宝掠财,便关我事!”

五裂神君马上停止推进,回首,只见他鼻子大得像具烟囱,占了脸的三分之一,鼻翼和鼻毛就像老树盘根。芳草妻妻,只听他鼻孔呼嘶呼嘶的喷了一回烟,斜包着一只怪眼,居然低声下气的问了一句:

“财宝?”

聂青马上改了口风:“你要是去杀人还是救人的,便与我们有关。”

五裂神君用手扣了剂他乱发一般的须根,乱置一般的发脚,闷哼道:

“杀谁?救谁?”

聂青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既不是去杀人救人的,又来冒这趟浑水­干­啥!?”

怪道人给他引动了好奇心:“怎么?客栈里很热闹么?”

聂青一句就吼了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你家里小猫小狗的广五裂神君吹须瞪眼,喷烟喷人的大骂道,“我再贪你厨房王八蛋锅里荷包蛋的!孙绩梦是我的老婆,旖梦客栈原来就是‘四分半坛’的地盘,而今三年期满,独孤一味那老崽子还有颜面霸占下去,我便一口咬掉他鸟蛋!”

说罢,打龙而去。

——原来,猪龙的后面还跟了一只小马般大的小龙,模样儿像一条光头的乖巧的小虫,可爱好玩,也跟着大龙和怪人走,临行时还偏首望了望他们,很是好奇的样子。

后面跟着的一大堆“人羊”,也匍匐着。蚊蜒的、乖乖地。虱蚤般的尾随去,片刻间走得一­干­二净,像一群羔羊。

然而那难听的尾巴磨地声,依然害害传来,久久不休。

无情仿佛仍在细听那种古怪而原始的声响,良久,才问:“他就是‘四分半坛’的五裂神君?”

“是。他便是‘五裂神君’陈觅欢。”

“你们是好朋友?”

“是的。”

这次到老鱼忍不住质疑:“好朋友怎会这样说话?”

聂青眼­色­一青:“怎么说话?——哪儿不对头了?”

老鱼索­性­明说:“你们讲话,就像在冲着对骂。”

聂青道:“我们每次见面,就是这样对骂——非如此不显我们交情深厚。‘四分半坛’有‘三个半神君’,半个我交不上,另一个我不说,还有一个,跟我客客气气的,但其实是死敌。”

无情忽然问:“你对他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四白神君’詹解愁?”

聂青望了无情一眼:“果然是名捕。”

无情双眉又皱了起来。

皱眉的他,气质很好。

“孙崎梦是他的老婆?”

“孙绩梦也是客栈的老板娘。”

“老板是独孤一味?”

“是,独孤一味曾跟五裂神君共娶一个老婆。”

“什么!?”老鱼叫了起来:“共用一个老婆!?”

“一人三年,三年合约一满,不管老婆地盘,都得换班。这叫一女二夫,又叫一栈两主。”

“独孤一味就是当年的‘一味霸悍’独孤怕夜?他现在居然当了荒山野岭小客栈的老板?”

“一点也不错。”

“还有一个问题。”

无情仍在看他的手指。

“你问,”聂青说,“我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坦白诚实回答我的话?”

无情问,他在看他的手指。

“因为我想跟你做朋友。”:聂青轻而坚定的回答:“要交朋友首先得要坦诚。”

无情在看他的指头:“为什么要交我这个朋友?”

“这也要回答?”

无情点头。

“是不是要说实话?”

无情颔首。

“可能,我佩服你,才要交你这个朋友。”聂青吃吃地笑道:“可能,我想杀你,故要挣得你的信任。”

无情也不惊讶,只淡淡的问:

“你是哪一种?”

聂青轻轻的笑:

“你说呢?”

无情没有说。

他挥手,起轿,往前也向上走。

一路上都是龙尾和羊足的痕迹。

山高月大。

峰近风劲。

他们正翻越过一座红岩土岗。

到了中途,那尤足和羊印,像走岔了路,往疑神峰顶一路迄通而上,且似奔走得极为急促。

他们登上一块宛似凭空飞来的红­色­大岩上眺望:

他们终于看到了市镇。

那是一片废墟。

他们终于见到了客栈。

那好比是一处破窑。

——连客栈的酒旗,都像一面招魂幡。

魂兮归来,它在召谁的魂?

——路人,来客还是召他自己的?

——如果“旖梦客栈”就在山谷,那么,五裂神君和他那一伙兄弟,却往山峰走,却是为了什么?

他们终于找到了“崎梦客栈”,但却没有发现“野金镇”——“崎梦客栈”不是坐落在古山城“野金镇”中的吗?而今,偌大的一个野集山城,去了哪里?

无情看了看聂青。

他没有问什么。

可是聂青已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聂青耸耸肩,摊摊手说:

“我也没来过这里。”

这里到底曾发生过什么变故?

“野金镇”是这儿最后一座城镇,平时市集热闹,商贾云集,出产矿石钢铁,也有不少销金窝。买卖场所,而今,怎么都萧条荒凉,零星落索?

只剩一轮冷月,照在残垣败墙上,仅远处破旧城垛处,还有三四顶营帐,给回魂似的急风,吹得七残八废,仅留了个营堡篷壳。

这儿是边塞沤界,原有藩兵一旅镇守,约八至十二人,设正副各旅长一名,自畜牧、绪修,恐边防有事。

而今,营帐还在,却空荡荡的,残破破的,军士一个不见。

无情俯瞰,若有所思。

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漂亮,形容不出的好看,哪怕他在对敌问话的时候,这一点特­色­依然不改。

聂青对这一点仿佛很好奇。

他在偷看无情的眼。

无情马上就警觉了。

“嗯?”

“什么?”

聂青先发制人,反问。

“你在看我?”无情问,“有事?”

“不。”聂青说,“是你在看我。”

无情这回怔了怔,没想到在这么芝麻绿豆的一件小事情上聂青会恶人先告状。

“哦?”

“你不看我又怎知道我在看你?”聂青得理不饶人,“何况,我就算看你,也不一定有事一一你也不一定要有事才准许人家看的。对不对?”

“你对。”无情不想在这话题缠战下去,又俯视苍凉大地,郁滇山峰,“我错。”

聂青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阴­阳剑陈日月这时刚好靠近他,便问:“怎么了?”

“好漂亮。”

聂青目光发绿,喃喃地道。

“什么漂亮?”

“那眼光徽像月魂尽慑在眼里,而梦魂又浮现在眼中。”聂青仍在小声感叹:“梦是遗忘的记忆,月是寒夜的心。”

“你说什么?”陈日月听得一些。听不清楚大半,“梦……遗?……寒……心?”

“嘿。”聂青只觉索然无味,只道:“没事。幸好我不是女孩身,要不然,光是这一双眼——”

“他的眼?”白骨­阴­阳剑陈日月向他的公子左望望。右望望。侧面端详一下。正面又偷窥一下,然后跟聂青说:“没事呀!他没生眼挑针,也没长疮疽儿。”

聂青为之气结:“你——你这孩子怎地连一点诗意也没有!”

“……屎…诗!?”陈日月忽然用鼻子在夜凤中大力的吸索了几下,突然发现一位神词蹲在大路上似的,叫道:

“的确有屎味!”

“三剑一刀憧”中,以他的嗅觉最为敏锐。

然后他很快的更正他的说法:“不,不是屎味……是尸味一一一死尸的味道!”

无情脸­色­一寒,伸手一指,疾道:

“去!”

聂青这时才开了眼界。

他亲眼看到老鱼和小余,怎么抬着顶桥子,既轻若无物,又健步如飞,一下子就俯冲下层层叠叠的砾岩和土丘,直掠的速度比鹰还快,但轿子在苏察哈尔鱼及余大目的肩上,眼看倾斜,忽尔又平平托稳,看来,里面就算是置放了个敞口的水缸,也一样不会把水倒得出来。

顷刻即至。

那里残垣废堡,有许多堆叠起来的灶佰,大概是作烧饭。烤暖用,还贮有一些狼粪、枯秆。敢情是必要时施放狼烟,传达军情。

很荒凉。

荒凉得有点凄凉。

没有人。

一个军士也没有。

三刀一剑憧突然采取了行动。

那儿大约有三四个倒塌、败破的营帐,三剑一刀憧几乎是同时分头窜了过去,拔剑抽刀。猛地扯、掀、推。划破。开、倒、烂了营帐!

聂青马上就生起了一种感觉:

无情已传达了讯息:

那是一个命令。

命令是:行动!

可是,这讯息是怎么、怎样。怎能传达开去的,聂育虽然身在当前,却一点也观察、发现不出来。

帐篷内,果然是死人。

看他们身上的服饰,无疑都是驻守这儿的军士,而且还死了不多时。

他们看来死得很恐怖:不是眼睛突了出来,就是舌头伸出嘴外。

蛆虫就在眼球和舌根进进出出,以一种异常的欢快活动着。

木权子上还有煮熟的汤,有的手里辽捏着半只硬馍,桌上还有些残骨,刀在鞘里,挂在架上。

看来,他们死得也甚为突然。

简直是粹不及防。

尸味——臭味便是从这儿传来。

陈日月的嗅觉果然灵敏。

——也许,他有问题的是对诗的触角,而不是嗅觉。

这些戍守边防的藩兵,何以会死?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何他们会死得这般不及提防。如此恐怖?是什么人能使这些边防将士一夜空营?

一一一难道吴铁翼和他的杀手们已早一步来了此地!?

荒山寂寂。

夜袅嗷于天外。

狼哭千里。

一刀三剑憧都不觉惊然。

孤峰绝顶,大地苍茫,幢幢的不知是人影,还是鬼影?绰绰的不知是神迹,还是天意?

就在毛骨惊然之际,他们摹然听见一声尖叫.竟从那破落的客栈内传来。

那是女子的呼叫。

很危急。

很凄厉。

三剑一刀憧互觑一眼,只听无情在轿里迸出一个字:

“快!”

老鱼、小余立即扛着轿子,像腾云驾雾一般,飞快而去,几乎是足踏飞轮,膝下弯屈,就已越过砾石、巨岩,飞扑向那所残破的客栈。

这时候,一刀三剑憧各显本领,四人各如飞矢。弹九。流星、烟火,分四个方向,同时飞投那所在荒野中的客店,身法虽快,却又不离轿子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

但在聂青眼中,却有另一奇景:

最快的,既不是老鱼或小余,也不是一刀三剑憧,而是

“嗖”的一声,一人早在说“快”字之时,已疾弹出轿内,身子腾空,双足决不沾地,人像一头飞燕,己越过众人,

当先如电掣垦飞,飞­射­向“绔梦客栈”!

这人没有用脚,但身法竟然比谁都急,行动比谁都快!

“旖梦客栈”自上丘俯瞰下去,至少有前后两扇门。

门都破旧。

半掩。

风吹得格楞作响。

于是,聂青又看到另一奇景:

轿内的人,飞­射­向客栈的前门;但在客栈的后方,也有一人,身段窈窕,身法娇美,身手极速,手上有寒芒闪烁,也自大地的­阴­影间探了出来,直扑向客栈的另一道门:

后门!

这人离“旖梦客栈”比较近,许或是一直都“匿伏”在附近,所以,一现身就逼近了客栈的后门:

所以几乎是与轿中人同时踢,击破客栈的前后二扇门,一前一后,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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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月 第二部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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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腿已废、不良于行的无情,一旦施展轻功,竟然身先士卒,比谁都快,先行抵达客栈,在尖叫声尚未结束之前,他已一肩撞开了前后,先叱了一声:“照打!”就攻了进去。

聂青看得很仔细,很清楚。

所以他的脸­色­更青:

因为他也无法弄清楚:一个腿筋不灵光的人,何以能施展轻功,而且身法还那快,就像一只飘忽的鬼就在这疑神峰下上了他的身一样。

看得出来的问题大可面对。

搞不通的疑问令人疑惧。

无情一入客栈,迎面吸进了一种味道。

一开始他马上警觉:

以为是闷香。

一一这么霉这么破这么旧的客栈不可能会那么香!

接着下来他看见了三个人:

三个都是女子。

她们都坐在一张凳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着。

当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服饰但依然很好好看看的女子。正对着大门口,把一张小小的口张得大大的,在喊:“救命一一”

她还没喊完。

她身边离她四五尺之遥,也各有一女子,端正的坐着。在看着她。

准确一点来说:是看着她喊救命。

无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么多女人,也当然没想到这女子喊救命是这么一个喊法。

就像是在戏台上的一个表演,字正腔圆,而且还有代表­性­,并且设有观众席。

这使他也颇为始料不及。

更始料未及的是:

迎接他的是一一一

刀光!

当头就是一刀!

一点也不留情。

一一一点也不含糊。

这一刀来得又急。又快,又突兀,刀出手才叱了一声。

不过,无情既然敢抢先闯入虎|­茓­,就己预想过虎牙虎爪和虎威了。

他本来是有备而战。

问题是:无情没有武功。

——他自幼体弱,奇经八脉,均遭仇家震伤,能练的仅是一些粗浅的武功。

所以,他一直把练武的时候,改花在智力。知识和对机关的研究。暗器的运用上。

但这一刀,劈面析来,完全不留余地,发现时已没了距离,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无情。

这是严峻的考验:

没有武功的他,怎么抵挡?

这是生死的试炼:

失去了安全的距离,他怎么应付?

