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是不欢而散。我也愈发纳闷起来,到底是怎么啦?难道这十六年的感情,不说唇齿相依,至少也是休戚与共,能说没就一下没了?简单的几句话高低,竟能抵过合为一体的亲密关系?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我的替身有了自己的思想,也许始作俑者,正是我自己,使我帮助他学会了思考,现在是不是就该轮到徒弟打师傅的时候了?
难耐的寂静,谁也没话。躺了一会儿,爰慧真的打起呼噜来了。
等到醒来,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只是在幽闭的舱房里,一点时间的感觉也没有。
一拉开舱门,昨天专门伺候的那个小个子水兵,幽灵似的,不失时机地闪现在门外。还是把爰慧引领到昨天沐浴的盥洗间,不由分说就要安排我的替身洗澡,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洁癖,爰慧多少有点尴尬。
“这正是斋教的风俗,据说他们自己一天至少要洗三次澡呢……”
我连忙提醒我的替身,怕他过分违拗了主人的美意。只见爰慧暗暗叹了一声,乖乖地脱下了衣服,好在斋教的沐浴更像一个仪式,用水很是吝啬,听说凤聚两洲,有很多地方都是经年干旱的沙漠荒滩,水比油贵,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好在我的替身也只不过是敷衍,巴不得尽快结束。
早饭是一种很干的面饼,实在不习惯,幸好饮料一点也不缺,总算勉强灌饱了肚子。有趣的是,随着早饭端来了一盆清水,爰慧只当是解渴之用,实在不好意思光拿人家视作极品的饮料,正埋头要喝,却叫那个水兵给伸手拦住了。
但见人家比划了半天,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又是洗手之用,让人在取用食物之前先净一下手。再看旁边桌上,果然都有频频洗手的习惯。这般讲究,我倒也是不甚清楚,不坏,至少比中洲人更讲卫生,别看中洲人长得细皮嫩肉,凤聚两洲的人相,则又黑又粗,看似十分埋汰,卫生习惯,竟然远胜别人。
等到爰慧抹了嘴,那个水兵立刻上前招呼,这一次,把他领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穿过狭窄的舱道,很快来到了一个比餐厅还要大的舱室。只见周围密布各种仪器仪表,显然是一个指挥中枢,里面很多人在忙碌着。
爰慧只以为是让他参观了,在蚩尤国,就有这样的经验,可当他刚一止步,那个水兵就来催了。居中一架扶梯攀缘而上,最后把他带到了甲板上面。
原来这个时候,潜艇已经俘出了水面。仿佛一个平底的水勺,倒凫在水面上,甲板高高在上。
正当日出时分,只见东方一片绚丽的彩霞,一轮红日,正从海天之际冉冉而起,金光万道,久已不见大亮的眼睛,禁不住眯缝了一下。海风不算太大,却是十分刺骨,跟舱房里的那种烘热,俨然两个世界,我的替身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个小个子水兵,立刻取过一件披风,给他从后兜上。
原来早有准备,哈里就在这里等他。旁边陪着,是一位挺拔俊逸的青年军官。
“早上好,我的小朋友。”
“早上好,王爷。”
“哈哈,我想你也可能是第一次钻这种水底棺材,肯定享受不了里面的气味和热度,刚好有一个放风的机会,又该我们一老一少一起晒太阳,吹牛皮了……”
“多谢王爷,只要能够逃出蚩尤人的魔爪,再苦再累,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有骨气,好小子,只是你不该动不动就叫我王爷,多么外气,一点也不象是患难之交啊。是不是他们预先吩咐过你了?干脆吓唬过了?”
“没有,您的人待我太客气了。王爷,从前是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不知者无罪啊……”
“好一个不知者无罪,好小子,我还称你小子如何?你叫不叫王爷,我就无所谓了。放松一点,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你想说什么就什么。昨天晚上,本来就想找你聊天,派人一看,你睡得就象一只冬眠的小熊一样。哈哈哈哈,要讲礼貌,我的部下都对我毕恭毕敬,已经足够了。只缺一个伶牙俐齿的活宝小子,就像我们一起在医院里的大草坪上一样,你看如何?”
