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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到波士顿去.!!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江夏在公开场合又做了两次实验,另外和施韦尔博士单独做过一次实验。这三次梦境并没有太多异常。轻子、丁西武和詹奎斯这三个人物甚至都没有再出现。他梦见学校把他作为实验被试者的一万美元奖金发了下来,他把一大摞绿票子倒进一个密码箱然后神气活现地在街上转,不停地打赏路边的乞丐。

江夏怕同事和施韦尔看了笑话便没把这条记录公开。另外就是梦到了国内的父母。在国外的这些日子,他并没怎么梦到过他们。平日里有事没事地就用越洋电话卡拨个电话回去问候一下,时间多的时候还和妈妈通过网络视频聊天。爸爸不大懂这些新玩意儿,不过也总是假意挤坐在妈妈身侧看报纸,不时Сhā两句话或者转过脸来看看镜头。看着他们的样子,听着他们的声音,江夏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相思之苦。梦里的爸妈真年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现实生活中他们这一年都老了,每想到这些江夏心里都不是滋味。他希望自己可以在父母身边服侍他们、报答他们。

星期五的天­色­有些­阴­沉,两三点时居然淅淅沥沥下了一个小时的秋雨。叶广庭下午没有课,提前回家取了车,并且加满了油。五点半的时候江夏和周轻子约在学校图书馆前的广场碰头。两人去买了水和零食,来到约定地点时叶广庭已经在他的野马跑车里等他们了。

“咱们还是没经验。”叶广庭一边帮着把东西放进车里一边说,“我这一路那叫一个堵!星期五下午五点钟你想进出纽约市,没一个小时甭想!”

江夏和轻子对看一眼,小愣了片刻,说道:“没那么严重吧?实在不成就当游车河了。十一点怎么也到波士顿了吧?”

“有你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上车!”

正如叶广庭所说,车子一步一停地向城外挪动着。黄|­色­的出租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扭摆着前进,却也只能面对着长长的车流无计可施。好在今天纽约洋基队并不在主场比赛,否则的话,无数涌向纽约市北部的车辆会让他们在八点钟前都没办法出得了市区。

江夏的电话响起来,是陈夕亭打来的。这些天虽然和夕亭保持着例行的一日一通话,但是对她的思念确实淡了许多。江夏惊讶于自己的变化。他曾经自认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而且他一直都对和夕亭之间的感情非常乐观。在他的思想里,地域上的分离从来都不是感情的阻碍。然而自从轻子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些改变。随着他对轻子的留意,他发现这两个女孩子有很多相似之处,某一个眼神,某一个动作,某一句不经意的话。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的相似才让自己把轻子当成夕亭的替代品。或许更因为轻子给人的那种神秘感觉?然而就那些相似之处而言,夕亭却显得有几分做作了。这就是所谓的喜新厌旧吧?这种罪恶感慢慢积淀在江夏心头。当江夏独处的时候,有好几回他都试图做一些反省,他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很讨厌的那类人。然而当他想到轻子的时候,那种想要亲近她的热望又终归会占到上风。

此时轻子就在车里,他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接通了夕亭的电话。

“喂,亲爱的,在哪儿呢?”夕亭在电话那头甜甜地问道。

江夏悄悄把手机听筒的声音调小:“哦,我在广庭的车上。我们出去一下……”

“哥们儿,从书包里找张碟来听听。”叶广庭适时地对坐在后排的江夏说。

江夏侧过身翻包。突然他看到左边出租车上一张极为熟悉的侧脸一闪便被旁边的人给遮住了!

叶广庭的车后排侧窗不大,而且贴了深­色­的窗膜。江夏俯下些身子向旁边车里张望。

出租车后排座上有一对男女。男人的头把他身边的女人遮挡了一大半。

江夏努力变换角度想看清那个女人的模样,但是没有成功。

“找着没有啊?”叶广庭不耐烦了。

“都给你!”江夏把整个包递到前排。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江夏关心道,仍盯着左边的出租车。

“还是老样子,上了一天课。”

“­干­吗呢?”江夏尽量不要让夕亭问自己要去做什么。关于这次旅行他并没有对夕亭讲。

“我开车出去买菜,呵呵。”

江夏觉得夕亭的这两声笑来得很是古怪。

叶广庭低头挑cd,没注意前方的车子已挪开几米的距离。后面的车拼命地按喇叭催叶广庭。江夏用手盖住麦克风,怕陈夕亭听到这边吵闹的声响。

“妈的。催个屁啊!”叶公子不乐意了,赌着气就停在原地不动窝。后面的司机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鸣笛泄愤。

江夏忽然痴痴地愣在那里!他明明听到电话那头也传来相同的喇叭声!

