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放松，尽管有点累。心中渐渐有了一种痛苦过后的感觉，似乎还有一小股的力量从心底缓缓流出。他希望马上决斗，却又害怕，一想到决斗就害怕。

在刚得知这场举足轻重的决斗后，他没有兴奋，也不是很害怕，而在后来一次又一次地想到这场决斗时，就一次比一次害怕，恐惧由最初的虚幻变成了真实。

[我会害怕？我可是杀过虎的人！]在第四次想到这场决斗时，他竟这么对自己说。

[看来我真的是找不到借口了。对方也是杀过虎的呢。]

本来，他是想告诉自己他早就不在乎他的命，可仍是徒劳。

[我真的是很害怕。]

此刻，总算，他的心境渐趋平静，不再那么沮丧。而曾以前在各种各样的战场上，他都是兴奋的。

[当时就那么经历下来了，在经历的时候，也没去仔细想什么。]在他成为英雄后，有位学者问到他第一次杀虎的感想时，他就把这句经过­精­心设计的话说了出来。后来那为学者在他的著述里说[英雄的思维与常人的很不一般，尤其是当巨大的威胁来临时，他们英雄的本质便会显露出来，这就是乱世出英雄的道理。]

在杀虎的那刻，的确，自己什么都没有想，不过，别人恐怕都是以为自己不必想。那种事对英雄来说太容易了。

在去年的一年里，他有时还会这样地想[也许这就是天意？是神在暗中安排？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英雄？也许英雄的英雄行为都是神的安排？]

时间不多了。对方已将刀抽出。

他也抽出。

父亲死了，是在我杀死虎后；母亲死了，是在我征战沙场时。

他忽然想到了这些。

一场地狱的风暴过后。

他瘫软了。无论再怎样流血，再怎样痛，都已激不起他生命的力量了。

他不愿去回忆过去的一切，包括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好累。

真的好累。

没有了恐惧，大概恐惧也是力量的一种形式。因力量衰竭而瘫软在地上的身体，使他感觉到无比的舒服。

他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很轻松，原来死之前人是这么快乐的，什么的不快都不再有。

望着山林。几缕从树叶缝里投下来的阳光，照在被叶与草覆盖着的地面上，耀出那么美丽的光斑。

他在享受着最后的生命，他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吃他。

它其实也不怎么厉害，我竟然还能与它周旋这么长的时间，它竟也连我的一块­肉­都没咬下来。他忽然这么想。也许这就是，自己生命的价值。最后，他把目光移向它。

力量开始在他的体内疯长起来。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它垂耸着脑袋，翻着大白眼，鲜血簇拥在它的身体周围。

它可是百兽之王，可是，它已经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杀死虎。

他赶紧爬起来，抡起刀，照虎的颈部竭尽全力地砍下去。虎发出了长长的，低沉的吼声，作为与这个世界的最后告别。

他累倒在地。

片刻后，他清醒了过来，这里有虎崽，那就至少还有一只虎。如今我已是杀虎英雄，我的生活将？

我不能死！

他立即又站了起来，但现有的力气已无法帮助他将整个虎拖回去。

他紧张而又兴奋地剥下了虎皮。太紧张太兴奋了。

我居然是杀虎英雄。

回到家后，他躺到第三天才醒来，一醒来，他就忍不住回想杀虎的那一幕幕，以及他如何从山上回来，如何上山去，他越想越害怕。吓得哭了起来。

于是，他有了做噩梦的习惯，直到在母亲怀里躺了三个多月后，才被戒除掉。

在外人的眼力，他已是一个勇敢的英雄，尽管自己只是个17岁的孩子。

父亲在他杀虎的第四个月死了。

[我本来早就该死了，多活了几个月，小子，你能杀虎，我也就能安心去死，你爹一生只能把力气发泄在你娘身上，却没有杀死一只虎。]

当父亲死后，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了。

英雄（3）

四

他的手臂挨了一刀。

嘘！世人的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

英雄已不再是英雄，英雄已老。

谁知他到底是不是英雄，他当初杀虎我们又没见到。

没准是一只死老虎呢。

他自己也糊涂了，到底是我故意挨的他一刀，还是因为我技不如人？适当的疼痛可驱走懦弱的恐恐惧，激起疯狂的勇猛。

他开始拼尽全力。

很好，似乎现在已经轻松起来。可是，几个回合，他没占一点的便宜。恐惧便又浓缩回来。

不能输。我不能输，只要英雄的称号亡，那我就得亡。

他的心境变化得越来越快。乱。

自从他杀死虎后，村里的人根据一山不可藏二虎的定律都匆匆去开垦那片山林，惟独他不去，他认为那里面至少还有一只虎。他不道为什么，他已觉得那个杀虎英雄离他越来越远，特别是在他回忆到他下山与上山的情景时。不过，他还是相信自己是杀虎英雄。

因为我的确是杀死了虎。

这些天来，他已习惯用这句话给自己勇气了。

他当然没有在心底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老虎而不敢去那片山林的。谁也不会这么认为。他可是杀死虎的人。

村里的人都自觉地把自己的劳动所得分给他不少的一份。

一年多后，有位将军带领随从来这里打虎，几日后，一无所获，只得打道回俯。无独有偶，在正打算离开的那天，将军无意间在一家茶馆里听见有人议论杀虎英雄，一上前打听，才得知这山林里的老虎原来已被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打死。按当时的国法，将领提拔国家栋梁之才的功劳决不比征战沙场获胜的功劳小多少，何况，被你所提拔的人，他日他即使再高高在上，也得对你恭恭敬敬。

将军当然清楚这些。

五

他已中了九刀。好几次本来都是可以躲过的，可都因为事先考虑了[我能躲得过吗]而反应迟了一步。

对方还未损伤一发一毛。

什么英雄？丢脸！有人气愤地叫道。

皇上也不高兴起来，至于王公大臣们，有的高兴，有的不高兴。

[老将军，如果他输了，皇上一定会责罚您的，这个杀虎英雄当年可是您提拔上来的，要是他输得太惨，说不定皇上会定你欺君之罪呢？]一位大臣讥讽老将军道。

老将军面如铁­色­。

而他，脑子里竟混乱起来。

三年后。

他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杀虎英雄了。这归公于老将军的策划与宣传，当然也与世人崇拜英雄的爱好分不开。

[如果要让敌军惧怕，那我军首先得有一名超人的将领；如果要让我军上下沆就一气，那也必须有一名超人的将领，皇上，他正好是这种百年一遇的人！]三年前，将军如是地向皇上推荐他。

如今，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有个将领是杀虎英雄，而且，在许多的商品上，都印有杀虎英雄用，比如酒，比如刀，比如夜壶，比如­内­裤。

因为世人都当他是杀虎英雄，所以他就更加觉得自己是杀虎英雄了，他也不再去回想自己下山和上山时的情景了。

于是，在沙场上，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是杀虎英雄，我无所畏惧。

我们的将军是杀虎英雄，我们将会百战百胜。

他们的将军是杀虎英雄，我们当然会失败。

于是，他们的军队吞并了周围不少的小国，直到与几个大国形成鼎立的局面。世人已厌倦了战争，将士也厌倦了战争，于是不再战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英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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