刀光一片扑面。

香气袭人。

没有花。

只有刀。

一一一还有刀光后乍现的美脸。

以及刀光中的危险!

无情突然一头就栽了下去。

他是跌倒。

那一刀却就这样祈了一个空。

然而他的暗器却在这个空蟀发了出去!

形势相当凶险:

无情乍见刀光之时,与杀手相距,己有贴身之近!

——近得可以闻到来人鬓发肌肤衣袂的香气。

无情一跌足,所头的一刀便已落空。

而在这时候,他的暗器便已弹指发了出去!

他一失足,几乎是跌在正全速掠过来的来人身上。

来人身子很软。

很软。

很匀。

无情就在此时发出的暗器,可以说是自下而上,一­射­其下颔、一­射­其胸!

来人应变之速,也非同小可。

立时大回环绕刀一封,身子一大仰!

“叮”地一声,一枚银针给刀砸飞!

一枚银叶飞镍则险从自其秀颔掠过,打空!

一一还削掉对方二三根秀发。

只有一样仍“砸”个正着:

无情的头!

无情的头正“跌”在那人的胸上!

换句话说,他正一头撞进了对方的胸!

这个问题,其实说大不大,说小或也不小。

因为对方是个女子。

不但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身材很均匀,骨­肉­很媚妍、身上很香。综首杏­唇­发微乱。几然上仰的下颔依然美得婉转,一刀落空的身形依然靓得曲折,然而无情竟一头就栽在她秀峰之间。柔满的酥胸里!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尽管,无情已然发现来人是个女子,不过,那也只是刹瞬间的事:

那时,她己出刀,而他已以跌避之势同时还手,暗器正越指而出一一一

这时,他才惊觉这人也是刚从后门抢了进来的,也暮然从香气分辨出她是个女子,才发现她们娜的身材印证了这个疑点,更以她那出刀后一声清叱:

“你是王飞!?”

他才完全肯定:对方是个女子!

而且还有可能是一个以为他才是“王飞”的女子!

可是,他又该怎么办?

他已一头撞入她的双峰中,而且暗器也已经出手了!

无情的暗器一出手,对方的生死,只怕连他也控制不了。

幸好,就在出手的那一刹,无情鼻触香气,身贴柔软的躯体,脸埋于秀峰之间,还及时省悟,他的出手,已收不回来,但还是来得及指尖弹了弹。

暗器已­射­了出去:

那是一枚银针、一支飞缥。

都很小、巧。

暗器虽已出手,但无情还及时在两枚晴器的尾端弹了弹、触了一伯。

一一要是没有无情“及时”手指挥弹,那女子对这两枚暗器到底避不避得过去?以刀封架还来不来得及?谁也不知。

而今,还好的是,毕竟,一枚暗器给避过了,一支暗器也给砸飞了,不过,无情却倒伏在那女子的胸前;拥个水泄不通,真是温香玉较,艳福无边。

“哎呀,哎呀厂那女子叫了起来,听她的叫声,几乎也是哭出来了:“哎呀哎呀哎呀——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子!?”

她一面跺着脚,一面咬着红­唇­,死死把他推开。

这时候,她仿佛已忘了打斗,也忘了刚才还持刀子杀人的事,一直在顿足骂着:“你这人……无赖!你卑鄙!无耻!你下流,贱格!”

她的脸红透了。

无情也是。

无情好不容易扶着门站住了——他凭了莫大的毅力,使双脚全废逐渐变成勉强行走,但要像常人一般灵便,则还有段漫长的路一一这就是他人不解他为何连行动也如此困难,但在万一遇事时却可施展轻功的主因。

这原理只有诸葛和无情知道。

他自尊心很强。

他很少捱骂。

一一是因为他很少做惹人合的事,喜欢他的人自然不会骂他,不喜欢他的人也不敢骂这个冷脸无情的人。

可是他今天给人骂了。

骂他的居然是个女孩子。

一个美得令他的心口一痛的女子:

就算在这样荒凉的荒山上,如此破阳客栈里,还有这般惊险的情形下,一瞥间,这女子仍出落得如此娇憨,容态之殊丽,颜­色­之夭姣,婀娜秀洁,无动不美,竟是无情所见女子之中无有出其右者。

而且,她发舍似乎还贴着两只小黄蝶。

无情一时都不知如何辩说是好。

他情知是唐突佳人,但却决非存心轻薄。

一一刚才那一刀,他也的确避得好险!

不过,给这女子一连串喷了个狗皿淋头,他也有点啼笑皆非,但自己确实把整张脸都挨在人家胸脯上,而那种好受的感觉迄今仍未消褪,洋洋舒泰极了。

他只好说,“对不起……”

那女子显然也很心细,马上就发现了他须倚门而立,瞪了瞪杏目,翘一翘艳­唇­,叉了叉小蛮腰——奇怪的是:这三个动作,要别的女子做出未,多是很难看。粗鲁、甚至像母夜叉一样,但在她随意流露之际,却似苍苔履迹。倚横待目。斜抱云和、歌余舞倦之际,还附加秋波一转,微愁暨于眉目之间,说:

“你的脚……”

无情道:“我的脚不好。”

那女子道:“你是个跛子?”

说来,无情是首次听到一个女子在见面后第一句话说直问他的脚,第二旬话就说他是跛脚,既不避讳,也全不顾忌。

——而且还笑,居然还笑!虽然不是讪笑,但却还是要笑便笑,全无顾碍。

无情心中难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问:“你是王飞?”

那女子怔了一怔,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秀匀的鼻子:“我是王飞?”

这虽是荒山野店,里面又破又旧又凌乱,简直污垢处处、灰尘满地,但烛光。火把,到处燃亮,光线倒是很丰足。

无情再看了看这女子傻呼呼的聪明样子,终于。难得、罕有地主动放弃了:

“如果你不是王飞——那你是谁?”

没想到,那女子却倒问起他来:“如果我不是玉飞——你是不是王飞?”

“我是王飞?”这次到无情发怔:“我像王飞?”

“鬼才知道王飞长什么个样儿!”那女子对他还是很戒备,但看了看他的脚,又喜孜孜的笑了起来:

“你是个坏蛋一一”

无情最不喜欢人家看他的脚。

但这女子们老是看他的脚。

——要不是她是个女子,无情早就……

——若不是刚才自己一头撞到人家的Ru房上,他早便……

——如果不是……如不是什么,无情一时还没具体的弄清楚,已见那女子微微俯着腰肢,柔和的贴近他,以致她身上的香气,他都可以清晰的闻到,而难免生起一阵心篮摇动。

他现在才看清楚,在她身后的小黄蝶,真翩翩的飞着,忽高忽低,是话的。

那女子说。

“但我知道你不是王飞。”

她还故作神秘兮兮的笑着问:“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无情苦笑。

摇头。

他觉得他打从一开始见到她,一切便错了。

错得离谱。

一一错在他不该误以为她是王飞。更不该一脸跟她的酥胸埋个满怀。

而今“大错”已成。

居然轮到她怀疑他是“王飞”了!

这还不打紧,她还是老是看他的脚,看过了之后,居然还用一种“大姐姐”的口吻跟他说话,要换了别人,他可真要翻面了。

她却偏略弯了腰,满目都是迷笑,逗他问:“你生气了?是不是?”她发誊旁的小黄蝶,似乎也随着低飞了些。

这女子并不算太高挑,但因无情足不能久立,也不能立得太挺直,而致站立的时候,比常人矮了一截,这对无情而言,绝对是一件无趣而无奈的事。

这女子居然还哈着腰,“迁就”着跟他说话,简直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然而刚才他的暗器若出手不留情,她还能那么托大——哼哼、嘿嘿,这样想的时候,无情却觉得自己很小器,也很­阴­险,心中反而掠过一阵愧意,不敢去直视那女子那双美丽的眼。

那双美丽的眼像一句话。

看到这双眼,还有那种落花人独立的笑,微雨燕双飞的风姿,无情本来要发作的生气,也生不了气,生不出气来。

“不要生气。也不能全怪你——”那女子安慰他道,“虽然是你先不对一一对不对?”

像好言哄一个小孩。

更惨然的是:余大日、苏蔡哈尔鱼。风云一刀憧白可儿、­阴­阳白骨剑陈日月,­阴­山铁剑叶告、银河七夕剑何梵,乃至“慑青鬼”似的聂青,竟然全都来了。

全都看着他。

和她。

也都听着他和她的对话。

还望过来。望过去,很好奇,也很有点同情,甚至有的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一一这一向冷傲的大捕头也有“今日”,嘘!

无情头痛。

一一也的头很“灵”,当碰上劲敌或他应付不了的女孩子,他的头就会自然而然的痛了起来。

他的头痛跟孙青霞有点不一样。

——孙青霞是只要遇上美丽女子就会头痛。

他现在的头不打招呼的就痛了起来,痛得自暴自弃,也旁若无人,脾同一世,亦不可方物。

痛得他一时回答不了那女于的问话。

“你不必害臊,也不必难过——”那女于仍在慰勉他。

听她的口气,她是绝对坚信她的话能带结自卑、自怜。自伤、自形狠陋的无情许多信心、光明、爱心和新希望前途似的,她说,“你站不稳,所以才像只小狗般乱撞——我可以原谅你!”

──几乎要听到掌声了。

假如这里有“观众”的话。

所以那女子还志得意满的加了一句:“我决定宽恕你。”

无情苦笑道:“谢谢你的宽恕——可是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原谅你?”

女子没听懂,娥眉一壹:“什么?”

无情只有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女子的眼睛很大。很亮,大得亮碍足以容纳所有的目光和火光,然后又自其中融合交揉出一种极其柔和的眸光来。

──真像是一句话。

“你猜我是谁?”

女子笑,笑着收刀,就像她那把刀也像她的人一样,含情看刀,深情用刀,高情收刀,忘情舞刀——只不知无情的时候会不会又杀人一记绝情刀?

无情实在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猜估:“希望你不会是王飞就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忽然闪过了另一个名字。

──千万不是她才好!

是什么人居然在无情心目之中居然要比“飞月忘情”的杀手王飞还难应付?

“你以为我是王飞,哈!哈哈!哈哈哈厂那女子笑得直跌,笑得连那对小黄蝶也飞远了些,保持距离,以此保安全,通常,这种只属于男人的笑法,而今这女子笑起来,却让入觉得很好玩的感觉:你会觉得她娇。她骄。她矫,她烧,但一点都不突几。难听,反而觉得她爽朗可人。“我一看你的脚,就知道。猜着你就是——盛崔余!”

──又是提他的脚!

这女子忒也真不识避忌。

真连三剑一刀憧也听不过耳。看不过眼了。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是盛崖余的?”那女子洋洋得意的漫声唤了起来:

“大──师──哥──啊一一,我──是──听零零柒说的呀——”只要是男人,在场的,谁都听得心头一荡。

真是荡气回肠。

一切都明白了。

──呜哇,果然是她!

“你是习玫红?”无情心中怅然叫了一声:不是吧?

一时间,他自己也分析不清楚,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喜欢还是失望?著有所失还是如释重负?“习姑娘!?”

原来是习玫红!

──其实,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谁能够才出现一下子,已把无情搞得头晕脑涨,又把事情搞大搞砸,还几乎搞出人命来。

只她大小姐还浑然未觉。

沾沾自喜。

──还喜不自胜哩!

无情一听那女子提起“零零柒”,就知道眼前逃不了。

眼下换不掉──来人正是习玫红了!

因为“零零柒”正是四师弟冷血的原名:冷凌弃的谐音,与他相熟的人,有时以此呢称,戏唤。

──这女子真“名不虚传”。

情早前男扮女妆,好不容易才侦破了一连串的江湖上女名人­奸­杀案,遇上为调解”武林四大世家”互争相斗以致元气大伤的三师弟追命,便从他口中得知“四师弟的女友习姑娘是个什么样什么样”的“女中豪杰”了。

因为追命也剑及履及的“领教”过了。

无情未见过她,且因冷血为“武林世家”存亡之劫而耽搁下来,一时无法赴山西截击吴铁翼,但习玫红却早已出发,直奔疑神峰,是以追命自认“嚼舌”,对习玫红先行向大师兄天花乱坠的“形容”一番,以免无情一不小心“撞板”,而他自己,又得为西镇镇主蓝元山大闹“金印寺”事而频扑去了。

不过,讲到未了,追命也引述了他的“结论”:

“我们都羡慕小师弟。”

“习姑娘其实是个好女子。”

“小师弟有了她,可以忘优,可以解愁,至少,可以忘怀当日小刀之痛了。”

无情听了,其实也很为小师弟高兴。

他只怕依他所悉的习姑娘­性­子,万一上得疑神峰来打大老虎,只怕要出乱子。

——由于她大小姐是四师弟的“心肝宝贝”,无情更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可绝对担待不了。

所以他觉得很负担。

追命就是知道大师兄­性­格偏激,因付出了真情而栽得惨烈,对美丽女于都免了疫,设下重重防卫,他可不想大水冲着了龙母庙,习玫红是自己人,万一在无情手下有个什么“冬瓜豆腐”.那么,对谁也不好过,只好事先“照会”。

无情赶上疑神峰,其实也是想在习玫红抵达以前先行解决吴铁翼、王飞。朱杀家、唐化这一­干­杀手,避免让习玫红涉险。

——女人,本来是不该涉江湖事的,更何况是漂亮的女人。

习玫红是小师弟也是鼎鼎大名冷血名捕的女友,大家嘴里不好说什么,但心里都分明:

要保住她。

一一可是习玫红又是个极度自信,每一弹指问都会生事的女子,偏生她又长得漂亮,世上哪有比保护一个又美丽又自以为是且又爱闹事的女子更费事的事?

