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丁史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屋子里,身子底下有张床,床边站着一个戴皮帽子的蒙古族老人。老人自我介绍说叫脱里,是这家酒馆的主人,三天前他外出回来时,在附近的山坡上看见了满脸是血的丁史,发现他还有气儿,于是就把他背了回来。
经老人这么一说,丁史这才想了起来,自己确实遭到了偷袭,不用说,肯定是古教授下的手。他摸了摸后脑勺,果然火辣辣地疼,肿起好大一个包。脱里老人好心地劝他别动,并且对他说,他刚被搬回来的时候,血一直流个不停,多亏一个在这里喝酒的美国人帮忙,又是消炎,又是包扎,还喂他吃了两个大药丸,说那是他们的军队里才用的止血药,这样折腾了一番,才救活了他。
但是现在,丁史顾不上去注意什么美国人,只是急急地问脱里老人,这里离索伦河谷有多远?
老人说,这里已经是索伦河谷腹地了。
听到这个回答,丁史竟有些愕然,说不清心里是意外还是惊喜,他知道,有一些秘密很快就会揭开了——古教授为了拿到石包里的铁盒,不惜暴露身份,甚至杀死了三个朝夕相处的队友,他在拿到东西后直奔索伦河谷,而这个索伦河谷又是当年“914”集体遇难的地方,照这样看来,“914”当年的灭顶之灾里,一定留下了某些没有处理完的秘密,这些秘密极有可能跟那个铁盒子里的东西有关系,所以古教授要急着跑回来抹干净当年的一切。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会简单许多了,只要找到“914”当年的活动范围,就可以找到古教授了。想到这儿,丁史又充满了斗志,他问脱里老人:“大叔,两年前是不是有一支勘探队到过这里?”
没想到,脱里老人的脸色竟然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警惕地打量着丁史,刚才的慈祥笑容荡然无存:“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我弟弟在那个队里,他已经两年没回家了,我们都十分想念他。”丁史现在简直就像一只狡猾的兔子,一看苗头不对,耳朵立刻转向,他自己都有点儿佩服自己了,真不知道这套本领是什么时候练成的,难道这就是人在危急时刻所表现出来的生存本能吗?他顿了顿,又诚恳地对脱里老人说:“我这次来,就是特地来找他的。我必须带他回家看一看,我妈妈天天都在牵挂他。”
这一招很是奏效,脱里老人立刻放松了警惕,同情地看着他,连声叹气,不知不觉间把实话说了出来:“唉!人都死了,还怎么回去?别等了吧!”
“死了?”丁史故意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还故意大声叫了一声,“怎么死的?”
“听说是得了传染病。”老人皱着眉,在墙边找了个角落蹲下,掏出个烟袋点上,抽了两口,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据脱里老人回忆,那支勘探队刚到这里的第四天,正好赶上难得一遇的大暴雨,山坡上的土都松动了,滚下来变成了泥石流,而勘探队的帐篷正巧就驻扎在山脚下,结果就死了很多人和马匹,全是被那泥石流埋了。
当时有一个小伙子为了抢救一台机器,肋骨被石头砸断了,必须马上接骨并处理碎落在血液中的骨渣,否则断裂的骨头随时都会戳破内脏,造成内部大出血而导致死亡。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就算找来了医生,也根本没有办法手术,因为手术需要大量的止血药和消炎药,少了这两样,就算进行了手术,那个年轻人一样会因为失血过多或内脏感染而死。更何况,麻醉药也不能少,因为碎骨的面积很大,如果手术的话,那个年轻人不见得能咬牙挺住,说不定会活活疼死。
十万火急之下,队里的蒙古族向导只好建议他们从附近的村子里请一位萨满。眼见着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队里的领导也顾不得什么唯物主义思想了,只好点头同意,管它是家猫还是野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其实,历史上的蒙古萨满,并不只是祭祀祈神的巫师那么简单,早在公元840年的时候,蒙古历史上就已经有“珊蛮治病”的记载,这个“珊蛮”,指的就是萨满巫师。他们不只充当着“巫”的角色,也行使着“医”的职能,经常出入行军大帐,为王公贵族们诊病。
萨满医术中最著名的就是接骨术和止血术。谁都知道,蒙古草原自古以来就缺医少药,而蒙古族偏偏又是一个喜欢征伐的马背上的民族,他们能够横扫亚欧大陆,建立世界历史上版图最大的蒙古帝国,所依靠的就是三点:第一,兵精马壮,骁勇善战;第二,成吉思汗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第三,随队军医的精湛医术。要知道,蒙古本土的骑兵人数其实是很少的,而且他们不太愿意接纳蒙古草原部落以外的人做自己的士兵。那么,如果在战场上负伤的伤员得不到及时救治,势必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所以,这就很考验随队军医的能耐。而那些随队军医,基本上都是由萨满的大巫师调教出来的弟子,他们的身份其实也是萨满。就是因为这些随队军医超乎想象的接骨术和止血术,使得受伤的蒙古士兵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恢复体力,重回战场杀敌,这就是蒙古军队的损失可以降到最低的一个原因:只要人或马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回来。
但是,迄今为止,也没有哪一部史籍能告诉世人萨满巫师所拥有的神奇医术到底从何而来,也许真的如他们自己所说,“一切传自天语”。
那天晚上,这种神奇的医术也彻底征服了914勘探队的全体人员——萨满只是让他们接来一盆雨水烧开,在火盆里点起火,随后让所有人都在帐篷外等着。前前后后只不过用了二十分钟,那个一直昏迷的小伙子就醒了过来,高烧已经退去,而胸部留有一道五寸长的缝口,这意味着手术已经做完了;地上的水盆里有一堆污物,那是从体内清理出来的碎骨渣。
勘探队的队医难以相信这个萨满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分钟,就完成了麻醉、消炎、开腔、接骨、清理骨渣、缝合以及止血这一系列繁琐的程序,要知道,即使在设施完备的医疗卫生所,这样的手术最少也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队医做了检查,发现伤者的断骨处果然已经接好,而且伤口缝合得非常齐整、精细,几乎没有把血溅到垫子上,这才不得不信服了。
萨满看见这一队人的伤势都比较严重,于是就在队里多住了几天,逐一帮他们治疗。慢慢地,所有人都对这位不苟言笑的萨满产生了好感,完全摒弃了之前的偏见,对他尊敬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