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然替我夹菜的手微微顿了顿,又细细看了马莹燕一眼,才淡淡地自语:“果然是橙儿。”
我楞了楞,扬起唇角:“七圣女之一?”
“你怎么知道七圣女的事?”祈然微微不悦地皱了皱眉,把菜放到我碗里,我努力啃。
“芊芊告诉我的,哦,对了,芊芊就是青衣。”
祈然恍然地点了点头,续道:“橙儿不是七圣女之一,其实,七圣女在六年前便已死了三个。橙儿她……”祈然顿下,看了面无表情的步杀一眼,才道,“她是红袖的妹妹。”
红袖?我咬着筷子,歪头想了半天,这个名字好熟……“啊!就是那天在太后长青宫拦住我的红衣女子。呐,步杀,是不是?”
步杀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喝酒。
“你光喝酒不吃菜的吗?”我愕然看了他一眼,把菜夹到他杯前的碗中,“咦,我记得那天从长青宫出来,好象听到你和她的对话……”说的是什么呢?
悠扬的乐声忽然在楼内婉转回荡,又渐渐低缓下来,只听马莹燕轻柔的嗓音,不抑不扬响起:“今日莹燕要弹奏的一曲,词曲均非莹燕自己谱写,而是得自一位友人的誊录。”
她的嗓音轻柔和缓,每一字都仿佛有着软软绵绵的余音,缭绕在耳畔,配上纤纤十指不时波动,流泻出的音符,让人不自觉陶醉。
“莹燕当日一见,便爱不释手,故今日特地在此弹奏一曲,与众人分享。”
楼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随后又渐渐归于宁静,当静寂达到顶点时,马莹燕十指轻拨,一阵悠扬悦耳又……的乐声,仿佛平地拔起,婉转低吟。
这……这个是……
我夹菜的手瞬时僵在当场,挤在两跟竹筷间的糕点随着起伏的乐音,摇摇晃晃,欲掉不掉。
“怎么了?”祈然正拄了头专注等待下面的词曲,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反是步杀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见我神色有异,不由冷声问道。
祈然闻声回过头来,此时,马莹燕那比我动听悦耳上千百倍的嗓音,整好倾泻而出。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
“啊——”大厅里响起一人的低呼声,“这首曲子我知道。”
原本侧耳倾听,正待发怒的众人,一听此话,不由压低了声音纷纷询问。
“你们不晓得吗?半年前,这首曲子在祁国邺城一代,几乎人人争相传抄歌唱,却无人能拼凑出一份真正完整的版本。”
我抖了抖手,把糕点放进碗里,额头已经有微微见汗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那首,由当今祁国琴宁皇后,在登船出嫁前,亲身弹奏谱唱的……惊世一曲?!”
“我终於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
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
……”
马莹燕丝毫不管底下众人不合宜的窃窃私语,只兀自含了淡淡的浅笑,融情入景地低低弹唱。
我困难地咽下口水,抬头看看祈然和步杀瞪大的眼睛,干笑了两下压低声音道:“那其实也不是我谱写的,你们应该最清楚了,只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流行歌曲而已。”
旁人的低语,又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没想到那种卖国求荣,连亲身父亲也会出卖的无耻女子,竟然能弹唱出如此一曲。”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愤愤不平的女声,低叫着响起,“听说,那个皇后是爱惨了祁王。尽管明知大逆不道,为了爱情,却也不得不心甘情愿被利用。”
“对!”另一个陶醉地女声接道,“师兄,你根本不懂,对女人来说,为了所爱的人,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这个琴宁皇后虽然不值得敬佩,却让人怜惜,相信祁王也一定……”
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入耳,脸就差没埋到碗里面去。心里在一万八千遍地诅咒这两个同情心泛滥的八卦女,丫的!听说,听哪个王八蛋说的?呜……
抬头偷瞄一眼,步杀冰冷如昔,拧眉看着我和祈然。祈然的面色有点阴沉,却仍在很用心地听这首弹唱中的歌曲。
我不由回过头,双眼凝视在静静弹唱的马莹燕身上,淡淡的笑容,无悲无喜的歌声,却一丝一点渗入人心。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飘摇到半年前的海滨,那个满心伤痕,却依旧渴望飞翔的自己身边……
红衣黑发,清歌嘹亮。水光盈盈,恍然如梦。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
我终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
一曲终了,佳人早已跃楼飘仙离去,在坐的听众,却沉浸在歌声中,久久未能回神。
不得不说,马莹燕唱的非常好,不管是曲音曲调,弹唱技巧,还是融情入景,她都做足了十分。我所听到的,已经不是一首流行歌曲,而是真正释放心灵感情的妙乐。
酒楼里的众人慢慢回过神来,赞叹之余,又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恢复了正常的谈笑。
喧嚣热闹,却是除了身旁,谁也不会再注意到谁。
我埋了头扒饭,抬头看了一眼祈然依旧阴沉的脸,求助地望向步杀。
“砰——”一把长剑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横放在我们用餐的桌上,剑身微微露出剑鞘,竟通体锈迹斑斑,却散发出迫人的冰寒之气。
祈然也不抬头,兀自饮尽一杯,瞥了那剑一眼,吐出两个字:“凝章?”