无情发现她真的是习玫红的时候,就只有叹气。

他本来不喜欢方脸的女人。

可是而今月下一见伊人,原来方脸的女子也可以那么美的。一一这几乎打碎捣破了他一向来的审美观,所造成的震撼力未必小于那险过剃头的一刀。

毕竟,那一刀是落空了。

但这眼前的美,却还是在的。

不但在的,而且还很美很美。

他心里的美,又添了一种;原来的不美,又删去了一样。

不过仔细看,她也不完全是方脸的,方的只是她的颧骨,很有在水一方的那种:‘方”,方舟聚处的味道,但下颔却还是尖的。香的,跟她的胸脯一样。

──但胸脯更柔更软……

像一个梦。

想到这里,无情就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了,唐突佳人事小,亏欠师弟事大!

偏生脑里要想的事,你不能叫它不想它便马上不想——

要可以。世上早已没有人自杀轻生了。

无情现在心乱得连她眼睛像一句话——那是句什么话咋也想不起、记不得了。

但他的脸­色­还是很冷。

眼神还是很酷。

习玫红婉然展颜。花枝招展的笑说:“大师兄啊——小红这厢有礼了!”

无情现在不止头痛。

他连头都大了。

三剑一刀憧看着她的笑,也痴痴的、怔怔的、呆呆的,好像要在这笑容里发掘出什么稀世奇珍来。

却没料到,这时候,居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被捕了!”

声音很­嫩­。

但很勇。

“你们别装蒜了,”那人竭力大声、充威武、逞强斗勇的喊道。

我是‘天下第一捕快’。‘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八煞之首,‘江湖散发双绝峰’罗喝间厂那人抄出手铐、钡链,乓另乒冷。平零碰龙的,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一副可以用的,双手捧得满满的,走到习玫红与无情之间:

“我说哪,你们别吓愣了,我罗大侠哪,三向都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排除万难,屈打成招的一一谁先告诉我:

谁是王飞,我就考虑放他一马,只所他手手脚脚,咦,没脚的……就用耳朵补上……女的?就拔头发——”然后他才把思想整顿好,直嗓子喝问:

“谁是王飞?”

然后用手指指向无情:

“你说!”

又指习玫红:

“你说!”

有什么事比遇上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人更头大?

有。

那就是遇上两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家伙。

无情叹气:“我知道你。”

罗喝问奇道:“你知道我什么?”

无情道,“你叫罗白乃。”

罗喝向怔了一怔:“你也知道我?”

然后又眉开眼笑,“我就那么出名?”

无情道:“我知道是因为你曾经给温柔女侠自劫法场时顺便把你也救了,王小石在逃亡的时候一时不察也把你带着走,你却因此成了名,人人都知道王小石逃亡的时候有个‘鸳鸯蝴蝶派’的罗白乃跟在身边。”

罗白乃顿觉脸上无光。

无情反问:“你几时搞上那么一大堆外号什么来的?”

罗白乃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怪不好意思的说:“那是江湖上的同道、武林中的朋友,硬要往我头上套的花名,盛事难却,又不想有所得罪,只好照单全收了。”

无情道,“你真谦虚。”

罗白乃突然记起:“吹!闲话少说──你到底是不是王飞!?”

习玫红忍不住Сhā嘴:”你不知道他是谁,又如何当‘天下第一捕快’?”

罗白乃马上顿悟:“难道他是‘天下第二捕快’?”

习玫红摇摇首:“差一点。”

罗白乃本来想发火,一见习玫红美不胜收,他自己就心乱得不能收拾,再加上习玫红呵气若兰,他便觉得她的灿烂里有着他的寂寞。

他长得不高,可是,正好她也不算高挑,看到她柔柔的站着,他的肩仿佛己发出了邀她枕靠的传书。

他乐意猜估她所设的谜,于是异想天开:“他莫不是‘天下第一逃犯’!?”

“呵!我去你龟孙子!”习玫红笑骂道:“他是方今圣上御封浩告天下‘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也就是无情大捕头!你连他都不知道,你的‘天下第一捕快’打从哪儿闪出来的!?”

罗白乃这才弄清楚。

这才搞明白。

原来在他面前的就是:

——四大名捕的大师兄。

无情!

既是“天下四大名捕之首”,那么说,“天下第一捕快…之称号,无情也是当之无愧的。

可是他呢?

──他是谁封的?

罗白乃的脸­色­变了。

变得很快——

他的武功可能没那么快,他的招式也可能没那么快,但若论此际他应变之快,只怕在场的,谁也不如他。

“嘿,你是……是你!”罗臼乃马上热烈招呼,要不是无情容­色­冷峻,早拒之于七尺之外,他简直会作热烈拥抱,尽管如此,他仍殷勤的伸手哈腰,为无情身上的仆仆风尘勤快抹拭,笑逐颜开,极尽婢膝奴颜之态,“唆,我一早就知道是大捕头你!与众不同,不同凡响,你不是无情,谁是无情,无情果然是无情……”老鱼在旁听了,忍不住咕峨了一句:“真像!”

小余问:“像什么?”

老鱼说:“像古大侠说的话。”

在旁的何梵听不明白:“古大侠?”

“古欢古大侠。”老鱼答,“他是个在武林中很有地位的名宿,夸人的时候,喜用‘某某果然就是某某……’句,这变成他的招牌说法了。”

“他说他的。”何梵道:“我家公子可不喜欢。”

果然,无情无动于衷,只冷冷的问:“你的天下第一名捕,是谁封的?”

罗白乃用上­唇­压住了下­唇­,“我……是我自己封的。”

无情道:“哦?”

罗白乃突然感情冲动了起来,“我想当捕快,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天下苍生做些有意义的事……”他热情澎湃的说:“王小石感化了我,也感动了我,我要当个为万民百姓造福的执法差役!”

他热烈得几乎要去拉无情的手——

无情那白生生的、很秀气的。像女儿家的手!

无情却缩了手。

──他只有一双子,他可不想让人抓住他的手不放。

“你只是想当名捕吧?”

“这个……”罗白乃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若行有余地,功大劳大,一旦出起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嘻嘻,这个,我就却之不恭了。”

老鱼老声老气的说:“到底,你当捕头是为了求名吧?”

罗白乃涎着脸道:“可不是吗?这世间能人这么多,要出名可真不易!”

“要出名,也不难。真有才者,到底纸包不住火,布裹不住锥。”无情冷冷的加了一句:“你若真当捕快,真的要为百姓执法除害为快才好,应以大魄力绳豪猾、抚鳏寡。为地方做善事才行,不要残民以快才是!”

“是是是……”罗白乃一听,眼睛发亮,简直要感激流涕了:“听大捕头的意思是……有意栽培了?谢谢栽培。多谢栽培……扶植之恩,永世不忘……”“慢。”无情问,“你现在已真的当捕快了?在哪里挂班?

何处供职?职守为啥?”

“我我我……”罗白乃把胸膛一挺。他原是个眉清目秀。

人见人爱的小伙子,而今一旦庄重起来,也颇有几分英气、气概:“我就在永兴路貌州霹雳县金宝乡味螺镇当皂快后补。”

“什……么?”这回连无情一时也记不下来:“兢州路霹雳……那个金主……什么镇吓?”

罗白乃雄赳赳的道:“报告大铺头:是霹雳县金宝乡味螺镇……大爷!”

无情抬头问老鱼:“这是哪里?”

老鱼茫然,望向小余。

罗白乃忙补充道:“这地方虽然小,藉藉无名……但,却出过名人。”

小余问,“谁?”

罗白乃十分自豪:“是王小石。”

“哦。”无情嘴角这才似有了一点笑意——他一向很少笑,很冷,很酷,所以有了一点笑意的时候,最是好看。

“这下可好了,我们谁都不是王飞。”

其实大家大抵都知晓:四大名捕笑起来的时候,各有不同的风味。

无情平时很冷酷,其实眉头常蹩,有点郁郁。他少有大笑,就是嘴角稍牵出一点笑意,也像万里冰封一点春,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铁手为人较宽厚。温和。端正,有点严肃,能克己自律,责任感很重。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千年神木风吹叶动,自蕴一股勃勃生机,让人觉得开朗、有信心。且生无事不可解决之感。

追命年纪较大,饱历世故,较为沧桑。他总是个笑看风云的人物,一切都以游戏人间。佰笑怒骂行天下,以棺皮笑脸、醉看世问去走江湖,他的笑就是他的狂歇,他的哭,也是他的苍凉与无奈。他的笑有一切江湖人的迷和悟。

冷血年青而激烈,遇强愈强,见敌杀敌,越战越勇,以恶斗恶,遇挫不折,遏悲不伤,其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平素杀气腾腾,虎虎来风,一旦笑起来,便真让人开心,如风吹花开,日出夜落,一个斗士因一个笑容而变成了一个孩子。

“我们谁都不是王飞。”习玫红问,“那么,谁才是王飞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聂青忽然青着脸向罗白乃问了一句:

“你这小差役一一、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罗白乃反问他,“你又是谁?”

聂青给他气得鼻子又绿了,习玫红却反问无情:“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罗白乃忽然凑过去侧着脸仔细端详习玫红,道,“张开口。”

习玫红不解:“嗯?”

罗白乃又趋前一些:“打开嘴巴,让我看着你的舌根。”

习玫红大恼:“什么!”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罗白乃挨了一记耳光,抚着脸呆在那儿。

屋里最漂亮的一个女人间:“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老鱼则一句反弹了过去:“你们又是谁?为啥喊救命?”

习玫红懊恼未消,乾指向罗白乃:“你为何要看我的舌头!”

无情发现在场的人,每个人都有疑问,每个人都有来历,而且每个人都在疑神疑鬼,所以说:

“我看,大家都得要先走进去。坐下来。喝杯茶。吃个包子,然后都要交换一下消息,交待一下大家来到这里的原因。”

然后他问:“好不好?”

一一他很少问人“好不好”,但屋里的女­性­多,他总得要客气一下。

不料,第一个响应的就是罗白乃。

“好!好呀!好极了!”

他只差些没举脚赞成。

然后,他迅快打点,说直接点,就是只搬凳椅给无情坐;别人,他可不管。

他简直“取代”了三剑一刀憧的“职责”。

一刀三剑懂都盯着他。

可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可不在乎。

老鱼、小余也狠狠的盯着他。

他仍然笑嘻嘻的:

他对一个人能吸走十二只目光仿佛还感到很满意。

聂青也盯着人。

但不是向罗白乃。

而是向习玫红:

仿佛她是花。

一一而他是蜜蜂。

好像她是­肉­。

──而他是苍蝇。

无情也在看人。

他不是盯着罗白乃,也不是留意习玫红。

他看的是客栈里的人:

这客栈很奇怪:破不为怪、细不为怪、烂下为怪、脏不为怪──怪的是这荒山野岭的驿栈里却有很多个女人。

一一而且这些女人大都长得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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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月 第三部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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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

“女人是累人。”老鱼对“女人”的高见是:“女人有时简直是泪人。”

“女人有时很害人;”小余比较不那么偏激,“女人对凡人而言会很烦人,但对不凡的人却十分可人。”

女人对罗白乃来说简直是迷人思物。

女人对三剑一刀憧是稀奇动物。

女人对聂青是一种让他脸­色­终于由青转红的奇迹。

女人对无情——至少这一刻的无情而言,除了头大和头痛,就是个谜。

──一个疑问和疑团所组成的“谜”。

谜都有谜底。

一一谜底要解才能开。

那就像女人的衣服一样,要解它,除非能让她彻底瓦解,心甘情愿奉献,否则,女人心思。心事如谜,要解可真不易。

客栈里的人不多,但女人很多。

这荒山野店,何来这么多女人?

原因只有一个:

老板娘。

老板娘是孙绔梦。

──山东、神枪会。大口。食­色­孙家中的“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的掌上明珠:孙绮梦。

凡她去到哪里,这几个女­干­部会忠心不贰的跟着她,这些人,有的是她的婢仆,有的是她的表亲,有的是她的手帕交,有的还是她一手养大的人。

对罗白乃而言,这几个女子在他心底里面的纪录是:

李青青,大约二十多岁,是负责店里酒菜的伙计,很勤快的样子,很好看,但不漂亮。

一一好看是看去很顺眼。

──不漂亮是不怎么美丽。

这是罗白乃的诠释。

言宁宁,也是大约二十来岁,是打扫客房的伙计,很无­精­打采的样子,漂亮,但不好看。

一一漂亮,她的五官。轮廓都很迷人。

——可是就是她整天一副看人不顺眼的样子,使得别人也看她不顺眼。

这是罗白乃的看法。

张切切,不但名字要命,长相也要命,个头大、块头也大,手大,脚大,嗓子大,口气更大,嘴巴、ρi股还有­奶­子,都要命的大!

罗白乃一见就怕了她。

一一怕,是望之生畏,但仍不代表她难看。

她是厨子。

还有个账房。

总算有了个男人:

何文田。

没想到,到介绍的时候,孙绮梦就说:“她女扮男妆,其实,她也是个女的。”

——这真要命!

