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来的女孩
楔子
我们何必要相识一场
在命运的长河里,他们都是卑微的游鱼。无意间被河浪推向了搁浅的沙滩,奋力翻腾,只是期望能够喝上一口水,哪怕只是一小滴水。
他们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幸福好像总是那么近,可又是那么远,伸手,而不可及。
如果,每个人生命的尽头都是一场告别,那我们又何必相识一场?
第一章
那年,夏彤才12岁,还是一个乡下来的小女孩,她的脸上还有两团不自然的高原红,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牵着父亲的手,既新奇又害怕地看着城里的世界。
城里的房子又高又多,涂着干净的墙漆,显得那么的干净漂亮,一点也不同于老家那灰黄的泥巴房;城里的车子特别多,不停地有车子按着喇叭,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就连城里的太阳,好像也耀眼几分,晒得她有些微微的恍惚。
爸爸拉着她,从公交车上下来,快步地向前走着,爸爸的腿很长,走得很快,她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她看着爸爸牵着她的手,微微地抿起嘴唇,跑的更加欢稍了。
又走了十来分钟路程,才到了一个大四合院里,四合院分上下两层,院子里种着很多漂亮的花。正是春初,花儿都开得十分艳丽,那些花夏彤都叫不出名字,可依然美得让她想偷偷地摘一朵。
可爸爸没有给她摘花的时间,一直拉着她,飞快地往前走。四合院的中间是一个400多平米的院子,院子中间种了一棵巨大的榕树,爸爸拉着夏彤从院子中间穿过,一户人家的门开着,一个矮胖的妇女站在门口晾着衣服。
她看见夏彤爸爸牵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孩子,忍不住好奇地问:“咦,老夏,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爸爸停住脚步,笑着回道:“哦,这是我二弟家的孩子,他家里出了一些事,就把孩子放我家寄养一阵子。”
夏彤眨了下眼睛,抬头看着爸爸,爸爸严肃地看着她,她咬了下嘴唇,低下头来。
中年妇女点点头,望着夏彤夸赞道:“哦,这样啊,这丫头长得真水灵。”
爸爸拉了拉她的手,轻声说:“夏彤,叫汪阿姨好。”
夏彤抿着嘴唇,没说话,转身去摸身边的大榕树,厚厚的树皮蹭着她的小手,有一点点硌得慌。
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对汪阿姨说:“这孩子有点怕生,呵呵。”
姓汪的阿姨笑:“哈哈,小孩都这样,过阵子熟了就好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之后,爸爸才拉着她往四合院二楼走,她抹着眼睛,安静地跟在爸爸身后。
晚风吹过,花香遍地,她却再也没了摘花的心情。
走着走着,忽然一串单调的音调吸引住了她,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对面的阳台上,种着大片的迎春花,那花儿顺着树枝一串串垂下来,金黄的一片,灿烂得让人恍惚。
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少年站在那儿,因为距离太远,夏彤看不清他的样子,可从轮廓看,依稀是个白净漂亮的少年,他站在花卉后,双手握着一个银色的小长盒子,悠扬的音乐声从那长盒子里发出,他笼罩在逆光中的身影,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魔力。夏彤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愣在那儿,直到爸爸拉她一下,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伸手指着男孩手中的乐器问:“爸爸,那是什么笛子?”
爸爸忽然很紧张地用力扯了一下夏彤,夏彤给他扯得一个踉跄,她往地上跌去,单手撑住地,才稳住身子,地上的石子猛地割进手心,一阵钻心的疼痛,夏彤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夏彤委屈地抬头看着爸爸,可爸爸却严厉地瞪着她,低声吼道:“来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你不能叫我爸爸,知道吗?”
爸爸的样子很凶,凶得让她忘记了手心上的疼痛,凶得让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夏彤抿了抿嘴唇,握紧手心,低下头来,轻声道:“对不起,大伯。”
夏彤爸爸松了一口气,将她拉起来,赞许地摸摸她的头发:“走吧。”
男孩还在对面的窗台上吹着,夏彤却再也没有兴趣去问,只是缄默间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白净漂亮的男孩站在傍晚的霞光和金色的花卉中,纯净而又遥远,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向往的冲动。
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停下,刚敲了两声门,门里就传出欢快的童音:“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木门哗啦一下从里面打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扑进夏彤爸爸的怀里欢快地叫:“爸爸!”
夏彤听见那声爸爸,心脏猛地抽痛一下,握紧双拳低下头来,眼角的余光看见爸爸一脸疼爱地把那男孩举起来,亲热地亲着他肉肉的脸颊,一脸笑容地说:“儿子啊,在家有没有乖乖的?”
“嗯啊,珉珉很乖的哦,爸爸有没有带好吃的回来呢?”夏珉搂着爸爸的脖子笑得又可爱又灿烂。
“呵呵,当然给你带好吃的了,爸爸还给你带了个姐姐回来。”爸爸将夏珉放了下来,把紧紧闭上眼睛的夏彤推到他的面前,“来,珉珉,叫姐姐。”
夏珉睁着又圆又黑的大眼睛,望着夏彤笑,张开嘴巴刚准备叫出声,就被一个尖锐的女声阻止了:“珉珉!给我过来。”
夏彤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瘦、戴着眼镜、打扮时髦的女人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那女人望着夏彤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夏彤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偷偷地往爸爸的身后缩去。
小珉珉看不懂女人的怒气,欢快地转身跑到那个女人身边叫:“妈妈,爸爸回来了。”
女人恨恨地白了夏彤父亲一眼,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你还敢回来!我说过你带着这个野种就不要给我进这个家门!”
夏彤一直缄默着,只是她的双手紧紧地握起来,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嘴唇张了张,却又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爸爸叹了口气,有些讨好地望着女人说:“林欣,走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什么?我们说好了什么!”林欣指着夏彤爸爸大声嚷嚷道,“夏文强,我告诉你,你把这野种带回来,我不会给她好日子过的!我话放在这里,我一天好日子都不会让她过!你也别想,她在这一天,你别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我弄不死你们爷俩!”
“你小声点!你吓唬谁呢,叫给谁听呢?”夏文强瞪着眼睛,低声吼,“你怕整个院子的人都听不见是吧?是不是要给你一个喇叭吼吼?人我都接来了,你就忍一忍好了。”
“我忍不了!”林欣哭着吼了一声,“我一看到她我就恨,我这一辈子都给你骗了。夏文强,你这个骗子!”
林欣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茶杯打在爸爸的肩膀上,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林欣又连着砸了几个杯子之后,才拉着珉珉抹着眼泪,跑回房间,将门关得砰砰直响。
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夏文强长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坐在了最近的一张凳子上,夏彤握着双手,缄默地站着,偷偷地望了他一眼,眼里有淡淡的怨恨。
夏文强和夏彤妈妈是一个村里的,当时北方老家那边还有早婚的风俗,他们两个人又情投意合的,家长就为他们办了婚事,早早地就结婚了,因为婚结得早,也没有领结婚证,夏文强不到18岁就有了个小女儿——夏彤。
后来部队到县里招兵,夏文强就跟部队走了,最初的时候每个月赚的军帖都按时寄回家里,每周也会给家里写信,可后来……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无非又是一个负心汉的故事而已。
这个负心汉为了能留在部队里,隐瞒了已婚的事实,娶到了上司的女儿,达成了自己留在城里的愿望,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乡下。
一直到夏彤妈妈主动出现,他才想起,自己在乡下还有一个妻子和女儿。
对于这个女儿,夏文强有千般万般不愿意接受,可没办法,为了将来的前途,他不能冒险,不能让人知道他犯过重婚罪,更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女儿。
夏文强皱着眉头对着夏彤招招手,夏彤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却没有靠近他身边。爸爸拉过她,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在家里要乖一些,不要惹阿姨生气,知道吗?”
夏彤点点头,爸爸站起来,强装笑颜对着她说:“来,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说完,他拎起夏彤的包,带着她走进客厅右边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放着两个大书柜,书柜上放满了厚厚的书,书柜的中间放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后再无空间,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没有。
爸爸看了眼房间的两个大书柜,有些不满地嘀咕:“叫她把书柜搬出去,就是不搬,这么小,怎么住人?”他将夏彤的包放在小床上,继续道,“你先委屈点住着,明天爸……嗯,大伯再给你腾地方,好吗?”
夏彤低着头,大大的眼睛耷拉下来,她看着地板,小声地问:“在家里也不能叫你爸爸吗?”
“什么?”夏彤爸爸没有听清。
“没什么……”夏彤咬着嘴唇,抬起脸来,“书柜就放这吧,我无所谓的,有地方住就行。”
爸爸揉了揉夏彤的头发后,吩咐她好好休息,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当房门关上后,夏彤才放松地坐了下来,床铺比她想象的要软,至少,比她老家的床要软,房间里也没有那种说不出的霉味,窗户上的玻璃也每片都在,不像以前的房间,总有几块是用报纸贴起来的。
这里,比她原来住的地方好太多了。
她放松身体躺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耳朵里传来母亲临别时在她耳边一直说的话:“彤彤,你记住!你要留在城里,你要留在城里,你不能被送回来!不能!等你以后出息了,你一定要来接妈妈,知道吗?”
是的,她不能被送回去,妈妈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将她硬塞到父亲身边,她不能被送回去,这里比老家好太多了,就像妈妈说的,她会有自己的房间,她不必每天担心挨饿,她不用担心交不起学费,她再也不会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不用去种田,不用去砍柴,不用去摘野菜……
好多好多不用……
她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妈妈,为什么她这么难受呢?
为什么她这么的难受?
夏彤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安静地躺在床上,瘦弱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2.-第二章 开始上初中
在这里的第一顿晚餐是爸爸煮的,很简单的一锅面条,放了几棵青菜,便端上桌来,夏彤无措地想上去帮忙,可却不知道怎么帮好。城里的人烧饭都不用灶头,用一个大大的铁盒子一打就有火了,真是奇怪。
夏彤偷偷地看了好几眼那奇怪的大铁盒,趁爸爸不注意的时候,伸手上去摸了一下开关,轻轻一扭发出“吧嗒”的声音,火着了起来,她吓了一跳,连忙又往回一扭,火居然又关掉了,她慌忙地后退一步,把手缩回在口袋里,盯着大铁盒东看西看,就是弄不明白,明明没有木材,为什么会有火呢?
“彤彤,把碗筷拿出来。”爸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哦。”夏彤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往柜子里看了看,踮着脚从碗柜里拿了四个碗和四双筷子,小心翼翼地端到餐桌上。
爸爸将碗筷摆放好后,走到林欣阿姨的房间门口,敲了几下,好声好气地叫她和珉珉出来吃饭,可叫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理他。
爸爸不耐烦地皱眉,嘀咕一句:“不吃算了。”
他转身便回到餐桌旁坐下,盛了一碗面条,放到夏彤面前道:“来,吃吧。”
夏彤看着碗里的面条,肚子越发地饿了,可她还是睁着大眼睛问:“不等阿姨和弟弟一起吃吗?”
“不等了,我们先吃。”爸爸自己也盛了一碗,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夏彤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挑着面条,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味道说不上好,却也不难吃,夏彤闷了一大口进嘴里,刚嚼两口,卧室的房门被猛地拉开,林欣阿姨从里面气势冲冲地走出来,眼神带着能杀死人的寒意瞪着夏彤,夏彤吓得抿着嘴巴,垂下眼睛不敢看她,嘴里的面条也不敢咽下去,就这么含着。
“林欣,带珉珉出来吃饭吧。”爸爸望着林阿姨,讨好地说。
林阿姨用同样的眼神瞪了一眼夏彤的爸爸,转身走进厨房,在厨房捣鼓了一阵子,一阵香味传进客厅,夏彤小心地嚼着面条,闻出了那是红烧肉的香味,以前在过年的时候,妈妈曾经烧过一次,那香腻的味道,她到现在都记得。
没一会儿,林阿姨端着两个菜走过来,放在桌子上,夏彤偷偷地瞥了一眼,一大盘炒鸡蛋和一大盘红烧肉。
林欣叫了一声珉珉,珉珉蹦蹦跳跳地跑到客厅,坐在饭桌前,她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珉珉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夏彤看着红烧肉,有些困难地咽了一口面条。
爸爸伸出筷子,想去盘子里夹一块肉,却被林欣用筷子扒开,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资格吃肉?”