“好眼力。”来人轻轻一个旋身,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声音低沉浑厚,却又透着淡淡的柔和,甚是好听,“此剑正是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凝章。”
我抬头望去,只见那是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个子与祈然差不多(1米80左右)。他的五官分开来看并不奇特,整合在一起,却意外地儒雅俊气,隐隐透出淳朴的孩子气。
只是一双眼睛,深邃悠远,时而精光闪烁,时而内敛沉静,令人琢磨不透。他的脸色略微显白,但配上挺拔的身形,却完全没有虚弱的样子。
他触到我的目光,不由咧嘴轻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在下洛枫。”
我点了点头,礼貌地回应:“你好。”怪了,怎么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小二,再来双碗筷!”这个叫洛枫的人,脸皮也真是够厚的,就这么接过碗筷大咧咧地跟我们同桌共食起来。
不过,比起我身边这两个人的处变不惊和视而不见。我为自己的定力叹气……继续吃饭。
“萧祈然,我想跟你比一场。”洛枫转眼望着祈然,脸上露出个似浅似深的笑容。
“前钥王座下第一谋士,天和大陆身价最高的剑客——洛枫?”祈然放下了酒筷回视他,诧异地问道:“我们……认识吗?”
我心中一惊,隐约记起好象曾模糊听说过这个人物。洛枫,五年前曾经是傅经手下最为善计诡谲的谋士,却不知为何,忽然在三年前叛出钥国。
也因为他知晓傅经太多的秘密,钥王几乎倾尽全部武力,要将他诛杀,却不只每次都被他从容逃逸,还让他陆续刺杀了除傅君漠外的所有皇子。
这种赤祼祼的警告,钥王傅经虽满心忌惮,却再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派兵为难于他。
此后,他不定期的效力于各个国家,听说只是接几个无关痛痒的任务糊口,却始终不曾效忠于谁。
但凡是慕他名前去挑战的,想用强将他收归帐下的,无不刹羽而归,下场悲惨。至此,天和大陆第一剑客,能左右天下局势的一代谋士——洛枫,名动天下。
直到,半年后,冷月教杀手步杀的异军突起,隐然被人骇称为天下第一杀手,才能与之分庭抗礼,而洛枫,却不知因何,突然突然于此时销声匿迹,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眯着眼打量了身边的人半晌,低头继续吃饭,始终难以置信,这个人单从外表看来,哪点象传奇人物了,整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洛枫含笑摇了摇头却不答祈然的话,手轻轻抚上凝章,把剑身全部还入剑鞘。忽然抬起头来,幽幽一笑,道:“赌注嘛!就用你身边这位女子好了。”
“咳咳——”一口食物硬是卡在喉咙,涨得我满脸通红。步杀好心地递过一杯茶到我面前,我忙狠灌了几口。
好冷,我为周身的寒气打了个抖,忙抬头看着祈然,就差没举手发誓,脱口喊道:“我绝对没招惹过这个人,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姑娘,你这么说,我可就太伤心了。”洛枫看看我,又看看祈然,笑得一脸孩子气,却分外欠扁,“且不说你顺手牵了在下的马,至今仍未归还。难道姑娘这么快就忘了几日前在大街上,我俩的一吻之缘了吗?”
