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可都是那人的地盘呢她早早地就将自己的家人安排在这里,莫非是看准了即便有什么意外他也会好好地庇佑他们?一想到这一点,纵然知晓这两人之间并沒有多少实质性的关系,长恭也忍不住开始直泛酸水
不用看他的神情清颜也大致能够猜到这个男人此时在想些什么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她哭笑不得地开口解释:“你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姑丈他们先前一直都是住在齐国的一处小村落里的,只是因我觉着这些年周国坐大,国境之内相对安全,所以前一段时间才让他们搬过來的”话说她以前怎么就沒发现自己的这位夫君大人这么爱吃醋呢?
“是嘛”撇了撇嘴,长恭显然对这个答案还是不怎么满意不过之后郑夫人等阔别已久的老熟人一涌而出,一个个上赶着地嘘寒问暖料理住处吃食,倒也沒有再给这小两口斗嘴的时间
只余清颜,在晚餐之后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间隙内,独自一人站在屋外,对着淙淙的山泉水发了许久的呆
宇文邕有派人在暗中保护她,这一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想他当初千里迢迢不顾安危地特意潜入邺城亲手布下这些暗桩,沒成想到头來却只是成为了她的护卫……
无奈地浅笑出声,清颜摇了摇头,不由地打心底里感慨出声:人情债果然是这世上最难还的债务啊
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离开齐国了吧?琥珀色的眸子中隐有流光波动,月光下的女子轻咬着红唇,看起來竟是难得地有了几分小女儿的情态她不是石头人,也沒有坚冰做的心肠,他对她的好,她看在眼中,自然也会感怀在心里或许长恭的猜测也未必全是错的,可能在她的潜意识里,根本就认定了那个人是不会伤她的
宇文邕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如今战火连天,他想要在群雄逐鹿中问鼎中原,定然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可饶是这样,他还是分了心在她身上,甚至不惜于最大的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势力也要护她周全,如斯深情,说不触动,那一定是假的
然而她的理智总是大于感情存在的
所以,在和长恭汇合之前,她就特意引出了暗中的那些护卫,让他们自去找宇文邕复命,再不须时刻待在她的身边了
“姑娘既要离开邺城,那何不跟随我们一起回长安?如今齐主昏庸,齐国境内已经不是那么安全,姑娘你只身一人,难免……”那为首一人如是劝说,连带着神情都俱是担忧和真诚,倒叫清颜事后回想起來都暗含了几分歉疚
“我知你们皆是一片好心,不过还是算了吧”她维持着面上的平和,拒绝地淡然而不留一丝余地:“长安很好,但那注定不会是我的乐土,千言万语,唯有多谢二字罢了”
她既在黄河岸边就将一切过往都彻底了断了个干净,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再踏上同样的道路的且不说长恭尚在,就算他真的不在,而她若仍旧苟活于世,只怕她也不会再回去找宇文邕,因为那是对他最大的不公平她欣赏那个男人,也同样珍惜他所给予自己的爱情,所以就容不得任何的亵渎,哪怕他并不在乎
“另外,烦请再给我带几句话给他吧”虽然沒有言明,但任何人都清楚清颜说的是谁:“上天有好生之德,虽说天下一统非武力征伐不可办到,但也要尽量地少造杀孽励精图治虽好,不过也要明白身体安康才是人生在世的一切另外,”她顿了顿,眼光却是下意识地就飘向了皇宫大内:“若是有朝一日周国铁蹄真能踏入齐国境内,还请他对那些小人务必赶尽杀绝!”
她从來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对于敌人,她素來只讲求除恶务尽尽管那日入宫之时她就已经用了自己的手段去惩罚一些人,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对她來说就是远远不够的她要的,是看着他们在活着时就受尽痛苦的折磨良心的煎熬,即便终有一天身首异处也要死得凄惨无比永不超生!而她相信,只要有她这一句话在,宇文邕是绝对不可能给那些人一个好下场的
“好像,到最后还是狠狠地利用了你一把呢”在嘴角缓缓地浮上一抹略带了几分苦涩的笑,清颜终究是慢慢转身,脚步轻快地就朝着屋内那灯火通明的一角行去
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爱人,有她过去现在将來都视作性命般挚爱的一切所以,纵使负了天下,她也终身不悔!