爸爸没理她,强硬地伸筷子夹出一块肉,却还是被林阿姨用筷子打了下来。
“我不想和你吵架啊。”爸爸皱着眉头说。
“我想和你吵架。”林阿姨一脸怨恨。
饭桌上的气氛很紧张,珉珉和夏彤都低着头,不敢做声。
最终,爸爸还是退让了,收回筷子,使劲地扒了两口面条,将碗掼在桌上,气哼哼地站起来走出家门。
爸爸一走,夏彤捧着饭碗的手都开始微微地发抖了,林欣一直恨恨地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像是一只盯着猎物的猛兽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上去将她撕成碎片一样。
“妈妈你不吃饭吗?”夏珉奇怪地看了妈妈一眼,她怎么一直盯着那个姐姐看呢?
“妈妈不饿。”林欣对着夏珉的时候,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哦。”珉珉似懂非懂地扒了一口饭,然后又抬起头来问,“妈妈,她以后就住我们家吗?”
林欣阴沉地“嗯”了一声。
珉珉看着夏彤问:“那她以后能陪我玩吗?”
“不行。”
“为什么呢?”
“因为她很脏。”林欣冷冷地说,“你和她玩全身都会烂掉。”
珉珉被吓住了,抿着嘴大声地哭起来:“我不要和她一起吃饭,不要和她一起住,我不要全身烂掉。”
林欣见珉珉哭了,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夏彤咬了咬嘴唇,无措地看着他们。
林欣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吼:“还不滚出去!脏东西!”
夏彤手一抖,一直捧在手心的碗掉了下来,她慌忙站了起来,连忙转身往房间外面跑,她好害怕,好想逃离,那个房子,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夏彤闷着头,一口气跑到四合院门口,院子外通向公路的小道很长,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夏彤看着那片黑暗,不敢往外跑,犹豫着,又掉过头来,走回院子里。
院子里,各家都开着灯,一片平安祥和的感觉。
夏彤找了一个有些黑,又不是很黑的角落,轻轻地蹲下,将头埋在膝盖里。
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她充满委屈地嘀咕:“我才不脏呢……我才不脏呢……”
可她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
初春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夏彤抱着腿,在角落里蹲了很久,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下午听过的音乐,那清脆而简单的曲调就在她耳边轻轻地晃。
她转头望去,那男孩捧着她不认识的笛子,在她身后的阳台上轻轻地吹着,他家的灯光很亮,让她一下就看清了他的样子,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干净、白皙,眼神明媚,就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一样迷人。
夏彤蹲在黑暗的角落里,仰望着他,他的音乐她听不懂,他的乐器她不认识,可是,她还是觉得,这声音好好听,好好听,像是天籁一般,在她漆黑的世界,点亮那一点点的光彩。夏彤忍不住向那点光彩伸出手,手指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谁在那?”男孩放下唇边的笛子,他走到阳台边,低头望着夏彤的方向。夏彤本来想躲,却在和他双眼对视那下,彻底怔住了,那男孩的眼睛很美,像饱满的桃花瓣一样,眼角轻轻地上挑,带着无尽的韵味。夏彤记得妈妈说过,长着这样眼睛的人,上辈子都是狐仙,因为只有狐仙转世才拥有美到勾魂夺魄的双眸。
那男孩见黑暗里的夏彤并不出声,便也没再追问,只是收了笛子,转身离开了。
那之后,过了很久,夏彤才听见爸爸的叫唤声从楼上传来,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可因为蹲的时间太长,她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跌了一跤。
她一点也不觉得疼,快速地爬起来,连泥土也不拍,直直地往爸爸的方向跑去,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她有多害怕,害怕没人来找她,没有人来叫她回家……
夏彤在新家的前几天,过得极为痛苦,林欣阿姨因为要照顾年幼的珉珉所以没有上班,而爸爸每天早上7点就出门,晚上五六点才能回家,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夏彤连走出房门的勇气都没有,每次饿了,都要在房间门口听上好半天,确定林欣阿姨不在客厅里,她才敢偷偷跑出来,跑到厨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一开始的几天,还能找到点剩菜剩饭,可后来,那些原本应该在碗柜里的剩菜剩饭全出现在了垃圾桶里,和着不要的垃圾,卷着烂菜叶,大咧咧地躺在里面,对她张牙舞爪的。
夏彤看着垃圾桶,又黑又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好像一碰就要掉出来似的,可她却吸了吸鼻子,抿着嘴唇,使劲地告诉自己:要忍,妈妈说一定要忍。
她会忍的,一直忍到长大,一直忍到出息,一直忍到接妈妈来一起过好日子。
她一定会的。
妈妈,妈妈你等着我,夏彤很快就会长大的。
到了晚上,爸爸回家吃的那一餐,夏彤总是会吃好多好多,吃到肚子都痛了,才停手。
而一到吃饭就不老实的珉珉,看着夏彤那种吃法,忽然感受到了危机,好像他再不吃,饭就没了一样,也开始拼命吃起来,也不挑食了,也不要妈妈喂了,自己拿着小筷子吃得呼哧呼哧的。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夏彤要开始上初中了。
原本,妈妈将她送到城里,就是为了要让她上学,夏彤听说,当时妈妈用了很多卑鄙的手段,才强迫爸爸将她接来的。她不懂什么叫做卑鄙的手段,她只知道,妈妈能让她来读书了,她再也不用蹲在家门口,羡慕地看着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了,她再也不用哭着闹着求着要去读书了。
她知道,她读书的机会得来不容易,这是用离开妈妈的代价换来的,她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才能回老家去接妈妈。
可惜事与愿违,虽然夏彤极力地想当个好学生,但小学基础没打好,甚至没上过一节英语课的夏彤毫无意外地成了全班倒数第一。
每天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坐得笔直地、很用力地听老师讲课,却总是听不懂,久而久之就会不自觉地发呆,有的时候会双眼无神地望着讲台上的老师,有的时候会望着窗外停在树梢上的小鸟,有的时候会用铅笔将书上的字一个个地涂黑。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又异常懊恼,她怎么又发呆了呢!
拿着总是十几二十分的成绩单,听着林欣阿姨的冷嘲热讽,看着爸爸失望的眼神,夏彤越发沉默了。
她总是将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反复的怀恋着乡下的生活,她想她的小表哥,想他带着她爬树掏鸟蛋,下河摸虾,有的时候还会偷庄稼地里的白萝卜,萝卜刚拔起来的时候裹着一层泥,小表哥总是用手把湿湿的泥巴抹去,用手使劲蹭蹭,然后将抹干净的萝卜递给她。
她接过新鲜的大萝卜,张口就咬,满嘴的泥土味中带着香香甜甜的清脆,咬在嘴里嘎嘣嘎嘣直响。
她还想念她的妈妈,特别想,想她温软的怀抱,想她轻柔的声音,想她总是将最好的饭菜留给她。
可一想到妈妈总是在夜里暗自垂泪的样子,夏彤就内疚地想哭。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呢?
一想到这,夏彤总是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哭。
初一结束的时候,夏彤的同班同学们都升上了初二年级,可只有夏彤,被留在了一年级,依然呆在那个教室,坐着那张桌椅。
她成了留级生。
最让孩子们鄙视的留级生!
夏彤觉得,她的世界像是落幕的剧场,寂然无声,黑暗一片,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舞台上,不说话,不微笑,不哭泣,像木偶一般地沉默地活着。
可就在这时,老天却又给她送来一道光明……
她在新的班级,看见了那个男孩,那个会吹好听音乐的男孩,那个像小王子一般迷人的男孩。
3.-第三章 王子一样的少年
新的班级人数比较多,教室里坐得满满的。班主任老师有一头黑色的长发,看上去很温柔的样子,让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老师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她姓柯,教语文,以后她就是初一(2)班的班主任了。老师作完自我介绍后,笑了一下,打开手中的文件夹,然后说:“我们点个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啊。”
一直缩在座位上的夏彤坐直了身子,眼神不由自主地注意着那个男孩,当老师点到“曲蔚然”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微笑着答:“到。”
曲蔚然……
原来他叫曲蔚然。
夏彤抿了抿嘴唇,有些高兴,她知道他的名字了。
曲蔚然,真是很好听的名字呢,比她的名字好听一百倍还要多。
老师点完名,就开始排座位,柯老师让同学们到教室外面,按个子高矮排成两队,男生一排,女生一排,夏彤的个子在女生中最高,她站到了最后,而曲蔚然的个子,在男生中也最高。
两个人并排站在最后,夏彤抿了抿嘴唇,心中偷偷地期待,也许,他会成为她的同桌呢。
可夏彤的运气就是这么的不好,期待什么,什么就要落空,当同学们拎着书包一对对走进教室之后夏彤才发现,原来,班上女生比男生多一个人……
而她就是多出来的那个。
夏彤有些失望地看着曲蔚然和班上第二高的女生走进教室,坐在了第一组最后一排,而自己却被老师安排到了最后一组的最后一排,在这个小小的教室里,他们居然隔着最远的距离。
新的学期开始后很久,夏彤都没能和曲蔚然说上一句话。
可是她并不在乎,她喜欢这样远远地看着曲蔚然,她也习惯像一只小老鼠一样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他,夏彤也不懂,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好像看见了光明,看见了美好?
是因为他的笑容吗?那么温柔优雅,那么亲切美丽。
要是,要是能和他说句话多好呀。
夏彤总是忍不住这样想,可她却只敢想想,从来不敢靠近他。
曲蔚然在班上人缘极好,不管男生女生都喜欢和他玩,一到下课,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冲出外面去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群体,受欢迎的孩子,会受到所有群体的邀约,请他一起玩,不受欢迎的孩子,不管哪一个群体,都不会收留他。
夏彤总是在大家飞奔出教室后,才慢慢地走出教室,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操场上玩得开心的孩子们。
她也好想和他们一起玩,可留级生这个名号真的很不光彩,每次一出教室,总会有几个以前班上的同学在她身后大叫:“留级生,留级生,夏彤是个留级生。”
夏彤每次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可她越是不理他们,他们越是叫得欢快,声音越是大,每次非要把她叫哭了,他们才高兴地哄笑而走。
也因为留级生这个身份,新同学们都不愿意和夏彤一起玩,好像谁和她玩谁就是笨蛋差生一样。
夏彤觉得生活真的过得很压抑、很痛苦,在家里,她不想回家,也不想上学,她每天都觉得天空很低很阴沉,她想努力地对每个人笑,可每次当她的眼神和别人相对时,他们那厌烦、不屑、冰冷的眼神,总是让她慌张地垂下头,将快到唇边的笑容收回去,将快要说出口的友好话语咽回去,害怕地咬着嘴唇,恨不得将自己变得小小的、透明的、谁也看不见的,这样,她就不会碍到任何人的眼了。
放学路上,夏彤背着书包,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想,到底还有谁觉得夏彤是个好孩子呢?
不时有同学骑车从夏彤面前经过,夏彤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些骑车的孩子,那些孩子成群结队地骑在自行车上,飞转的车轮,扬起的衣领,青春飞扬的笑脸,一切一切,都美好得让她向往。
其实家里离学校并不是很远,只要走一个多小时,比以前从村里走去镇子上的小学可要近多了。
夏彤一点也不怕路远天黑,她最怕的是……
“留级生!”
来了!
每天放学都会遇到的事,夏彤真的快疯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一直这样?
“留级生!留级生!”
“夏彤夏彤留级生!”几个男孩从后面跑过来,指着夏彤叫得欢快,引得路边其他的孩子频频回头观看。
孩子们的声音很纯净、很嘹亮,谁也不懂这些干净的声音,就像是最尖锐的刀子,直直地捅着夏彤的心脏,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样,她就不用被马路上那么多同学好奇地看着了,她也不用被家长指指点点的当做是教育范材。
夏彤低着头,捂着耳朵飞快地往前走,男孩们还跟在她后面叫着,夏彤闭上眼睛拼命地往前跑起来,她想要从这些魔咒一般的声音中逃脱出来,她想要逃,逃离这个世界,逃离这里的一切,逃离这个没有任何人喜欢她的世界!