“啊——!!”我惊叫了一声,几乎引来全酒楼人的注意。无地自容,我又想把头埋进碗里去了,恍然地叹了一息,没好气道,“原来是你。”
天下第一剑客?为什么他会向祈然挑战,而不是步杀呢?我心口微微紧了紧。
洛枫笑得一脸幽深,把视线投射在祈然身上,悠然道:“赌注之说只是玩笑,不过,可以跟我比一场吗?冰凌……少主。”
我浑身猛地一震,知道萧祈然这个名字并不希奇,因为不论住店登记或是其他,祈然都从未有过遮掩,可是冰凌少主这个身份……
我抬头看向祈然和步杀,虽然面色凝重,却是波澜不惊的沉稳,心里也不由稍稍安定。
祈然抬起头来,蓝眸止水不波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菜夹到我碗中,淡淡道:“好。”
“这么多我哪吃得完啊?”看着碗里越堆越高的菜,我忍不住低呼。(作:依依,偶家然然那是被小卫刺激的~~~)
“步杀……”我无聊地拔着草,“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
“不知道。”
“不……知道?”我惊怔地抬起头来,“那个人的武功,会比祈然还高吗?”
步杀象是微微叹了口气,再细察,却又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个人的内息绵长不定,似有若无。还有他的心绪,我一点都感应不到。”
“你是说……祈然不得不答应比试?”我微微蹙眉,“否则就算以祈然之能,也未必能同时保得我们两个周全?”
步杀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是复杂的神色,却也是一瞬即逝:“此人是敌是友,仍不清楚。”
“唉!原来祈然早就知道了。那又为什么不许我们旁观呢?难道……是怕输了难堪?”
步杀的嘴角抽了抽,欲言无言。
忽然,他猛地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凝神把我狠拉到身后,靠着轻轻踢腾的马儿,全身肌肉紧绷。
杀气,陡现。仿佛连黑风也意识到了危机,发出一声嘶吼。
我拧眉看着四周,因为被发现,而瞬息间围上来的众人。
“好久不见了,步杀!”一个身着绿衣,长相尚算英俊的男子缓步从一群黑衣蒙面、站立位置诡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声音听在耳中,仿佛有粘腻恶心的爬虫掠过身体,让我浑身忍不住起了阵寒立。
看他那双与清秀面容丝毫不符的倒吊眼,赫然正是当日在祁国昌平郡中所遇,要抢夺玄武石的其中一人——秦业。
“当日你断我一掌之时,可是嚣张万分啊!”他举起套上铁腕的手臂,眼神虚空地向后瞟了一眼,笑得一脸得意、疯狂外加变态,“武功被废,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此刻,我心中的震惊绝不是一点点。步杀武功全失的事,除了我、祈然、师父、心慧恨夜,根本没人知道,为什么消息会如此迅速地传递开去?
而且……为什么偏偏发生在祈然跟人约斗的时候……
“等一下,”步杀贴近身后的我,压低声音,“我一打手势,你就骑上黑风离开。”
我叹了口气,仰首望着步杀冰冷凝重地表情,忽然嘴角一扯,狠狠踹了他一脚。
步杀低低闷哼了一声,蹙眉看着我。
我舔了舔干裂颤抖的唇,正待说话。秦业却已不容我们再拖延半点时间,完好的左手缓缓举起,面色夹杂着报复地快感阵阵扭曲,却意外凝重:“记住,那个女子,要抓活的,切不可伤她性命。上!”
我闻言忍不住心中微动,袖里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右手掌上。
“步杀,请你好好看着……”我踏前三步,背对着步杀,眼望向我们直冲过来的人,缓缓抽出绝丝,幽幽笑道,“这就是如今的我!”