又是女的!

罗白乃一直认为:能扮男人的女人一定漂亮不到哪儿去,所以,传说中的花木兰,还有什么祝英台的,能混在男人堆里久历时日,居然还没给认得出来,就一定不会好看、漂亮,更甭说美艳、有女人味了。

同样,能男扮女妆的男人,也定必没男子气概,算不上个英雄角­色­。

——不过,何文田还算女扮男妆中很女­性­化也很好看的一个。

“怎么都是女的?”

在第一次“引介”的时候,罗白乃在介绍到第四个女子的时候,忍不住这样问了一句。

“她们都是我至亲。好友,全是可以信任的人。”孙绮梦当时的解释是:“在荒山绝谷做生意,我不请信任的人却请谁?”

“既然角来是女的,何必又要她扮男妆?”罗白乃以问代答:“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不是,何文田太小,只十五岁,我怕她给客人欺负,何况,账是不能乱的,一乱,生意就得垮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可不是吗?”孙绮梦振振有辞,“何况,自古以来,账房、掌柜的,很少会让女人来当,何况文田只是个少女!”

对对对,她说的总有道理。

罗白乃一向好辩,他连对佩服的人如玉小石、长辈师父兼监护人的班是之,他也一样好辩到底、照驳不误,但对孙崎梦,他还是自愿退让、忍让六分半,原因是:

在“绩梦客栈”里唯一个又好看又顺眼又漂亮又迷人又教人心动更叫人心软甚至令人心热以及使人心邪的女人就是这个:

──孙绮梦。

罗白乃甚至敢对天发誓:

就算他未曾见过她。但都肯定曾在他的梦中见过她。

所以他们似曾相识。

──不,早已相熟了。

他们相逢在梦中:

梦里结缘。

──相见梦魂中。

“我们本来还有两个女子,是丹生的,可是——”说到这里,孙绮梦已不觉垂泪。

她本来率着一班人,好好的在这儿开客栈——这儿虽然荒凉,却也是一些江湖人。采药汉。采矿石匠。乃至远征军。山野人、奇侠异士的必经之地:这儿好像是一个文明、王土的分界线,再过去就是蛮荒地带,不是不见人迹,就是野蛮部落。不见天日的世界,当然,也有传闻那儿有神秘雨道,可以折回官道,直指京师。

因而。在这么个绝地里,大家都允许。希望。期待,建立一座驿站,可供他们歇息。驻脚。充饥。可以在此地养­精­蓄锐、交换情报。回一口气再走那茫茫的天涯路。迢迢的独行道。

是故,虽然荒僻了些,但“生意”居然也算不错。

更重要的是:此地是“重地”。

“重地”是因为:这儿曾经是“四分半坛”的地盘,但在,“四分半坛”遭受惊怖大将军攻袭得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为了向“太平门”求和求援,只好将“绮梦客栈”疑神峰一带及其他四个地盘割让给“太平门”梁家。

后来,“四分半坛”重振声咸,也重振旗鼓,一一收回送出去的地盘,只剩下了疑神峰这要塞,大家争持不休,以致大动­干­戈,长年磨战,结果是平分秋­色­,让“太平门”与“四分半坛”的人各管三年,轮流更替。

至于客栈老板,为了不影响生意,他们便找了一个“中立”的女子来充当:那当然就是孙绮梦。

那时候,孙崎梦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心上人,所以对她很信任;但在三年期满之后,“四分半坛”的总坛主陈放心和陈安慰派了他最得力的也最年轻的“长老”独孤一味来统管“疑神峰”一路的事,结果,孙绮梦也为他动了心,独孤一味可自有他独到的一套,他既接收了“绮梦客栈”同时也“接收”了绮梦。

孙绮梦就是他的绮梦。

——可是这对五裂神君来说,不啻是一场噩梦!

然而,孙绮梦对五裂神君却未能忘情。

五裂神君是个怪人,他的形容古怪,而且脾气暴躁,不解温柔。

可是他是真心对待绮梦,用心至深。

绮梦喜欢他,是因为觉得他才是男子汉。

独孤一味则完全不一样。

他细心、他温柔。他周到。他床上功夫还非常好。独孤一味在情场上有过许多女人,决非独沽一味,但他却会令她开心.使她觉得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女人。

她喜欢他,是因为他体贴入微,是个好情人。

有些女人奇怪何以有些女人可以同时爱上几个男人──因为她们专心,所以她们不能。

可是男人能。

──那就像一壶酒可以分别斟满几个杯子一样,反之不然。

也许,绮梦就像那些不专一的男人一样,她也能。

——其实,男人能,女人为什么就不能?

要是女人也能,看男人自吃其果,如何忍受花心之苦。

五裂神君与独孤一味都很痛苦。

他们原是好友,也是死敌,各为其主,曾交过手,一齐对付“大将军”凌落石的时候,也曾联过手,是最佳拍档。

一刚一柔。一攻一守,相为配合,互为奥援,天衣无缝。屡建奇功——而今,却又为了一个女人,成了仇人。

但他们也都很爱慕。爱护绮梦。

没办法,他们只好苦等。

等三年。

——每三年,转换一次,换的不只是主权的交接,也是感情的更替。

他们对绮梦各不相让。

——若不是为了绮梦的劝阻,他们早已舍命也得把对方格毙当堂。

他们都要争。

——就跟他们的”背景”和“靠山”一样:

只不过一个荒凉的、鸟不飞猪不肥狐狸狗不理的“疑神峰”和小小。破破。残残、旧旧的“绣梦客栈”,这么一块“小地盘”,又何必要争?何苦要斗?

在听转述的时候,无情就忍不住要问。

回答是:

“这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是这儿只荒凉一片啊。”

“藩兵、乡兵。乃至异人、奇士。以及逃犯、巨贾,往往经由此地远遁或折返,故尔地方虽僻,却是重镇。”

“那也不值得为这一点不实际的利益而开战。”

“不过,他们是为了面子。”

“面子?”

“因为他们双方都认为这原来是他们的地盘——即属他们所有,就算自己也不想要,却也不可让人霸占,传出去不好听。”

听到这一句,无情便不再问。

他明白了。

领悟了。

──这是“地盘”。

尽管这地盘是狗不叫­鸡­不生蛋鸟不飞猫不拉屎的小小地方,但就像是狼嘴里的一块­肉­似的,管它发霉发臭,它胀饱了啃不下去了,但它就是衔着,不留给其它同类。

因为它是狼。

──这叫“面子”。

面子很重要,重得可以为它生。为它死。为它要自己令别人不生不死,是为了其实与人元尤与现实脱节甚至与自己脸上那块皮也无直接关系的“面子”!

一提到“面子”,其它都得靠边站。

无情深诸人情世故。官场之道——武林之争,江湖之斗亦如是。

所以他便不再问。

因为已问到结果了。

这客栈里好像仍缺少了一个“人物”:

这当然便是应该作为这驿栈的老板——

独孤一味。

客栈里是有一个男人:

这男人很臃肿,很苍老,很颓顶,背很驼,全身都包裹着布,布很烂,脸上没包扎的地方,不是伤口,便是疗疮。

一一难道他就是独孤一味?

当然不是。

“他是我的忠仆,他叫铁拔。”孙绮梦对他引介的时候,他仍躲在烛光照不着、目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猜唁的在那儿匿伏着,仿佛见不得光;也不想见人,“我三次出嫁,他都是跟着我。我来这儿开店,自然也带着他。”

很少人会像铁拔这样,像一只兽多于似一个人。

当然也很少人会像孙绮梦这样,在说自己“嫁过三次”的时候,会那么落落大方,甚至沾沾自喜,好像这是很值得炫耀的事似的。

所以,无情也不必客气,单刀直入的问她一些问题:

“孤独老板在哪里?”

“他在三天前就离开了这里,”孙绮梦说的时候,表情有点凄然、恫然──许多男人都会为女人眼里的这点凄恫之­色­,而不惜恫悯然、凄凄然过一生,“他说他约了人,就在疑神峰上……可是,他走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了事。”

无情忽然想起了五裂神君:——

他也不是绕过了“绮梦客栈”,直上疑神峰去的吗?

只不过,与独孤一味登疑神,是距离了三天后的事了。

“什么事?”

“独孤在三天前,也就是十二的已时离开了店于,上了山,却一直没有回来。过了一天,大概是西未时分,就有人上了山,人了店,通知我,有个大煞星,就要来到这儿了,叫我们小心应付,要我们多加附备,更要我们一齐配合,打大老虎。”

“大煞星?”无情问,“谁?”

“吴铁翼。”

“通知你的人是谁?”

“他。”

孙绮梦一指。

她指着的当然就是:

罗白乃。

以下的问题是老鱼和小余等人轮流问罗白乃的。

老鱼是一个资深的捕快。

他有很长的外号。

“铁马金戈夜渡关昨夜洞庭今朝汉口明日何处豪唱大江英雄病缠豪杰疾仇弯弓满月­射­天狼杀人不过头点地”。

其实,每一个字,每一句词,都有它的来历,例如:

“铁马金戈”便是指他曾以一人之力,大战“铁马十四追凤骑士”及力战“金戈七妖”的英雄事迹,“夜渡关”,则是指他曾随诸葛小花夜渡关山夜袭“下三滥”高手“病英雄”何手讯的豪勇事迹,外号那么长;便是他过去的种种战绩,为人津津乐道。

余大目则没有绰号。

他好像没有什么彪炳的战绩。

或许他不好居功。也不爱自炫,以致别人多只知他眼睛很大,办事很细心、很得无情。追命乃至诸葛先生重用之外,对他就二无所知了。

有者,也只知他开过一家“壹间书坊”,进一步的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他仿佛也没意思要人清楚他。

但他却很有意思要清楚别人。

尤其是他所思疑的人。

拿眼前而言,当然就是罗自乃:

“你是怎么样会知道‘打老虎’案件的?”

“这件事已经通大了,谁都知晓。朝廷为了表明有打大老虎。肃贪倡廉的决心,所以昭告天下,要铲除像吴铁翼这等贪官污吏,并要把跟吴知州有勾结的官员都根除——这件事大家奔走相告,或为之额手称庆,或即行计议划清界限,甚或惶惶然献金求情。逐永逃命,我们县里便有几人受到株连,怎会不知道?”

这回答合理。

“吴铁翼人山西取道疑神峰的事,是我们内部几个人的推算,外人并不知晓一一你在小镇里当皂快,却是何以得悉的呢?”

这点最是可疑。

“我本来也一无所知。这种大案要是早文到我手上,早就破了,还用劳师动众?只是因为县里私酿卖酒者众,也不经场务课税有偷运私酒的,我们逮到一包大户,姓叶,名利­阴­,县太爷叫我们追查下去,才知晓他大本营在山西‘一路山,那儿,配了大量私酒,从不往酒务所缴税钱。知县丞便命我和一只场务詹迈牛及另一只税吏孙跑,到山西一路山查办此事。”

无情等人一听,便知这罗白乃在霹雳县味螺镇当差,必然甚不得志,连查税私酒的案子,也交结他远道查办,虽说私酿刑法可以论处极刑、死罪不等,但为这种案子山长水远侦办,只不过是要贪图一些岁课。枢酞,就得风尘仆仆,往来两地,可见在衙内必不受重用,才会任以这等杂差。

——可是,看来,他也一样津律乐道,得意洋洋。

小余:“你去查私酿追税——这跟吴铁翼有什么相关?”

罗白乃道:“本来没有相关。可是我们偷偷溜人叶利­阴­酝私酒的地窖,打开一罐酒要检验之际,却给吓了七大跳!”

──七大跳?

为何不是一大跳,而是“七”大跳?

大家都想听下去,所以也没功夫去理会他的数字。

“大罐子里跳出一团人广罗白乃绘影图声的说:“哗啦五声——酒罐里居然浮出了一轮人!”

——“哗啦”怎会出声?

——“人”怎么会用“一团”和“一轮”来计算?

——刚才,他已经用”一包”或“一只”人来作算了。

大家初以为是语误,现在看来,他是故意为之,非但不是失口,而是特­色­。

更令人讶异和不解的是。

酒缸里怎会浮现了个“人”来!?

那是什么人?

“那是什么人?”

“我初初也不知道。孙跑胆小,三见便远远跑开了。詹迈牛跑近去两看,却给那人一支手指Сhā在他印堂里,”罗白乃比子划脚的道,“死了。”

“死了!?”老鱼很意外。

“死了。”罗白乃仍然很悲愤。

无情忽然问:“他是用手指?”

罗白乃道:“是。”

无情问:“只一只手指?”

罗白乃答,“是的。”

无情再问:“是哪一只手指。”

“左手,”罗白乃回答:“中指。”

他只要不提起数字,语言还不致那么混淆、混乱。

无情皱起了眉头,显得有点沉重。

“他的样子?”

“不知道。”

老鱼奇道:“你跟他面对面,你怎会看不见他的样子?

莫不是那时是在晚上,太暗看不见?”

罗白乃居然答:“非也。”

老鱼怒道:“若在白天,你怎会看不见?瞎了不成?”

小余提省道:“酿酒的地窖,纵在白日.也昏暗得很。”

罗白乃竟然说:“也不是。地害每三五尺即有一火炬,光亮得很。”

小余也没好气:“那怎会瞧不见?”