“砰”的一声,夏彤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她趴在地上半天没动。
男孩们哈哈大笑。
有个男生还学着她跌倒的样子,假装跌倒,其他的男孩又是一阵哄笑声。
男孩们玩够了,结伴从夏彤身边走过,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笑话她。
“哈哈哈哈,白痴。”
“哈哈哈,留级生就是笨,连走路也走不来。”
“哈哈,她跌倒的姿势真难看,像狗吃屎一样。”
“她是这样跌倒的……”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可他们嘲笑的话语不管离得多么远,夏彤却奇迹般地都听见了。
夏彤安静地趴在地上,大大的眼睛漠然地睁着,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像平时一样责怪自己没用。
她似乎觉悟到了什么,她似乎明白,哭没用,没人会因为她哭了,就不再欺负她,没人会因为她哭了,就心疼她,他们只会因为她哭了,更加开心,加倍地欺负她。
所以,她为什么要哭呢?
夏彤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委委屈屈,不再躲躲闪闪,而是有些漠然,有些坚强,最多的,还是眼里的倔犟。
而也是这个眼神,让从一旁路过的男生停住脚步,夏彤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掉在一边的书包,走两步上前,弯腰去捡,可有一只手比她还要快,在她还没碰到书包前,已经将它捡起,递到她面前,夏彤抬起眼看他。
只见橘色的夕阳下,那漂亮男孩笔直地站在她面前,歪着头,轻轻地笑着,如墨一般的眼眸倒映出她的身影,让她有一瞬间恍惚。
“曲蔚然。”夏彤呆呆地叫出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虽然他的名字已经在她心里响起过无数遍,却是第一次化成声音叫出来。
曲蔚然笑了,很漂亮的笑容,他总是笑得那么迷人,那么让人恍惚,他将书包递给夏彤,然后指着她的膝盖说:“流血了。”
夏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她右腿膝盖跌了很大一个口子,鲜血哗啦啦地从伤口上往下流,温热的鲜血滑过小腿,落入脚踝,染红了白色的袜子。
夏彤这时才惊觉原来自己受伤了,疼痛感瞬间袭来,她看着伤口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曲蔚然忽然蹲下身去,用一条干净的手绢为她包扎,夏彤呆呆地看着他,只见他半跪在自己的身前,夏彤连呼吸都不敢,她真觉得,这时的曲蔚然,美好得就像梦里的天使,只要她轻轻一眨眼睛,他就会消失不见了。
曲蔚然双手灵活地将手绢打了个结,抬起头来对夏彤说:“好了。”
夏彤呆了半晌,才记起来要道谢,
“能站得起来吗?我扶你吧。”曲蔚然笑着站起来,伸手扶她。
夏彤却摇摇头,双手撑着地面,强迫自己忽略膝盖上的疼痛,咬着嘴唇自己站了起来。
曲蔚然很自然地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还是我扶你吧,等下你又跌跤了。”
“不会的啦。”夏彤连忙摆手,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虽然她一直知道曲蔚然是个很好的人,经常能看见他帮助班里的同学们,不管是多麻烦的事情,只要有人请他帮忙,他都会微笑着一口答应。
夏彤虽然也偷偷幻想过,曲蔚然会帮助她,可没想过,他会这么的热情体贴。
夏彤被他扶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红着脸直说:“不用,不用。”
“没事啊,老师说,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忙啊。”曲蔚然扶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夏彤穿的短袖,手臂和他的手心毫无隔阂地接触着,她觉得肌肤的那块地方滚烫滚烫的,简直快要烧起来了。
“对了,夏彤,你家住哪?”
“林合小院。”
“哎,我家也住那边,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眼熟呢。”
“是吗?”夏彤装出不知道的语气,其实她在四合院中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过他了。她还记得,一年前她刚到城里的那天,他那悠扬的笛子震撼了她的心灵,从那之后,她偶尔也会在四合院里听他吹起。他一定不知道,那便是她这一年里,唯一的小幸福了。
“是啊,正好顺路呢,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
“一起……上下学啊……”夏彤低下头,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唇角轻轻抿起,忽然觉得腿上的伤口一点也不疼了,一点都不。
这句话对曲蔚然来说,也许只是随口而出的邀请。
可,对她来说,却是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感动。
夏彤这辈子都忘不了,在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和她说: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
那天晚上,整整一个晚上夏彤都没有睡着,她既期待天早点亮吧,那样她就能和曲蔚然一起上学了,可又害怕天会亮,万一人家只是随便说说,明天早上根本忘记了,可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夏彤早早就出了家门,背着书包一口气跑出四合院,在离四合院不远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停下,转身往回看,这是她昨天和曲蔚然分开的地方,也是他们约好今天见面的地方。
夏天的清晨,透着淡淡的青草香,小道的两边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夏彤在小道上来回走着,掐了一朵小花,在手中不停地转动。
她没等多久,只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当她再次转身的时候,便看见她等待的人,从不远处的四合院中走出来,他走得不快,书包随意地搭在肩上,头发微卷,眼睛轻轻地眯着,像没睡醒一般看着远方,一步一步地向她的方向走来,在离自己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未语先笑。
夏彤看了眼他的笑容,又一次呆住了,她觉得她看不得他的笑容,每次一看见他望着她笑,她就会发呆,呆得自己都想笑话自己。
可,即使是这样,她依然呆呆的看着他的笑容,听他用好听的声音说:“早安,夏彤。”
4.-第四章 天使的背后
天蓝风清,朵朵白云。
那是夏彤在上学路上第一次有人陪伴,平日里漫长的一小时路程,在那一天忽然变短了,就连她一向沉重的步伐,也好像乘上了风一样,飞跃了起来,变得轻快,变得跳跃。
一路上,夏彤的话不多,曲蔚然的话也不多,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偶尔间也会有几句对话,每一次都是曲蔚然问,夏彤回答。
夏彤答完了,总是想找话来接上,可想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些懊恼为何自己这般不善言辞。
“今天早读课要听写的英文单词你背下来了吗?”
夏彤有些心虚地说:“背了一半了。”
“才背一半啊?那你今天又要被老师打手心了。”
夏彤脸红了红,觉得有些丢脸,因为自己小学没学过英语,所以背单词特别慢,每次大家都背完一个单元单词了,她才背了两课的,而英语老师又极其严厉,听写错了的,错一个打一下手心,每次听写完之后,她都会被叫到讲台上,被打得眼泪汪汪的。
“那现在背吧,走路背书很有效果的呢。”
“真的?”
“当然啦,我教你。”
就这样,夏彤和曲蔚然开始熟了起来,在班里孩子还是男生一派女生一派的时候,他们俩就每天一起上学,一起下学,有的时候夏彤被老师留堂,曲蔚然还会在教室外面等她。
虽然夏彤总是叫他不要等,可他依然如故,一开始,夏彤会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耽误了他回家的时间,可后来,她慢慢发现,曲蔚然并不急着回家,他甚至和自己一样,不想回家。
那时学校后门有很多还没盖好的楼房,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每天放学都会特地绕到学校后面走,然后爬进这些楼房。楼房里面没有装门窗,四面都是水泥色,在空荡的房间里,风声显得特别大,他们喜欢从一个房间爬进另外一个房间,从一楼爬到六楼,从一栋爬到二栋,他们从来不走楼梯,而是走工人们为方便施工而临时搭建的外墙梯。
那些梯子用竹子搭起来,竹子中间铺着竹扁,没有扶手,走在上面甚至有些摇晃,还经常发出“咯嘣咯嘣”的危险声音。
可这样危险的地方,却是曲蔚然最喜欢来的,他最喜欢爬到最高一层,站在楼房外面的这些竹扁上跳,听着那惊心动魄的“咯嘣咯嘣”,他还喜欢让夏彤陪着他一起跳。
有好几次,夏彤都觉得,那些竹扁要给他们跳散架了,她惊慌地叫他别跳了,可曲蔚然却跳得更起劲了。
“曲蔚然,你别跳了,要散了。”夏彤害怕地蹲在竹扁上叫。
曲蔚然笑:“要散了你还不跑?”
夏彤摇头:“你不跑,我也不跑。”
这句话说出来,夏彤和曲蔚然都有些愣住了,夏彤慌忙低下头,脸上又开始火烧火燎地发热,她抓抓脸颊,四处张望着,然后指着前方说:“看,那是我们学校操场。”
曲蔚然盯着她慌乱的表情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转头望去:“学校操场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小。”
“唔……”夏彤嘟着嘴巴不说话了。
曲蔚然也蹲了下来,和她并排蹲着,眼神和她看着同一个方向,那边,正是夕阳西沉,太阳的光辉一点一点地从天边消失,渐渐地,只剩下一点点橘色的边缘,天边的鸟儿从橘色的晚霞中飞过,两个孩子由蹲着变成坐着。
他们并排坐在危险的竹扁上,双脚在空中微微晃悠着,扬起头望着远方的落日。
夏彤呆呆地问:“你说,日出是不是也这么漂亮?”
“不知道。”曲蔚然没看过日出。
“唔……”夏彤有些失望,转过头,又盯着日落看。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身边的曲蔚然动了,她转头看他,只见他从书包里摸出一只银色的笛子,夏彤的眼睛满是惊喜,她急急地问:“这是什么笛子?”
“这不是笛子,是口琴。”
“口琴?”原来这叫口琴啊,她终于知道了。
“嗯。”曲蔚然笑笑,将口琴递到夏彤面前,“要试试吗。”
夏彤睁大眼,看着他手中漂亮的银色口琴,抿着嘴摇头:“我不会吹。”
“没关系的,口琴即使胡乱吹也很好听的。”
“胡乱吹我也吹不来。”夏彤不好意思地看他,可看到曲蔚然鼓励的眼神时,她又忍不住抬手接过口琴,在手中玩把了一会儿,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下,口琴发出破裂的单音节,很奇怪,很难听。
“哦,好难听。”夏彤吐吐舌头,将口琴放下,用手心在她吹过的地方使劲地擦着,当她觉得银色的琴身变得干净后,抬手递还给曲蔚然:“还是……你吹给我听吧。”
曲蔚然接过口琴,微微低下头来,白皙的双手扶着银色的口琴,轻轻一吹,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在高楼的上空盘旋,随着风,飘向远方。
夏彤认真地看着,认真地听着,她贫乏的词汇量里,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现在这种感觉,她只觉得,这男孩,漂亮得好像随时会飞走,这声音,干净得不可思议,这一刻就像被赋予了魔法,闪着点点光辉,永久地烙印在她的心里。
自从夏彤认识曲蔚然之后,每天放学都在外面游荡很久,一直到天黑了才不得不回家,每天在黑暗的夜色下敲响家门,总是需要她鼓足很大的勇气。
夏彤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轻轻地扣响房门,门还未打开,房间里就传来叫骂声:“你还知道回家啊,小野种,你死在外面好了。”
随着叫骂声,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打开,林欣冷着眼怒骂道:“现在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你不要摆这副死样子,你以为我想骂你啊!我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要不想回家,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你什么意思啊?每天这么晚回来,觉得我对你不好是吧?我虐待你了!是不是啊!”
“啊!说话!!”
夏彤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家门口,林欣越骂越激动,拉扯着夏彤,将她往门外推:“不想回来就滚哪,快滚,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夏彤也不辩解,只是用力拉住门把,不让林欣将自己推出去,她又何尝想回这个家,可是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呢?夏彤抬眼,眼神望向坐在客厅里的爸爸,眼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好了,先让她进来吧!”夏文强终于坐不住了,从房间里走出来,将林欣拉开,一把将夏彤扯进家门,啪地将房门关上:“有什么事关上门说,你怎么回事啊,老是开着门大吵大闹的,是不是怕人家听不见你在骂人啊?”
“你宝贝女儿,我一骂你就护着,她一天到晚和那神经病的小孩在一起,迟早有一天被杀掉你都不知道!”
“什么神经病!我看你快成神经病了!”
“那西院的小男孩!姓曲的,他爸不是神经病,他妈不是表字啊,整个院子也没小孩敢和他玩,你宝贝女儿不得了哎,天天和人家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表字的孩子和表字的孩子一起玩!”
一直沉默的夏彤听到这里,猛地睁大眼,愤怒地瞪着林欣,眼里的愤怒和仇恨毫不遮掩,林欣怒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还敢瞪我!现在胆子大了,还敢瞪我了!给你吃给你穿,对你太好了是吧!”
夏彤的脸被打得撇到一边,她缓缓抬手捂住脸颊,使劲地瞪着眼睛,她不觉得疼,真的不觉得,因为她心里压抑已久的愤怒与憎恨已经将她完全燃烧了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扬起脸,狠狠地盯着林欣,林欣被她盯得心中微微一颤,她愣了一秒,又抬起手来甩她一巴掌:“你还敢瞪我!你再瞪就把你眼珠子都挖掉!”
