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号信封，放到茶几上，对魏伯伯说：哪些人物需要走动，反正我也都不敢太冒昧，都得仰仗您去帮忙说话，人情世故方面，我也不是不懂，我一总交给您，哪些人需要运作一下，以及怎样打点，全凭您作主安排。

魏伯伯也不推辞，脸­色­还很正常：行。你知道这里面的确需要一些运作，我会把好钢都用在刀刃上的。你就放心吧。

凭直觉，我觉得那个大号信封里面可能是一堆钱。从他们谈话的这些话音里也可以感觉到是这样。我对于钱还真没有概念。这么一大信封钱，得好几万吧？他们要“运作”什么呢？当然，我不会拿这事问爸爸。爸爸有爸爸的事情，不该知道的便不必多问。这是我的乖巧之处。

这时，魏伯伯他们家的阿姨已经把饭菜做好了。陈妈妈过来招呼我们吃饭。魏伯伯把那个大号信封递到陈妈妈手上，让她先收起来。陈妈妈便到卧室去了。我们在餐桌上坐下，魏伯伯拿出茅台酒来，要跟爸爸斟酒喝，但爸爸没办法喝酒，他要开车回县呀。魏伯伯埋怨道：怎么不带司机来呢？我爸爸说：看着是周末了，让司机休息一两天，他跟着我太累。

眼看着我爸爸不能喝酒，岂不是太让魏伯伯扫兴？于是我说：魏伯伯，我能不能代我爸爸敬您一小杯酒？

这么好的茅台酒，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哪里品尝过？即使只是喝上一滴酒，也是一种经历吧？

魏伯伯说：好，女儿代父亲敬酒，这个创意好。

他连忙开瓶。陈妈妈却制止道：人家是小孩子，你别让人家喝酒。

魏伯伯笑道：我正想喝酒哩，少喝一点就是。

于是，我第一次品尝了五十六度茅台酒。闭着眼睛，仿佛觉得那种香气是从小腹下慢慢升起，再到鼻子，再到头发梢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表演系女生》065

52

在路上，爸爸就给我的新妈妈孙凤英打了电话。孙妈妈今天知道我们今天到家，专门请了半天假，在家里等候哩。

说实话，我心里有几分像打小鼓似的。我还没有见过孙妈妈，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对爸爸说：我有点儿怕。

爸爸说：别怕，一切有我在。你怕什么呢？

我说：孙妈妈会欢迎我吗？

爸爸说：放心吧。她从小生活在官员家庭里——她父亲原来是粮食局局长，所以比较有个­性­。在待人接物方面，可能看起来觉得比较冷傲的那种，但其实心肠是热的，了解了她，就会好起来。

历尽劫波，终于回到巴山县城，已经是晚上快七点钟的样子。

我出生在这个小城，但这个小城我还陌生，现在我看到，街上的路灯全部点燃了。我说，县城好漂亮。

爸爸说，是的，路灯都是为了迎接你的归来，而且你看，不少的机关单位门前还挂起了灯笼……。

尽管我明白路灯和灯笼并非为我而燃，但爸爸这么幽默的话，使我的心情顿时好起来。

爸爸把车开到县政府大楼一侧的电动栅门。保安认识这辆车，也认识我爸爸，所以我们没下车，保安打开了栅门，我们长驱直入。

县政府是这样一种格局：前面那栋六层大楼是办公区，后面五栋楼是住宅区。这些楼，分别是在不同时期建成的。有一栋青瓦、木地板结构的楼，据说还是原来国民党时期的建筑物，好不容易保留到现在。

爸爸把车停进了车库里。我们提了行李，坐电梯上到十二楼。爸爸把东西放在地上，拿钥匙开了防盗门。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孙妈妈腰里系着围裙迎了出来，拉着我的手说：这是我们的女儿吧？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真是暖心。我心里一动，叫了一声“孙妈妈”，扑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