“这?王爷……”
“咳!又来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叫王爷两字。原来你是怎么叫我来着?”
“王爷我……”
“原来,原来,好象是哈里老头吧?哈哈哈哈……”
“王爷……哈里……”
“呀!没劲,真是没劲,你又不是我凤鳞洲的臣民,哪里用得着怕我这个王爷?哈里老头,就这么叫!”
“哈里……老……哈里……”
“行行!就叫哈里也行。来,现在适应了吧?海上风大,不比船舱。不过难得这样清爽的空气,不在潜艇里待过的人,恐怕都不会知道阳光和空气的珍贵,还是尽力享受吧。好小子,说不定后面的航程也不会太轻松,只怕不一定常有这样的机会。在我们的周边,蚩尤人陈兵无数,靠近凤聚两洲的所有通道,他们都有一定的封锁,恐怕连回自己的家都只能偷偷摸摸了……”
“不怕,王爷……哈里,只要跟您老人家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原来蚩尤人那么戒备森严,不都让您带着我们逃了出来?”
“哈!我看你这小子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这岂能算是我的功劳?要感谢这位年轻的将军,他为我们损失了整整一支最精锐的海军陆战队。来!你们也亲近亲近……”
说时,他把爰慧拉到了那个青年军官面前。
“小将莫尕德,很高兴认识爰公子……”
莫尕德抢先伸出手来,握住了爰慧。爰慧连忙加了一只手,使劲攥住摇了摇。那个莫尕德似乎并不领情,不着行色然而很快地甩开了对方的手,好象他也非常用力,只是我的替身自己拿捏不住。可怜爰慧真是这样感觉了,还想去抓人家的手。
“不才爰慧,中洲艮山人氏,承蒙莫将军冒死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怕今生今世难以相报……”
“酸!不是你的风格。小子,真不是你的风格。”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哈里老头的眼睛,但见他哑然一笑。
“来吧!都快请坐吧!爰公子毕竟出身不凡,也算中洲的名门望族,可我的莫尕德也不赖啊,我的异姓侄儿。你们都是前途无量的少年英俊哪,只是爰公子你还没真正遇到显露峥嵘,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我哈里老头说得对不对啊?爰公子?”
哈里不无戏谑地笑道,拉着他们坐下。原来不大的甲板上,早已铺好了一块厚厚的毛毡地毯,上面还放了几个羊毛坐垫,中间是一个小炕桌似的方台。方台上面,布陈了一些葡萄干瓜子一类的干果茶点。
“这是为你准备的,我们的规矩昨天已经给你讲过了……”
哈里指了指那些小茶点,爰慧慌忙接口。
“王爷……哈里,中洲也有一句土话,叫作入乡随俗,既然你们那么讲究规矩,万望你们对我一视同仁。不才虽然孤陋寡闻,可也约略知道一些贵教的宗旨,斋月禁食,无非是取自我磨砺之意,不才年轻羸弱,正是缺少这种必要的磨砺……”
当然,这些话都是我的暗暗教授。
“要不,就让这位兄弟先把这撤了吧?再说我也刚刚吃过早饭,撑得,幸好这会儿船不怎么晃,否则……“
“好!不错!”
哈里似乎非常赞许,频频颔首,挥手让那小个子水手撤去方桌。
“你小子真是对我的脾胃,不枉我们一同逃出了劫难。来!挑些轻松的说说,别把老头又给活活憋死啦,关在闷罐里的日子,实在难受。不就想找你们出来放松放松吗?”
身份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我的替身倒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阵冷场,未免都有些不自然,哈里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一个骄矜自珍,一个拘谨张惶,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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