“好了,小孩子说两句就可以了!你干什么呢?你打给谁看啊!”夏文强一把拉过林欣的手,怒骂道,“林欣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怎么样啊?”林欣猛地推了一把夏文强,“你说我以前是怎么样的啊!”
“至少你以前不会像泼妇一样地叫骂。”
“这还不是叫你们父女给逼的!我看到你们就来气!看到你们就来气!这日子没办法过下去了!夏文强!我告诉你,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再也不想和这个表字养的孩子待在一个屋里……”
“我妈妈才不是表字,才不是!你凭什么骂我妈妈?你有什么资格骂她!明明是你抢了人家的丈夫,是你破坏了我的家,你才是第三者,你才是……”
“啪”的一声,夏彤的脸上又是一痛,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骂人的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打了回去,夏彤捂住脸颊,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着夏文强,一脸的茫然。
“爸爸……”夏彤忍不住叫。
“我说过别叫我爸爸。”夏文强冷硬地说,“我说过让你别惹你阿姨生气。你要是再惹你阿姨生气,我就把你送回去。好好的日子,都给你破坏掉了!”
夏彤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爸爸,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她好久没哭了,她也告诉过自己,不要轻易的就哭,那样的眼泪会很不值钱,可这一次,她又轻易地哭了出来,眼泪像关不住似的,一串一串地往外落。
夏文强转身哄着林欣说:“好了好了,我教训过她了,你就别生气了,你一向大度的,怎么在这事上老是计较呢?”
“我计较?”林欣冷笑,甩开夏文强的手开始辩解。
他们说了什么夏彤听不清楚,耳朵被打得一直嗡嗡地响,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低着头,从家里走了出去,在房间里争吵的两个大人谁也没注意她,也不想注意她,也许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更巴不得这个孩子走丢了才好。
夏彤的书包还背在肩膀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她谁也依靠不了,有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她离开这个家,她会饿死路边吗?如果她一个人回去找妈妈,会忘记回家的路吗?
夏彤在四合院里缓步走着,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曲蔚然的家门口。
她望着厚实的木门,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想敲门的,想去见见他,哪怕只是像以前一样偷偷看一眼他的笑容也行。
夏彤在门口沉默地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可当她转身想走的时候,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夏彤惊奇地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门口,那男人相貌极其普通,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轻轻扬唇一笑,那一瞬间,他那普通的面容忽然变得温和俊雅起来。
夏彤微微一愣,心里猜想,他一定是曲蔚然的爸爸吧,虽然长的不一样,可笑起来,却一样的漂亮。
“小朋友,你是要来我家吗?”男人蹲下身来,亲切地望着她问,“咦,你怎么哭了呢?”
夏彤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小朋友,你是要来我家的吗?”
夏彤呆呆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男人笑得眯起眼睛:“你是在点头呢?还是在摇头啊?”
夏彤抿抿嘴唇,轻声说:“我……我来找曲蔚然。”
“哦,找曲蔚然啊,他在家呢。”男人好像很高兴,拉着夏彤往屋子里走,进了房间,他高声叫,“曲蔚然,你朋友来找你玩哦,快出来呀。”
里面的房间忽然传来很大的动静,房间门猛地被拉开,曲蔚然跑出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夏彤。
夏彤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来,我来问问今天晚上的数学作业是什么?”
曲蔚然看着她,眼里有着一种夏彤看不出的情绪,像是害怕一样,他慌忙跑过来,将夏彤往门外推:“走!你赶快走!回家去!”
夏彤被他推得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门外。
曲蔚然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把将房门关上,在屋子里面说:“以后别到我家来了!”
夏彤维持着被他推出来的姿势,愣愣地站了好久后,才说:“哦,知道了。”
房间里的男人站在门后,一副疑惑的样子望着眼前的男孩,男孩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按着门把,男人轻轻一笑:“这么紧张干什么?不请小朋友进来坐坐吗?我刚刚看到她在哭哦。”
男孩转过身来,漂亮的面容上有一丝紧张,他低着头,垂下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从男人身边绕过,轻轻地说了一声:“不用了,和她不是很熟。”
“哦。”男人依然眯着眼睛轻笑,他抬起手想揉一揉男孩那柔软的头发,可男孩一见他抬手,瞳孔猛然放大,身子条件反射一般往后一退,男人的手静静地停在空中,那只手苍白、修长,他看着将双手高高举起、护在头部的男孩,眼睛慢慢地睁开,温和的笑容缓缓地僵在脸上,他低下头垂着眼睛望着曲蔚然,轻轻地弯下腰来,对着他的眼睛问:“曲蔚然很怕我呢?”
曲蔚然没说话,低着头慢慢地后退着,一步一步,房间里的空气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异常让人窒息,好像连呼吸一口气都很困难一般。男人低着头,轻轻搓揉着双手,喃喃自语道:“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说完,他忽然抬起双眼,眼里的神色像是不清醒一般,满是一种病态的迷茫,他的身影跟着曲蔚然后退的脚步,一步一步地上前,一直到将他逼入墙角,将眼前的男孩完全挡在阴影里,男孩抬起头,眼里的恐惧与慌张,让人心惊胆寒……
第二天清晨,夏彤一如往常,早早地在四合院外的小道上等着曲蔚然,可她等了很久,曲蔚然也没来,她不时地对着四合院里面张望,却怎么也盼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一直到上学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才不得不独自往学校走去,可她每走几步路总是会回头看看,看看曲蔚然会不会忽然从后面追上来,可每次回头看,换来的都是失望。
夏彤撇了撇嘴,拉紧书包带子,低着头不安地想,是不是还在生气呢?因为昨天她去了他家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一会儿和他道个歉吧,她以后再也不去他家就是了,只是希望,他可千万别不理她呀。
夏彤就这样焦躁地想了一路,可那天,一直到上课铃打响,夏彤也没有看见曲蔚然,她以为他迟到了,可是他第一节课没来,第二节课没来,一直到放学也没来。
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来。
夏彤坐在教室里,呆呆地看着第一组最后一排的空座位,心里慌慌的。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可是那天晚上见他,明明就是好好的呀。
夏彤烦躁地皱着眉头,犹豫着晚上是否要去曲蔚然家里一趟,看看他,可一想到他那天晚上的那句话,她又却步了。
“夏彤。”
“夏彤!”讲台上语文老师一声大喝,将开小差的夏彤拉了回来,夏彤连忙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太太,每一篇课文,她都要求学生们在她正式上课之前背会,而且每个人都要到小组长那边去背,小组长到班长那边背,背完了,语文老师还要在课堂上随即抽查,以防大家互相包庇,不会背的说他们会背。
而今天,夏彤就被抽到了。
“你背啊。”语文老师看着她,不耐烦地说。
夏彤局促地站在座位上,磕磕绊绊地背了几句,最后咬着嘴唇,低着头,艰难地绞着手指。
语文老师生气地将书甩在讲台上:“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学生,你笨也就算了,你自己还不努力,你真是没的救了,你是不是想今年再留一级啊?”
夏彤愣愣地看着她连忙摇头,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站到后面去,放学背完了再走!秦晋你看着她背。”语文老师转头对一个男生说。
“知道了。”被叫到名字的男生抬起头,轻轻点一下,转头望了一眼夏彤,一脸瞧不起与不耐烦。
秦晋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是老师最信任的小帮手,每次老师留下人来背书,都让秦晋看着,他和夏彤也是老朋友了,因为每次被语文老师留下来的人里必然有夏彤。
秦晋非常讨厌夏彤,他总觉得夏彤那委委屈屈的模样看着就想让人欺负一下,所以他也经常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嘲笑她是留级生,每次她和其他同学留下来背书的时候,他总是让她最后一个背,即使她最先背会的,也让她最后一个背。
这一次也是一样,留下来的四个同学都背完了,秦晋才转头望向夏彤,可夏彤却坐在座位上,双手捧着书,默默地看着,一点声息也没有,毫无一点想去找他背的动静。
笨死了,到现在还不会背。秦晋忍不住在心里鄙视道,他拿出数学作业开始做了起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夏彤还是没有要去找他背书的意思。
秦晋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走到夏彤桌子旁边,敲敲她的桌子,皱着眉头问:“哎,你要不要背啊!”
夏彤抬起头,轻轻地瞅着他,摇了摇头:“我还不会背。”
夏彤那双盈满了委屈的眼瞳,像是闪烁在夜晚的星光,明亮得不沾染一丝尘埃,平日里看着并不抢眼的面容,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那么的纯洁清新,恍惚间似有一丝圣洁的光辉轻轻将她围绕。
秦晋眨了眨眼,心里忍不住想:长得还是蛮可爱的,脑子怎么这么笨呢?“你背啦,我可以提醒你一下的。”
反正他想回家吃饭了,才不是因为她长得可爱才想给她放水的哦。
夏彤犹豫着看他,秦晋一下把她的书抽过来,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背吧。”
“嗯……”
“背啊!”
“第一句是什么?”
“……”喂喂,她笨得也太过了吧,在教室坐了一小时了,连第一句都不知道!可恶,他还饿了哎,要回家吃饭的哎。
夏彤看着秦晋崩溃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其实她根本就没看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一直在想着曲蔚然为什么一直没来学校。
“算了,回家吧。”秦晋将书丢给夏彤。
“不背了?”
“我会和老师报告,你到晚上6点还没背出来,我要回家吃饭,所以放你回家了。”
“哦。”夏彤点点头,收拾好书包背在肩上往教室外面走。
“喂,老师一定会骂人的哦,你不怕吗?”
夏彤想了想说:“习惯了。”
“哈,你皮好厚哦,老师明天一定还会罚你站壁的。”秦晋拿起书包,追上夏彤的脚步,和她一起往学校外面走。
夏彤的话不多,可秦晋的话却很多,一路上不停地讲着最近一直在看的动画片,一边讲还一边比画着,讲到圣斗士星矢的时候,他还学着动画片里的动作,大叫一声:“天马流星拳!”
一直安静的夏彤忽然一把抓住他,对他“嘘”了一声。
秦晋保持着天马流星拳的造型,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
“喵喵……”
小猫的叫声让秦晋惊喜得睁大眼,他蹦跳着跑到路边的花圃前面,拨开树丛,一只小白猫露了出来,小猫只有老鼠一般大小,夏彤用双手将它捧在掌心。
“哎哎,好可爱哦,好小哦。”秦晋惊叹地伸手摸了摸猫猫,猫猫的身上都是灰尘,秦晋摸了两下,手就黑了。
小猫一直半睁着眼睛,喵喵地在夏彤手心叫着,秦晋摸着它说:“它肯定是饿了吧?”
“嗯。”夏彤看着手心的猫猫,它的身子贴在她的手心,她感觉到它温温的热度,小猫的四肢微弱地挣扎着,时常抓过夏彤的手腕,有些疼,但完全可以忍受。
夏彤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养过猫,这只小猫一看就是还没断奶的,如果没有人细心喂养它的话,不用两天,就会死的。
“啊啊,对了,我书包里还有牛奶,给小猫吃吧。”秦晋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又将自己铅笔盒里的笔全部拿出来,将牛奶倒进铅笔地盒里,小心翼翼地端到小猫嘴边让它喝。
可小猫完全不领情,扭着脑袋就是不喝。
秦晋有些急了:“它怎么不喝啊?”
“猫太小了,不会这么喝。”她说完用手指沾了一些牛奶,然后伸进猫猫的嘴巴里。
“哦,原来要这样啊。”秦晋依葫芦画瓢地也用手指沾了牛奶,喂着小猫。
小猫本来是不愿意吃的,可这两个孩子不由它拒绝,一次一次地将手指上的牛奶直接塞进它嘴巴里。
“你家能养猫吗?”夏彤一边喂小猫,一边问。
“啊,我家,不行啊,我妈妈最怕动物了,特别是猫啊狗啊的,天知道我多想养只大狗。”秦晋的语调里有些抱怨,“你们家能养吗?”
“不行。”夏彤想也不想地回答,她自己都没人愿意养,何况是她捡的猫呢?