罗白乃道:“酒正发酵,那人自酒中日出,全身粘了一大堆渣滓,东一堆。西一滩,更可怖是脸上,一块块全烂了,连皮带­肉­掀冈,连上­唇­都掀翻往鼻端去了,舌根都是紫蓝­色­的:额上一颗大肿瘤,足有拳头那么大,还有三五蛆虫在那疮口里面翻来腾去,进进出出,好不怕人……”众人听了,都愣住了,独无情疾问:“舌根是蓝­色­还是紫­色­的?”

罗白乃似没料无情会追问这个,只聂青目中青光大敛。

反而流露出一种少见的心悦诚服之­色­。

罗白乃的回答却很肯定:“是蓝­色­,也是紫­色­的。”

众人本来对罗白乃这种:“一包人”、…一只人”、“吓了七跳”、“一支手指”等颠三倒四的话,正觉不耐、不信,但听无情这般认真的问了。才较认真的聆听。

无情再追问:“他有没有眼球?”

──有没有眼珠?

怎会有这种问题。

回答是:“有。”

无情眉头一皱。

他思考时候的神情很漂亮,但也很冷肃。

“不过,他的眼珠……”罗白乃补充:“却是白­色­的──白隘际的一层网,贴在他眼珠上似的。”

“那么,”无情一点也不讶异,反而以为能证实他的推论而高兴起来,“他的眼白反而是黑­色­的,是不是?”

“是灰­色­的……”罗白乃大为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聂青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问:“也就是说,从酒罐子里浮现的人,是舌根紫蓝­色­,脸部溃烂,毒启在额,且有蛆虫蠕动,而他眼白呈灰黑­色­,眼珠反而是白­色­的?”

“全中。”罗白乃更正道:“但眼珠是|­乳­­色­的,像涂了层牛­奶­。”

聂青与无情对望一眼。

“除非是练过‘容光焕法’这等魔功的商人,不然的话……”“就是着了‘唐门’的‘眼中钉’之淬毒暗器!”

“他的舌根是紫蓝­色­的。”

“听说这是朱杀家的特征一一也是唯一可以辨认他的方法。

两人很快的就达成了一致的看法。

其他的人听了,也大致从他们的话里整理出一些头绪:

那在酒罐子里的人可能是朱杀家。

他中了毒,负了伤。

——伤他和毒他的人可能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更震讶的是罗白乃:“你们怎会知道他就是朱杀家?”

聂青沉住气问,“你认识朱杀家?”

罗白乃摇头:“不认识。”

聂青追击,“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朱杀家?”

罗白乃答,“他自己说的。”

的确是他自己说的。

那自酒罐里冒出来的烂脸人,一指戳死了詹迈牛。

一一詹迈牛虽然只是个场务小吏,但在金宝乡一带也孔武有力,颇负盛名,外号人称“连根拔起”一一、听说他醉后拔树,的确能把树连根拔起,但不饮酒的时候就似乎没有这个神力。

——不过,他拔的只是棵刚移植过去不久的小树,这点,只有三五人知晓,大家都知道他有心表演,也不好让他下不了台。

至于他得要在喝了酒之后才有这等”神功”,也许是因为没醉的时候,他也真不好意思顺神骗鬼的搞这一套掩眼手法之故吧!这样说来,他仿佛也有一点”良知”:

却不料他现在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已给在酒罐里暮然冒出来的“怪人”一指戳死!

罗白乃此惊非同小可,马上备战。

但在酒罐子里的人却无意要打。

他上冒出来,就在剧烈喘息,戳死了后迈牛后,就更辛苦。

他的­唇­不往翻动,张大了嘴巴,蓝紫­色­的吊钟更为之一杨一抑——他好像已不能用鼻子呼吸。

他的脸好像正在熔解,至少,烂的地方一直在质烂,额上的毒瘤好像是蛆虫的大本营,那白­色­一截截恬不知耻的身子在蠕涌,罗白乃看了就一阵呕心。

他想吐。

却忽听那正在腐朽中的”怪人”艰辛的说:“快……

快!”

──快什么?

“快上山西疑神峰……通知吴铁翼……我朱杀家……”一一什么!?吴铁翼!?那不是朝廷要打的“大老虎”吗!?

一一朱杀家!?那不是一直在保护吴铁翼的大杀手吗!?

这人居然是朱杀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这儿­干­什么?是他不小心愉喝酒掉进酒缸里去了?还是他在这里改行跟叶利­阴­酿酒营私?

他为何奄奄一息?怎么搞得个烂头溃面?

这一阵震讶与迷惑,使罗白乃忘了呕吐,只剩下了好奇与惶惑。

“你是朱……朱杀家!”

那人似艰辛极了,全身都在抖哆着,并用手出力的紧握住他自己的咽喉,发出一种格格的可怕声响来。

“通知一一、朱刚……朱大人……我朱杀………有负重托……我不能护吴铁翼……上疑神峰了”罗白乃听他这样说,更无置疑。

“吴铁翼……会上疑神峰么?”

这话一同,罗白乃几乎就此丢了­性­命。

“怎么了?”

听罗白乃这样说,虽然明知他不会有什么事,但大家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盖因朱杀家这人的武功非同小可,而且,有关他的神秘传说委实大多大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行踪诡秘,喜怒无常的人,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差点送了命!”罗白乃犹有余悸的道,“我只闻到六股酒气袭来,罡风扑脸,不禁闭了闭眼——才那么一刹间。

他的手本来是掐在他自己咽喉上的,却已抓在我脖子上。”

无情叹息道:“你是不该闭眼的。”

罗白乃说:“可是我──”无情截道,“说下去。”

他也不是很严厉,但这么一说,罗白乃就不敢再辩驳下去了,只指了指他自己的脖子,果然。那儿有三点青紫­色­的痕印,状若木纹,陷入甚深,“他差些儿就要了我的命。”

聂青看了看,颔首对无情道:“是朱杀家的‘鬼神指’。”

无情也点了点头,眼里优虑之­色­更深了。

在那一刹问,罗白乃也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只觉呼吸困难,天昏地暗,金星乱冒,其中一两只金星,还化作了毗目肌齿的大猩猩,向他张口就噬。

但他并没有死。

掐住他咽喉的朱杀家,却在全身发颤,而且抖哆之剧烈,要比罗臼乃目睹詹迈牛醉后出尽牛力拔树时还要为甚,而且,他的眼睛更为浓浊,呼吸已急促得像一排闷声的湿水鞭炮。

“我本来该杀了你……”罗白乃庆幸听到“本来”两个字,但他的颈给人捏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能杀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别说一件事,这时候的罗白乃,一百件事也会答允不误。

但他却答应不出来。

他发不出声音。

他也不能点头。

他的脖子不能动。

幸好朱杀家也“当”他己答应了。

“你去山西,从老豆坑直登疑神峰,那儿有处绣梦谷,谷里有间绮梦客栈……截住吴大人……跟他说……我朱杀家有负重任……遭受唐化暗算……一定要告诉他……客栈里的宝藏不可以结破烂王夺去……他要杀人夺宝,是罪魁祸首…一定要会合王飞,只有‘飞月’能制唐化……叫‘太平门,的人念在‘东南王’帮他们……重振声威的份上……助吴大人过关……重重有赏……你替我转告此事,朱励也一定会结你……好处……”罗白乃一面听,一面点头。

听到后来,头点愈频。

他的脖子己可以动了。

原因很简单:

他的头既然可以动了,也就是说,朱杀家扼住他的咽喉力量渐小。

力量愈小,表明了朱杀家已是强弩之未。说到愈后来。

罗白乃愈是怕朱杀家会杀他,他的头点得愈起劲,朱杀家手上的力道愈是减弱。

罗白乃怕他反悔,点头不迭,为的是要表白:自己一定会替他办成所托的事。

他怕朱杀家果然改变主意,手上一用力──下就不堪设想了!

朱杀家最后狂吼着抛下了一句话:

“你去‘绮梦客栈’,会合王飞,保住铁翼,记得要找一个夜夜磨刀霍霍的女人,她才是──”说到这里他就死了。

幸好他死了。

死得及时。

不然,死的便是罗白乃了。

“死了!?”

听的人也都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是的。那奇毒攻心,朱杀家终无法熬得住,他终于飞身跃人酒缸里,”罗白乃犹有余悸、更有疑惧的记叙,“轰的半声,酒缸就爆炸了,整缸的酒,都变成血红­色­,淌了一地,好可怕哦……”无情听着,皱起了眉,那好看的笑意已不复见。

聂青沉吟道:“他如果是着了‘破烂王’唐化的暗算,中了他的。眼中钉’,那就既无破法,也元治法,只有先将自身|­茓­道封闭,浸在未配成的酒缸里,暂时把毒力镇往——

但也是能保住一时不死。”

老鱼道:“听来,是唐化与朱杀家闹内哄了。”

小余道:“‘蜀中唐门’虽与吴铁冥这大老虎是共谋,但彼此之间,尔虞我诈,且怨多于恩;朱杀家是‘东南王’朱励父子的近卫,朱家的人在这时候派出高手相助吴铁翼,也居心叵测。他们两股人马互斗,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一刀憧白可儿道:“这样看来,吴铁翼是真的会取道上疑神峰来了。”

四童一向配合元间,白可几先表了态,其他三憧也不用着。何梵道:如此推论,这‘绮梦客栈’确是本来吴铁翼带同朱杀家,跟唐化及王飞会合之处。”

­阴­阳白骨剑陈日月的兴趣倒在另一个要点上:“重要的是,吴铁翼那批不义之财,看来纵不是在‘绮梦客栈’里,也在疑神峰上。”

­阴­山铁剑叶告道:“最好吴铁翼、唐化。王飞、朱杀家全在互斗,斗死一个少一个,省事多了。”

聂青问:“你来疑神峰便只是为了要通知吴铁翼:朱杀家死于唐化之手?”

“是。”罗白乃回答有两个:“不是。”

聂青脸上一青:“到底是也不是?”

“既是,”罗白乃还是这样回答:“也不是。”

“怎地又是又不是?”聂青脸­色­已青得发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来疑伸峰是要通知吴铁翼这件事一一“我答应过朱杀家,答应过的话总要守诺。”罗白乃理直气壮的道,“但我来‘绮梦客栈’便决不是只为了这件事一一我只答应通风报讯,并没应承会帮他。吴铁翼是个大恶霸、大坏蛋,朝廷正要打大老虎,我也要抓他!”

老鱼却在旁冷冷加了一句:“抓到他,那也是大功一件了。”

罗白乃也直认不讳:“对呀。如果是我这着了他,那我可真的是‘天下第一捕快’了!哇哈,那我可威风了……看我那师父还敢小觑我不!”

他一脸异想天开的样子。

无情忽尔道:“除了‘天下第一捕快’之外,‘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八煞之首’。‘江湖散发双绝峰’等绰号也是你自己取的了?”

他不问案情,却问这个,人人都有点愕然。

罗白乃难得也有点赫然:“嘻嘻。”

无情道:“你几时成为大将军了?”

罗白乃充满自我期许的道:“那是迟早的事。”

无情道,“武林十八煞?谁是其他十七煞呀?”

罗白乃期艾了半晌,道:“还没凑够,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起了个数字。不过,其中一煞是我师父班是之一一他是敬陪未座。”

“对了,”无情似刚想起来似的,“你每次说话时候,所用的数目,或数字后的量伺,都有点问题:什么‘一回人’、“一件恶霸’、‘六股酒味’。‘轰的半声’,都下大对板——这是怎么回事啊?”

罗白乃有点尴尬的道:“我……我跟小石头逃亡的时候,受过了伤……”一一受伤又怎么会使他数字混乱。量词混淆呢?

但罗白乃这样说了,无情也没就这点追问下去。

他倒是问:“江湖散发双绝峰……第一‘峰’是‘捕神’刘独峰吗?第二峰……那大概就是你罢?”

罗白乃连忙澄清:“不,我是第一峰,刘捕神殿后。”

无情倒是一怔,隧后淡淡笑道:“你比我想像中更自大。”

罗白乃笑嘻嘻。

无情忽然正式提问:“你是几时才来到‘绮梦客栈’的?”

罗白乃也正式的回答:“前天傍晚。”

无情正­色­的问:“那你找到那夜夜磨刀的女人没有?”

“没有。”罗白乃也正­色­的答:“我只找到一个夜夜磨牙的女人。”

是的,夜夜磨牙的女子。

罗白乃是昨天人暮之际,才千辛万苦的爬上了疑神峰,千山万水的来到了这里。

他原已跟其师班是之有约,一齐来”老豆坑”这一带办这宗大案,打一只大老虎,好好­干­一番事业。

他总比他师父先到。

他远远看到破破烂烂的“绮梦客栈”,先是大失所望:

一路上他都以为绮梦,绮梦,必然甚为绮丽,如梦似幻;没想到却是这样一间看来既不够遮风也不太挡雨的破旧客栈。

他死一步。活一步的到了客栈门口,那时,荒山冷月。

照得他心也有点慌惶,背后好像有什么事物一闪而过似的,他霍然返身,却只见将盈的皓月,有几抹暗影浮动,他忙三步并作一步,急急要去推开那扇客栈的门。

虽然才刚人暮,客栈的门却是闭掩着的,青白布的酒旗迎风猎猎飘飞,不知是豺狼还是野猿,惨昧数声,似远似近。

罗白乃只觉心头发毛,毛发寒,寒从脚败升,头皮也发了麻,于是步履愈急。

说实在的,他这个人,除了天下怕、地不怕之外,确是什么东西都怕。

他只想快些儿入屋。

——且不管那是什么屋子。

他本来想急急的去敲门,可是手举了起来,却敲不下去。

因为他听到让他牙为之酸的声响。

那是磨刀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在地上蹲着的人。

这是个女人。

──个女人,半夜三更的,蹲在这荒岭寒山的野店前,在于什么?