孙妈妈拍了我的脊背，算是一种抚慰，然后告诉我说：知道你要来，我把爷爷­奶­­奶­也请来了。媺媺，去跟他们先聊聊吧，我还得去做饭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孙妈妈转身去了厨房。我这才看到，两位老人已站在那里，等着跟我打招呼哩。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是我爸爸的父母亲还是孙妈妈的父母亲？我爸爸这才拉着我，对我说：这是你爷爷、­奶­­奶­，是我的父母亲。

客厅比我在魏伯伯家看到的略小一点，但也显得很宽敞。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我跟爷爷­奶­­奶­亲热地交谈。这是我真正的爷爷­奶­­奶­。我心里好亲切。连忙也跑到他们怀里亲热了一番。在他们的怀里，我自然感到特别的亲切和踏实。他们都是满脸慈祥。­奶­­奶­在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手。但是一些事情跟他们不知情而啼笑皆非。比如说，在说到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他们会真诚地劝说：媺媺，我们不知道你妈妈有什么不对，但你从家里跑出来，总是让你妈妈不放心呀。她怎么着也是你的亲生母亲呀。即使发生了再大的矛盾，等过了这一阵子，还得回去看望他们。

是的，我没有告诉他们杜牛牛在养母支持下强迫跟我圆房的事，也没有必要对他们说这么细。

他俩都退休好几年了，除了家务事，再主要的工作就是走路养生，每天傍晚，两老从家里出发，从县城的上游走到下游，再在巴山广场上活动一下身子骨，玩上半小时，再走回去。整个行程达到五公里。我才知道城里的老人是这样幸福地生活的。我在老枫村死去的­奶­­奶­，可没这种福气，一直到她老人家病倒在床，一直勤劳地劳作。

问了他们，我才知道孙妈妈的父母后来都调到武陵市里去工作直到退休。退休后住在市粮食局院子里。

要开饭了。爸爸在给孙妈妈帮忙端饭端菜的，我也挤上前，要去帮忙。我进到厨房里，看到孙妈妈正在添饭。这厨房好大，装潢的是一种整体厨房。这都是我在农村无法看到的。孙妈妈说：你刚回家，不用你伸手，你去吃饭吧。

饭后，孙妈妈带着我参观了他们家的房子，然后看了她已经给我收拾好的卧室。这是一套四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在我和爸爸还没回家之前，她已经将原来的客房收拾出来，用作我的卧室。我的卧室，是几间房子里面最小的一间。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席梦思床，床上的被子和床单，看起来都是新的。

《表演系女生》066

我的小书桌靠窗摆放着。那上面有一个信封。我好奇地走过去拿在手上看。孙妈妈告诉我：媺媺，这是你爸给你拿回来的入学通知书。你不简单哩，能考到一中来。听说你们学校才考了十来个人，而你们班上只录取了你一个。

我激动地把它捧在胸前。我的眼睛明显地湿润了。整个暑期，我都以为我读不成书了，现在，这些机会，都失而复得。命运女神透过她的神秘面纱在向我微笑。

孙妈妈对我说：考虑到上学可能要在学校寄宿，我已帮你准备好了被褥和一些日常用品。你看还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既然是一家人了，别拘束，不用客气。

爸爸和孙妈妈的主卧室就在我的小卧室对面。而我隔壁的一间房，孙妈妈告诉我，是我哥哥胡不喜的房间。我问：听说我不喜哥在北京读大学？

孙妈妈说：是的。他已经提前到北京去了。否则，你还可以见到他哩。

我央求说：我能看看不喜哥的照片吗？

孙妈妈很高兴地把我带到胡不喜的房间里。房间的墙上，有几副他的放大了的生活照。实在是很帅气的小伙子。他的眉毛很浓，跟我爸爸一样，那种醒目的剑眉。同样是哥哥,他可比杜牛牛聪明潇洒多了,我不由得对他感到特别亲近。我很高兴有这么个既帅气又聪明的哥哥。