两人最终决定自己偷偷养它,不把它带回家,而是找了个纸箱子,将小猫放进去,藏在秦晋家楼下的墙角。
那天晚上,秦晋在家里偷偷地拿了毛巾、小铁碗、牛奶、小馒头、开水,还将自己小时候用的奶瓶也翻找了出来,一起装在箱子里,而夏彤,也在自家的餐桌上夹了两条小黄鱼,舍不得吃掉,偷偷地用塑料袋包起来,放进书包里。
也是在同一时间,同一个院子,在离夏彤家不远的房间里,一个男孩坐在床上,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一千零一夜》他的眼睛有些无神地望着书页,久久没有翻动。
房门被轻轻推开,清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双手端着丰富的晚餐,他的唇角带着温和儒雅的笑容,他微微地歪着头,望着男孩柔声说:“吃晚饭了哦。”
男孩沉默地翻着手里的书。
男人走了过去,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弯下腰,一脸歉意与讨好地问:“还在生爸爸的气啊?”
男孩猛地抬起头,漠然地盯着他,一张漂亮的脸上满是乌青的淤伤,嘴角还有裂开的伤口,纤细的脖子上还有紫黑色的掐痕。
男人轻轻皱了皱眉头,抬手,在他脸上的伤口上轻轻碰了一下,眯起眼睛,灿烂地笑着:“原谅我吧,曲蔚然。”
男孩的身子不可抑止地轻轻颤抖起来,眼里满是倔犟和强忍着的恐惧……
5.-第五章 戴着面具的男孩
第二天清晨,下着雨,天气有些微微转凉,夏彤撑着黑色的帆布伞从四合院走出来,雨下得很大,夏彤两只手吃力地举着雨伞,低着头,跳过地上的水凼。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来不及回头,伞下钻进一个男孩,夏彤吓了一跳,男孩抬起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望着她嘿嘿地笑。只是这样的一个笑容,忽然点亮了夏彤阴郁了几天的心情,一向不主动说话的她,高声道:“曲蔚然。”
“早啊,夏彤。”曲蔚然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带着点点清脆,敲在她的心间。
“早。”夏彤轻声打招呼,眼神一刻也没离开他,仔细一看,却发现他的右脸颊上有一大块淤青。
“你的脸……”
曲蔚然抬手摸了一下脸,无所谓地答道:“哦,昨天晚上摸黑上厕所撞到柜子上了。”
“没事吧?”
曲蔚然双手Сhā着口袋,抬手,将雨伞接过,眯着眼睛笑:“已经不疼了。”
曲蔚然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让人连一刻都移不开眼,夏彤就这样跟着曲蔚然,随口聊着天儿,一下子就到了学校。
等她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才忽然想到她忘了她和秦晋的约会!
昨天晚上她答应秦晋,今天早上要去看猫的,可她却因为曲蔚然的到来,而彻底忘记了。
夏彤有些担心起来,秦晋这家伙有些死脑筋,说不定到现在还在他家楼下等她呢。
果然,一直到早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才看见他背着书包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秦晋抱着一个潮了一半的纸箱,纸箱里面不时的传出“咯吱咯吱”的动静,秦晋将纸箱放在座位底下,回头瞪了一眼夏彤,夏彤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眼神,但是秦晋一直瞪着她,她只好抱歉地朝他笑笑。
下课铃一打,秦晋立刻扑了过来,将箱子丢在夏彤桌上:“你个笨蛋!早上去哪了?居然不找我自己就来上学!”
“我……我……”夏彤想说,我忘记了,可一想,她要是说出来,他估计得更生气。
“奶片捡了后都是我一个人喂的,你太不负责任了!”
奶片是夏彤和秦晋给小猫咪取的名字。
“对不起,对不起。”夏彤连声道歉。
秦晋的头发和衣服还是潮的,他恨恨地瞪了夏彤一眼,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奶瓶递给她:“那,还不给奶片喂奶?”秦晋的样子虽然凶巴巴的,可夏彤却觉得,他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奶片一从箱子里被掏出来,坐在夏彤周围的女孩子们都惊喜地围上去:“哇,好可爱的猫咪哦。”“天哪,它好小哦。”
“能让我抱抱吗?”
“给我也抱一下吧。”
夏彤的身边一下围了很多同学,大家都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夏彤手上的这只小白猫。
夏彤捧着猫,有些无措地看着大家,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绕着,而且不是来嘲笑她欺负她,大家都是带着笑容的,带着喜爱的笑容。
虽然,这笑容不是对她,但是,这是第一次,她觉得,她终于有一秒钟融入了这个班级。
夏彤很开心,脸上渐渐地露出笑容,带着一点点羞涩,一点点兴奋,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
被挤到外围的秦晋看着这样的夏彤,忍不住撇撇嘴巴骂了一句白痴。
可骂完后,他又拨开人群,叫道:“不许抱,不许摸,是我家的猫。”
欢快的笑闹声中,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孩,慢慢站起身来,双手Сhā在裤袋里,一步一步地晃出教室,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温雅的笑容,走出门口时,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飘着,他微微地眯起眼睛,笑容更深刻了些。
那之后的几天,夏彤和奶片俨然成了初一(2)班最受欢迎的组合,清秀的少女,双手捧着雪白的小猫,不管从哪里路过,都会被人拦下来摸摸抱抱亲亲才会放行,当然,那些都是对奶片做的。
奶片上课的时候就被藏在教学楼后面,下课的时候,夏彤和秦晋就会跑去给它喂食,两个人蹲在墙角后,眼睛紧巴巴的看着箱子里的小猫咪,夏彤一边用手指逗弄着小猫,一边转头问:“你晚上还把奶片带回家藏着?”
“不然怎么办呢?”秦晋打着哈欠道,“小猫不三四个小时喂一次奶,就会饿死的。”
“三四个小时,那半夜怎么办?”
“偷偷下楼喂呗,昨天晚上偷偷出去喂它,差点被巡逻的保安当成小偷抓了!”秦晋将奶片捧起来,拿起从家里偷拿的奶瓶喂起食来。
“啊?”夏彤露出担心的神色。
“嘿嘿,还好我跑得快。”秦晋一脸得意。
夏彤忍不住笑出声,秦晋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喂猫。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声说:“你应该经常笑笑。”
“啊?”夏彤愣了愣。
“特好看。”
夏彤脸红了起来,第一次有人夸奖她的笑容好看,秦晋见夏彤脸红了,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两人眼神不小心碰上了,又慌忙地狼狈躲开。
气氛瞬间尴尬了,秦晋懊恼地直皱眉,夏彤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奶片,奶片嘴里含着奶嘴用力地吸着,吸了一会儿扭过头不再吃了,秦晋也没像往常一样强迫它,轻轻地将小猫放进准备好的水果箱里,站起身来对着夏彤说:“走吧,要上课了。”
“嗯。”夏彤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教室走,秦晋今天走得有些快,好像故意要把夏彤甩在后面一样。
夏彤也没有追上去,低着头一步步地走着,脑子一闪,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书放在奶片箱子旁边了,她连忙转身往教学楼后面跑。
她气喘吁吁地刚转弯,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唇角带着微微的轻笑,右手捧着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猫,左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背脊,小猫舒服地眯着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少年的掌心,少年的笑容更灿烂了,连眉眼间都浮现着温柔的笑意。
夏彤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角被感染着,也染上一丝笑容。
少年抚摸猫咪背脊的手,放到了奶片的脖子下面,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奶片的脖子,奶片喵喵叫着,一脸享受,少年的笑容更深了,双眼微微地眯起,手指变成单手,整个手放在了奶片的脖子上,一点点地合拢、合拢、再合拢……
奶片的四肢开始疯狂地扭动挣扎起来,因为享受而闭起的双眼,也徒然睁大,绿色的猫眼迸发出痛苦的眼神,嘴巴大大地张着,却一声都叫不出来!尖锐的利爪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红色的血珠从伤口上冒了出来,少年松开左手,奶片整个被他拎在高空中,四肢在空中乱舞着,而少年只是微笑着,微笑着,带着一丝让人发寒的阴冷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彤彻底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可再睁开,事实还放在那,俊美的少年正紧紧地掐着奶片的脖子!
“曲蔚然!你干什么!”夏彤终于清醒过来,冲过去从曲蔚然手上将奶片抢下来。
奶片凄厉地叫着,挥舞着爪子疯狂地在夏彤柔嫩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抓痕,这一刻,这可怜的猫咪,不想在任何人手中!
夏彤努力地将奶片抱在手里,奶片虽然小,可是爪子也已经十分锋利了,没几下,夏彤的手就被抓出一道道血痕。她忍着疼痛将奶片放回水果箱里,奶片还不能冷静下来,锋利的爪子使劲地抓着纸壳,发出嘎吱嘎吱的破裂声,夏彤小心地将箱子抱在怀里,不敢相信地抬头瞪着曲蔚然,可曲蔚然从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一动也没动。
“曲蔚然。”夏彤忍不住出声叫他。
曲蔚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里满是慌乱,他像有些崩溃地使劲地抓着头发,喃喃自语地说:“不……不会的,我不能变成他那样,我不想变成他那样!”
夏彤抱着箱子,站在一边,看着他挣扎的样子,她不懂,为什么他的表情这么痛苦,痛苦到甚至有些扭曲!
“曲蔚然……”夏彤小声地叫他。
他忽然抬起头,俊美的脸上带着骇人的慌乱,一向服帖柔软的头发被他抓得有些散乱,他的眼神不再温柔随和,而是带着冰冷的锐利与防备。这样的曲蔚然,是夏彤从来没见过的,这样的曲蔚然,这样的眼神,这样冰冷的面孔,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变得像陌生人一般。
夏彤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曲蔚然盯着夏彤,紧紧地盯着,夏彤抱着水果箱防备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曲蔚然让她觉得好危险,危险得让她想掉头就跑。
可曲蔚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夏彤躲避着他的眼神,咽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到被他逼到墙角,背脊紧紧贴着墙壁时,她才慌忙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曲蔚然他……好可怕。
夏彤靠着墙壁,低着头,不敢看他,她能感觉到他轻轻地靠近她,他的手抬了起来,缓缓地向她伸过来,忽然,他冰冷的手指搭到她的手臂上,夏彤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手,可以这么冷的,她必须使劲地咬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大声尖叫。曲蔚然抓住她的手,不容抗拒地将手臂翻过来,手心向上,夏彤的手腕上,被奶片抓破的红痕一道道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甚至有两个地方冒出一粒粒血色的小珠子,曲蔚然低下头来,轻轻地用嘴唇在上面吻了吻,夏彤的心猛地漏跳一拍,一直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大,只见曲蔚然像绅士一样优雅,挺拔的身体微微地弯下腰来,单手握着她的手臂,轻轻地亲吻着每一处伤口,就像童话里,王子亲吻着公主的手背一般温柔、美丽。
“你……你干吗?”夏彤觉得,她的舌头都快掉了,手腕上一片湿润,有一种麻麻的又痒痒的感觉,心脏怦怦直跳,快得像要爆炸了似的。
“手腕被猫抓出血了,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的。”曲蔚然抬起嘴唇,轻声道,“一会儿你再用凉水冲一下,知道吗?”曲蔚然说完,抬起头来,柔柔地看着夏彤,脸上又挂上了惯有的斯文笑容,就连说话的声调都那么低低哑哑,温柔得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温柔得就好像让奶片竖着戎毛,张牙舞爪地拼命地叫唤着,全身颤抖地想逃离的人不是他一般。
夏彤望着这样的曲蔚然,忽然觉得有些冷,在大白天,在太阳当空、阳光明媚的中午,她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好冷!
随后的日子,夏彤再也不敢将奶片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几乎时时刻刻将它抱在手里,深怕再被曲蔚然看见,而曲蔚然像忘记那天的事情一样,依旧亲切地对待夏彤,依旧友好地对待班上每一个同学,依旧笑得如王子一般尊贵。
有的时候,夏彤自己都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做梦了?可事实上奶片一靠近曲蔚然十步距离,就龇牙咧嘴地直叫唤。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夏彤有一次终于忍不住跑去问他:“曲蔚然,你是不是讨厌猫?”