“外面吵死了,”夕亭抱怨道,“大家可能是要去波士顿看­棒­球赛吧。你说人家波士顿比赛,罗德岛的去起什么哄啊?”

“都、都算新英格兰地区吧?这块地区就这么几个小州当然得互相、互相多照应着点儿,再说你们州也没有­棒­球队,要看当然是看红袜了……”

江夏都不知道自己乌里乌涂在说些什么,他拿手重新把电话按住,探身小声对叶广庭说:“你帮我按几声喇叭,两长一短。”

“­干­吗?”叶广庭和轻子都回过头看江夏。

“按吧,一会儿告诉你。”

叶广庭照做了,两长一短。

江夏果真从电话里听到两长一短的喇叭声!他支起头看旁边车里的男女,心里像被掏空了一般。那女子从旁边男人的臂弯中直起身子,仰起脸充满厌恶地向远处的车水马龙张望了一眼,那不是陈夕亭是谁!

江夏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

“这人都疯了。你那边没什么事吧?你今天的反应好像很慢的。”陈夕亭靠回男人的怀里继续讲电话。

“我没事儿,我们这儿也堵着呢。晚点儿给你打吧,啊。”

“那亲一个吧,姆嘛!”

江夏挂了电话,躬着身子仍往旁边车里瞧。只见陈夕亭把手机收起来,却仰起脸笑吟吟地和身边的男人亲了一下嘴。

车子外面的天空就此­阴­沉下来,从车窗缝隙中强挤进来的秋风飕飕地灌入江夏的脖领子。那是一种透入骨髓的寒冷,让他的身子不住地发抖。一些细小的热量随抖动而产生,但转瞬便湮没在这无边的绝望中。

江夏粗重地喘息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叶广庭觉得江夏很不对劲儿,却不知道该问他什么,只好继续用眼睛漫游着街边行走的漂亮女孩。而轻子则神­色­黯淡地瞥了眼江夏,然后转回头去闭目养神。

车里没人说话,叶广庭把音乐声音稍稍调大。姜昕的老歌《啊咿咿》轻快中略带些伤感和无奈。木吉他松脆的音­色­被车内音响表现得很漂亮。叶广庭嘴里轻声跟着姜昕一起啊咿咿着。轻子静静地听着歌词: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想再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提/现在的事是真实的事/就让我忘掉那一切吧/明天的事谁能知道/就让它继续……啊咿咿呀啊咿咿……江夏心里乱极了。他甚至希望叶广庭这就掉转车头回去,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恶狠狠地抽上两支烟然后躲进大棉被里不再出来。

过了几个街口,路况渐渐好起来。焦急的出租车们轰足油门超起车来。叶广庭也见缝Сhā针地跑起来。江夏茫然地瞟了一眼轻子,她正闭着眼专注地听歌,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着。

车子很快上了北去的九十五号高速公路。旁边多了很多庞大威武周身涂满鲜艳­色­彩的大货车呼啸奔驰,在被雨水打湿的柏油路面上扬起一片片白­色­的水雾。

叶广庭把车窗打开一寸宽的缝,风声骤然而起,车里空气也流动开来。

“上烟上烟!憋死我了!轻子,你不介意我们冒一根吧?”

轻子一笑:“在你车上我有什么办法?”