身动,如鬼魅幽魂。
胸口有阻窒的郁闷,难以宣泄,仿佛下一刻就要有鲜血破体而出。
我苍白了脸,勉强站稳身子,手上的劲一松,本吊在我手中的一具尸体,便如破败的棉絮,瘫软在地。
四周的十几个黑衣男子,看不到表情,眼中却有着明显的惊惧。我只杀了一人,手法也简单异常,却让他们不得不震惊。
因为,谁也没看清楚,我到底是如何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割破了眼前这人的喉咙。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脸色变得正常韵红些,然后转头看着步杀。
“步杀,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我浅浅地笑,静静看着那双冰冷如昔,却缱绻波动的黑眸,认真地请求,“就算……我还没有保护你的能力。那么至少,也让我站在你身边,并肩战斗。”
步杀低下头,缓缓抽出手中的黑刀,忽然低声道:“暗处至少还隐着三个人,小心点。”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暴躁的沙砾,让我心中总有种异样的预感,说不上是吉是凶。
秦业忽地踏前几步,补上那个被我杀死的黑衣男子的位置,用颤音吼道:“不要乱了阵法,把他们两个隔开,先诛步杀。”
没有人应是,四散的人却忽地移形换位动了起来。
阵法?我看着不断移动变换却不易其根本的人群,心中忽地豁然一亮,终于意识到,问题到底出在哪了。
兵刃交击的声音,喘息声,喝令声,交杂在空气中……疏离而靠近。
我和步杀被渐渐隔了开来,三十几个蒙面人,七成以上都围到了他身边。也许,即便我刚刚露了那么一手,即便如今的步杀内力全失,他们最忌惮的,还是这个天下第一杀手。
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也未可知……
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暗杀术最大的缺陷——只适合近身战斗。人的多少不是问题,如今我面临的难关,是他们十几人天衣无缝地配合。让我无从将任何一个人,利落斩杀。
不过,他们的长剑,触到我的绝丝,便断为两截,伤了两人之后,便不敢再贸然进攻。一时半会,大家谁也拿对方没辙,便是了。
可是,步杀那边的战斗,明显没有这么乐观。围堵他的黑衣人,仿佛是吸了我这边人发泄不出的怒气,剑剑凌厉,甚至以命博命,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斩杀。
步杀的身法,是一流没错。可是,如今砍出的每一刀,都不似从前,带着石破天惊地气势,无人能敌其万一。偶尔刀剑相击,他都会被迫退几步,或挨上几剑,嘴角身体慢慢渗出血丝。
而且,每被迫退一步,包围圈便慢慢成形,他的处境也便危险几分。
我心中慌乱,手臂上便被划了两道,伤我的人,眼神却比我更慌乱恐惧了两分,四散乱瞟。
心中的笃定越来越重,我望了眼脸色逐渐惨白不支的步杀,咬紧了牙关。
我知道,这一刻,我不得不赌一次。
我忽地收回绝丝,往西南方横冲过去。平衡在瞬息间被打破,围堵我的人,犹豫地举着剑砍向我身上,想迫我后退,却在即将伤我的刹那,狼狈收回。
我猛然提气轻身,脚尖在几把冲到我面前的长剑上微微点过,一个纵身,落在西南方的目标方位上。
那里站了一个人,一个不起眼的黑衣人。可是,当我举着手中的匕首,攻击他时,所有的人,包括秦业,都慌乱了。
他的身体没怎么动,一双阴郁沉暗的眸只是静静看着我淡漠冰冷,又孤注一掷的表情。然后,当匕首划上他颈侧时,身子微微一动,避开了锋锐。
我在心中冷笑,嘴角便也跟着扬起。刚刚放弃绝丝后便一直放在腰间的手忽地抽了出来,准确无误地瞄黑衣包裹下跳动的心脏,冷漠地道:
“如果你不想再尝一次,子弹穿心的痛苦。就叫他们全部停手,傅——君——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第22章 较量
一个月前,尹钥两国的国王尹天傲和傅经,在和谈连横抗祁时,被步杀刺杀,当场死亡。尹国一时内乱纷争不息,大皇子和三皇子各成党派,终日无主,国力日弱。而钥国的皇太子也未登上皇位,只因他立下重誓,不报父仇,永不称帝。
一时间,整个天和大陆人心慌慌。撇开冰凌不说,步杀的悬赏总额,竟高达一千万两之多。
哼!冷笑,什么报仇,真是无聊。最想傅经死的,可不正是他自己吗?