“讨厌?”曲蔚然漂亮的双眼皮垂了下来,扇子一样的睫毛轻轻地覆上明亮的双眸,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回答:“不讨厌。”
“那……那你那天为什么?”夏彤追问。
“没有为什么。”曲蔚然耸了耸肩膀,过了一会儿,笑一声道,“也许是因为,我的心里住了一个恶魔吧。”
恶魔,这是曲蔚然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渐渐地,夏彤发现,曲蔚然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美好,他总是带着笑容,像是一张面具一样的笑容,那面具,很优雅斯文、温和淡然,可夏彤发现,他温柔的面具下总无意地透着淡淡的不屑,他虽然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但却没有人敢自称他是曲蔚然最好的朋友,他总是优雅地和每个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有一次,放学的路上,有人向他们勒索,他居然微笑着,淡定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猛地砸了下去,看着鲜血如注、哭得呼天抢地的小流氓,他依然微笑着,依然温柔,依然美丽。
随着了解的深入,夏彤觉得,她越来越不懂他,她不懂他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笑;她不懂他明明不善良,却对每个人都有求必应;她不懂,为什么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淤伤,他的一切都像是谜一样,让她想去急切地探知,却又害怕不知名的危险将她吞噬。
6.-第六章 原来你比我还苦
随着时间慢慢地流淌着,不经意间,一学期又结束了,寒假的时候秦晋主动提出要帮夏彤补习功课,可夏彤拒绝了。她在家的日子依然不好过,如果每天和男生在一起的话,林阿姨一定又会说很多难听的话,而且经过半学期的留级,很多东西她从原来的一点不懂,到现在已经能看懂一些了,已经是不小的进步。她决定暑假自己在家好好看书,自己给自己补习,争取下学期能赶上班上的平均水平。
奶片寒假交给秦晋照顾,夏彤有机会的时候,也会偷溜出去看它。有一天,夏彤在家里写作业,忽然听到院子外面大吵大闹的,她打开门走出去,只见楼下一个男人用皮带勒着一个少年的脖子,把他像狗一样往外拖,少年的双手拉扯着脖子上的皮带,脸孔朝着天,面色青紫,眼睛瞪得像是要凸出来一样,那极度痛苦的面容,像恐怖片里的恶灵一般,那之后好多年,那张脸还会出现在夏彤的梦里,将她生生吓醒。男人快步往四合院外走着,少年不得不跟随男人野蛮的脚步往外跑,男人将他拖到四合院外的小池塘边,使劲地将他往水里推,少年敌不过他的力气,被推落到池塘,水面上炸起一串水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浮上来,夏彤看清他狼狈的面容后,心脏猛地一顿,全身忽然间冰冷起来,她拔腿就往池塘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尖叫着:“曲蔚然!曲蔚然!
一些早就在一边看热闹的邻居也看不下去了,快步跑过去想将曲蔚然从池塘里捞起来,可是男人却推开上来救援的邻居,疯狂地叫嚣着:“滚!我看谁敢过来!谁过来我就砍死谁!砍死谁全家!”
邻居们都被男人疯狂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可夏彤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对着池塘中间的曲蔚然伸出手:“曲蔚然,曲蔚然!把手给我。”
可曲蔚然却只是抬起眼,默默地看着她,水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像泪水一般从眼角滑过,可曲蔚然却扬起嘴唇,轻轻地对她扯出一个微笑,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这样的笑容,让夏彤完全愣住了,身后男人猛地将她拉起来,凶横地对她吼:“小心我把你也丢下去!”
说完,他就将她丢开,夏彤还想上前,可邻居家的一个大妈抱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悄声地说:“别去别去,别惹他,他是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
“谁说我神经病!谁说我神经病!”男人忽然扭过头对着大妈吼,“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
大妈慌忙摇头,吓得直往后躲。
男人挥舞着手上的皮鞭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叫:“妈的,我看谁再说我是神经病!”
夏彤吓得哭了,那时,她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岸上瑟瑟发抖,曲蔚然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水里,池塘又臭又脏的水漫到他的胸膛,他没有往岸上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默然地瞪着岸边的人,水珠从他的头发上一串串地滚落,暗黑的双眸里满是嘲讽,他的唇角甚至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不屑的、冰冷的笑容。
男人被他这样的表情激怒了,挥着皮带冲过去抽打他:“我让你笑!我让你再笑!你个表字养的!”皮带打在水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夏彤揪心地看着,捂着耳朵大声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阿姨,你救救曲蔚然吧,叔叔,你救救曲蔚然吧!”
夏彤拉着每一个人的胳膊,哭着请求着,可是他们却都摇着头说:“不行不行,这人是神经病,你拦住他打儿子,他会杀了你的。”
“不行,不行,去年后院的李大爷拦了一次,被他用菜刀砍得两个手指头都没了。”
“不行,不行,我们家真不敢惹这疯子。”
夏彤不知道哭了多久,求了多久,多少次想冲上去都被人拦住,一直到警笛声响起,这场恐怖的虐待才结束,警察将曲蔚然从池水中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青,医生说他要是再晚些送来,双腿都保不住了。
夏彤看着病床上的曲蔚然,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的苍白,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呈现紫黑色,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那男人下手有多重。
曲蔚然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原本好看的眉眼在梦中也紧紧皱了起来,一直安静的他,忽然动了动,紧紧地抱着被子,模模糊糊地叫着:“冷……好冷……好冷。”
“冷吗?我去给你找被子。”夏彤一听,连忙站起来,跑到别的空病床上抱了床被子,严实地盖在曲蔚然身上。
可曲蔚然还是不安稳,他依然抱着被子叫着:“好冷……好冷。”
夏彤急了,东跑西跑地将病房里所有没人盖的被子都抱了来,盖在曲蔚然的身上,曲蔚然身上被压了七八床棉被。
“好点了吗?”夏彤靠站在病床旁,弯下腰来轻声问,“还冷不冷?”
这次曲蔚然没发出声音,夏彤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再叫冷后才安心地直起身来。
曲蔚然蜷缩着身子,整个人将棉被裹得紧紧的,连头都缩进了被子里,夏彤怕他闷坏了,抬起手,帮他把棉被往下拽了拽,可曲蔚然的俊颜一露出来,夏彤忽然愣住了,她的手就这么抬着,过了好久好久,才伸手上前,将他脸上的泪水,一点一点地擦去。夏彤忽然觉得好难过,特别难过,那种感觉比她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还难过,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对他说:“曲蔚然,你别哭了。”
可他却抱着自己的身体,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好冷……我好冷……救救我……救救我……”
夏彤长久地沉默后,紧紧地闭了下眼睛,难过地蹲下身来,哭着说:“笨蛋,为什么现在才求救?为什么那时不求救?你要是哭的话……你要是哭的话……一定会有人救你的……”
夏彤捂着嘴,用力地哭着,为什么要装得这么坚强,为什么要这么倔犟,为什么要一直一直戴着面具?
曲蔚然,为什么你要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
为什么,你比我还苦?
夏彤再也忍不住,蹲在曲蔚然的床边,号啕大哭起来,那眼泪,一滴一滴,全是为他流的。
从那之后,夏彤再也没有为自己哭泣过,她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为了他,为了那个叫曲蔚然的少年……
后来,夏彤才听邻居家的大妈说,曲蔚然的母亲和曲蔚然的疯子父亲在很多年前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结婚三年后,曲蔚然的父亲忽然发病了,从那一刻,他母亲才知道,他们家有精神病史,曲蔚然的父亲从小就是轻微的精神病患者,也发作过很多次,只是当时并不严重,看不出什么问题。
而结婚后,忽然变得严重了,曲蔚然的母亲为了给爱人治病,就开始很努力地在外面赚钱,可她毕竟只是个女人,赚的钱少之又少,根本不够给他父亲治病。随着爱人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为了钱,曲蔚然的母亲一狠心便走了歪路,她本就生得美艳,只是随便摆弄下姿势便成功地勾搭了一个有钱的大款,当了他的情妇,专门从大款那边骗钱,骗到钱就给爱人治病。
然后,他母亲怀孕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孩子是谁的,她和有钱人说,这是有钱人的孩子,和疯子说,这是疯子的孩子。
有钱人也是有家室的人,根本不想管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更不想把孩子带回家;反倒是疯子,很喜欢这个孩子,清醒的时候总是抱在手里疼着、宠着,到处炫耀着,这是他的儿子。
但……那也只限于他清醒的时候。
夏彤听了这些后,忍不住想,既然有钱人认为曲蔚然是他的孩子,曲蔚然为什么不向他求救呢?如果有钱人愿意帮他的话,那他就可以摆脱精神病的父亲了,他就不用吃这些苦,受这些罪!他为什么不向人求救呢?
为什么就连被父亲往死里打时,也只是固执地站在冰冷的池塘里,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打骂?
“为什么不求救?”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夏彤坐在病床边,望着满身伤痕的曲蔚然,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求救?”曲蔚然反问,“向谁?”
“你爸爸呀,很有钱的那个。”
夏彤刚提起这个人,曲蔚然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扬起薄薄的嘴唇说:“你在开玩笑?”
“呃?”夏彤不解。
曲蔚然抬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低着头说:“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我向他求救,只会让我们一家死得更快而已,他会弄死我妈,弄死那个疯子,然后抓我去作亲子鉴定。”
“如果,鉴定出我是他儿子也就算了,如果不是……”
曲蔚然摸着伤口淡淡地说:“我会和我妈,我那疯子爸爸,一起被他弄死。”
“要是呢?”夏彤固执地问,“要是你是他的儿子呢?”
“那要不是呢!如果我真是疯子的儿子呢!”曲蔚然有些激动地低吼,“如果我真是疯子的儿子怎么办?”
曲蔚然转头望着夏彤,轻声说:“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当他的儿子。”
“可我没得选择,”曲蔚然沉默了一会儿道,“人的一生只有这件事不能选择,这是我的命,我认。”
“可是,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是可以选择的。”他的眼神望向远方,轻轻地磨蹭着脖子上青紫的伤口,轻声说,“我不想变成疯子那样。我不想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我不想生气,不想打人,不想让任何人恐惧我。”
说完,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望着夏彤说:“你知道吗?我很怕,将来我会变成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夏彤忽然想起,那天,他发现自己掐着奶片的脖子的时候,也是那样的眼神,那么的慌乱、害怕、懊恼,可又倔犟地想把那些情绪隐藏起来。
夏彤看着他,眼睛微微发酸,张了张嘴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走上前去,抬手摸上他的伤口,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揉着,夏彤低着头,没有说话,白色的病房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曲蔚然,你不会变成他的,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变成他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心脏上,她的手很暖,而他的心冰凉,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微弱的温暖隔着衣服,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的皮肤,传达到他的心里。
于是,他笑了,那笑容和平日里那面具式的笑容不一样,那笑容特别的苦涩,眼里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那时,夏彤那么地心疼着那个少年,那时,她想,不管他将来变成什么样,在她心里,曲蔚然,永远永远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7.-第七章 再见我的少年
曲蔚然住院这几天夏彤天天去医院照顾他,医院里的护士们都调侃她是曲蔚然的小女朋友,夏彤脸皮薄,一听这话连忙摆手,使劲摇着头,结结巴巴地澄清:“我不是,我不是的。”
可她越是澄清,护士们就越爱逗弄她,看着她满脸通红、慌张羞怯的样子,特别可爱。
一天,夏彤拎着曲蔚然房间的水壶去给他打水的路上,又被几个年轻的护士如此调侃了,夏彤羞得拎着水壶就跑,几个护士在她身后呵呵地笑。
夏彤跑到曲蔚然的病房门口,捂着胸口直喘气,心里暗暗庆幸,还好那些护士没在曲蔚然面前这么开她的玩笑,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进去,可门缝刚打开一些,就见到曲蔚然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对着门口坐着,伸手抚摸着曲蔚然脖子上的伤口,眼睛盯着曲蔚然,满眼心疼和怜爱。
夏彤愣了一下,连忙退了出去,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偷偷打开门往里面看,这是曲蔚然住院这么多天以来除了她以外,第一次有人来看他。
那女人30岁左右模样,长得很美,夏彤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美,只觉得,如果她往大街上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她吸引,女人磨蹭着曲蔚然的伤痕,泪眼婆娑,曲蔚然将头扭向另一边,倔犟地不看她。
过了好久,女人缩回手,柔声道:“警察局要我把你爸爸送到精神病院去。”
曲蔚然冷哼了一声,没答话。
“你爸爸自己也说去。”女人拿了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坐在床边削了起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灵巧地转动着,“可你也知道,他最怕去那地方,但他这次却自己要求去,他其实也不想打你的,只是他的病一发作起来,他也收不住手。你也知道,精神病院那地方,病人一发作,就会用什么电击疗法,还会打病人……你爸爸进去了,会吃苦的……”
“那我怎么办?妈妈你说我怎么办?”曲蔚然忽然转过头,眼里充满了怨气,“因为他不能吃苦,所以我就要吃苦吗?因为他不能被打,所以我就要被打吗?妈妈你是这么想的吗?”
