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昨天的那种感觉,我可是从来没有过……”
好景不长,我的替身很快就有所察觉。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把这个严峻的问题摆到了我的面前。只缘第一天跟冉遗唠叨个没完,我的替身只能终日昏昏沉沉,差不多丧失了自主的思维能力。
“不会吧?一定是误会了。对不起,只缘久别重逢,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把你晾在一边寂寞了吧?我们确实施采用了灵感传输,未免有一点冷落了你,再一次表示抱歉,你看我一高兴啥都忘了……”
“没什么,只是我想去看一下阿依,一出牢笼,我就想好了,见了你的战友,如果有让我说话的地方,我就提这么一个要求,可不知怎的,昨天一整天,我连开口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嘴巴,统统不属于自己了……”
看来我所需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不免暗自庆幸。然而我必须继续瞒天过海,不光是一种近似于作贼心虚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天性中残存的一点妇人之仁吧。就这样对待与我相濡以沫十六年的替身,总让人感觉太残忍了一些。尽管我的目的非常崇高,毋容置疑,但是在手段方面,总觉得多少有点不够理想,有时连自己竟也有不齿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本人之所以百炼尚且不能成钢所欠的火候吧?
“可能是突然改变了环境的缘故吧?毕竟人家把你关在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太久太久了,冉遗办公室的舒适程度,甚至超过了土笆的医院,突如其来的放松,往往容易叫人产生一些恍恍惚惚的感受。睡了一晚上,现在不是好多了吗?”
“说实话,这段时间老是担惊受怕,我怕我都早已麻木了,想在沙漠里,生死不过一瞬间,也好象没有昨天那样的困惑和无助。对不起,看来又该是我错怪了你……”
“没事,看你昨天的那个样子,我都感觉挺紧张,只要你没事,皆大喜欢,什么都不用说了……”
幸亏我缺乏一个色身,否则也该是大汗淋漓了。有关控制的尝试,千万不能露馅,尤其是不能让他本人知道,否则的话,我现在的意志水平,只能让他丧失部分的思维功能,并不能完全做到随心所欲,倘若他心一横,以死来抗拒,脚可是生在他的肚皮底上,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了结自己,我不仅白费心思,徒劳无功,还不啻是自寻死路,只怕我的战友,我的家人就真的再也找不到我了。
“好了,我们这就去找冉遗,想来他能安排我们去见阿依,应该不成问题……”
见人家不再追究,我方才转过神来。让阿依重新回到人家的心头,恐怕是眼下转移人家注意力的一个最好的办法了。
“好吧,但愿我的脑子不会再象昨天一样找不到北了……”
这回见了冉遗,我可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只怕人家疑窦未消,再火上浇油,难保不会露馅。
在冉遗看来,能为我的替身效劳,等于是为我,自然高兴都来不及。一个电话,很快找到了阿依的所在,还是在医院,院方正不知如何处置人家呢,只缘她曾经是莫尕德的人,却又为莫尕德的部下收押起来了。据说已经请示了哈里,尚且不见回音。现在只不过是伤口未愈,暂时动弹不得。刚刚立下大功的高级外籍顾问发了话,自然可以通融。
不用爰慧多说,冉遗也能知道我替身的心事,二话没说,当即就安排了一个塔赫部落的小头领做向导,带我们直接去医院。
也许是刚动了大手术,阿依的脸色非常苍白。凤麟人健康的脸色,该是黑里透红,现在却是黑里泛白,尤其让人觉得寒瘆。不仅爰慧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就连我也不免暗生叹惜。
于理,我倒是希望阿依命不久矣,因为我需要我的替身轻装上阵,这姑娘不仅是人家的一个牵挂,不难预见的累赘,而且还是一个必然的变数之源,本来,我的替身跟我的意志经常相悖,加上她肯定更是麻烦。于情,我却为这一对命运乖蹇的小情侣更加惋惜,只怕生离死别,就在不远的将来,且不说她还对我的替身——自然也算是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就为这年青美丽的生命如此休咎无定,多灾多难,大凡有一点同情心的人,都会感到于心不忍,扼腕痛惜。
见到爰慧,阿依自然变得异常兴奋,两朵红晕,飞快地爬上了她的颧尖,仿佛是一个来不及化妆就匆匆上台的演员,只是胡乱搽了点胭脂。
“爰公子……”
“阿依……”
见到我的替身,人家当即喜极而泣,看来人家盼的就是这一刻,什么也顾不得了,意欲挣扎着起来。我的替身慌忙上前摁住,就势搂在怀里,就象加了一个靠垫,索性让人家半躺半倚。
“你的伤?”
“没事了,子弹已经取了出来,伤口也拆过了线,只是医生还不准我下床。对了,您怎么还没走?”
“我走?上哪儿去?”
