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本能地抱住五多的头,低伏下身体,一边按住他,“别动,别乱动。”
五多抬起昏乱的眼睛,双手紧紧扯住可儿的裙裾哭叫道:“别丢下我。”
“不会的。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可儿用衣袖抹去五多脸上的泥浆,露出那张布满稚气的脸。她专心地对五多笑着,不让自己分神回头去看身后的动静,以及头顶那堵危墙。
身后,传来张三的声音,他正在向凌雄健解释发生的事情。
五多又想转头去看他的腿,可儿按住他,笑道:“你的腿还能动,也就是说它们没有断。不过,你现在还不能乱动,会让上面的砖掉下来的。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吧。”
五多听话地闭起眼睛,呜咽着把脸埋进可儿的裙间。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儿抚摸着他脏兮兮地头发,紧张地看了看高耸在眼前的危墙,这才小心地扭过头去看向身后。
只见凌雄健正背对着她,在发号施令。
“你,带几个人去找几床棉被来;你、你、你,去找两张结实点的大桌子;你、你,还有你,去找一些竹竿、铁锹和绳子。其他没事的人别站在这里傻看,都滚!”
原本茫然无绪呆站在一边的人群听从命令,纷纷行动起来。眨眼之间,周围便只剩下凌雄健和他的几个卫兵,连春喜都衔命而去。
望着凌雄健镇定自若的背影,可儿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微微松懈了一些。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她的背不由自主地又绷直起来。
凌雄健转过身来,那双冒着怒火的眼睛让可儿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凌雄健瞪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可儿裹着一件潮湿的墨绿色斗篷跪在雨中。那丝丝细雨在她发间凝成雨滴,正顺着她的额头滑落。那个受伤小厮的脸埋在她的裙褶里。在他们身后,则是高高的、倾斜的危墙。
当他来到船坞时,正看到危墙上的碎砖往下落。而可儿那细小的身影就那么毫无遮蔽地坦露在危墙之下——他无法形容当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受,这种感觉只在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当他第一次目睹战友牺牲在他面前的时候。
若不是仅存的理智提醒他“危险”,他真想跑过去拉起可儿使劲地摇晃她,一直摇到她在自己面前碎成细末。
这女人难道没有大脑的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站在安全地带,她却跑到危墙下面去?
凌雄健的大手张合了无数次,才得以控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他深吸一口气,向可儿走去。
可儿望着凌雄健走过来,不由惊慌地连连摇头。
“别过来,危险。”她叫道。
她的惊慌立刻传染了五多,他又发出那种震耳欲聋的哀号声。她忙低下头去安慰他,等再次抬起头来时,凌雄健已经蹲在了她的身边。
凌雄健不敢看向可儿的脸,他害怕一旦再次看到刚才在她眼中闪过的惊慌,他会忍不住把她拉起来,抛到安全地带去。
他眯起眼,打量着五多紧紧缠在可儿裙子上的手,又抬眼看看被埋在砖堆中的腿,以及头顶那面危墙,迅速地衡量着眼前的形势。
他低下头看着五多,摸着下巴笑道:“唔,看来我们错过了一个人才。早知道,上次打突厥时就该把你带着,你这招‘魔音穿脑’准能替我们打胜仗。”
五多呜咽着笑起来,那又哭又笑的样子逗得可儿也跟着笑了。她随即感觉到凌雄健盯在她身上的凌厉眼神,便忙收敛起笑意,低垂下视线。
凌雄健蹲在可儿的右侧,一只大手垂在屈起的左腿边。
她的视线掠过那只手。那只拳头上的肌肉正在收紧。她不觉皱起眉头,小林说过,阴天下雨会引发他的伤情,这样蹲着是不是也会牵拉着那道旧伤疤?
她刚要张嘴询问,突然又闭口不言——何必多此一举,反正他又不希罕她的关心。
可儿咬咬唇,转开视线。
看着可儿转开的头,凌雄健内心微微一抽。他知道,是昨夜的那些话伤害了她,而他却并不想就此道歉。他早就对她说过,有些事情是不欢迎她Сhā手的。
然而,可儿那在意料之中的拒绝态度却让他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失落。
他伸手小心地碰了碰可儿的肩头,那潮湿的斗篷让他不觉皱起眉头。
直到她转头来看着他,他才低声道:“你走开,我来。”
可儿抬头看看那危墙,又看看闭着眼埋在她裙裾间的五多,摇摇头。
“将军走开吧,这里危险。”她轻声道。
凌雄健咬紧牙,他真想冲她大吼:既然知道危险,她为什么还要跑过来?
其实,他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像她明明知道会触怒他,仍然坚持着要说完那些话一样。她总是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做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也不管这件事是否会对她造成伤害。
“姑娘。”
春喜拿着斗笠和蓑衣跑过来。
凌雄健抬手制止她想要过来的打算,走过去接过斗笠和蓑衣,挥挥手,让她离开危险区。他重新走回可儿身边,将斗笠戴在可儿头上,然后低头解开她那潮湿的斗篷,随手扔到一边,又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这才将蓑衣系在斗篷外面。
可儿抬起眼,只见凌雄健那原本就冷硬的五官在这蒙蒙细雨中更显僵硬,那双没有多少人敢于正视的双眸中却闪烁着一股令人吃惊地脆弱——是为她和五多在担忧吗?