繁华落尽:乱世... 第八十三章 改朝换代 绚野
( 再大的个人恩怨于历史面前也只是过眼云烟,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无论清颜长恭乃至宇文邕如今生活地怎样,命运的轮轴总是不可能因此而停止转动的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存在,一切便永远都在发展
齐国武平三年,京中流言四起,称左丞相斛律光有谋朝篡位之心齐主高纬听信谗言,遂诱斛律光游观东山,在宫中以弓弦杀之,并以谋反罪尽灭其族,抄家充公至此,传奇一生的落雕都督就此陨落,时年58岁
而自毁了齐国最后一道城墙的高纬犹不自知,少了这个刚正不阿臣子的掣肘,他索性越发地玩闹无忌,直将偌大的一个国家都彻底交到了陆令萱等一干奸佞小人手中待这样劲爆不已的消息传到长安城,素來洞察先机的宇文邕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牢牢地把握住了关键
于是,调兵遣将,大赦境内,于公元577年一举发兵但凡沿途经过之处,无不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一路长驱直入,直至攻破邺城,覆灭北齐而在胜利之余,这位英明盖世的君主当然也沒有忘记斛律光这个昔年的对头虽说他曾给自己带來了那么多麻烦,但到底也是一代忠臣良将,这么些年的交战,彼此之间也是隐约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明月若在,朕又岂能轻入邺城?”据说,这是宇文邕踏进齐国那金碧辉煌议事殿时所说的唯一一句话沒有理会周国几个迂腐老臣的谏言,他径自下诏追封斛律光为上柱国崇国公一时之间,倒叫那些原本隶属于齐国的百姓对这位新国君很少了几分抗拒之心
对旗鼓相当对手的尊重也就是对自己的尊重有时候,拉拢人心往往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终究,还是做到了啊”在远离邺城的一座小山村里,一身寻常棉布青衫的女子看着手中的飞鸽传书,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沉静缓缓转身,她露出一张微有瑕疵的脸孔,尽管那一道曾经的伤口依旧化作红痕盘踞半边面颊,但却丝毫影响不了她的气度风华:“只是可惜了义父,戎马一生,到头來却是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这是斛律叔叔自己的选择,我们也无可奈何”轻叹出声,一旁那绝美出尘的挺拔男子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黑眸中一抹深刻的哀恸慢慢弥散而开斛律光和段韶一般,皆是他视作亲父尊若师长的人,眼看着他们先后离世,还皆是为了那样不可思议的理由,他只觉得满腔的悲愤无处可诉
“连我都能看出端倪的事情,更何况是父亲这等历经多朝的老人呢?”另一边,一个身着赭色布衣却依旧风度不减的男子似是有些讥嘲地开口:“我一直笑他这一辈子未免活得刚直太过,老了老了只剩迂腐,却不曾想竟是一语成谶”
听出他语气里潜藏的黯然,青衫女子浅浅抬眸,下意识地便是出言安慰:“恒伽哥哥,有些事并非人力可以逆转,你也不用太过自责的再说,”她凝眸望向天际,像是要将目光投射到某处不为人知的虚空当中:“义父也并沒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愚忠至少,现在的斛律家还有你,还有婉仪和钟都”所以,一切都还有消只要人还活着,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呵呵,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三个了”带了几分苦涩地笑出声來,昔日京都之中的翩翩贵公子优雅仍在,只是少了当年的悠然和漫不经心,平添了几许沧桑和落拓的意味
为了防患于未然,高纬有心诛连斛律一族,因此早在抄家当日,整个斛律府上上下下大概几百号人就都被抓了回去,只待秋后问斩除了早年犯事被诛的长子斛律武都后來战死沙场的次子斛律须达,斛律光一脉尚还存活于世的,几乎沒有一个可以幸免于难
不过凡事也总有例外先是斛律恒伽早有预感,在劝说父亲不成之后便只能使了一招金蝉脱壳,自行逃离了邺都;接着,便是有那与斛律家交好的老臣,不忍心看一代忠臣落得断子绝孙的下超于是擅自在刑罚之上动了手脚,将年岁最幼的斛律钟都流放出京,又恰逢宇文邕杀到,大赦天下,是以毫发无伤至于斛律婉仪,却是在更早之前就改嫁去了别地,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便是诛连一说,也是无能为力的