我一手握枪抵在傅君漠脑门,轻轻绕了个圈,转到他身后,一手从闷闷发痛的胸口移开,揪上他蒙面黑布,轻轻一扯。
“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傅君漠瞥了我一眼,没有动弹,表情却也没有被威胁之人该有的恐慌和紧张,只是……相当黑沉。
我松开手,黑布缓缓落地,胸口的痛一阵阵袭上,化为喉咙上的腥甜,又被我勉强吞咽下去。
“是‘三乾四坤’阵法。”我轻轻动了动扣住扳机的手指,勉强提气回答,“我本来也不是很肯定,但秦业的那个补位提醒了我。”
傅君漠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苦笑:“一直留在‘生门’,虽不起眼,却最起眼,是我大意了。”
他转过头,无视我抵在他太阳|茓上的枪口,阴冷残酷的眼中慢慢泻出温柔的神光:“若儿,看来我每次遇到你的事,都会方寸大乱呢。”
我眉头一皱,握枪的手举起来,狠狠在他颈椎骨上敲下去。
“噗——”他闷哼了一声,随即一阵干咳,吐出一口鲜血。
我再度将枪口抵在他脑门,冷冷道:“我还真想就这么杀了你!”
傅君漠低垂了头半晌,忽然抬起来,狠狠瞪着我。那眼中的狠辣和阴郁,让明明占尽上风的我都忍不住一阵颤抖。
“我还以为,那个扎根在你心底的人,会有多了不起。”傅君漠抬手抹了下嘴角的血丝,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废物!”
“咳……”傅君漠在我的重击下吐出了第二口血。
“太子——!!”
“将军——!!”
刚刚因太过震惊没有回神的众人,终于惊呼出声。围堵的人群,还有漫天的杀气,慢慢离开步杀,往我这个方向聚拢过来。
“退回去!”傅君漠猛地一声大喝,眼中精芒电闪,映着嘴角鲜艳的血红,“谁敢不听我指挥,一律杀无赦!”
我握枪的手猛地一颤,傅君漠却望着我幽幽笑了起来,那笑竟说不出的疯狂和……狠绝。他再度擦掉嘴角的血迹,冷声道:“她加诸在本太子身上的痛苦,你们给我十倍百倍地偿还到那个杀手身上!”
我承认,我不敢赌。
如果我赌了,以傅君漠阂自己的命赌了,那么,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赢。
可是我没有,因为知道祈然就在附近,因为知道他马上会回来。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只想拖延时间,而没有一点破釜沉舟的打算。
“冰依!小心——!!”虽然被大部分人围攻,却依旧沉着战斗中的步杀,黑眸猛然瞪大,大叫了一声,瞬息间,神分。
音未落,寒气凌空而至。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步杀一开始就说过,至少有三个人隐在暗处,而挟持主傅君漠的我,竟一时大意,压根没有暗自留心。
我收枪,翻身,滚地!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丝多余,真气被刹那间提到了最高。
交错间,黑影向着我铺头盖脸罩来,明晃晃的刀,漫天的杀气,凌厉的眼神。
我仰躺在地上,枪举过头顶,所有的精气神都集中在那几个小小的孔上。成线——
“砰——!!”巨响在空旷的草野中回荡,让所有打斗中的人震惊。
我握着不断吐出硝烟的手枪,缓缓爬起身来,傅君漠看着我手里的东西明显震惊动容,两道浓黑的眉毛紧紧纠结在一起,脸色是受伤后的苍白。
如今,是怎生一幅场景。
我的面前躺着一具无法瞑目的尸体,扭曲的英俊脸庞,熟悉的倒吊眼,心口泉涌般流淌出鲜血。秦业,死了。
步杀的脖子上横七竖八地架了几把剑,紧贴着颈部皮肤,渗血见红。他被狠狠压跪在地上,傅君漠看了我一眼,一步,一步,走向被困住的步杀。
——冰依,千万不要小看了傅君漠这个人……
从来,没有象这一刻,那么懊丧自己没有听卫聆风的警告。潜意识里,我是真的小看了傅君漠这个人。
不过,后悔是无意义的,因为祈然还没有回来,我们未必全然没有获救的希望。
我收回手中的枪,坦然望向傅君漠:“你想怎么样?”子弹只剩下四颗,面对的敌人却有三十几个。我必须……拖延时间。
傅君漠的手中忽然多了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我一惊,是刚刚躲避翻滚时掉落的,我的匕首。
他眼中阴狠的光芒暴涨,又敛起,化为残忍的冷笑。忽地手起,刀落,猛地扎入步杀肩膀。
“步杀——!!”我看着他提刀,带起翻飞的血肉,迷离我的眼,又狠狠落下,“住手——!住手!住手!”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把玩着手中没有沾到半滴鲜血的匕首,脸上的神情似在诧异刀刃的质料,又象在玩味猫捉老鼠的乐趣,淡漠地道:“那么……求我啊!”