“怎么会!”女人连声辩解,“我只是怕你爸在精神病院里被欺负……”
“是啊,所以你就让他欺负你儿子!你生下我来就是为了给他打的吗!等我被打死了,你就开心了!”
女人忽然抬手,“啪”的一下,一巴掌甩在曲蔚然脸上,房间里气氛凝重得像是结了冰一样,曲蔚然微微歪着头,表情木讷到让人心惊,那种像是整个灵魂都被打碎了的表情。女人颤抖着收回手掌,又生气又痛心地看着曲蔚然:“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心里又何尝好过……”
“我恨你。”一直低着头沉默的曲蔚然忽然轻声说,“比恨他还要恨你。”
“这些伤口,我会还他的,加以十倍、二十倍。”
“然然,你别说气话,你听妈妈好好说……”女人上前拉过曲蔚然的手,却被他挣脱开:“我不想听!”她想说什么,他知道,无非是那些无穷无尽偏袒疯子的话,可他想说什么,她永远也听不懂,他并不是不原谅疯子,并不是不体谅他是个精神病人,他只是……只是恨!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为他考虑一下,哪怕是考虑一点点……
曲蔚然不想再听她的辩解,不想再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疯子从前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疼爱他,他应该如何如何原谅他!他不要听,不要原谅,他已经被她骗过太多次!
曲蔚然甩开女人一直抓着他的手,从床上下来,直直地往外逃,病房门一打开,夏彤拎着水壶傻兮兮地站在门口。
“我……我……”夏彤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却我不出所以然。
曲蔚然撇过脸,像是没看见她一般,直直地从她身边走过,女人追了出来:“然然……”
曲蔚然一听她的声音,抬起脚步就跑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医院的长廊转角处,女人追了两步停了下来,伤心地叹了口气,一脸愁容地自言自语:“唉,这可怎么办,这孩子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坏、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夏彤没有答理她,转身走进病房,她讨厌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让曲蔚然伤心了,夏彤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伤心的曲蔚然,即使那天他差点被疯子打死,他也只是一脸倔犟地站在冰冷的池水里,没有叫一声,哭一声,祈求一声!而今天,他终于像个孩子了,他只是想在母亲怀里撒一下娇,诉一下苦,乞讨那一点点爱,可是,她不给,她一点也不给!她将她的爱全部给了那个疯子,吝啬得连一点也不愿意分给他。
于是,他伤心了,伤得说出了恨字!
恨她!比恨那个差点将他打残废的人还恨!
夏彤将水壶放在床头柜上,拿了床上的厚外套又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女人已经不在病房外了,夏彤走到楼梯间的时候,顺着楼梯间的窗户,看见女人穿着漂亮的高跟鞋,优雅地钻进一辆黑色的私家小轿车里,夏彤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往天台上走,当她推开天台的门时,大把的阳光洒向她,她从逆光中,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的俊美少年,扶着天台的栏杆,深深地看向医院楼下,楼下那辆黑色私家车划出漂亮的流线,从他眼底一闪而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连一个黑色的小点也看不见了。
天台上的风很大,夏彤站在那可以听见呼呼的冷风声,少年背对着她站着,白色的衬衫和柔软的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他的身边围绕着浓烈的失望,那失望让他的身体也变得单薄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被这阵狂风吹走一样。夏彤不由自主得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飘起的衣摆。
少年回过头来,如墨一般的眼神空洞地看向她,过了好久才聚集神采,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知道你喜欢高的地方。”认识这么久了,他这点习性她还是清楚的。
曲蔚然低着头轻轻笑了,没说话。
夏彤走过去,将厚外套披在他肩上,然后趴在栏杆上,回头望着他:“曲蔚然……”
曲蔚然歪着头看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夏彤抿了抿嘴唇,轻声道:“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曲蔚然轻笑:“傻瓜,我从来不哭的。”
夏彤抿了抿嘴唇,心里偷偷说,可是我看你哭过,在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
“还有,我一点也不难过,我早就习惯了,从小的时候就这样,不管爸爸发病的时候怎么打我,妈妈总是说:然然,他是你爸爸,他生病了,你要体谅他、原谅他,你不能恨他。她从来没有骂过爸爸一句,从来没对他吼过一句,别再打我儿子,从来没……”
曲蔚然说着说着,居然笑了,他仰起头望着天空,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带着那比哭泣还令人心痛的笑容,小声地问自己:“她怎么能这么偏心呢?”
夏彤转身,偷偷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可是她怎么擦也擦不完,终于被曲蔚然发现,曲蔚然轻笑地抬手,揉揉她的头顶:“傻瓜,你哭什么?”
夏彤咬着嘴唇,忍着哭声,使劲摇头,偶尔间,发出破碎的哭泣声。
曲蔚然眼睛红了红,上前一步,拉过她的头,按在胸口,低声骂:“傻瓜,傻瓜,夏彤,你是个傻瓜。”
后来,疯子还是被街道所和警察局强制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曲蔚然妈妈为这事哭了好久,经常和曲蔚然说:“等你爸爸好一点,我们就接他回来,好不好?”
可曲蔚然只是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书。
曲妈妈只能叹口气,站起来走开。
疯子走后,曲家就剩下曲蔚然一个人,曲妈妈很少在家,有钱人在市区的豪华地段为她买了公寓,她每天都必须住在那边等着,等着有钱人每月一次的临幸。
曲蔚然不在乎,他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偶尔夏彤会来敲门,每次他打开门,就能看见她站在门口,穿着老旧的红色棉袄,怀里抱着几本书,睁着大大的如小鹿一般的双眼,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说:“那个……我有些题目不会做。”说话间她总是偷偷地瞧他,见他发现后又慌张地低头下去,小声地问,“那个……可以教教我吗?”
她的声音很紧张,带着极度的不自信,呼吸间吐出白雾,双颊因为他长久的注视慢慢地变红,手指也不安地绞在一起。
曲蔚然挑挑眉毛,每次他看见这样的夏彤,总是忍不住坏心地扬起头说:“不可以。”
看着她红的脸和失落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来,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抬手,一把将她拉进家里:“傻瓜!快进来。”
夏彤磕磕绊绊地被拉进去,漂亮的大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芒,唇角使劲地抿起来。
那个寒假,曲蔚然很仔细地教夏彤读书,夏彤也很努力地听着,两个孩子学累了,就捧着暖暖的水杯,有时望着窗外,寒冷的天气让窗户玻璃上蒙了一层白雾,夏彤总是喜欢倾身上前,握紧拳头用手心的侧面在玻璃上画满脚印,曲蔚然看着她幼稚的行为,一开始只是笑,后来也忍不住抬手,和她一起用手印起脚印来,满满的一扇玻璃窗,满是他们用手心画出的脚印。
时光就在这样的日子中静默地流逝着,寒假就这么结束了,夏彤觉得她和曲蔚然似乎靠近了一些,她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了他的本性,知道了他戴着那张面具后面的伤口。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对他好,而曲蔚然好像也感觉到了夏彤的心思,面对夏彤的时候,他变得有些无赖,喜欢小小地欺负她,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抢走她的早饭,抢走她剥了好长时间的瓜子仁,抢走她蛋糕上的草莓,尽管那些是她本来就想留给他的,但他总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抢走,然后塞进她的嘴巴里,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样子,轻轻地眯着眼睛笑。
夏彤和曲蔚然顺利地升上了初二(3)班,曲蔚然是个爱看书的好孩子,他总是捧着厚厚的书籍认真的阅读,从中国文学到外国名著,只要是书他都喜欢看,不管是低俗的还是高雅的,只要给他一本书,他能静静地坐上一天。
也因为这样,才升初二的曲蔚然鼻梁上已经架起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白皙俊秀的少年越发显出几分温文尔雅,这样优秀的曲蔚然,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极度喜欢的,有些外班的女孩子为了看他一眼,经常一下课就结伴跑到他们班窗户边,偷偷地往里看,要是曲蔚然无意间向窗外瞟一眼,几个女孩都能兴奋地尖叫起来:“啊!他看我了!看我了!”
“不对,不对!是看我!”
“啊!他笑了!”
“天哪,好帅好帅啊!”
然后她们一个个害羞地捧着脸跑走,坐在教室里的曲蔚然,轻轻地扬起嘴唇,唇边的笑容很是愉快。
夏彤坐在他边上,忍不住小声道:“真无聊。”
曲蔚然转过头看她,抬手轻轻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说谁呢?”
“就是你。”夏彤嘟着嘴看他。
曲蔚然抬手又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傻瓜。”
夏彤揉着脑袋,瞥他一眼,装出生气的样子,曲蔚然立刻上来哄她,她抿着嘴巴笑。
其实,她知道,曲蔚然喜欢这种感觉,他非常享受这种别人喜欢他的感觉,即使是最肤浅的、被他的外表所迷惑的喜欢,他渴望这种喜欢,甚至恨不得全世界都喜欢他,所以,他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极好,好得像一个温和善良的贵族,公平优雅地对待每一个人。
可是,他苦心经营的形象,却在初二上学期被破坏了。
那时学期刚过一半,曲蔚然代表学校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他以满分的成绩得了全国初中组的一等奖,这个成绩刷新了市一中的历史纪录。那天校长很高兴,利用早操的时间表扬了曲蔚然,他腆着啤酒肚满面笑容地说:“大家都要向曲蔚然同学学习!”校长带头鼓掌请他上台做获奖感言。
曲蔚然拿着早就写好的感言稿,走上高高的讲台,讲台在操场的正前方,全校师生都在紧紧地注视着他,夏彤站在人群里,抬着头,轻轻地仰望着。
仰望着自己最爱的少年,迎着微风走上讲台。
仰望着那个俊俏的少年,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下话筒。
仰望着那个聪慧的少年,只是对着台下微微一笑,还未开口,便已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绵绵不绝于耳。
他的笑容更深了,眉眼都微微弯了起来,他用手抵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地低下头,望着手里的手稿开始演讲,有些薄的嘴唇轻轻地张合着,充满磁性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他站得笔直,干净的校服上没有一丝皱纹,柔软的刘海轻轻地盖住他饱满的额头,有几缕发丝被晨风吹动,在金色的阳光下,为他笼罩上一层华丽的光晕,他像是有魔法一样,在那一刻,人们的目光牢牢地定格在他身上,让人们不时地在心里感叹他的优秀。
可就在这时忽然冲出一个男人来,那人对着曲蔚然而去,当曲蔚然发现他的时候,男人已经到了他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你个表字养的贱货!”
清脆的巴掌响声、粗怒的骂声通过操场上四个巨大的音响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那一刻……王子的魔法消失了。
恶魔咆哮着:“你居然敢把老子送进精神病医院!老子打死你!”
曲蔚然慌了,真的慌了!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脏那骤然收紧再被狠狠扯裂的锐痛!
学校,他唯一的净土,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活得这么狼狈!没有人!他不要,不要被那么多人看见!
曲蔚然转身想逃,可疯子却拽着他的手臂,一巴掌打过去,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被打飞出去,曲蔚然眼里的慌张与恐惧再也无路可逃,他举起双手,挡着头部,连声道:“爸,你别打我!爸,你别在学校打我!爸,求求你,不要现在打我!”
可疯子就是疯子,毫无理智的疯子挥着沉重的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曲蔚然的身上,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和校长终于反应过来,上前去拉住疯子,可疯子一把举起麦克风架子,见人就使劲挥舞着,一个老师来不及躲避,正好被砸在头上,鲜血顿时流了一脸,台下的学生们惊叫了起来。
曲蔚然转头看着骚动不已的操场,又看了看讲台上挥舞着棍子的疯子,忽然,他放弃了抵抗,他像是死了心,像是认了命,毫不反抗地被疯子一巴掌、一拳、一脚地打着,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般,麻木地疼痛着,麻木地倒下去,又麻木地站起来,他最后居然笑了,先是极小声地笑,然后是大声笑、疯狂地笑,他笑着大叫:“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那时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染红了半张脸,他握紧双拳大声吼着:“你今天不打死我!我一定杀了你!总有一天,一定会杀了你!”