爷爷­奶­­奶­吃完饭，散步去了。他们走着回去。临时时，他们一再要求我，经常去看望他们。

晚上，我虽然疲倦得厉害，但睡在貌似属于自己的床上，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

是的，以前在我养父养母的家里，曾经以为是自己的家，以为睡的床是自己的床，但现在回头来看，完全是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虚无飘渺。

但是现在，我也只能用“貌似”二字来形容我眼前的环境。毕竟，孙妈妈是不喜哥的妈妈，而不是我的亲生妈妈。有人说，在亲情的关系上，“隔层纱，有点儿差”，我还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在我的心里，这种隔阂是存在的，那么我推测，孙妈妈也必定不能像对待不喜哥那样地对待我。

53

第二天早上，爸爸要去开会。临出门时，我还没起床，他进门来，关照我多睡一会儿，不要急着起床。

孙妈妈很早上班去了，我便美美地睡到十一点钟，才起床梳洗。

下午，我爸爸特意安排了半天时间，陪我到恩泉山去我妈的坟前。他没有让司机开车，而是他自己开车。我们买了一个折叠花圈，买了一些鞭炮香纸，放到车上，不一会儿，爸爸把车停下了，指着远处的那两棵拍树说：那就是你妈妈的坟。现在我们要走一小段路了。

《表演系女生》067

我们朝着那两棵拍树走去。那两棵柏树已经有四五米高了，青翠翠的，长势正盛。到了柏树下，我才看到那个不起眼的小土堆。小土堆上，长满了荒草，满眼尽是凄凉。

我不由自主地朝着我妈妈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土堆里就是我那多情又苦命的妈妈吗？就是我的跟我长得像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而且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秦雨吗？这里是多么的清冷、寒酸。妈妈，你用整个生命来赋予了我予生命，而你自己是那么的年轻。妈妈，如果可能，我真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你从这个土堆下面爬出来，重新活一次。如果你重活一次，我想你一定活得比你的前世更­精­彩，更光明磊落坦荡，你会有你的阳光下的恋情，会有你的名至实归的丈夫，你会好好地哺|­乳­你的孩子，你会是一个很优秀的母亲。

爸爸也在我的旁边跪下了。

我很感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要跪下,但我很感动。

妈妈，妈妈，我一次也没有叫过妈妈，你就去世了。你生我一场，给我生命，我却无法报答你的恩情。常言道，呣子连心。再有人说，年轻女子含冤去世，魂魄是走不多远的，总是积郁在四周。那么妈妈，如果你听到我来叫你妈妈的声音了，你总该回应我一下吧？

这时，一只乌黑的叫不出名字的长尾巴小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朝我我喳喳地叫了两声，黑眼珠分明端详了我一会，然后拍拍翅膀，又飞走了。

我更加相信妈妈的魂灵还在这里。我虔诚地对妈妈说，求你保佑我跟我爸爸还有孙妈妈，让我们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鞭炮声在寂静的山坡上响起。

下山的路上，我爸爸对我说：媺媺，等你找到合适的时机，以你的名义，给你的母亲整修一下坟墓，打一方墓碑。

我点点头。我说：我考上大学后，就来办好此事，以告慰我妈妈的在天之灵。

我爸爸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半晌，问我爸爸：那个董生义，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妻子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毕竟，董生义出钱帮忙掩埋了我妈妈，而且我刚出生时是吃过她的­奶­水的。那时她的儿子也还在吃­奶­，我是分享她儿子的口粮。他们一家也算得是我的恩人了。我想去看一看他们。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表演系女生》068

爸爸叹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很感激他的。他们一家的情况，说起来话长。简单地说吧。他俩过去是城关镇街道办创办的一家客栈旅社，他们算是集体企业的职工。实际上两人开的是夫妻店，而且年年报亏损，估计他们做假账昧了一些钱。一九九六年全县推行公转民的改制时，他们当时算是下岗工人。当时补偿政策是很低的，按工龄每人每年只补偿不到三百块钱。当然，这是按我们县当时的居民人均收入来折算出来的一个数字。比如工作二十年，也才能拿五六千块钱的补偿金。现在看来这点儿钱确实办不了什么事。当时城关镇有六百多个跟他情况相类似的集体企业下岗职工。都到县政府上访，而董生义则是他们的头儿，领导他们闹事的。

