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门口,虽然不少兵勇,却也不见怎么盘查。根据老头的介绍,这几天大白天已经盘查得不很严了,据说也是炎帝的意思,怕过分严了激起内部民变。果不其然,城门口和城楼上到处可见到全身戎装的兵勇,却很少见到干涉行人。
再看旁人的装束,爰慧的化装,竟然跟他们合辙了。不少新人,穿得比他还破。想必人是放了,只怕从前的家产都给抄没了,说不准有人还是穿着拘押时的衣服呢,破纳连缀,十分寒碜。
不时见到几个小乞丐,奔来跑去,任性戏耍,看面相尽是新人,身上的衣衫,却是拖一块挂一瓣,要在从前,即使是新人之中最卑贱的庶民,也不可能沦为乞丐,想来必是些战乱造就的孤儿。衰败和天真,如此无情地叠加在一起,我的替身,那颗多愁善感的心又有点不是滋味了。甚至想延揽住一两个,问问人家的情况,可那些孩子,唧唧呱呱地乐着,一会儿就蹿没影了。
一望见那些熟悉的街道,爰慧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虽说经历了一场###,可景物依然没变,街道还是原样的街道,尽管零乱了些,仿佛经年的垃圾没人清扫。房舍还是原来那些房舍,尽管墙上留下了###的痕迹,弹痕和炸弹坑。他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家,也同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就去你家周围看看吧,只是得小心自己的形迹……”
这样的心情,谁都能理解,我之所以主动提议,是不愿他过分憋在心里。爰慧沉应了一声,便迈步往山上去。自从进了粥肆库房,他再也没有戴上假胡子,只是头巾绾得很低,脸上又用炭木灰抹花了,即便是熟人,只怕也一时认不出来了。关键是我怕他触景生情,过分形诸颜色。
假如说城外的集市纷繁糟杂,那城里的景象则是人声鼎沸,仿佛是一个更大的集市,街上的人都象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蹿,那种匆匆忙忙的神色,仿佛个个都是要事在身,火烧ρi股。看情势,几乎所用历山城里的新人都踊上了街头。
“难道有###?或者当局强令他们干什么去?”
细细看着又不象,因为人流的方向,杂乱无章,不象是有共同的目标。
“该不是一种逆反心理,前一阵拘押得太难受了,现在一得机会就拚命出来活动,以补欠缺?”
这当然只能是一种戏谑,不足为信。我的替身只要得机会,就想耍活宝。也好,至少能舒缓一下他的神经。
“喂!公民,请问您是刚刚逃难回来的吗?”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我替身的踯蹰,拦了上来。我的替身一愣,只能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脑袋。
“是吧?不错?哪您就是说还没来得及表明您的政治立场喽?”
这更玄了,我的替身简直有点如丈二金刚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刚回来,大家都一样,不知者无罪,如果以后老是这样摇摆不停,那就是您的问题了……”
拦着他的是一群年轻人,看样子年纪也不比我的替身大多少,领头的是一位姑娘,爰慧甚至觉得有点面熟。再一辨认,当即就认了出来,爰姝,他的堂姐,爰翼的大女儿。爰翼共有两个女儿,爰姝和爰媛,年龄都比爰慧大一些,只缘早已出嫁了,不常往来。中洲人的老规矩,女儿大凡出嫁了,很少再跟娘家亲戚走动。也好些年了,只怕人家都没认出他这个堂弟来。
“对不起,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爰慧真想立马相认,关键是想知道叔叔的消息,可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他又怕当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对不起,你们找错人了……”
他一低头,想钻出人堆。不料那爰姝一把拽住了他,不依不饶。
“别着急啊!公民,刚才不是已经跟您说了吗?不知者不罪。您先别忙走哇!不懂,我可以跟您慢慢解说……”
爰慧还在挣,那爰姝却干脆把他的胳膊给抱住了。这一下,我的替身更是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这……这不行吧?男女授受不亲……”
“哈!我看这人早已是保帝党了,你看他酸气直冒,那么迂腐的样子……”
“要不干脆就是一个白痴,你看他木讷透顶的样子……”
旁边早有人不耐烦了,反过来冲着爰姝嚷嚷。
“不!你们要有耐心……”
爰姝却有点不以为然,依旧抓住她还没认出来的堂弟不放。
“我们共和派就需要年轻的拥趸者,保帝党势力根深蒂固,他们人多,我们只有拉拢更多的年轻人来跟他们抗衡,如果总是这么望难却步,我们的理想就要泡汤了。你们别再聒噪了好不好?安静一点,让我跟这位小兄弟好好宣传一番,你们如果真是不耐烦,再找其他人去吧,稷主席不是早就明确地说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我们可以争取的人,去吧,你们也赶紧找人去吧!”
“哈!爰委员,要是你能把这种榆木脑袋都劈开,我们今后都只听你的,说一不二,唯你马首是瞻……”
“只怕这种人不是智商有问题,生来就是一个保帝党的胚子……”
那些人揶揄着,果真散了开去。那爰姝自然不会轻易放人,拽着爰慧,到了道旁,一个能够避开熙攘人流的犄角旮旯里。
“这位小兄弟,您不是刚刚返城,就肯定是从外埠逃来的,这里的天翻地覆,您大概还不怎么知情吧?”