“求求你住手!”我没有半分犹豫地大喊……抬起勉强忍住泪的脸,却只觉模糊一片,“我向你道歉,我承认我输了,所以……求求你停手吧!”
步杀的脸色苍白,却自始至终没有哼过一声,神情冷漠异常,没有半分动容。他的眼帘低低地垂下,看不到那如黑幕般的双眸,也看不到加诸在他身上,非人的痛楚。
可是,我的声音,我的乞求,还是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黑眸深邃沉静如昔,映着苍白灰败的容颜,却掩不住寒潭深处灭顶的痛楚和不甘。
苍白干裂的唇,微张了张,忽然用沙哑虚弱地声音冷然道:“别再求了,真难看!咳……”
傅君漠的脸色愈加阴沉,狠狠一刀刺进步杀背部,再开口,声音仿佛带了极端的自制和嫉恨,才能溢出唇齿:“若儿,你究竟在乎他到什么地步?”
他的目光落到我苍白渗出血丝的双唇上,眼中的怒火几乎燎原,忽地冷笑道:“你这样……便算求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一瞬,没有半分半点犹豫,双膝一曲,利落跪倒在地上,仰首,声音轻而缓慢:“求你……住手。”
傅君漠放开了手,任由匕首留在步杀体内,目光缓缓下移,再度停留在我身上。刻骨的仇恨、嫉妒、占有欲,还有“逆我者亡”的狠辣,赤祼祼,不遮掩半分。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半蹲跪下来,丝毫不怕我再度拔枪威胁他。
“若儿,听到你离开卫聆风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他的手抬起来,落在我颈侧四散的头发上打缠绕圈,用着很温柔的语气,“这次的行动,我本也不必亲自参与……可是……”
语气忽然一变,我低低了一声,双眼已瞥见一撮被生生拽下的头发,和他阴狠霸道的眼神:“当初我就跟你承诺过,因为……你是我看上的女人,所以,我一定要自己抢回来!”
“跟我回去!”他忽地反手掐起我的下巴,冷冷地说,“跟我回去,我就放了他。”
我撇过头,甩脱他的手掌,学他的样子单脚站立起来,半跪在地。勉强喘过一口气,胸口痛愈火烧,我抬头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却忽而幽幽地笑了,无声吐出一句:“你做梦!”
求饶也好,下跪也好,这些侮辱,比起步杀的命,哪个更重要,我太清楚了!可是,如果我为了救步杀,而跟着傅君漠走,那么毁掉步杀的就是我自己。
我不会再做这种,彻头彻尾的傻瓜了!
傅君漠的脸由怒极变为扭曲,右手举起,忽地象我直袭过来。
“砰——!”我一个纵身,右脚踢上他腹部,退开一米距离,跌躺在地上。
勉强压下胸口涌上的疼痛,我爬起身来,冷眼看着他,捂着腹部,脸色因疼痛而惨白。
“臭丫头——!!”随着一声暴喝,从刚刚枪击现身后,便一直警惕地跟随在傅君漠身边的老头,向我直扑过来。
这一次,胸口是被袭击的剧痛,我慌忙后退,将全身劲力卸尽,才勉强躲过那一击未受重伤。
“若儿,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傅君漠一步步退到步杀身边,猛地拔出Сhā在他身上的匕首。看着我沉静的脸慢慢露出恐慌,冰冷却残酷的笑意慢慢传到了他眼底,“听说,你的那个丫鬟,手筋脚筋全断了……”
说着,笑着,匕首……慢慢滑向了步杀撑在地上的右手。
步杀低垂着头,谁也没注意到,他的身体忽而轻微一震,被长发遮盖的嘴角缓缓地,不可抑制地扯出一道绚丽的弧线。
“傅君漠!!”我骇然叫住他,枪握在手上,没有半分偏差地瞄准了他,可是声音除了颤抖,还是颤抖……,“我发誓,如果……如果,你那一刀下去……一生一世,我将罄尽我的一切,让你生不如死!”