“公爵夫人每天都会来看我,她说您已经被中洲来的客人带走了,我想你们肯定是坐飞机,说不定这会儿您已经到家了呢……”
“我还没有见到你呢,我能走吗?中洲来人,倒是不错,可人家自有公务,再说,我们尽管已经见了面,却还根本没有来得及谈到一个走字呢……”
“是吗?那太好了,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我在暗地里,嘿!都偷偷骂过您了……”
说着说着,阿依忽然哽住了。大悲大喜之际,愈发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我不是骂您别个,我也不奢望您真的能带我一同走,只是我想再见您一面,想着您怎么不来跟我告别呢……”
“别哭了,小傻瓜,哪有身为人夫抛下自己妻子不管的道理,就这样孑然一身回家,我自己就该多没面子啊。你这么说,倒是在真正骂我了,不止说人寡情薄义,还把你的夫君想象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贪生怕死,连自己爱人都能弃之不顾……”
我的替身倒是挺会哄女人,没说几句,就让人家愁眉大展,破涕为笑了。想来这家伙也是因祸得福,倘若没有我捷足先登,及早地介入了他的生活,只怕也不过给这个世界上多添一个登徒子而已,无非是稷腾之流,不可能有多大的出息。
“您坏,尽取笑小阿依……”
“不是说笑,真的,中洲的夫为妻纲,不仅光约束女人,抛妻别妾,确实不是大丈夫所为。在我们那里,成婚的女子,再也不用出门抛头露面,她的一生一世,都得由她的夫君负责到底。夺妻之恨,几乎可以跟杀父之仇相提并论,你想在中洲男人的心目之中,妻子的位置到底重要不重要了……”
阿依慢慢平静下来,软软地靠在爰慧的怀里,抓住人家的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因为瘦弱,两只眼睛显得更大了,忽闪忽闪,一个劲儿盯住对方的脸。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要把失去的日子统统补回来。单人病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那个带路的塔赫人,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哪您?爰公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静默了一会儿,阿依突然问。爰慧想了一下,不无沉凝地说。
“自然得等您恢复了,我们一起上路那该多好啊。只是你现在的情况,对了,你到底有没有恢复了自由?”
“莫尕德的人,早被抓起来了,只是我到底算不算自由,也没人来通知我,反正门口还有人把守,说这是特别病房,公爵夫人每天来探望,还得接受哨兵的盘查……”
“对了,他们不是说哈里王爷也到这儿来了吗?要不我去找他老人家,想来他老人家应该明辨个是非吧?我还有一个朋友,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中洲客人,我来见你,就是他给亲自安排,人家对……对我不错,兴许他也能够帮上忙……”
不知怎的,爰慧的脑子里一浮现出冉遗的形象,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我猜想他是对昨天的境遇,心中尚有余悸。本来我想提醒一下我的替身,到底放不放阿依,早已超出了我们的权力范围,现在自己都是在未定之数,怎么能如此大包大揽,一厢情愿呢。但怕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强压下了多嘴的念头。
“但愿老王爷不再恨我,我差点搅了他老人家的计划……”
阿依轻叹一声,兀自忧心忡忡。爰慧却依然不将为事,口气里充满了自信。
“哪我可不管了,毕竟是他老人家亲口指的婚,我只管问他要我的妻子,他这么大个人物,巴不成还会赖帐?”
“只怕他老人家实在太忙,就象在土笆一样,实在没功夫见您……”
“不会吧?那可是莫尕德软禁了他,现在他早已恢复了自由,不会说忘就忘记了我这个曾经跟他同甘苦共患难的小朋友吧?”
“要真能是那样,您也别太顾虑我的身体了,只要能尽快离开这里,我们还是早一点走为好……”
“为什么?”
“跟您没关系,关键是我自己害怕。只要一看到那些族人,我就会想到那一些无辜的亲兵,毕竟是我亲手害死了他们,我无脸再见他们了……”
“那不是你的错……”
“可那些毒药都是我……”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待会儿只要一出这大门,我就想法去见王爷。他要是不肯放过你,我就什么地方也不去了,留下来陪你,让他把我们都统统关起来好了……”
这一回找哈里,看上去还算顺利。冉遗帮的忙,也只是一个电话而已。看来冉遗这个邻邦使者在这里的份量不轻,到处是绿灯。只是哈里尚有公务在身,得安排时间出来接见我的替身,说是届时,将会派人来接。
事情的变故,总是出人意料,到了当天下午,一纸电文,却要冉遗马上动身回昆仑,刻不容缓,仿佛那儿也发生了什么大事,就等人家赶回去处理了。由于他已经把我的消息报告给了上峰,电文上要求把我也一同带回去。对我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了。
矛盾也就跟着出来了,阿依却是无法带着一起走。不是没有考虑过爰慧的想法,只是医院方面坚决不同意,哈里那里虽没阻拦,但是医生的意思却是再也明白不过了,那种断然决然,似乎到了有恃无恐的程度。我甚至怀疑这本是哈里的故意,不知什么原因,人家似乎不愿让这位姑娘就这么离开。人家说是让医生作主,可医生的借口却并不是那么无瑕可击。直升飞机上完全可以放一副担架,虽然说要飞越号称地球之巅的大雪山,可给病人备足了氧气和寒衣,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
且不说我和冉遗都不是医学专家,自然不能一意孤行,另外这牵涉到邦交规矩,总不能为了一点小事伤了两大邦洲的和气。再说本是在一个多事之秋,别说冉遗不愿意,就我也不能让人家尽为这些无谓的儿女之事去自寻麻烦吧?阿依毕竟算是凤麟的臣民,由哈里他们作主本是天经地义。但愿不是我多心了,可我实在不敢象我的替身一样,什么事,都想得过于简单。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抛下阿依不管,上午去看她的时候,我都说了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体那么脆弱,再也经不起什么打击了。你难道忘了那个长老的话了,她全凭一股精神力量支撑着,那就是因为我,我!你难道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