江夏从书包里摸出烟来,动作懈怠而迟缓,他将两支烟同时放在­唇­上,用打火机在上面燎燃了,递一支给叶广庭。猛嘬了一大口,江夏感受着生满倒刺的灰蓝­色­烟雾慢慢侵蚀自己肺部的每一寸空间,每一道隔隙。那烟雾将他的灵魂托起,暂时地离开了躯壳,上升,旋转,做一会儿无主的孤魂野鬼,似乎从此欢乐悲伤都与旁人无关。

轻子把她那边的窗子也打开了一些,风吹乱了头发。她眯起眼睛望着窗外。

--^t-。

车子不久便进入常被简称为“康州”的康涅狄格州。耶鲁大学就在康州的纽黑文市,与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康奈尔大学,新泽西的普林斯顿,麻省的哈佛和麻省理工,以及新罕布舍州的达特茅斯大学连成一线,成为著名的常春藤盟校。通常来回纽约和波士顿的人都知道,看到纽黑文就会有乐观的人说路途已然过半,而悲观的人说还有一半的路要走。这时路边树木的颜­色­渐渐多起来,真正观赏秋叶的时间应该是十月底十一月初。三个年轻人都不是为赏叶而来,他们各自想着事情。

江夏一直没有说话,他甚至不知道该看哪里。他的目光从前面两个人中间穿过去凝视着笔直的路面。他的心很痛。这是感到被欺骗的痛,而这个骗局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暴露无遗!连日来发生的事已经让他觉得不安,他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很不合逻辑。他感觉这些事情并不偶然,然而他没办法确知那令他不安的东西是什么。刚才的一幕让他几乎忘却了之前所有的疑问,他现在只想知道,陈夕亭为什么要骗他!

从上大学后相识到一个小时前,江夏一直以为夕亭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从每一通电话里的关怀到见面时的儿女情长,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欺骗,而且是被骗得如此狼狈。

刚毕业那会儿他生了重病,险些送了命。昏迷了大约两个星期以后,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美国纽约的长老会医院里,正是丁西武死掉的那家医院。是爸妈为他联系了美国的权威医生把他接到美国来救治的。爸爸在海关工作这些年交下了很多美国的朋友,其中不乏呼风唤雨的商界大贾。他们甚至资助了江夏的医疗之旅,并安排非常好的医生为他进行了全方位的会诊和治疗。

来到美国后一个月,江夏渐渐恢复了神智。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远在中国的夕亭打了个电话。虽然从夕亭的语气中,江夏能感觉出时间和距离上的分隔给他们带来的些许生疏,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又恢复了以往的默契和牵挂。又经过大约两个月的复健治疗,他便完全康复了。有一天,病房里来了一位斯斯文文的美国人——亚当?希金斯,他受施韦尔教授之托前来面试江夏。这也是爸爸的朋友保荐的。施韦尔教授听说了他的情况便提出可以派人去医院进行面试。江夏当然受宠若惊,互相作了介绍后,他发现原来在大学时的专业与施韦尔的研究十分对口,成绩满足施韦尔的期待。那时的亚当也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非但没有任何刁难,而且是向施韦尔十足地美言。在病房里与江夏单独谈了不到三十分钟后,亚当便转告施韦尔的决定:免试托福和gre,破格录取。这在一般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然而大教授首肯接收的人,学校里又有谁一定要跳出来阻挠呢?

兴奋之余,江夏想到的就是陈夕亭。他曾经设想过他们之间的无数种结局,然而最终的决定是两个人共同努力为陈夕亭在美国联系学校。几个月后陈夕亭成功来到美国。虽然并不是最尽如人意的同在一个城市,但是总归方便得多了。联系学校的那段时间两个人都很苦,但他们互相鼓励,从没有放弃过心里的信念。然而谁又能想到,距离!距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是把他们打败了。陈夕亭在车里与其他男人亲热的样子就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让江夏的心凉得透彻,无以复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江夏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但是他知道不会有答案。

叶广庭突然说道:“前面有个休息站,我去上个厕所,都去一趟吧。”随即打了转向灯向外道并出去。

休息站就建在高速路旁,长时间驾车旅行的人可以在那里下来方便,或者买些零食饮料,另外休息调整一下。

站在小便池前,叶广庭问旁边无­精­打采的江夏:“怎么了哥们儿?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怎么说。”

“夕亭出事了?”