黑衣人忽然动了起来,密密围在他四周,没有半分空隙。刚刚伤我的老者,也警惕地注视着我,却不敢动弹,显是忌惮我手中枪的厉害。
“哈哈……”傅君漠忽然大笑了起来,看不到脸色,笑声却不若听起来那么欣然,反而愈加愤恨痛苦,“就凭你?除非,你现在就杀死我,否则,你凭什么?”
银白的刀光透过人缝在我眼前闪过,我仿佛看到了傅君漠恶魔般的笑容……心底有沉积的痛楚和仇恨,如跗骨之蛆缠上我,食指缓缓扣上了扳机……
如果,无法善良,无法妥协。那么,就让我彻底地杀戮吧!
“住手!”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忽然凭空Сhā了进来。
眼前耀眼的光芒一闪,只见一个橘色的身影,忽然如鬼魅般穿梭入密集的黑衣人群,所到之处,原本严阵以待地人竟纷纷倒地。
“马莹燕?”我诧异地低语,口鼻中忽然闻到甜腻的花香,身体蓦地酥软,一下子瘫软在地。
我心中忽地一动,已知道这些人都中了她的。我狠狠咬破下唇,以疼痛减轻麻醉,取出怀中银针,勉力扎上|茓道。
此时马莹燕,应该说橙儿,已经踢开挤在步杀周围的人,将他一把抓了起来,皱眉道:“啧啧~没想到姐姐竟然会喜欢象你这么没用的废物!”
步杀连瞧也没瞧她一眼,甩手,捡起地上的汲血,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到我身边。
“没事?”他屈膝,颓然坐倒在我身边,冷冷道。他……好象刚刚被扎了很多刀吧?现在竟然象个没事人一样,果然不是个正常人。
我拔出银针,向一脸愤恨的橙儿冷冷一笑,才转头:“没事!一种会对有内力之人起作用的,发作极快,但药效不强。”
XD的!这丫头明明在附近看了半天的戏,却到现在才现身出来相救……刚刚在唱歌时对她留下的一点好印象,现在彻底作废!
橙儿却不看我一眼,快步走到低垂了头在检视伤口的步杀面前,狠狠踹了一脚,恨声道:“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刚刚可是我救了你耶!”
步杀浑身一颤,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原本就勉强支撑的神志开始迷糊起来。
我看着步杀的伤口流血更甚,一滴滴落到碧绿的草地上,橙儿却仍一脸不依不饶的神情,冰冷的怒气从心口慢慢积聚。
步杀的手握上了汲血,没有内息,黑眸几近失焦昏迷,我却能清楚感受到他心中翻腾的杀气。如果此刻他还有一点力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本姑娘在跟你说话呢!”橙儿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涨地通红,从未被人彻底忽视过的自尊,她的脚抬起来,几乎用上十分的力道,往接近昏迷的步杀身上狠踹过去……
“哧——!!”恍若无音的破空之声瞬息响起。
我收回手,把倒在我身上,彻底昏迷过去的美女一把推开,跟着狠狠……踹下去的时候力道还是放轻了,冷声自语:“有本事你再踹一下试试!浪费我的麻醉针……”
步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我慌忙点了他几个|茓道止血,可惜疗伤的药都在祈然身上。只见他呼吸均匀、沉稳,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并无异样,想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果然是……生命力比蟑螂还强盛的家伙。
我紧紧按了按泛疼的胸口,往躺倒在地上的傅君漠走去。
心慧的,自己的,还有……步杀的,新仇旧恨,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好好算算了呢!钥国……皇太子!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一步步走向仍勉强维持着自己意识的傅君漠。
我手起,刀落,狠狠扎进他肩膀:“伤害别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
第一刀。他迷蒙的意识猛然情形过来,却因为我凌厉的一指,仍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只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那震怒,仿佛要把我吞噬掉。
我却不管,拔出刀,带起血幕,幽幽地笑了:“我当初就告诉过你,永远都别妄图掌握他人的命运!否则,终有一天,你的命运也将不再是你自己的!”
他的脸色慢慢褪尽,原本恨到极端的眼神,怒到极端的眼神,却在看到我的笑,听到我的话时,猛地一滞,仿佛想起了什么,连他自己也无法抑制地转柔……我狠狠刺下第二刀。
第三刀……匕首没进了他颈旁的草地,我缓缓拔了出来,擦净,收回。
他忽然眼望着我虚弱却欢快地笑了起来,那眼神仿佛在说:“下不了手?”
