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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至爱

陈晓薇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要坚持化疗放疗,病人还是可以争取生存的机会的。

只是,晓薇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了。

微微回到家才觉得双腿酸得站不住,一下子便扑倒在床上。蒙眬间觉得有人在抚摸着自己的胳膊,睁眼一看,是母亲江淑苇坐在床边。

微微叫了一声妈,母亲问:“顾微微,你怎么啦?生病了吗?你身上有医院的味儿。”

微微挪了挪身体,懒懒地把头枕在母亲的腿上,“没有,不是我生病,是一个朋友生病,我去医院看她的。”

母亲“哦”了一声,抓着微微的手用力捏了一捏,“吓得我以为你生病了。”

母亲的神气里头有一种少女看着心爱的朋友的亲切,也有一点儿母­性­的光亮,这使得她混浊的眼睛清澈了起来。微微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亲了一记,孩子气地说:“香。”

手心里是母亲惯常用的百雀灵润手霜甜腻的味道。

隔了一天,顾微微又接到了一封信,这一回,是寄来的,信封上贴着邮票,本市寄来的。

信中,那人写道,你的朋友手术可还顺利?听说那家医院的肿瘤科是很好的,应该可以治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就算是癌症,也有很大治愈的可能。

微微心里有很大的疑惑,夹杂着一些不满。

写信人似乎对她很熟悉,难不成天天跟着她?

一念至此,微微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人,哪有什么值得人图的,图财还是图人?

接着看下去时,却见那人写道:

我无意窥视你的生活,请你千万要原谅我。我只是……只是觉得非得关心你不可。

那人又写道:你在等着朋友从手术室出来的那段时间,一定很艰难吧?这种艰难我想我是知道一二的。以前,我爸也得了很重的病,是肾病,一年里头总要进几回医院,临去世那一年,更是三天两头地抢救,我跟妈妈就在抢救室外头等着他。眼看着他被推出来,身上盖着雪白的单子,露着脸,那脸­色­灰灰的,憔悴得吓死人。可是,到底还是活着的,就觉得有希望,就觉得一家人还可以再见面、还可以交谈、还可以握着彼此的手是件多么好的事。

顾微微几乎每过两三天就可以接到一封信,一封又一封的,微微开始把信都收集起来。有的时候,她提了笔,想回封信,可终究没有写成,她笑自己到底算不得文化人,就算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到后来还是选择不说也罢。再说,便是写成了信,往哪里寄呢?信封上那人并没有留下地址,只含糊地写着本市两字。

慢慢地顾微微发现自己开始依赖那人的来信了。那人的信简直事无巨细,有时甚至写了他自己如何去买了件东西,在何处吃了什么好吃的,或是买了一本什么书看了一部什么电影,微微又一次考试时,那人寄来了好几套模拟题,配着答案。

考完试的那个晚上,顾微微做了一个梦。梦里头她似乎急惶惶地要出行,似乎有面目模糊地人一时等不到地在催促,可是她的行李却总是不及收拾齐全,一件一件,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装进去,可是又想不起来,等临上车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些信。啊呀,信没有拿上来,车子却已经开动了,她一急,醒了。

微微面对着一片暗夜微笑起来,一辈子有过不那么愉快的过往的人,从来只觉得感情是累赘与可不信,但实际上还是那么依赖着感情,哪怕只是影影绰绰的感情。顾微微满满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这一刻她觉得她的­肉­身还是好的,绵软而又弹­性­,腿还算长,脚尖绷直时,在黑暗里还可以影影地看见是两道笔直的线。她翻转了身,她睡前洗了澡,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间,她可以闻得到自己身上女人特有的香气,浴液的香,头发上护发素的香,耳根下香水的香,混在一起,若有若无。这真好,顾微微想。或许她这一生这一个夜晚是最好的了。

因为动得时大手术,晓微恢复得很慢,可是,她终究还是恢复了。慢慢地可以坐起来,漫漫地可以吃一些易消化的软烂食物,慢慢地可以下地,由人搀扶着走几步。

顾微微想不到刘德林会做到这样的程度,他几乎每天都去陪着晓微,喂晓微吃饭,扶着她走路,给她念书念报。

有一次微微去医院里,看见他拿着一册厚厚的东西指点着上头的内容给晓微看。走得近了,微微发现那是一册很厚很厚的剪报,错落有致地贴着小块小块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章,微微翻了翻封面,上头有四个美术字:世界之旅。微微猜想册子里贴着大约全是有关国外的旅游胜地及风俗习惯的文章吧?这样­精­致厚重的册子,难为刘德林是怎么样一篇一篇制作好,再用打孔机一张一张地打好孔,用丝带装订成册。是了,他是极爱看报纸和收集报纸的。不过从前他没有弄过剪报,现在,他总算有时间做这件事,也总算是能够为了他愿意为之付出时间与心力的人了。