他们打着“要吃饭要生存”的大型横幅，到县政府闹了好多次。但是大政策下来，我这个当县长的又有什么办法？我只好顶住。我出面跟董生义他们座谈过几次。董生义嘴上倒说得好，说我们是熟人了，并不是冲着我个人来闹事，而是闹的事情本身。我呢，我刚到县政府工作时，曾经去云来客栈找过他，并在他的陪同下去看过你妈妈的坟，自然对他是格外看待，心里是有一层亲近的。

谁知后来有一次，他们冲击县政府，砸坏了玻璃窗、办公桌。这还了得。我让公安局惩治了带头聚众闹事的几个人，董生义便被处于行政拘留十五天的处罚。董生义的妻子姓卫，曾来我办公室找过我，求我开恩把他放出来。说实话当时我思想很受折磨。如果公安局处理了，而我去说情，这不是带头说情吗？以后公安局的处罚还算不算数？我想帮他，但确实也有难处。

事态就这样平息下去了。对付闹事的人，我现在的确体会到俗话所说“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有些人，你好话说尽，他不会听你的，但你动了硬的，他也就只有屈服的份儿。但这事儿闹的，后来董生义在街上看到我，便再不跟我讲话，总是黑丧着脸。梁子是结下了。后来这个三四年时间，董生义竟突然发了大财。他先是在竹园镇企业改制中低价收购了一家煤矿，那段时间行情不错，两年时间他就挣到几百万块钱。后来，他约了几个股东，投资两千多万，在原来的云来客栈不远处，建了一栋三星级宾馆，取名仍然用了“云来”二字，叫云来宾馆。

在他这几年的发展中，可以说他是很黑的。仅举一例，他开煤矿时，曾经发生事故死过两个矿工。有人举报说，是他指使手下的打手把那两个矿工打死了的，然后故意通过爆破引发了矿难，以达到毁尸灭迹的目的。死的两个矿工是外县人，家属得了钱，没怎么上访告状，这事儿也就平息了。

在他建云来宾馆的过程中，我们也多次收到举报信。比如那块土地，有人指证他是通过对土管局局长唐焱行贿得到的，而且在程序上没有通过公开拍卖，让国家损失了几十万的土地出让金。对，就是原来在巫南镇当过副镇长、书记兼镇长的那位，他前几年调到县里来当了土管局长。在他的调动问题上，我还曾帮了他的忙哩。尽管他告过我的状，但都是老同事嘛，我也没计较他。我估计，我们县里不少领导­干­部都跟他有勾连。他还当上了县政协委员，弄了一顶红帽子戴着。这个唐焱，当然也不得了，很会搞关系，他跟我们现任的县委书记走得很近，传说他很可能近期提拔到副县长的位置上来。他最近去读省党校去了，这可是提拔迹象。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表演系女生》069

他们宾馆还搞一些组织容留卖­淫­、聚众赌博等犯罪活动，甚至出售K粉、瑶头丸。

我听到“组织容留卖­淫­”这个词组，心里哆嗦了一下。这个词是我心底的那块伤疤，是不能轻易戳动的。那么这个董生义，现在的确蜕变了，变得让我难以置信。

说话间，爸爸指着街边上的那栋八层宾馆大楼说：喏，那就是云来宾馆。楼顶上有一副较大的霓虹灯管的标志牌，是云来宾馆四个字。现在，暮­色­还没有真正升上来哩，那副标志牌已经点亮了，在闪烁着。

爸爸说：如果你想进去看看，我在这边等你，我是不太方便进去了。我把车停在这儿等你。

我突然失去了去看望他们的兴致了。我说：走吧，爸爸，不看了，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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