罗白乃先是疑惑,但再看之下,却令他的心忽地一跳,“哗”地要叫,幸给他自己及时捂住了嘴巴,不让声音发出来。

磨刀罢了,女人而已。

何以他会那么惊?

为何他竟那么奇?

——是什么让他那么惊奇?

月尚未全圆。不过,在荒山野地,仍分外清明,特别的亮。

夜凉如水。

“绮梦客栈”的门前,真有一桶水。

水桶边蹲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好长。

好黑。

而且很卷,很蓬松,仔一蓬黑­色­瀑布,不过,却似激流从狭隘的河谷,奔流到了断崖,但崖口面积突然扩大,宽且阔,它就从湍流这然分散或宽阔的薄瀑,倒泻下来。骤然看去,像一蓬大耻毛多于像一瀑乌发。

她在磨刀。

旁有白骨。

——那是一副骷髅骨骼,就摆在她身伴。

她是以刀磨在骷髅腿骨上,霍霍有声,耳为之刺,牙为之酸。

先映入罗白乃眼帘的,除了那一蓬荫毛般的卷卷曲曲的乌发之外,就是她那一身子的白!

雪也似的白。

苍白而柔美的肌肤。

她的手很细长,从手背到手腕至手臂;嘟皓皓的白,苍白如刀,苍寒如月。

罗白乃看到她的时候;是侧身的:所以使他最难忘的是她的大腿。

她的小腿细而白,大胭柔美而白,一切都白得那么匀,跟黑夜和黑发形成了怵目的对比:

先映入眼里的是白雪雪的臂和腿,然后转为心里的冲击:

难道这女于是没有穿衣服的!?

对。

这半夜披发磨刀的女子,竟是全­祼­的:通身上下,决无寸缕。

他甚至可以看到他笋型的|­乳­恻。

一一这女于居然是没有穿衣服的发现,只伯要比发现一个女子在荒山之夜里在一副白骨上磨刀更令他震惊。

不知怎的,他很想走上前去看清楚她的样貌。

所以他悄悄的走近去。

走前去。

他经过一半掩的窗子,正蹑手蹑足走到门前,门边便是那磨刀霍霍的女子。

她仍以侧面背向着他,他仿佛瞥见她背上隐约有些图形,而她那蓬黑发就像要掩藏着她嗣体上那妖艳的纹身。

纹身若隐若现,像冷月上的­阴­影。

罗白乃已愈迫愈近,眼看使可以看个清楚——他正准备骤然大喝一声,把那女子吓得五魄去了三魂半,那一定是件很要命很好玩的事了。

他正拟“呜哗”大叫一声。

那凹着的女子这尔停止了磨刀。

手还压着刀面。

刀还压在白骨上。

她仿佛也发觉有人迫近。

她似乎也正准备回过头来。

他们眼看就要面对面,看个清楚。

就在这时,这然,门“吱呀”霍地打了开来!

一人娇叱一声:

“何方妖孽,装鬼弄神,杀!”

罗白乃一转身,就惊了一个艳:

不是人。

而是枪。

枪也艳。

一一枪尖很利、很尖!

──枪锋很亮、很闪!

──枪花很美、枪穗很红!

惊是罗白乃这刹间的状况。

艳是这一枪和使这一枪的人!

这一枪自幽暗的门内劈面刺来!

这一枪很突然。

这时候,罗白乃的心思,全放注在那蹲在门边磨刀的那女子身上。

这一枪突如其来。

如果不是刺出那一枪之前半瞬,那门“伊呀——”作响的话,罗乃白一定已埋在黄土红叶里当萝卜去了。

声一响,他就及时省觉。

他本来正蹑足蹑手,潜近­祼­女之后,而今,乍地遇袭,心中一慌,一步倒退,脚已踩人木桶里。

木桶有水。

半桶水。

他情急生智,顿时飞起一脚。

脚一起,木橘飞出,桶里的水也洒泼出来。

月­色­一映,水珠如晶石一般,妖艳而美,洒向来人!

木桶挡过一枪!

出手的人以为水是暗器,连忙挥枪自守。

本来要一起出击。狙袭的人,也纷纷在叱喝声中,退回店里。

只在这一刹瞬间,本来蹲在地上磨刀的女人,已然不见。

只剩下一些水渍。

她始终未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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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月 第四部情人眼里出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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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里面的人仍叱问。“你是谁!?­干­嘛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罗白乃看看门边,那女人已消失。

看看门内: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正拄着枪,向他叱骂。

他指着门前的水渍,还有剩下半桶的水,只分辨道:

“这里……那女人……”又指着门内衣衫给水珠溅湿了几处的女人,苦着脸道,“你这女人……”话未说完,发现里面还有几个女人,正各自抄家伙汹汹的冲出来,看样子非要祈他一二十刀、戳他十六八剑不能甘心似的。

──怎么这荒山野栈,会有这么多的女人!?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不过,里边也有一个男人,是个硕大的汉子,怄楼着背。手上拿了把大石锤,望之生畏。

人都冲了出来。

包围了他。

月光下,这些女人大部长得不错,但都不及第一个一照面就戳他一枪的好看,不过都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盯死,死钉着他。

眼看就要动手。

罗白乃一时道不分明,急中生智,挥舞褡裢为武器,大叫道:“慢着——吴铁翼!”

“吴铁翼”三字一出,这些人全都怔住了,隔一会,还是原先的女人问:

“你到底是谁?”

问的时候,明晃晃的枪尖还是指着他。

其实,他也只是冒险一试:

既然听说吴铁翼要来这儿与他的人手会合,那么,至少。这野店里,必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不管如何,是敌是友,先行叫破再说。

这下果然生效。

“我叫罗喝问!”

他马上扎马沉腰,前三后七,大马金刀,手拿字诀,天王托塔,严阵以待。更重要的是,他在情急中已解开了肩上的褡裢,左右张开,双手各持包袱,护住头,胸几处要害,直着嗓子喝问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今天才初到贵栈,未成入内,已成死敌——就算不是贵宾,也无须如比待客吧?——却是为何!?”

他见一旁的木桶底部已给戳穿了一个大洞,水正泅扫的漏泄出来,情知这些“女流之辈”不但十分妖异,也非同小可。不到他不心里畏怖,是以摆出架式,望能先抵慑往场面再说。

这些女子才不理他,只待一声令下,即行将打将杀。

那沉默的驼子还根本不待命令、已扛着大锤大步向他走近。

一一糟了、糟了……

早知就不要来这种鬼地方!

忽然,只听那美丽得很高贵。漂亮得很大姐的绰枪女子喊道:“等一等。”

她看着罗白乃。

其中一个好看但不漂亮的年轻女子跺足道:“梦姐,一定是这鬼鬼祟祟的小­色­鬼闹的鬼,我们且把他宰了再说!”

──什么!?

“我大名鼎鼎的罗喝问用得着鬼鬼祟祟!?”罗白乃唬地吼了回去,然后跟绩梦又转了个软得麻绵绵的日气,“梦姐。

就只有你讲理,你要明察整断呀!天啊,天妒我才啊。小人作怪啊──”“不。”跟眼她几个姐妹正要动手,那举止高贵得像公主嫔妃一般优雅的女子一扬手,制止了噪动:“你的褡裢是从哪里来的?”

一一褡裢?——

还以为她是看上了我英俊衡洒。仪表出众……原来!

──原来是贪图我财物。

唉。

“这是人送的。”

“是个出家人!?”

罗白乃心里想:莫非她认得这褡裢?

“是啊。”罗白乃好奇心又油然而生:“你怎么知道的?”

这褡裢无甚稀奇,又旧又老,还有点破,罗白乃心里纳闷对方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女人细眉巧目。­唇­很薄,一仅都显示她的清贵啤俗,决非这荒山野地或一般乡镇的村女气质可比,但就这样随便叱问,一向喜欢搞和的罗白乃也不敢一一据实端正作答。

但罗白乃问的,就不见得这位“梦姐”会回答了。

“是谁送给你的?”

“三姑。”罗白乃想到“三姑”和他的关系,有点忍俊不住:“三姑大师。”

其实,“三姑”原号“三枯”,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枯之谓,但罗白乃一向戏谚,将她改法号为“三姑”,是为讽刺她“见人跌跤而不抉,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不悟而不点化,’的“姑念”、“姑息”,“姑妄”之意,外加他见“三姑大师”模样清美,称之为“姑”远比“枯”贴切,故尔故意蹑她易名改号,不意传开了;江湖上便多以“三姑’称之了。

——洛阳温晚也有个管家婆叫陈三姑的,为了这一点就恨绝了三姑大师,心里也讨厌罗白乃。

他答的是“三姑”,但“姑”、“枯”音近。”梦姐”闰之,戒备才舒松了些:

“你认识三枯大师?”那女子仍绰着枪,但在月下,她是腾下了冷俏的艳。清艳的冷,已没刚才那样的腾腾杀气了“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罗白乃凯凯的道:“罗……罗喝问。”说时雄赳赳的把胸膛一挺,有耀武扬威——至少有意思要显示实力,挽回刚才狼狈惶体上了脸出了面的颜面。

女子也没什么,只脸­色­更冷了,一冷,就俏,一悄,便煞,一煞更靓。一靓,美死了,看得罗白乃心中一疼,一时竟张大了口,忘了语言。

“是不是那个叫罗什么­奶­的……?”

其中一个大块头得像一柄大斧头的女人,在旁提省道:

“他既有三枯大师所赠的褡裢,我看就是他。”

“罗什么­奶­的……”这一句,无疑对罗白乃听来,很有“侮辱”的意思,于是他抗声道:“我真名是罗白乃!”

“吓?”那显然是当家的女子没听清楚:“…什么­奶­哇?”

“罗!白!乃!”罗白乃很感脸上无光,争持也撑红了脸道:“是‘笑做江湖倚天屠龙书剑侠客碧血大龙­射­雕英雄’罗──白──乃──是也!”

他正锤钳有力一字一字的说,“罗──是天罗地网、罗通扫北的罗,白是红尘白雪、白山黑水──”“是了,知道了,我听说过,你是那个跟王小石逃过亡的小家伙——”话未说完,那“梦姐”已不耐烦的接道:

“罗当然是‘神剑’罗匠党的罗,白定然是白吃白穿白搭、黑狗偷食白狗当灾的白,­奶­自然就是­奶­妈­奶­娘去你***。

回去吃­奶­的­奶­。”

罗自乃一时为之怔住,好久才哺呐叱出几旬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哗……这么没教养……没文化……没想到……好眉好貌的!竟说出这等话,真……有失斯文……有辱斯文也……

人不可貌相也!”

他最耿耿的还是要靠王小石出名,不然仿佛江湖上就没人记得他似的。

那“梦姐”也不理他满脸的表情,以及满眼的感情还有满脸的失望之情,只不耐烦的叱问:

“你既跟三枯大师是相识的,为何又屡次装鬼扮神的搅扰我们!?”她一连串的逼问:“你跟吴铁翼又有什么关系!?

你和王飞是不是一路的!?你是不是五裂神君派来刺探情报的?独孤一味的行踪你可知晓!”

一时间,罗北乃也没把问题一一弄清楚,更不知答哪一项是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月影飞快,时暗时明,像给一只巨大的猿猴攫在手里,在苍穹云海对忽浮忽沉,乍隐乍现。

野狼在不远处曝叫。

飞云时而笼罩冷月,月光又时破云而出,以致这客栈前的种种处境,是一明一黯,一光一黑,诡橘恐怖,神秘莫测,又难分正邪,难辨是菲。这确是个荒山之夜。

甚至让人有这样一种错觉。

是月在啤,狼在凄厉和鸣。

这是个荒山之野。

——除了野狼呜咽之外,这山里远处,好像还有什么亘古以前的巨兽在幽幽的、隐隐的吼了一两声,但又似有似无,听不仔细。

——除了孤清的大半轮月亮在发放幽光之外,这山头迄地,好仔也有什么磷火似的东西,正在闪烁乍亮,但戌即又灭。

罗白乃的灵思也一闪而现,再闪即逝一一一根据朱杀家的透露,吴铁翼和玉飞会在此地会合。

一一既然以前,吴铁翼必曾来过此地,与这客栈里的人,也一定是认识的,是以,她们一听刚才他叫出“吴铁翼”三个字,都先后住了手。

──问题是,她们跟吴铁翼是敌是友?刚才在门口磨刀的女人又是谁?朱杀家为何叫自己来这里得要先找到这个妖异的女子?这客店里的女人,似都曾遭受很大的困扰,极大的­骚­扰,以致她们相当惊恐。十分惶惑,才会以为自己是来滋事的人,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该说实话。

看来,至少吴铁翼跟眼前的女于是老相讽的分上,认是吴铁翼同伙,大概会安全多了,“赢面”也大些了。

他一时还真不敢说出三枯羹大师后来的情形,以免再触怒这些荒山野店的女子,也不想让她们失望难过。

但问题总是要回答的。

“我是‘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六煞之首脑’,后来想来,也不是他幸运,更不是他及时明断,当然不是他老实之故,而是他看到漂亮的,自己心仪的女子,很难说谎,就连说句大话也说得狗都嗅得出来,五岁小童亦能分辨:“我是来缉捕吴铁翼的!”