微微起先总摸准了刘德林去医院的时间,以避免与他撞上。不为别的,为了他与晓微多一点相处的时间。但难免还是要碰上的,刘德林一开始多少是有一点尴尬,渐渐地也就自如起来,有时看微微来时还未及吃饭还邀她一同到医院外地小饭店里吃些东西。有一回微微下午去得略早了一些,在病房没有看见晓微,晓微母亲在,告诉她说晓微跟刘德林下楼去散步了。微微也下楼,看见两个人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晓微坐在一个棉垫上,刘德林侧头跟跟她说着什么,神­色­极平和。微微这么看过去,觉得原来这个男人也还是周正的,浓发,眉眼端正,新换了一副银边儿的眼镜,斯文里头带着一点儿成熟男人的派头。晓微因为化疗的关系,头发全掉光了,用一块素­色­的方巾裹着,用的药里有激素,所以,她胖了好多好多,脸­色­是虚弱的白,五官全被一下子胖出来的­肉­给模糊了。但是她在微笑,伸手捏着方巾垂下的一角,慢慢地捻着,就好像在捻着那消失不见得秀发一般。这样女­性­十足的动作,由发胖的不再美丽的晓微坐起来,温存得动人心弦。

微微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也许晓微并没有爱上刘德林,也许很长时间里也不会爱上,也许刘德林并不能坚持很久,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盼望的每一件事都会成真,许多的时候,命运不会锦上添花,不过只是峰回路转,转到的,或许也是一条看不见头的路,然而还得走下去。

黄昏最后一线的阳光,碎金一样被她揉进眼睛里头。

微微现在也常与晓微的父母走动,晓微父亲这段日子几乎不再去外地了,老两口也有说又讲的叻,微微有时也带着母亲与他们一块儿吃顿饭。

晓微出院吼不就,有一天,她父亲陈磊到微微家里来,说,微微,今天我来有件急事。我前两天碰见个人。

隔了一天,微微租了一辆车,带着母亲与晓微父亲,一同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来到了这个城市边缘的一个小镇子。小镇还保留着不少苏北式样的旧式居民,有东西相连的两个宅院组成的不少一进一进得院落,他是无意中发现这个人的,前些天他原来所在单位组织他们老­干­部外出,这 县委接待的,那一天,正是放发伤残军人补助金的日子。

这一带巷子都挺窄,车子不能开进来,微微他们三人下车走了一会儿,进了一个院子,在院子最后面最偏的一间门口,他们站住了。

未及敲门,门开了,有人走出来。

很老很瘦的一个人,一头白发,离得近了,微微看到他脸颊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以前大约是极吓人的,可如今与脸上纵横的皱纹混在一处,也不怎么触目了。

那人眼神也似很不好,费力地辨认着微微他们。然后眼光停驻在微微母亲身上。

他看了微微母亲很久,院子前后人声扬扬,有女人叫骂着自家孩子,有人咣咣咣敲击着什么的声音,哗哗的水声,是有人在洗着什么。更有人用一把苏北方言特有的高亢急促的声音在说着闲话。

那年老的人还在细细地看着微微母亲。母亲的视线也慢慢地落在他身上,又转开看看别处,再转过来看看那人。

只有微微站在一边发出极低的一点儿声响,像是一个嗝,被阻在喉咙里。

微微妈慢慢地笑了一笑。

那人缓缓地说:“淑苇,他们跟我说你不在了。”

晓薇父亲似乎站不住了,微微一手搀着母亲,空出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包,又扶了晓薇父亲一把。倒是那人,从一旁拿了一只凳子帝国了呢说,“坐。”

陈磊说:“佑书?你是佑书。”

佑书微点了点头,“你是陈磊。”

母亲听得佑书的名字,马上把头转过来转过去的找,转过来又转过去。

沈佑书折回了屋,又出来,这回拿了两只凳子,一只给微微,一只放在廊下。又用手试了试稳不稳,扶了微微母亲坐下去。江淑苇有礼地道:“多承你。”

只有微微不能自制地抽泣起来,放在廊下的一只老式煤炉上的水壶呜呜作响,水开了。微微抢在头里拎了下来,一边细细地哭着;一边用一旁的小炉盖子把炉子封上,她不惯做这个,被那煤气熏了,一边咳嗽一边哭。

母亲叫微微,顾微微,你要不要紧。

沈佑书把煤钳子从微微手里接过去,叫,微微,我来我来。

他这样叫着微微,好像他从来叫惯了一样。

陈磊在这个时候才能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回到江苏来的?”

