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 开元二年
三月十六
春夜如凉水。
廉欺世和雷观月相安无事共处一室,一个喝茶,一个静静下棋。
无声喝着自己泡的茶,雷府用的高级茶叶滋味有多温顺润喉,若是平常,廉欺世定会赞不绝口,但是当她将杯子搁回桌上,小动物般的灵活大眼直视着和平常并无两样的雷观月,一句话也没说。
雷观月一身玄色的外袍和同色的制裳,加上帷帽面具的全副武装,是出门时的打扮,如今己过四更,他特意这身穿着打扮,自然是有其用意——在这个房间,除了他们两人,很快还会有其他人出现。
三个月的期限,比想像中要来得快,今天就是讨结果的时候了。
“爷,叶大夫来了。”才想着,严长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雷观月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不同。
门立刻被推开,严长风领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位是叶大夫。”严长风简单替廉欺世介绍,“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更不会说话,可以完全安心。”
帷帽下的脑袋轻点了一下。雷观月没有摘下武装的意思。
完全安心?不过是检查有没有孩子而己,有啥好担心的?喔,她知道了,毕竟是有钱人又是官人,都比较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丑事之类的,依雷观月的情况可能也是如此。
廉欺世张大了眼,看着严长风不知从哪儿找来,眼瞎耳聋兼哑巴的大夫,心想他比较像是要给大夫诊断的病人。
身为药师,她自己也会把脉,只是一开始雷观月就表明态度只信任自己找来的大夫,反正三个月一到就可以走人,她就好好让人养着。但在雷府的日子太过快活,白天帮忙严长风忙进忙出打扫府内,晚上和他下棋闲扯,很容易忘记她住在这里的原因。
不,应该说她确实忘记了。
因为她不认为自己会那么衰……不,“幸运”的怀上孩子。
但是,稍早在严长风请大夫来之前,她偷偷替自己把了脉,结果……
啊,也许她的医术还不到家,像她挂在嘴上常说的——她只是个药师,抓药很在行,看病只是凭以前在爹帮人看诊时学得皮毛经验而己,应该会出错……不,是一定会出错!
当然她也把过孕妇的脉,一个看得出怀孕的妇人,虽然脉象不同,挺好区分的……不,她又不是什么名医,怎么可能真的区分得出来!
啊……总之只要老实的让这个病人……不,是大夫看看……应该会证实她的功力太差,搞错了。
“笙歌姑娘,请将手伸出来。”严长风站在大夫身侧,对她说。
雷观月静静喝着新泡的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廉欺世用手擦了下冷汗直流的额际,生平第一次感到紧张。
虽然做了“错事”他们俩都有份,可是她没忘记雷观月在谈到孩子时,脸色有多难看,也许他真的很讨厌小孩也说不定……
不!不可以那么灰心!一切应该是场误会,她自己搞错了而己。
“笙歌姑娘?”见她磨磨蹭蹭的,严长风催促。
廉欺世缓缓伸出手,缓缓凑向大夫搁在桌上的手,在大夫正要开始把脉时,她猛地把手抽回来。
“呼、呼……”握着刚被碰到的右手腕,她气息不稳地喘着。
“怎么了?”这话是雷观月问的。
原来他并非真的漠不关心,反而随时都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嗄?不,这个……”廉欺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笙歌姑娘,快别浪费时间了,我等等还得把大夫送回去,夜间看诊价钱加倍。”严长风一边在大夫的手心里比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同时催促她。
“是……说得也是,那我把手交给你了,大夫……”廉欺世瞠大一双己经不小的眼,满脸犹豫不定。
一把将她的手按进大夫的手中,严长风不再给她拖拖拉拉的机会。
廉欺世被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了一跳,直觉要抽回手臂,可严长风不从。
她立刻堆起笑脸,“呃……我看就这样吧,你们不用给我钱,我乖乖的离开。”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
“事到如今,笙歌姑娘到底在犹豫什么?”严长风不但要压着她的手和她说话,同时还要跟大夫解释,忙得不得了。
大夫则是被他们的动作阻挡,无法顺利替她把脉。
“这个……也许像近乡情怯的感怀,很难解释的。总之,我保证一毛钱都不拿,事后也不会来找你们麻烦。”她不死心想把手给抽回来。
“笙歌姑娘的意思是要直接签下契约?”严长风死命的压着她乱动的手,偏不让她得逞。
“啊,契约!没错,我签,多少我都签。”她豪气承诺。
“还是不成。”严长风拒绝,“也许现下你会遵守约定,仍难保假以时日,会出现丧母苦儿,回来找父亲的老旧戏码。”
闻言,雷观月怪异地觑了亲随一眼。
为这种不可能的事坚持?严长风的举动引起他的疑问。
或者是他多想了?严长风只是喜欢依照计画好的事,分毫不差地完成?这倒是非常可能,因为他的性子正是如此。
“你是看戏看多了才会这么想,毫无根据!你凭什么认定我肚子里有孩子?”
她话一说完,严长风难得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问:“既然没有,干嘛不让大夫诊断?”
哎呀,中计也!
“不要吵了。”雷观月起身,优雅地缓步至她身畔,对严长风命令:“放开她。”
严长风循声望向主子,眼底有着不从。
“她当然必须确定了才能走。”雷观月承诺。
也许他太纵容这个身兼多职的亲随依自己的喜好行事,如今才会难以控制他。
严长风这才放开她,廉欺世立刻想抽回自己的手——
“不准动。”雷观月轻柔的嗓音,此刻听来无限甜腻,却无法令人有受宠的感觉,反而是置身危险中的错觉。
严长风替主子取来椅子,伺侯雷观月坐下,然后直视着她战战兢兢的侧脸。
“如果你不从,我有很多方法可用。也许该先让你了解,大户人家的规矩特别多,连家法也不少。”
甜美的威胁,如芒剌,根根扎在廉欺世的左半边,她连回头看他的意愿都没有。
见她不再反抗,雷观月不疾不徐地指示:“大夫,请。”
严长风点点大夫的手心,接到指示,大夫摸索着她的手腕。
廉欺世犹不死心地将袖子拉紧,然后打哈哈,“天冷、天冷。”
刺人的目光又螫向她,雷观月伸出苍白纤瘦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要不了太久,我替你拉开。”
噢,大头目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未几,大夫放开她的手。
“如何?我想没什么吧!一定没什么,对吧!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才是,就说你们太紧张了!好啦,接下来我该往哪里出去?正门还是后门?或者偏门?还是等会儿和大夫一道走?”廉欺世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长串,却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搞不懂。
雷观月观察她不自在的神情,不能理解。
严长风则仔细读着大夫传达的讯息,恢复面无表情。
“爷。”片刻后,严长风唤起主子的注意力。
雷观月将视线投注于亲随,对既知的结果不怎么感兴趣,尤其严长风还是一副死人脸,表示不可能会有意外。
廉欺世则是在结果还没从严长风的嘴说出时,提心吊胆地等着。
严长风意有所指迅速瞥了她一眼,继而转向主子,语调没有起伏的说。“爷,大夫的意思是,恭喜你。”
喂、喂!那一眼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