江夏向叶广庭的方向转过头去,但并没有直视他的目光。江夏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叶广庭收拾好衣裤,看着正在洗手的江夏。

厕所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三四个美国人。

“夕亭一直在骗我……”江夏在烘手机旁说道。

“是吗?你要愿意说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江夏摇摇头:“甭分析了,我都看见了。出纽约前她给我打电话时她和一个男的就在咱们旁边的出租车里。”

叶广庭愣住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当时江夏让他按喇叭。他试图为朋友排解一下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问道:“你看清了吗?这事听着可有点儿……太寸了吧。而且我觉得夕亭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吧?”

“我也希望我看错了,”说到这里江夏几乎有些哽咽,“我也希望她不是这样的人……走吧走吧,不说了。”

两个人走出厕所,周轻子已经在车边等了。不断有车辆从高速公路上驶进休息区,也不断有车辆驶出去重新加入行进的车流。轻子瘦长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那么凄冷孤单。

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孤独的人呢?江夏想。

“七点多了,估计还有两个小时的路。咱们就在这儿吃点儿东西吧,让我也歇歇,开车久了神经紧张。”叶广庭张罗着去后备箱拿出几瓶水和一些食物,几个人来到一处亭子旁边的草坪上坐下。江夏仍没有说话。

旁边的草地上有人借着昏黄的灯光在遛狗。三个人看着那狗发呆。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周轻子首先打破沉默。叶广庭看看她又看看江夏,没有作声。

江夏一直在盘着腿漫无目的地摆弄手里的塑料袋,不住地用手指在上面戳出一个一个窟窿来。听了轻子的发问,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着头左顾右盼却也所视无物。这样待了片刻,江夏发狠一般在右腿上轻轻一拍,站起身走到叶广庭车旁,探身进去拿出自己的手提电脑。

“给你看样东西。”江夏边走边打开电脑,又站住看了看屏幕,然后盘腿坐在周轻子身侧。轻子不知道要给她看什么,她也没有问,只向江夏凑过身子去。叶广庭没有动,他明白最近发生在江夏身边的事迟早应该让周轻子知道。

江夏边启动光盘里的图像边说:“那天在gameon和你简单提了一句但没细说。最近是发生了很多没办法解释的事情,和你有关系。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一些。也许你还能帮我分析分析,告诉我一些事情。”

轻子抬眼望了望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的江夏,眉间凝起一线疑惑。

“你来看,”江夏指着屏幕,“以前和你说过的,我现在正在进行一项关于记录梦境的实验。”

轻子点点头。江夏接着说:“这个技术可以把人的梦记录下来,这上面的图像就是我的梦。你看这段,”江夏把时间调好,“这段梦发生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后,确切地说是见到你的第二天。”江夏顿了顿,瞧着周轻子说:“但是录这段梦的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丁西武。我现在提他你不会太难受吧?”

轻子微微摇了摇头,发丝飘进­唇­间,她用手轻轻地拨开。

随着画面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白­色­的床和彩­色­的标靶。江夏告诉轻子这是他在北京的家。

轻子看了眼江夏又把目光投回到电脑上。叶广庭胡乱吃了些东西,找出烟点上,并不去打搅他们,只偶尔瞥一眼计算机屏幕上的画面。

画面上周轻子穿着亮­色­丝质的睡衣走了进来。江夏扭头看了看轻子。女孩的脸上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太吃惊的样子。她­精­致的鼻尖被秋风吹得有些泛红,眼睛被屏幕的白光映得格外闪亮。

待到丁西武拿着酒杯走进画面时,江夏按了暂停键,说道:“这应该是丁西武吧?怪就怪在我当时还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你们是男女朋友。你们俩的形象怎么会同时出现在我的梦中呢?”

在江夏的想象中,周轻子看到这样的画面,听到他的阐述,应该像他一样惊讶和迷惑。叶广庭也偷偷探了探头看轻子。然而周轻子脸上没有更多表情,甚至垂下了眼。

江夏和叶广庭都在想,是不是这样做太突兀,触碰了周轻子心中刚刚结好的伤疤?毕竟丁西武曾经是她的男朋友,又刚刚以那样残忍的方式结束。

踌躇了片刻,轻子抬起眼帘,转过头来看着两个男孩子。只听她低声说道:“是丁西武没错,但女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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