“真是,这位大姐,请您先放手,您放心好了,只要您不叫我走,我一定不走。您说什么,我都好好听着……”
实际上,爰姝也没特别意识到,那一种过分的动作,完全是一时情急,听说之后,方才释然一笑,急忙松开。
“姝姐姐,您就真的认不出我来了?”
然而没等她开口,爰慧倒先说话了。
“您?你?!”
爰慧赶紧转了一个角度,背向街道,稍微把头巾抬了抬,爰姝的神色立刻变了。嘴巴哆嗦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慧弟弟,是你?真是你吗?”
“姝姐姐,你不就只有一个慧弟弟吗?”
我的替身多少也有点激动,不过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自己的感情。
“您怎么会在这里?伯父伯母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具体的仇人到底是谁?”
“那都是保帝党,是他们率先发动了武装政变,殃及无辜……”
“保帝党?!他们是谁?”
“为首正是寒浞他们,现在所谓有穷国的国王……”
“这现在不是他们的天下吗?你怎么敢如此直白?”
“不错!可这只是暂时的现象。无论是炎帝,还是寒浞,他们的成功,都是教会的全力帮助。可是喝水忘了掘井人,寒浞之流一旦大权在握,就忘了当初对教会的允诺。教会是想让天下平等,实行共和政体,他们却已经出现了忘恩负义的苗头,死抱着大位,就是不肯松一点手。于是赞同共和的人就站到了教会的旗帜下,我们准备向中土大都的黄帝上一份万民请愿书,这不!您姐我也上街来募集新人庶民的签名了……”
“那寒浞之流,就能这么听之任之?”
“他们顾忌着教会,不敢妄动暴力。另外中土大都的大军也在虎视眈眈,他们可也不敢先起内讧,自乱阵脚。再说我们的主张,就是和平演变,不主张暴力,我们的努力,也是想让黄帝他们不用武力,允许我们自治,免去兵祸刀灾……”
这种情形,不由得让我想到了我们星球上的政治历史,看来任何一部历史都基本上大同小异,只是有一个时间先后罢了。真正的共和制,委实不是一种理想的政治体制,可一旦为利益集团所利用,只怕比一人专政的帝权还要黑暗几分。我们星球的历史已经证明,无论什么政制,都取决于人的素质,不然的话,愈是理想的模式,愈发更有欺骗性,庶民百姓也更容易麻痹,所有的一切都标榜着民意,连黑暗也会变得合情合理了。
“哼!真的吗?!”
爰慧却不是跟我一个想法,只想赶快跟姐姐说明真相,以免人家上当受骗,陷身其中而不知自拔。
引起他警惕的,是刚才提及的稷主席那三个字。我也不乏同感,假如真是富可敌国的稷家,那就更是不谋而合了,经济方面的既得利益者,最热衷于那冠冕堂皇的共和制了,他们最有实力操纵所谓的民意,从而保证在政治和经济两个方面双赢。而芸芸众生,被人利用了还懵然不知,甚至还会很可笑地帮着数钱。反正一句话,只要人的根本问题没解决,愈是美丽动人的东西,愈是容易成为被人利用的一种幌子。
“姝姐姐,你有一个僻静的地方吗?能不能带我去,就我们两个人,我想把我这些时间的情况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吗?我今天的指标还没有完成,才出来,就回去影响不好啊,刚才那些人你都见了,我还是负责带队的委员呢,怎么能说撤就撤呢?”
“姝姐姐,这非常重要,我有你父亲——关于我叔叔的消息……”
“我父亲,他不是已经南逃了吗?”
“说来话长,你不妨先给我找一个地方再说……”
“哪……就回家吧。你家是去不得了,你们原来的别墅,都改成临时官邸了。不过,我至少得跟人家打一个招呼……”
“哎哎,千万别说是你的弟弟,我的身份需要保密,记住了,一定……”
匆匆而去,匆匆而来,看来父女之间的感情纽带还是牢不可破,爰姝刚才的狂热,立刻转变了方向。
“姝姐姐,能不能不去您家,因为除了您之外,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最好换个地方……”
“慧弟弟,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神秘?”
爰姝所说的家,便是自己的婆家,爰慧想了一下,觉得不妥。
“要不去店里吧?反正那儿的东西早都被抢光了,就剩一个空房子了,有一个长工守着夜,我就说你是我的亲戚,刚逃难回来,暂时没地方安顿……”
爰姝的婆家是生意人,有一家店铺开在城内。我的替身依稀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去光顾过,据说还是珠宝一类,自然跟不成年的孩子无缘了。
“好!最好把那长工也打发了,因为我可能要在这里呆几天……”
“慧弟弟,你到底要干什么?”
“救我的叔叔!”
“我父亲?!”
“不错……”
“我父亲到底怎么啦?”
“慧姐姐,你先别着急,到了地方,我会跟你详细说。你现在只要照我的吩咐去办,就行了……”
城堡内有一条商业街,位于主峰北麓。果然是一个空房子,家具基本还在,只是一件货品也不见。守夜的是一个旧人老头,看来一个人在此也非常害怕,听说有人来替他,自然非常高兴。
“……只是兵勇们时常会来搅和,他们巡夜累了,就想找个空房子偷下懒,一折腾,就是一个通宵,不给人一点安生。夜里冷了,还要拆家具生火,我一个孤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争得过他们,维护不眷全,又怎么对得起东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