我冷冷地睇了他一眼,起身,没有丝毫留恋。
三国鼎立的局面,还不到打破的时候,否则,会给祈然豪聆风带去莫大的变数和麻烦。
胸口闷闷作痛,我正待转身离开……
“冰依——!!”温润悦耳的声音夹杂着无边的恐惧和忧虑由远及近传入耳中,下一秒,我已经被拥进一个温暖却僵硬到颤抖的怀抱。
“祈然,我没事!”我抓住他冰凉颤抖的手,浅笑着安抚,“步杀伤得很重,你快去看看他吧。”
祈然脸色一变,看了躺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傅君漠一眼,蓝眸中瞬时凝聚起冰寒的杀气,手起,我却只觉眼前银芒轻闪,有什么猛地没入即将昏迷的傅君漠胸前。
下一秒,祈然看了我一眼,狠一握拳,瞬移到不远处的步杀身边。
“水姑娘……”低沉磁性的声音毫无预兆般响在耳侧,我一惊回神,才发现洛枫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已到了我身旁,还是那副悠然含笑地样子。
他望了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慢慢从痛苦震惊的神情陷入昏迷的傅君漠一眼,谦恭地向我抱拳:“可否给在下一点面子,饶过他一……”
“咳……”胸口的痛终于沉积勃发,化为喉口的腥甜,溢出嘴角。
“你……!”洛枫震惊地看着我苍白的脸,殷红的血。
祈然仿佛感应到什么,往这边看过来。我心中一慌,转到洛枫身旁,恰恰遮挡住祈然的视线,低声恳求道:“请你别支声,我没事。”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胸口的痛是因为什么。天和大陆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寒血剑,如果不是当日祈然用药驱走了我体内大部分寒气,恐怕这一生,我都无法再动用内力。
可是,疗伤的那几天,我却偏偏再度……
我举起袖子,想抹掉嘴角的血迹,却见一条手臂横贯到了我面前。
我愕然抬头,却看到洛枫真挚的笑容,“用我的袖子擦吧,否则依萧祈然的敏锐,肯定会发现的。”
我笑笑,扯过他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虚脱地坐倒在草地上,低声道:“谢谢。”
他无所谓地一笑,弯腰背起满身是血的傅君漠,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我先安顿了他,再回来找你们。”
“那这些人呢?”我愕然指了指身旁躺着横七竖八昏迷的人。
洛枫双唇一咧,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管他们死活!”
小佚
2007.2.11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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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 第23章 舞剑
十天后,我们终于离开了钥国境内,到达尹钥交界处的混乱国地带。当然,这只是从前,如今这里早已是依国的领地,到处其乐融融,繁华升平。
依国东南分国——风游,也就是我当日从汀国出发嫁往祁国时,途经的那个小国。
当时,我恐怕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让我赞叹的国家,那位让我忍不住想一睹其风采的少主,竟然会是祈然。
踏足风游国的第一天,我们就收到了一个震惊全天和大陆的消息。
原本形成长期三国鼎立之势的银川国雾都城,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被祁国护国将军玄天带领的“天甲奇兵”攻占。
自此,这个世界表面上维持的平衡和短暂的稳定,彻底被打破。天和大陆,正式进入三国,不,四国争霸的战乱时代——
补充分割线——
祁国车坩,临都皇宫,风吟殿。
宫殿的大门被无声无息地推了开来,一个身着暗色宫装的女子向身后挥了挥手,随后行状慵懒地走了进来。
殿中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绝丽到,浑不似人间女子的艳丽容颜。
她的年岁,说不上来。单看那冰晶玉肌的肤色,仿佛只双十不到年纪;但明明秀美到世间少有的容颜,却能让人很一眼便看出,她经历了多少沧桑;再看那双,明明彻亮,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便说她已年过半百,也让人不得不信。
那绝丽女子——冷清雅,明明走的幽雅懒散,却偏偏落地无声,若是有人闭上眼睛呆在这宫殿中便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穿过正殿的帘幕,走入后室寝殿,冷清雅一直微笑幽深的面容终于滞了滞,眼中有一抹奇异复杂的温柔之色,一闪即逝。
只见寝殿左侧的一张长案上,摊满了纸笔,案几后方的雕龙梨木椅上,卫聆风微侧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