他话一出,众皆一惊。

连月­色­也黯了一黯。

那一刻间,罗白乃真的不知生死,不知对错,更有点痛恨自己:为啥要说真话!

——就算他在此时讲骗话,谁也无法拆穿他,他又何必那么老实,自找麻烦!

却听“梦姐”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罗白乃情知自己已押上宝了,这时候也没退路了,只有索­性­豁了出去,脸上七勇八敢的大声道:

“真的!”

“梦姐”始终有点疑惑:“那么,刚才你又在门外……?”

罗白乃见那贵气美女的枪尖已开始不向着他了,他嘴里可更响亮了:

“我才刚来,就看到员栈大门前有人蹲着磨刀,我正要上前察看,你们使开门一枪刺过来了──”那女人一双媚丝细目意迷迷的眯眼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因为──”罗白乃也觉缺乏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好双手轮流拍拍自己的胸膛:

“就凭我一一”他本来想说的大意是:“就凭我罗白乃一言九鼎有诺必然震天下名动八表……什么的,说什么当然负责到底”等话,却没料“梦姐”一见他双手往胸膛拢,也清晰的看到他手上拿的东西,再凶幽一叹,道。

“好,你既然手上有这对褡裢,就是三桔大师的朋友——我就相信你吧。”

罗白乃一时不知如何分辨,心忖:反正,人人都是只知王小石。只为二姑大师而瞧得起我,那就是瞧不起人嘛一一却见“梦姐”挟住了枪杆,间:“你是怎么知晓吴铁翼要来这里的?——如果你真的是来抓他的,那也好,我们总算又添增一个援手了。要不然,吴铁翼加上王飞又有朱杀家且有唐化,我们还真应付不来呢!”

罗白乃正要回答,忽听远处又传来那鬼哭神号的曝声,不禁试探的问:“那是猪叫?”

一个女人回答:“不是。”

罗白乃又问,“那是狗吠?”

另一个女人答:“也不是。”

罗白乃问:“想必是狼嚎了?”

还有一个大号的女人答:“更不是。”

罗白乃“那顶多是猿猴吧?总不会是羊眸哮哗叫,牛眸吟眸叫吧!”

剩下一个小号的女子答:“都不是。”

罗白乃不服:“那是什么?总不会是人叫吧!总不成月亮也会叫吧!”

“对了,是人,”这次到那暗影里的驼子嘶声症道:“是人,是死了的人在叫。”

“咕咕”罗白乃生硬的笑道,“你说笑,真好笑一一死了的人也会笑!”

心中却在发毛。

“他是说真的。”“梦姐”又幽幽一叹,道:“是僵尸在笑,僵尸对着月亮在叫。”

“什……”罗白乃只觉一阵晕眩,他天不怕地不怕,之外其他都怕,特别是怕鬼,没想到,这荒山野岭,什么不好闹,却闹鬼!“……么!”

他顿时脸青口­唇­白。

他这样的脸­色­也有好处。

“梦姐”马上他进客栈里去坐。

——这样总比再待一会恐怕要她们“扶”。“背”。“抬”他进内的好。

好多了。

好多了。

——进入了“绮梦客栈”后的罗白乃,也有这样的感触。

早知道这儿闹鬼,他就不来了。

——就算是打锣敲鼓吹唢呐八人抬大轿十二人掌辔大舆,他也决不会来的。

他最怕的就是鬼。

他本来是不信有鬼的,但在小的时候,大人见他胡闹,总是拿鬼来吓唬他,一时也能镇压住他的顽皮。

待年纪稍长了些之后。他又不信有鬼了,还敢为了讨好村里一个美丽小女孩的欢心.他跟他的第一个情敌双方打赌到乱葬岗过一个晚上,看谁没种。

结果,他对手孬种,不敢去;他是去了,自个儿去,睡到半夜,有人推他起来,他惺忪翻了翻身,让“它”钻出来,然后才省觉,是地底里有“东西”多出来,猛睁开了眼.就看到地底里伸出了一只手。

他愣住了。

吓傻了。

然后。又在土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伸了出来,脖子以下还埋在上里,本来是背向他的,忽地转了过来,然后,跟他一笑:

后来怎的,罗白乃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物”的眼好红,舌头很长,一笑,舌头就掉下来了,像一条鳗鱼,断落在地上还会蠕动,那乖乖的好家伙还要去捡,结果,连眼珠都掉落到地上去了。

这以后?提都不用提了。

罗白乃已脚底加油脚尖装弹簧,飞也似的没命也似的、溜了。

难道是梦。

结果,他也是“没种”过上一夜。

也不知他是不是跟鬼有缘,以致日后他时常见鬼,见个不停。

有次在乡野行脚,遇上了只鬼,披着蓬毛,脚不沾地,口里还衔了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后来,才听得师父分析,这可能是个轻功极高的“拐子佬”,专门偷盗人家的小孩!

有次半夜到野地草丛里大解,解了一半,只觉下边凉嗖嗖的,好像有个风口,他往下一望,却见一张大口,两只比海碗还大的赤­色­巨目。他大吃非同小可之一惊,那“怪物”吱呀一声,便在草丛里一窜二跳的就不见了。

迄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大概不是吃屎狗。便是吃屎鬼!

有时候,他也不是遇上鬼,而是遇上比见鬼还奇的事。

他有一次到了“一山石”一带办事,在一处野店里跟一个师弟两个师妹正在说得大花乱坠,口沫横飞之际,仰脖子灌了碗水,放下了碗,再要说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同座的人一个也不见。自己人在家乡“火炭亭”的一处地府­阴­公庙里跪拜着,事情发生得那么奇。那么诡橘,偏生是他也记得自己曾来过这座庙这样跪拜过,而跟师弟妹高谈阔论也明明是刚刚的事呀——以致他一时也弄浑了:究竟是哪一件事发生在先,哪一事发生于后,那一桩事儿是正在发生着?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他遇上的还真不少。

有次他在跟王小石逃亡的过程中,在一个叫“水天围”的道观里过宿,到了半夜,烛火明晃,有三五个道骨仙风的长者来跟他聊天,罗白乃本就健谈,能言善道,于是对方殷勤劝菜下酒。他也谈个不亦乐乎。忽听三姑大师唤他,跟他说,“你在跟谁说话?…罗白乃四周一看,人。都不见了。

──刚才明明还围在这里的!

如果是梦,怎么地上真有酒菜,还有筷子杯碗数副。

三枯听了,只微微笑着一指。

她指墙。

墙破旧。

墙上有几幅旧画,画中有几个人,有男有女,恰是刚才曾跟罗白乃言笑甚晏的老者。

只不过。这些幅像里的人。有的死了三四年,有的已死了两三百年!

那一次,罗白乃心底里认为:

是三姑大师及时出现救了他。

——因为他们正谈到羽化登仙极乐无穷的话题,那几位“仙人”刚好已有意要带他去“走一趟”呢!

还有一回,他遇上同门师弟“虎尾棍”孙看前,孙看前一直在笑,嘴巴愈来愈大,舌头愈来愈长,也愈来愈红,眼看红得要溢出血水来了,他们俩谈了老半天,谈了许多他们“鸳鸯蝴蝶派”的大计,眼看要日落了,孙看前这才告辞。

依依不舍,匆匆而去。

晚上,他遇上师父班师和另一个师弟“冲锋枪”余顾后,谈起来方才知道,孙看前在两天前跟“飞斧一族”遭遇战时已然惨死了。

──那么,他遇上的,莫非是……

不堪设想。

──也着实不堪细想。

最好不要去想。

幸好,罗白乃虽然是怕鬼的胆小鬼,但他毕竟有个好处,——对他自己而言,还是个大好处,那就是,“说不想便不相”。

没有思想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正如牦牛不会怕鬼一样。

但真正有思想的人也不见得会害怕。

因为遇上问题与恐惧,他们会去面对它。而不是怕。

可是,对罗白乃而言,接下来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使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怖心慌。

月亮很亮。──却不知怎的,心里总是很有点慌惶。

看得出来,不只是他慌,就连一直在客栈内的一众“女英雄",都在荒荒的月­色­下,心中也都慌慌惶惶一入屋,一坐下,罗白乃发现众人刀兵未收,“梦姐”已单枪直人的问:

“你是怎么会来这儿的?”

——看来。她习惯问人,很少人敢询问她。

她显然是这儿的“大姐”。

她的父亲也是东北武林大豪中的领袖: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

——他那一招凤凰三点头,和半式“三点尽露”,据说是枪中之神,尽得枪法神髓,无人能出其右,亦不及其左。

——而她,便是他的女儿。

而且她又长得很出­色­。

枪法也很好。

更且,很有领袖的能力。

——这儿又是她的地头。

何况,自己确是不速之客,何况她们的确似如惊弓之鸟,外面也不知到底是啥牛鬼蛇神,总之强敌寰伺。

所以,他也十分知机的,把来脉跟她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叫“绮梦”。

而她也把身边的人:张切切的杜小月。

以及那躬背丑汉铁布衫。

──据说他姓铁,真的叫做“布衫”。

罗白乃听了,因为看见这巨汉一直在暗里狠毒的盯着他,而且,他手上的巨锤并未搁下,所以故作轻松打哈哈。

“你在家里是不是有十二位兄姊?”他满脸笑容的逗着说,“如果是,那外号不妨就叫‘太保’,你只要打横着走,就是‘十三太保横练’了嘛──”“十三太保横练”也是一种硬门功夫。据说练成足可刀枪不入,罗白乃故意拿这来开玩笑,却见那巨汉一点笑容也无,满脸斑烂,眼­色­更寒更歹,更恶更毒。

罗白乃打了一个寒噤,说不下去了、笑容就冻结在脸上。

却没料到那驼背巨汉沙嘎着声音道:“我的确有一个师兄,姓金,名字就叫做钟照──因为跟他开玩笑、闹着玩的人,都死了。四年前,我与他分别时,所知的已经死了两百八十一个。”

这之后,他就没说下去了。

罗白乃的玩笑也就没开下去了。

罗白乃因此才一一得悉店里的女子。

他这才知道:

原来客栈里还有两个女子,都姓胡,一个叫胡骄,一个叫胡娇。

她们是对姐妹花。

另外还有一个叫梁恋萱的,外号“一支梅双快刀”的女但她们却并不在眼下跟前。

——提到她们的时候,店里的女人脸­色­、眼­色­都变了。

变得悲伤。震愤:也就是悲愤。

罗白乃便追问情由。

——这才给他追问出这绮梦客栈的噩梦来。

本来,孙崎梦守在“疑神峰”这一带,己有多年了。她原是权贵大族的千金小姐,她之所以愿意远道跑来山西野岭孤守绝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

她想脱离她父亲的控制。

——她总是觉得其父在山东“神枪会”里为巩固权力的所作所为,未免太甚,她看不下去,也不想招祸,更无力反对,于是便外调至这荒山野地来,看守和经营这所客栈。

不过,她身边的侍婢、l仆,仍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跟着她。

她来此的另一个原因是:独孤一味和五裂神君都是这“一路山”及“疑神峰”的“主人”,轮流更替,而他们两人,都跟她有过宿缘。

别人也许觉得奇怪,并向她非议,对她很鄙夷,她对这一切都无所谓:她在老家看尽老父三妻十六妾。依然在外狂嫖滥交,她觉得女儿身跟男子汉也无不同,高兴跟谁在一起便跟谁在一起,喜欢与谁好便与准好,没什么吃不吃亏、道不道德、避不避忌的。

反正,她敢作敢为。

这边睡驿站,有时,也会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甚至,还会遇上一些奇怪的客人,包括了外族,例如苗人。藏人、回回。瑶子、乃至正与大宋为敌的辽人、金人。

他们来这里都经长途跋涉,且各怀鬼胎。各有任命,他们鬼鬼祟祟的聚在这儿,个中联系的也有不少是身份神秘的汉人宋民,甚至还有朝廷密使,化妆易容,前来密议——对这些事,绮梦都一概不理,假装不知,也决不Сhā手去管,只心知肚明便好。

她日后自然明白了:

难怪这儿是所谓“兵家必争之地”,至少,“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下三滥”。“飞斧一族”各路的高手都曾为这荒僻之地的一爿小小客栈大动­干­戈,争持不休,大概也有它的价值和道理。

此外,她来此地当“老板”,还有一个“内因”,隐衷。

吴铁翼。

我坚决离家出走,独自来山西看这一爿孤零零的荒山客栈。爹以为不是‘太平门’独孤一味,便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勾引,他恨死他们了,只不过,因为山东‘神枪会’也面临大变,内斗剧烈,他一时不能抽身过来为所欲为,”绔梦说的狠详尽,分别在向罗白乃叙述时以及后来无情细询时,把这一点原委仔细补白:“其实,我出走不是受他们的诱惑,真来引我做这种事的,是吴铁翼。”

“吴铁翼在招兵买马,雄图大展之初,也来过‘一贯堂,——但他和我爹都是紧抓权力不放的人,所以合作不成。”

“但他勾引了我。”

“我以为他是真心的。”

“乌­鸡­白凤丸!他***!我罗白乃——那老王八,”罗白乃听得怒火中烧,一向惯用骂人的口头禅也纷纷自动出笼了,“敢勾……引诱你!?”