“没事的,我相信将军一定有办法救出五多的。”她本能地安慰他。
凌雄健的手停了一下,“我更宁愿你走开。”
他抬起眼,那泛着蓝光的眼眸中尽是这粗鲁口气所不能掩饰的担忧。
斗笠下,两人的视线相缠。瞬间,昨夜的不愉快和眼前的危险全都被抛在脑后。在彼此暗潮涌动的双眸中,凌雄健和可儿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切,以及各自内心那份还不甚明了的情愫……
“来了,来了……”张三领着众人抬着两张大桌子跑来。
凌雄健站起身,指挥着众人小心地将桌子遮住五多和可儿的身体。等一切都布置好后,他低伏下身子对可儿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起来吧,我来。”
可儿看看桌下并不宽裕的空间,又看看凌雄健宽阔的肩膀,摇摇头。
“这里空间小,将军进不来。还是我在这里陪着五多,将军只管救人就是。”
凌雄健很想强行把可儿拖出来,可是理智告诉他,她是对的,他没办法钻进桌肚下安慰那个受了惊的小厮。他咬咬牙,抓起可儿的手使劲地一握,便毅然放开她,离开去指挥众人。
可儿揉着被他捏疼的手,看着他指挥仆人们把棉被盖在头顶的桌子上,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这突然的黑暗让五多一阵紧张,他呜咽着抬起头。
“别怕,没事。有将军在,不会让我们有事的。”
可儿安慰着他,却在突然间明白,事实上她比她所想要的更加信任凌雄健。
棉被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喊叫声。紧接着,一阵像鼓点一样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可儿猜,凌雄健正带着人在推倒危墙。
“五多?”可儿叫道。
“我很好。”五多的声音虽然颤抖着,却比刚才镇定了许多。
又是一阵像鼓点的声音过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已经过去了吗?可儿望着漆黑的头顶,屏息等待着。
突然,桌子被人掀开。明亮的光线使得可儿猛眨着眼, 一时间不能适应。
“可儿。”
凌雄健的声音响起。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被一双大手硬从泥地上给扯了起来。紧接着,便被圈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凌雄健胡乱地扯下她的斗笠和蓑衣,双手慌乱地在她身上游移着,检查着。
“我没事。”
直到这句话出口,可儿才意识到她曾经有多紧张。这突然的松脱令她全身一软,她无力地扶住凌雄健的手臂,忍不住发起抖来。
凌雄健望着可儿那副落水小狗般的可怜模样,心中不由一疼。他顾不得周围仍然忙乱着的仆役,一把将她拥紧在怀中。
“该死。”他嘟囔着,把脸埋入她潮湿的头发当中。
可儿闭起眼,拥紧他。一阵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在她的心头弥漫开来。很快,她的颤抖便平息了下去。然而,与此同时,她又清晰地感觉到另一股颤抖,一股从凌雄健身体里传出的颤抖。
她抬起头。
只见凌雄健闭着眼,死死地抱着她,似乎在抵抗着什么令他害怕的事物。
“熊。”她犹豫地低喃。
凌雄健睁开眼,望着她咬起牙来。
“该死,太过份了,怎么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拥紧她,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语。
他……真的在为她担心呢。一股甜蜜涌上可儿的心头。她微笑着,缓缓举起手,轻轻地、笨拙地抚拍着他那宽厚的背。
“我这不是没事嘛。”
张三瞪着那些分神的仆役,以眼神命令他们全都装作看不见。仆役和卫兵们纷纷低下头,窃笑着,继续收拾现场,将五多从乱砖堆中给拉出来。
“出来了。”几个仆役异口同声地叫道。
可儿一惊,猛然回到现实中。她忙推开凌雄健,走到五多身边。
五多还在抽噎着。
张三小心地摸摸五多的伤处,对可儿笑道:“万幸,好像没有伤到骨头。”
“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比较好。”
可儿边说边蹲下身子。她还没完全蹲下,便又被凌雄健拉起来。
“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凌雄健皱眉瞪着她,“看看你自己!”
可儿低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她的衣裙全湿了,而且还沾满了泥巴。
“姑娘快随我去换衣裳吧,别着了凉。”春喜也上来拉开她。
“夫人只管放心,这里有我们呢。”张三也说道。
可儿看了凌雄健一眼,便点点头,随春喜走开。
“姑娘最好是去温泉里泡一泡,别受了寒凉,引出胃疼来就不好了。”春喜一路嘀咕个不停,“我已经让老王给姑娘准备了一些姜汤,等一下给姑娘拿来……”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可儿仍然能感觉到凌雄健盯在她背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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