淡淡一笑,那绝美男子却是着实不喜这样的伤感氛围,语锋一转便是将话題给岔了开來:“既嫌家族不够兴盛,那你便早日娶妻生子,日后百子千孙的,也叫我们看着眼热眼热”
“百子千孙?”被他这一长远设想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赭衣男子眉梢一挑,话语之间针锋相对,毫无礼让的意思:“长恭,你有空说我,倒是快点和清颜再生一个來得要紧你家那小子,可是盼妹妹盼了很久了呢”
繁华落尽:乱世... 第八十五章 命运难逃 绚野
(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尽管外面滴水成冰,但屡熏笼的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一个气度高华的美妇人斜倚窗前,正浅笑自若地绣着一只小巧可爱的虎头鞋,而她身前不远处,一对长相酷似的父子笑着打闹成一团,全然是一派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景象
“看來我來的很不是时候啊”厚实的门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掀开,一个带笑的柔和男声宛若春风拂面,挟裹着飘飞的雪花就这样闯进门來
“干爹!”一见到來人,那原本缠着自家爹爹的小男孩不由发出一阵欢呼,转身就好似乳燕投林一般地扑入了正卦关门的男子怀中:“你都好久不來看焰儿了,焰儿好想你!”
“呵呵,焰儿乖!干爹这不是來看你了么?”笑着揉了揉男孩的脑袋,男子看着那愈发精致起來的一张小脸,俊逸的面容之上就忍不住流露出十足的感叹:“清颜,都说你家夫君打小便是令天下女子都自惭形秽的长相,可我怎么看着就觉得你这儿子是犹有胜之而无不及呢?”这副小涅,完全就是兼具了他爹娘的所有优点,单叫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要疼爱
“斛律恒伽,这是祖传的底子好,你羡慕也羡慕不來的”挑了挑眉,一旁那被点了名的某人显然对他这种说法格外的不满:“再者,哪有天下女子那么夸张,我家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倾国倾城”
“好了,你们两个少贫几句,好歹都是做爹的人了”放下手里的绣活儿,清颜站起身來,脸上的笑容颇为无奈:“恒伽哥哥,你近來出去那么久,可是把姑母给急坏了,她还满心想着要替你张罗个媳妇儿呢”
“你慢点儿!”急急地伸手扶住她,恒伽话语之间很有几分胆战心惊:“又有身子了也不小心着些!”说着,他转头看向长恭就是一顿训斥:“你也真是!她不懂事你也不管管,就这么由着她胡來啊”
摊了摊手,长恭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我倒是想管,不过你这妹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上次他总共才说了一句就被各种有的沒的大道理砸了一头一脸,从此以后他就是打死也再不敢开口了
“哪里就那么金贵了,这不是沒显呢嘛”笑着摸了摸尚且还平坦无比的小腹,清颜一边招手让宝贝儿子回來,一边努力继续着刚才的话題:“恒伽哥哥,我也不跟你扯这些有的沒的,你只告诉我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成家了?”她看得出來恒伽很喜欢孩子,这也是她为什么乐于让焰儿和他亲近的原因之一她总是盼着哪一天这个便宜哥哥会因着对焰儿的喜爱而突然开窍,这样的话,她也不算辜负了斛律光对她这么多年以來的呵护与照顾
“若真是如此,只怕我那父亲大人在九泉之下都不会放过我的”摇了摇头,恒伽的笑容隐隐透出苦涩,却也只是转瞬即逝抬眼看向跟前这目光殷切的两大一鞋他最终也只能选择举手投降:“好了,以后我听郑夫人的安排便是,你们用不着这么……”他顿了顿,似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措辞來形容好在清颜要的也只是一个结果,眼看目的已经达到,她自是不会拘泥于细节部分
“对了,话说回來,你这次出去这么久可是打探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对自己儿子习惯性充当隐形人的乖巧做法感到十分满意,长恭笑着放任他出去找郑元朔家的小崽子玩耍,背过身却是讨论起了现下最为关键的时局问題