“他?”绮梦耸了耸肩,撇了撇­唇­,表示不在乎。“这老僵尸!”

但罗白乃在乎:

因为她做这种轻蔑的动作时依然很好看:那是一种罗白乃出身与遭遇上难以逢着。未曾比肩的贵气优雅的清美。

“没有什么事是吴铁翼不敢做的。”绮梦道,“但也没有什么事他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王八蛋年纪那么老了你还……”下面的话,罗白乃几乎是“吞”回去的——吞得那么狼狈,以致他几乎在即场放了一个响屁。他本来真要把一句“情人眼里出僵尸”骂出口了,而今听绮梦先自嘲了,他才住了嘴。

“他是老了才有那种魅力一一你们小伙子所没有的味道。”绮梦居然毫不羞愧,蔑蔑­唇­又淡淡的说:“你知道他要贪掠那么多钱­干­什么?”

“­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绮梦的语音里这才有一点尤怨之意,真是怨得令罗白乃荡气回肠。热血贡腾,已不得力她挣回一个面子,而下借牺牲,“我只知道他其中一个原故。是为了要供他养很多很多很多的……女人,让她们满足,让她们快乐,让她们任他­淫­辱,也让她们在事后不再­骚­扰他,因为他要­干­他的大事。好事。”

她俏眼膝膝,神态依然轻蔑,但轻得清,蔑得美,轻蔑在她而言也成了一种雅致,“我以为他总算有一个好处,这个人无所不为,也不择手段,但却就是不杀女子,不伤害跟他有过情缘的女子。”

罗白乃当时听了就心头火起:说什么好处!身为朝廷命官,到处勾引良家­妇­女,只不杀人灭口,这就算是“好德­性­”!

只不过,在绮梦说话的时候,他总叫是听话一一至少,想把话听下去。

“我是在出走之后,才知道他的为人,但我已离家了。

难道往回走么!”绮梦半尤半怨半无情的道,“起先他跟手下大将登此绝岭,来此荒山,我初以为他是专诚来找我的,心甚窃喜,结果,发现他来此地主要是为了与一些外族异士密议大事,贪图我念旧情,可信赖,能遮天瞒日行方便。——

其实,他才不会千山万水来这里探我!”

“可恶!”罗白乃悻悻然的说:“这种人要是给我见着了,我一定揍他!”

他原本安坐山藤编织的椅子上,说着时真个气愤得站起来,握着拳头,事实上,他脑海里仿佛也真见到自己武功盖世,为美人打抱不平,狂揍老­淫­虫,大­奸­官吴铁翼的英勇情形,绮梦姑娘因感谢他奋勇过来,相偎相委……如此情状,一一映现脑中眼前。

他正陶陶然之际,忽听那大手大脚的女人张切切沉声叱了一声:“坐回去你的椅子上!”

他恼恨这肥大女人打断他的遇想苟恩:“你那么粗鲁­干­啥!?我又役犯着你!”

张切切嘿声冷笑:”你突地站起来又是­干­嘛!小姐赐你座你便坐,你少来耍花样!谁知道你会不会淬然出手一一你不要我来叱喝你,待会儿铁布衫一锤砸下来,粉身碎骨的是你,我可不管!”

罗白乃回头看看那持锤巨汉。

那驼子正在­阴­影里对他鳅齿,不知是笑,还是示威。

罗白乃连忙道:“好,好,好男不与女斗,我坐,我坐就是!”

且听绮梦笑说:“他每次来,身边均高手如云,有时是唐失惊,有时是唐铁萧,更有时是唐天海,不管赵燕侠,庄怀飞、萧亮、王飞还是朱杀家,有哪个好对付了?有哪位你能对付的?”

罗白乃虽然已坐回椅上——这儿只有三张藤编的椅子。

其他都是木凳子,可见绩梦对他已经算是很“札待”了——

但闻言还是忍不住道:“他得罪姑娘你,就是该打,我打不过他,还是得打——他现在己是落水狗,今非昔比,座下大将,非死即叛,我平时斗不过他,但要打落水狗,却是我罗白乃专长,仍有余力、游刃有余之事也!”

女扮男妆的何文田,虽然人长得小个子儿,但说话倒相当尖锋利辣:“你这种人,只会打落水狗,欺负失意人,算什么英雄。”

绮梦忽道:“世人打落水狗,多不肯直认,老要充自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似的大侠,为国锄好、为民除害,则实只于诬陷暗算。欺弱凌小的事——他居然肯说明了,也算坦白。”

她在对着罗白乃遥遥懒洋洋的坐着,罗白乃听她这样说,愈发感激起她来,却见椅上的她,刚才结自己泼湿的衣衫未­干­,其身段之曼之妙之美之好,玲玫浮凸得连他眼睛都几乎玲玲球戏的浮突了出来了,一时间,只觉那对面椅上坐着的,就是他多年来的梦。

“咱们也一样要对付吴铁翼,此时此际,也不过同是打落水狗而已——哪有咱们打得,他不能打的事?”绮梦慢慢的道:“只不过,不管他是落水狗,还是没牙老虎,烂船且有三斤钉,这虎威大人还是极不好对付、收拾的。光是他还在身边的高手唐化,朱杀家及王飞,己是万人莫敌。无以取胜的好手了!”

罗白乃忍不住问:“你……你刚才又说跟他……为何又与吴铁翼为敌?”

其实,他一早已“原谅”绮梦了一一且不管她有几个“丈夫”,‘情夫”、乃至“姘夫”、一一他都已不计过去,只想好好“对待”她,他现在提问,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想听绮梦把话说下去。

最好,只对着他,只他一人,一生一世的说下去、生生世世的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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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也是可以听的。

月在门外。

天边。

可是那种透心的冷,好像从亘古一路冷了过来,没有下雪,却有雪意,比雪还冷,像冰的寒。

绮梦这时一点也不绮梦。

她的脸­色­如月,月­色­如刀,冷。

语音如月,听月闻雪。

“我要杀他,”她说,“因为他做了两件极不该做的事。”

罗白乃问:“什么事?”

他也感觉到眼前这梦,似不怎么绮了,反而愈渐冷了。

不过,抱着一个冷却的梦,总好过连梦都没有了。

只是,梦好像不是他的。

至少,梦也不是抱在他手里。

怀冰抱雪,到头来只落一场空,只又湿又冷。

──这些,他仿佛都没有去想。

反正他活得快活的方式是:不去想不快活的事,也不去做令他自己不快活的事。

绮梦寒着脸道:“一,他什么都可以做,不该当卖国贼!”

罗白乃吃了一惊,“他……叛国!?”

绮梦寒的语调:“原来他来这里,就是跟辽人和金人联络,讨价还价,打算在朝廷出军远征、兵力空虚之时,与朝中­奸­臣串连,一并谋反。

罗白乃惊愕莫已。

一一这可是怒犯天条、枭首灭族的大罪!

他要来抓“大老虎”的时候,还不知晓这“老虎”竟“大”到这般“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诛九族、永不得翻身之罪,还是……不要乱说的好……”那个小辣椒何文田又来损他:“你那么胆小,怎能成大事?看来,这只算是耗子拿狗,自身难保,还管闲事!”

绮梦却道:“确是无误。他们忘了独孤一味的听觉甚好,他外号便叫‘白蛹幅’。”

“对,蝙蝠视力不好,”罗白乃道:“但却飞得快,从不失误,必有过人之能。吴铁翼行事一向小心.怎么如此大意?”

绮梦道:“那一次,吴铁翼来,身边是朱杀家,会合了唐化,独孤一昧刚要出门去,他们见他走了,便放心到楼上六号客房商议。”

罗白乃,“可是独孤一味没走?”

绮梦道:“他是折回来了。”

罗白乃:“为什么好端端又跑回来了?”

梦:“因为‘太平门’正好派了‘飞天老鼠’粱双禄过来,要独孤一味这次站硬着­干­,不让‘四分半坛’夺回‘疑神峰’的地盘。两人路上遇着了,一道回来。”

罗:“听说‘飞天老鼠’的轻功也很好?”

梦:“他听觉也极好。”

罗:“他们每次来都上房去的吗?”

“咦?”那小辣椒何文田似对他刮目相看,“果然是当过捕快,问起来有纹有路!”

罗白乃忽然很感激这小辣椒何文田:刚才她一再出言挤兑自己,想来也只是“护主”心切吧?毕竟,还是识货的人。月­色­下着去,这女子也娇艳得像一把淬而的匕首,美得有点呛,娇小得很辣,难怪她要女扮男妆了:一旦回复女儿装,一定夺目抢眼罢!

他居然在此时神游太虚,还想到:

她穿亮红­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的了。

这次是好看而不算太美的李青菩代答:“他们每次来,除了用膳,都会上楼去,六号店总是他们的。他们一进去。

会合了王飞,就开会密议。”

罗白乃奇道:“六号房里住着个杀手王飞么?他在那儿长期候教么?”

“那间六号房的确给王飞长期包下来了,账也一早就结清了,但我们谁也没真正见过他。”

这一回是轮廓五官都很美但态度。举止让人看得不甚悦目的言宁宁道:“吴铁翼每次来,都先上六号房,而王飞也总是会在房里出现。”

罗白乃问:“你有在他们会议时进去过吗?”

言宁宁道:“他们才不让进。”

罗白乃即行反洁:“那你怎么知道‘飞月’王飞就在里边?”

“他们自己说的。”李青青道,“有时送酒菜上去,总是多一双筷著。我们也见过他在房里。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跟吴铁翼一道聚首——但总是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大家都觉得他是有意避开。”

言宁宁附加了一句:“他避得很成功。”

“他杀人越货,己够可恨,但还要卖国求荣,这就不可饶恕。”绮梦眸里泛出了怨意恨­色­:“他最不该的是,在上回离开这儿之前,犯下了一大劣行。”

“什么恶行?”

“他­奸­污了社小月!”杜小月就是那一直躲在黯处怯生生的女子,“我们本来还有一个管房收拾、清洁的女子,叫梁恋追。喝破了这丑事,吴饿翼就把梁恋萱也一并­奸­杀了,同时也对杜小月下了重手,直伤了她,她滚下了山崖,结果遇上了‘飞天老鼠’梁双禄,把她救回来了……她没死,但已弄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才知道吴铁翼做了这等事!”

罗白乃也义愤填膺。

他看到绮梦梦碎的样子,他也感觉到心碎。

“我以前曾经以为吴铁翼是个稳重”、成熟、有魁力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且很疼爱我,现在……”绮梦的神­色­又恢复了她那带点清渺和轻蔑的态度:

“我以前喜欢他的时候,切切丫宁宁、育青。文田。恋萱。小月她们都劝过我:吴铁翼这人信不过。当时,我是情人眼里出英豪,而今,才知道他是个朋种。孬种,谈不上人,只是具倒过来吃人害人的僵尸!”

“好!老僵尸!乌­鸡­自凤丸的!”罗白乃又要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我一定要拿下这狗贼替你出这口气!”

忽又想到:“你们上次见他们会聚;是在什么时候?”

切切回答:“一个月前,中秋前后。”

罗白乃沉吟道:“那差不多是在他案发前后的裆子事吧?”

宁宁道:“吴铁翼大概也知不妙,正受到四大名捕追查的步步逼进,一一揭发他的党羽和­阴­谋,是以,他正与身边亲密战友,以及最后亲信密谋逃亡或反击大计,所以,夜上疑神峰。聚合了好几个人,不知要搞什么鬼。”

罗白乃抓住一个要点: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来?”

“那是‘白蝙蝠’和‘飞天老鼠’在那一回他们会聚时听到的。”这次由绮梦回答,可见分量,“吴铁翼曾说了一句:好,那我们就在猿猴月下见!”

“猿猴月?”

罗白乃大惑不解。

“这是这一带乡民说的话。”绮梦道:“八月十五是中秋月,再一次月圆,在这里云飞风卷,却是月亮清明,所以常有云遮月蔽,一明一灭之象,且这时候山上多人猿吼月。僵尸嘶月,故素称为‘猿猴月’一一这风俗称谓在地理志可以查得,流传已久。”

听“僵尸”,罗白乃心里就毛了毛,也算了算,道:

“那就是这……两三天了!?”

“便是。”

“所以你们在这里等他来,便动手?”

“本来是的,”绮梦道:“可是,没想到,我们正准备淬起发难、杀他个措手不及之时,却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绮梦衣衫上的水渍,已快蒸发晾­干­了。

这样欣赏一个美丽女子胸脯、腰际的水渍,以身美的弧度渐渐淡去,­干­掉,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罗白乃巴不得是绮梦衣上的水渍,褪化为水气消失于夜空中,他也甘心。

他的心已不知不觉倚向绮梦。

绮梦是不可倚的。

梦是空。

­色­也是。

只山外野地,猿啼一声比一声凄怨,一次比一次凄厉,颇扫人兴。

而他,只想听绮梦说下去。

却没想到,听到后来,竟听出那么令人惊心荡魄。怪力乱神、魂飞神驰、诡异骇怖的情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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