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肉……”
他还没说完,她那黑色折扇上浓郁的鬼气已经将那柄刀腐蚀得不成样子,当啷一声,短刀绣成几块铁片坠落在地。她古怪的看着他,任怀苏停了下来,“姑娘可有疑问?”
“你——”她放柔和了口气,“究竟是什么人?”
“我?”他显然怔了怔,“俗名任怀苏。”
“除了你的佛祖和任怀苏三个字之外,你难道没有别的可说?”她瞪眼,“你没有父母吗?你在哪里住?有朋友吗?”
“我父母早亡。”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昨日之前,我本是茂宛城外碧扉寺的住持。”
“你果然是和尚,是和尚为什么不剃头?”她享受着他的伞带来的阴影,“你从小就出家?”
“自小圣师就想为我剃度,但我的头发无法剪断,剃刀过后,它会自行长长,圣师所言,我必有非同一般之处,不易落发,所以不曾剃度。”
头发?她心中一凛,头发剪而重生,是厉鬼的特征之一,有些凶煞至极的厉鬼,头发不但剪后重生,还会突然变长,拥有杀人的力量。她虽然拥有半鬼之血,但头发也不会剪而不断,只会在剪断之后比常人快些长长而已。任怀苏浑身圣洁之气,怎会拥有一头厉鬼之发?
她心里怀疑,任怀苏却并未察觉,月上中天,他勒住马匹,“夜已太深,你身带鬼气,再夜行下去恐怕会引动万鬼浮动,不如就此休息吧。”说完,他从马上飘然而下,那把油伞略略换了位置,却依然撑在她头顶。
“休息?”她夜行久了,从来不休息,“这才不是刚从酒楼出来?休息什么?”
“你饿了,既然没有肉食,那就需要休息。”他的认真丝毫无改,并且这种认真并非出于固执,而是发自内心深处虔诚的思考和包容。
我……她瞪了他一眼,她自然并不饿。“这里没床没椅,连个帐篷都没有,要怎么休息?”
“我会设法。”他右手撑伞,左手一挥,路旁东倒西歪的几根长长的枯枝蓦地飞了过来,扑扑扑扑四声,整齐的Сhā在地上。他将油伞递给她,脱下袈裟撑在四根枯枝上,遮住月光,随后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姑娘请坐。”
她撑着伞,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穿着中衣的男子,他在为她忙碌。这点感受让她很新奇,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为她忙碌过什么,更不必说是为了她随口一句话在忙碌。任怀苏铺好了外衣,在枯枝两侧各点了一堆篝火,“篝火可驱散蚊虫,预防野兽。”
“我不怕蚊虫,也不怕野兽。”她冷冷的和他作对,心里的新奇在一瞬间散去,她突然想到他对她如此好全然是因为另有所图,心情一下子坏了起来。
“预防总是好事。”他说得很温和,却感觉不到温暖,她觉得这个人是淡泊的,也是空的,就像个心中装着山川大河的躯壳,没有半点真实的情感。难道拜佛念经会让一个人拜成行尸走肉?这样沉静安然毫无表情的说话,该走就走,该休息就休息,和她鬼扇中的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他并不是因为饿才吃饭,也并不是因为累所以休息,他只是在遵照一些人间的规则生活,他的圣师告诉他每天要吃三顿饭,他就吃,他的圣师告诉他要拜佛念经,他就拜佛念经,他的佛祖告诉他他要慈悲大爱,他就慈悲大爱,甚至他的佛祖说要舍身饲虎,他就挥刀准备割自己的肉给她吃。
这是个假人,就算修为再高再深,她也瞧不起看不上。平时她是羡慕人类的,她喜欢看世人恩怨情仇小吵小闹,遇见任怀苏,她这份羡慕立即烟消云散了。
她觉得她自己比这个假人好得多。
但任怀苏自己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孤光站在他搭起来的“帐篷”里不睡,他劝说过了她也不理,他就不再劝说,自己坐下来闭目打坐。
他坐下来打坐,孤光就绕着他慢慢的走,仔细的研究这个平静无波的假人。
任怀苏的颈上也挂着一条绳索。她毫无顾忌的伸手去拿,扯出来一看,是一块古旧的玉佩,玉佩上依稀刻着几行字,但年代久远字迹古朴繁复,又歪歪斜斜,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字。玉佩的形状很是奇怪,她仔细端详了半天,觉得依稀是一只圆形的怪鸟,但不论这玉佩雕的是什么,其中佛气很重,是开光的旧物,用来辟邪的。
把玉佩塞回他领子里,她又围着他转了半圈,这人的头发据说剪了会重生,她拔出一柄小刀,肆无忌惮的割了他一段头发,只见白光过处,那头发果然自行重生,就和没剪之前一模一样。她凝视着他的头发,他的发色略有斑白,但并不是老人那种灰白,他的头发是有些地方生着白发,大部分地方生着黑发,并且白发自发根到发梢全白,黑发也是一样。
如果是厉鬼之发,剪断的时候会有鬼气,但他并没有。
就在她绕着任怀苏转圈的时候,月光正当头顶,虽然被任怀苏袈裟遮住,但依然有月光透过薄丝袈裟而来,她颈中的血流霞红光闪耀,比平时妖气更盛。突然间碰的一声巨响,依稀是有什么东西蓦然炸开,她受到巨力冲击,一下子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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