“太过重要的消息倒也沒有”耸了耸肩,恒伽如实回答道:“自从齐国被周国覆灭,宇文邕便是一家独大,中原一带再无敌手这种一面倒的征伐局势乱则乱矣,但比起从前,无疑是安稳了不少,现在不少百姓都在指望着周国能实现天下一统呢”
“那突厥呢?他们对周国的做法难道就全无回应?”皱着眉头在屋内慢慢踱了几步,清颜轻声吐出这一句话,看起來颇有几分不解的涅在她的记忆中,北周似乎并沒有完成大一统的任务那为何如今的局势听起來竟是如此地有利于那个人呢?
嘴角的笑容带出几许讥讽,恒伽对这个问題很是不以为意:“就算有所回应又能怎样?他们当初和周国合作时就应该清楚这压根便是与虎谋皮!如今慢慢尝到恶果,又哪里还能指望可以逃出升天?依我之见,国土沦亡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只不知道到时候那位阿史那皇后要如何自处”
“阿史那灵啊……”回忆起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突厥小公主,长恭绝美的面容之上就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令人惊艳无比的微笑:“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玉石俱焚,那多半就是以身殉国了”绝对,不可能会有第三条路毕竟她是那样一个性烈如火的女子,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多半是决绝而狂野的,她一定,不会在忍气吞声中委屈自己一辈子
“你们,就真的那么确定最后的赢家会是宇文邕?”沒有加入到这样的对话之中,清颜一步站定在窗前,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來回划动,连带着神情都是出现了些微的恍惚
如果她沒有记错的话,那个人的报应……才是要首先來到的吧?如果,那真的可以被称作是报应的话
“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屋内的两个男人才终于是回过神來,怀着满腔的疑惑就望向那个此刻明显是极端心神不属的女子他们不认为突厥的现任汗王还有着能跟宇文邕一较高下的能力,而除此之外,即使放眼天下,也应该,沒有人会是如今的宇文邕的对手吧?如果最后的赢家不是他……
“命运这种东西,从來就不是人定下的,所以往往无从把握,更无法推论”
所以不到最后,谁也不能够说知道结局
繁华落尽:乱世... 第八十六章 时光不再 绚野
( 六月的阳光一如既往的热烈和灿烂,只是任凭它如今再怎样的热力四射,也依旧换不回宇文邕一点一滴流逝而去的生命
厚重的帐幕重重垂下,此时的洛阳行宫安静地恍若坟地來往的宫人步履匆匆,但却训练有素地沒有发出半点声响,一群须发皆白的太医聚在一起许久,却也终究只是交换了几个无奈和惋惜的眼神,然后悄悄退出殿去在这样的时刻,沒有一个人,胆敢说出一字半句不合时宜的话语,不为其他,只是因着他们的君王那个一手缔造了周国眼下繁荣的男人,正苦苦地挣扎在生死边缘而据太医们一律缄口不语的情况來看,恐怕这一次是真的回天无力了
像全身糜烂这样惨不忍睹的恐怖症状,放眼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例呢?好在太医们素來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虽无法医治,但好歹一句身患恶疾也就掩饰过去了,所以除却他们,外人压根儿就知道宇文邕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落入了如此绝望的死亡境地而眼下的苟延残喘,说穿了,也只是在熬时间而已
“四哥,你别的,我已经派人去寻国中圣手薛一平了,很快就会沒事的”距离龙床几步之遥的地方,一脸胡茬的宇文宪满身疲倦地站着,但那双眼眸中的热度却是丝毫不减,透出一种近乎触目惊心的疯狂病中的宇文邕并不喜欢有人靠近,所以即便是亲近如他,也只能自觉地保持住这样的距离
“五弟,不用……不用麻烦了”如果忽略掉那其中几乎是深刻入骨的虚弱,玄色帘帐之后传來的嗓音似乎和以往并沒有任何的差异然而此时的宇文邕着实已经病入膏肓,除了一息尚存以外,他自己都觉得他与乱葬岗的死人无异了:“我的状况我心里很清楚,所以不要再劳民伤财了”
太医院的院判许仲谦和薛一平师出同门,他在岐黄一道上的造诣比起后者來说根本是只高不低,如果连他都沒有办法,那指望薛一平还能有什么用呢?五弟他,永远还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性,关心则乱啊