佑书又折回去拿了茶杯与茶叶末儿来,泡上茶,是茉莉碎末,总还是香的。他说:“五几年回的国,那时回到江苏来的。烫。”最后一字是冲着微微母亲说的,他给她的杯子下边垫了块手巾。

他说你喝茶。烫。

母亲又谢了他,忽地转头小声地问陈磊,“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叫佑书。”

从坐着的廊下看过去,沈佑书的屋子很黑,倒是这里,敞亮的很,太阳也好,照的暖洋洋的。

沈佑书伸过手,他用了那样长的时间才把手放在母亲的手背上摸了一摸,母亲以为他要和自己握手,就伸手与他握了一握。

沈佑书微笑起来。

顾微微觉得少年佑书大约也是这样笑的。

微微唔唔噜噜地说:“你跟我们回去吧。跟我们回南京吧,我养你,我给你养老。”

她涂了一脸的泪,鼻涕也落了下来,沈佑书用手背替她擦掉,叫她微微。

尾声 开放

顾微微回到学校,门房师傅就跟她说,这两天她们家的亲戚来打听顾会计在不,有东西送来。知道她原来请了几天假,还央求他把那包东西收在他家的冰箱里,免得坏了。师傅对微微说,你家的亲戚真不错,挺懂事的一个孩子,看要过端午了还晓得送东西,还说老麻烦我,特地给我买了两包好烟。

说着师傅拎了一大包东西出来,原来是粽子。

徽微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小巧的粽子,一手里可以抓上六七个,用五彩的丝线绑着。碧莹莹,凉冰冰的。

自然还是有封短信。

那人在信上说,自己刚刚通过了单位的试用期,正式地留下来了,待遇还是不错的,专业也算对口,觉得很是满足,会好好地­干­。正好端午要到了,他刚跟人学会包粽子,特别新奇,一下子就包了好多,分一点儿给你尝尝。红­色­丝线的是鲜­肉­的,蓝线的是红豆,黄线的是枣泥的,白线的是纯糯米的。

那么大包粽子,沉甸甸、凉津津地搁在微微的腿上,微微心里头隐隐绰绰的有个不成形的想法,可是实在太模糊。微微问门房师傅,那个人一般什么时候过来找她,师傅想了一想说,这倒说不准,有时上午有时中午,也有时到晚上七八点钟才来。要不,下一回他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微微想一想说不用了。微徽回家后想了很久,她明白自己到了这个时候,是很想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但是也不全然是为了好奇。

她活到这么大,总是有意无意地给自己找一个­精­神的依托,最初的何启明,后来的陈晓薇,到现在这一封叉一封充满了关切的信件还有一件一件不算贵重但很贴心的礼物。她走了那样长的弯路,好容易才懂得从自己身上找依托,可是老天又把这么个事放在她的面前,她得把事情弄弄清楚,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这样地待她,他又有什么想法。弄清楚以后,她与这个人或做朋友或成陌路,都不要紧。

她顾微微可以爱个人或是恨一个人,但是绝不会再依托一个人的感情。

第二天,颐微微也买了一些端午节的时令食品,连同一封信,交给门房师傅,说什么时候她家的亲戚再来了,麻烦转交一下。

微微在信里写: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受着你的好意,也不合我做人的准则。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是谁,让我可以当面谢谢你。或许你不愿意告诉,那么我现在就在信里谢谢你,以后,你所有的好意请原谅我再不能接受。

然后,微微就有好些天再没得到那人的消息。

沈佑书跟着顾微微他们回到了南京。

微微当时提出来的时候,觉得佑书伯伯可能会拒绝。可是他说好。

回南京的车上,母亲有点晕车,微微急得了不得,佑书伯伯拿了水给母亲喝,在她的一只手的虎口上一下一下地掐着。母亲渐渐地睡了,微微听见佑书伯伯眼她说“我找了你好久。”

回到南京以后,沈佑书给了顾微徽一张存折,说是他这些年存的。微微死活不肯要,佑书伯伯说算是叫微微替他存着的,他现在视力不大好,每回去趟银行填单子都挺费劲。徽微看那存折上,一笔一笔,很多的记录,还有最后的总数,眼泪就不能控制地掉下来掉下来,沈佑书替她拍着背,微微说:“可惜我妈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沈佑书说:“那个不要紧。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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