“可是四哥……”心头一阵剧烈的酸楚涌动,素來流血也不流泪的齐王殿下只觉视线在顷刻之间就模糊成了一片:“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
“五弟,你相信命数么?”轻声打断他,宇文邕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帐幕,眼神平淡得犹如一潭死水:“若然这世间真有天理循环因果报应,那现在的样子,大抵就该是我的命数了”
他从不信命,从來行事都是以现实利益为出发点,纵然谋求的好处并不是针对他本身,但到底也是功利的所以,他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么?
“四哥,你不要乱想,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一定会好起來的……”被他这种从未有过的死气沉沉吓到,宇文宪一时之间竟是有了几分手足无措怎么可能呢?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四哥应该永远都是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除非他自己放弃,否则绝对沒有任何东西可以迫使他低头的可是现在……现在……
“也许那些和尚道士说的都是对的,我做错了太多的事,罪孽深重,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回想起之前那个宁死也不允许他拆庙的慧远和尚的话,宇文邕此刻的内心只余下了一片宁静:“五弟,不要再为我费什么心思了,沒用的……”
“四哥!”抑制不住地落下泪來,宇文宪双目通红,正待继续劝说却冷不防身后一阵微风渐起,凭感觉,竟是有人私自闯了进來
“大胆!你……”猛地回身怒斥,三个字才刚出口便自动消散了接下來可能发出的所有声息,宇文宪愣愣地杵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怎么來了?”
“他都这般涅了,我又如何还能不來呢?”一道夹杂着深沉叹息的女声在这片空间轻轻响起,那熟悉无比的语调引得床榻之上的男子全身一震,回过神來的第一时间便是竭尽全力地扭头去望
“清颜……”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來喊出这个名字,宇文邕隔着不甚清楚的帘帐,就那样定定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可以说是他倾尽了毕生时间來放在心上的女子
她似乎比以前更显清濯了一些,但是血色很好,脸上的神情在不经意间带出自然而然的幸福甜蜜,让人一眼就可以洞悉她如今生活的美满记忆中那道刻骨铭心的伤痕早已不在,光洁如玉的脸颊之上徒留一条不深不浅的红痕,虽不复初见之时的美玉无瑕,但风华气度尤胜往昔,透着一股久经岁月风尘洗礼的练达明快,举手投足如诗如画,仿佛陈年佳酿一般的醉人,只是单单这样看着,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再度沉沦
她还是她,可自己,却再不是从前的宇文邕了
心底倏尔闪过这个念头,宇文邕一惊之下迅速移开视线,竟是生生地调转过头去,既不敢再看她,也避免了她可能投射而入的清冷目光他是真的,真的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涅,连一刻都不想让她看到:“你走吧,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你再付出些什么了”
他知道她现在有家有丈夫还有孩子,她不应该扔下一切在这种时候跑來看他,然而她却还是那么做了不管她到底是出于何种的心思,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怕从她眼中看到任何类似怜悯的情绪他需要的,从來就不是同情或者歉疚,从來都不是啊
慢慢地走近床榻,清颜在宇文邕即将开口阻止的瞬间停下脚步,一双琥珀色眼眸中的神色却是复杂到连近在咫尺的宇文宪都完全无法解读:“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能为你付出些什么呢?”如果连这单纯的见上一面都可以算作是她的付出,那一直以來他对她的期许也未免太低了些
不过,这是不是也变相说明了,自己对他,从來就是那么的不公平呢?
繁华落尽:乱世... 第八十八章 缘定三生 绚野
( “清颜,如果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命运的掌控,那我可不可以祈祷,下辈子投胎到你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呢?”这是宇文邕在这个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那样虚弱带笑的嗓音,那种如释重负的畅快,即便是到了白发苍苍之时,清颜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会忘记
“一定会的”她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那样温柔缱绻的语气和他说话:“那是个人人都可以安居乐业的世界,天下太平,四海一家在那里,你会拥有一个最幸福的家庭,妻子贤惠,孩儿乖巧,双亲俱全……沒有勾心斗角,沒有尔虞我诈,也更加,不会有任何人将你们分开……”
“你曾经的那个世界,真的如此美好么?”很多年以后,当长恭听着自己妻子如斯转述之时,到底还是沒能忍住心中的好奇,不由自主地便是这般询问道他和宇文邕一样,并沒有被清颜太过离奇的身世所惊到,相反,他更多的关注点都在于那个世界的生活状态
毕竟,那是他深爱的女子的根基所在,他实在是很想知道,究竟要怎样的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才能够造就像清颜这样与众不同的惊世女子
在他的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清颜的语调颇带了些许慵懒:“半真半假吧这个世界,不管什么时候,有人的地方总是难免战争的更何况,”她嘴角勾起一抹追忆的笑,竟是想起了许久之前那个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若是真的天下太平,我又怎么可能会來到这里呢?”
之所以那么说,也不过是给将死之人一个美好的念想,或许來生,宇文邕真的可以如她所说的那么幸福也不一定呢
想着那个男子在她平淡的叙说中面容含笑地安静睡去,清颜的心里就止不住地涌上酸涩的疼痛她一直都知道,宇文邕的雄心壮志,根本就是被时事所造就的迫不得已,他想要的,其实都是这世上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只可惜偏偏上天爱跟人开玩笑,原本可以无忧无虑过完一生的皇家贵公子到头來还是沒能逃过一场注定的作弄,命属七杀,他终究是要纵横乱世的一代枭雄
所以,这最后的下超他避无可避
似是心疼地轻吻了吻怀中女子的额头,长恭语带戏谑,打定主意不让她再纠结于不快的过往:“这么说起來,我倒是还要谢谢你那位过去的上司,如果不是她的狠心,我又如何能隔着那么多的光阴和你相遇呢?”
现在想想也真是后怕,原來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隔着茫茫人海在偌大的中原地界寻找一人,那顶多算是千山万水大海捞针,但若要算上时间和年代的距离,那即便他再活上几辈子,也不可能会有等到她的一天
“呵呵,我是渡你破军命相之人,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纵然不顾一切也会跟随的”笑靥如花,清颜对这一点倒是确信无疑
她本就是为他而來的,所以他们的相遇是天经地义至于之后的相知相许,她不须说,他也定然会懂因为有时候,两个人的爱情就是这么玄妙的一件事情
搂紧怀中这举世无双的温暖,长恭抬手与她十指相扣,一张绝世惊人的面容之上尽是雨后初霁的沁人心脾:“清颜,好庆幸今生遇到了你,也好庆幸,那个人只是你”不是别人,不在其他任何时刻,只在他们彼此最美的年华里相邂逅,这于他,就是今生最大的幸运了
“我也是”回以柔柔一吻,此刻的女子艳光灼灼,纵是倾尽世间笔墨都难以描摹其倾国倾城
或许,爱情就真的如同一个人曾经说过的那样,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这大抵,就该是命中注定的默契了缘定三生,白首不离,弹指千年于相爱的两人而言也不过只是一瞬无论洪荒流年弱水三千,只要身边有他,那便是足以镌刻一生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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