那天,那疯狂的誓言,响彻整个校园。
那天,疯子在全校师生的眼皮下狠狠殴打了曲蔚然,打碎了他最后的自尊、最后的防线、最后的一片净土。
那天,上去阻拦的老师,都被他用麦克风棒子敲到头破血流。
那天,是体育老师从仓库拿了足球的门网,合了十几个男老师之力才把疯子抓住。
那天,当夏彤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冲上去抱住少年,有什么似乎变了……
8.-第八章 天台的少年请别哭泣
傍晚,学校的广播里放着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伴着欢快的钢琴声,学生们骑着自行车陆陆续续地涌出校门。
教学楼的天台上,一个少年静静地靠着墙坐着,他低着头,头发凌乱,额头上已经干枯掉的血迹变成暗红色的硬壳,干净的白校服上染着点点滴滴的血迹,他一手握着已经破碎掉的眼镜,一手使劲地撇着眼镜腿,将长长的一根眼镜腿撇成一段一段的,到最后眼镜腿变得很短,撇不断了,他还固执地撇着,不工整的缺口划过他的手心,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血珠一串串地滴落下来。
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继续撇着,固执地想将那短短一截的眼镜腿撇开,一直躲在一边的夏彤再也忍不住了,她走上前去,夺过他手中的眼镜腿,用力地扔了出去,将他受伤的手握在手里,难过地看着他说:“曲蔚然,你别这样。”自从早上发生那事以后,他就这样,躲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一句话也不说,一直和他的铁框眼镜腿较劲。
曲蔚然还是不说话,眼睛冷冷地瞪着前方,面无表情,他不戴眼镜的脸庞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一向暖暖的像冬阳一般的曲蔚然,在这一刻看上去是那么的冷硬、阴沉,沉默得可怕。
夏彤吸了吸有些微酸的鼻子,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那手绢还是她和曲蔚然第一次见面时,他为她包扎伤口时留给她的。
夏彤将手绢叠了两道,拉过曲蔚然还在流血的手,轻轻地为他包扎,曲蔚然冷冷地看着,当夏彤快包扎好的时候,他忽然把手猛地缩回,将缠在手上的手绢用力地扯下来,伤口瞬间又裂开了些。
“你干什么呀?”夏彤快哭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哀求地看着他,“你别这样。”
曲蔚然握着手绢,带着鲜血的手指轻轻地搓揉着:“这么小的手绢能包扎什么伤口?”
他抬起头望向夏彤,眼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情绪,只有无限的、让人灵魂都颤抖的黑暗:“包扎了手,那头怎么办?”曲蔚然指着头上的伤口问。
“手臂怎么办?”
“腿怎么办?”
“背脊怎么办?”
曲蔚然每说一个地方,都指着伤口,一声声地问:“这里怎么办?这里呢?”
“还有……”曲蔚然僵硬地地抬起头,望向夏彤问,“我的心怎么办?”
“我这里,真的好痛!”
“痛得想现在就死去!”
“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像狗一样活着?”
曲蔚然抬手,紧紧捂住胸口,他的身体像是承受不住那种痛苦一般,一直不停地颤抖着,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哭,即使他痛苦的表情都快扭曲了,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流一滴眼泪。
夏彤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倾身上前,一把抱住他,痛哭道:“你别这么说,你别这么说,我们会好的,会好的,我们会长大的,等我们长大了,就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曲蔚然,我会很用力很用力地变强的。”
“我会保护你的,下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你。”
夏彤抱着曲蔚然,使劲地哭着,哽咽着对他说:“我会保护你,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变强,一起再也不被人欺负。”
曲蔚然默默地听着,眼眶慢慢地变得微红,他紧紧地咬住嘴唇,伸手抱紧怀中柔弱的身躯,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沉声道:“笨蛋……谁要女孩子保护啊。”
“我保护你,我保护你!我可以的!”夏彤不停地重复着,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曲蔚然却不停地骂着她:“笨蛋,笨蛋。”可渐渐地,他一直颤抖的身体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漆黑的双眸也微微地被点亮了一丝光。
那天晚上,他们在天台一直抱到天亮,夏彤哭累了,便靠在曲蔚然怀里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的身上披着曲蔚然的校服外套,她动了下身体,疼得让她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睡了一晚上的水泥地,全身骨头都睡疼了。
“醒了?”黑暗中,她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望去,只见曲蔚然半个身子靠着墙壁,双腿被她枕在头下,夏彤吃惊地连忙坐起来,身体里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咯嗒”声,疼得她忍不住低吟一声。
“怎么了?”曲蔚然靠过来问。
“没事,就是全身疼。”
“站起来活动活动吧。”
“嗯。”夏彤站起身,跳动了几下,酸疼似乎减缓了一些,她转头看着曲蔚然,他居然还坐在地上。
“你怎么不站起来?”
曲蔚然笑了笑,揉着腿道:“腿麻了。”
夏彤看着他的笑容,愣了愣,然后伸手过去,曲蔚然抬手握着她的手,她用力一拉,他吃力地站起来。
夏彤问:“好点了吗?”
曲蔚然笑着点头:“嗯。”
夏彤继续问:“心情呢?”
曲蔚然笑眯了眼:“嗯。”
夏彤也笑眯了眼:“那就好。”
“笨蛋。”曲蔚然还是骂她。
可夏彤却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他能笑一笑,要她怎么样都行。
因为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曲蔚然和夏彤走出学校,到离学校不远的早餐店吃了碗白粥,夏彤在吃鸭蛋的时候把蛋黄全掏进曲蔚然的碗里,现在的夏彤,有什么好的都先给曲蔚然,在她心里,曲蔚然已经超过了她自己的存在。
曲蔚然看着碗里金色的鸭蛋黄,抬手将自己的碗和夏彤的对换了一下,夏彤不解地看他。
曲蔚然用勺子搅了下白粥,热气徐徐地往上飘着,曲蔚然抬起眼,望着夏彤说:“夏彤,你不要当傻女人。”
“只有傻女人才会对男人这么好。”曲蔚然舀了一勺白粥,吹了吹,喂进夏彤嘴里,继续道,“知道吗?贱男人都是傻女人造就的。我不想对你犯贱。所以,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夏彤听不懂曲蔚然的意思,只是眨巴着眼望着他,曲蔚然低头喝着白粥,他吃东西的动作总是很好看,即使吃着五毛钱一碗的稀饭,也像一个贵族一般优雅。
那天早饭还没吃完,曲蔚然的妈妈就找了过来,她美丽的脸上满是疲惫,一看见曲蔚然便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一般,急急地走过来,穿着高跟鞋的脚甚至扭了一下,夏彤看见曲蔚然的神色一紧,却终究没有去扶。曲妈妈踉跄了一下,站稳了才走过来,一脸歉意地对着曲蔚然说:“然然,然然,真对不起,妈妈也没想到他会去学校闹的。”
“妈妈只是听说医院里的护士不好,会打病人,妈妈只是想把你爸爸换一家医院。”
“妈妈真没想到会这样的。”
“然然,你别生妈妈的气好吗?”曲妈妈紧张又心疼地看着曲蔚然说,“妈妈知道你不想和你爸爸住了,你和我一起住到市区的公寓里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让他打你了。”
曲蔚然低着头,不看她。
曲妈妈的眼神带着请求。
曲蔚然沉默半晌,忽然问:“那他怎么办?”
“他,我请个看护在四合院照顾他。”
曲蔚然冷笑一声:“你还是舍不得他吃一点苦。”
他说完,对着夏彤说:“看见了吗?这就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
夏彤和曲妈妈都愣了一下,曲妈妈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而夏彤却听懂了,她转头看着曲妈妈,轻轻叹气,小小的夏彤,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沉重。
曲妈妈在市中心的房子离学校不远,却离原来住的四合院很远,曲蔚然自从搬过去住后,两人便不能一同上下学了。
一个人上学的路上,夏彤觉得很孤单,有的时候她会独自一个人绕到他们经常去的建筑工地玩,在曲蔚然经常跳的竹台上,学着他的样子用力地跳着,竹子的弹力让她蹦得很高,跳起来的时候看着高高的天空,感觉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落下去的时候,却又像随时会掉下高楼,掉入无底的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夏彤跳了几下便不敢再跳了,她害怕这样跳,害怕这随时随刻会掉下去的威胁感,她蹲在竹台上想,曲蔚然为什么这么喜欢在这上面跳?是喜欢这种飞翔的感觉呢?还是喜欢这种下坠的恐惧?
夏彤不得而解,最近她和他很少说话,他们两个人同班不同桌,座位在教室的一左一右,隔得远远的。夏彤本来就不是主动的人,自然不会一下课就跑去曲蔚然桌子边上和他说话,
相处的时间变得少了,交流也变得少了,夏彤忽然觉得,她和曲蔚然生疏了很多。
她又变得像原来一样,喜欢坐在位置上偷偷地看着他,他最近的生活应该变得很不错,脸上不再总是有青紫的伤痕,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鼻梁上新配的眼镜是无框的,很适合他,他低头看书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他很聪明。
可是夏彤也发现,班上答理曲蔚然的人变少了,隔壁班的女孩再也不成群结队地来偷看他,就连老师也不经常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了。
大家都在疏远他,即使曲蔚然再如何吸引人,可他有个可怕的精神病父亲,那个男人,在曲蔚然搬离之后,到处找他,一发起病来,从四合院一路疯到学校,冲进学校就是要找曲蔚然,学校的门卫当然不让他进来,将他锁在高高的铁门外。
而疯子又如何甘心,到处捡石头砸门、砸人、砸玻璃,闹着要进来。
有时,他来的时候正好是下课,学生们就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远远地看着门外的闹剧,初二(3)班在学校大门的右侧教学楼,站在三楼的走廊上正好能将门口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同学们爬在栏杆上往下看热闹,看着疯子在外面骂骂咧咧地鬼叫鬼吼,不时地拿手里的石头往里砸,看一会儿疯子,就会有几个人悄悄回头,看一眼曲蔚然,然后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有时,上课了疯子还没走,老师讲课的声音一旦停下,同学们就能听到疯子在外面的叫骂声,那时,班上的同学总是有几个忍不住回头看曲蔚然,就连老师的眼神也不经意地瞟过他。
那时的曲蔚然,轻轻握紧双拳,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俊美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目光冷冷地与那些回头望着他的人对视,那目光像利器一般,看的人慌忙撇过头去,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夏彤坐在离他最远的座位上,转着头看他,曲蔚然的目光转过来,冷冷地看她,可夏彤却没有撇开眼,一直担心地看着他,曲蔚然转过头去,用力地咬了下嘴唇。
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将曲蔚然叫了去,夏彤偷偷地躲在外面偷看,办公室里,曲蔚然笔直地站在那,班主任抬头望着他:“最近学习还好吧?”
曲蔚然点头。
“下个月有全国中小学生的英语演讲比赛,我推荐你去。你好好练习一下,这是个好机会啊,在省里得第一还能去北京参加全国比赛,到时候还能上中央电视台呢。”
班主任看了眼曲蔚然继续说:“你英语一向好,我不担心,只是……”吴老师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只是……你父亲。”吴老师拿起桌子上的笔,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你父亲老是到学校来闹,我们学校又弄不住他,可他总是在校门外徘徊,我怕伤了学生。”
“你看你……”吴老师停了下继续说,“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要到学校来闹了?”
一直沉默的曲蔚然,慢慢地抬起眼,张开嘴,轻声道:“有,我回家。”
“呃……老师不是这个意思。”班主任的脸上显得有些尴尬。
曲蔚然只是看着他,像是在用他清俊的双眼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班主任也有些无奈,他喜欢面前的这个孩子,这个聪慧优秀的孩子,是他教了一辈子书都没遇到过的好孩子,可这个孩子背后却有一个可怕的精神病患者,这精神病患者无时无刻地不再骚扰着学校,威胁着其他学生和老师的生命安全。
他也没办法,他一个小小的教师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保护不了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只能无奈地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把你妈妈叫来。”
曲蔚然沉默着,没答应也不拒绝,转身往办公室外面走。
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的夏彤慌忙转身就跑,跑到楼梯口,然后装着往天台上走的样子,曲蔚然从她后面走过来,她转过身,一脸惊喜的样子说:“哎,好巧,你也去天台啊?”
曲蔚然笔直地从她面前走过,淡淡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把爱偷听的坏毛病改掉?”
“我……我……”夏彤的脸瞬间红了,难为情地绞着手指,小媳妇一样地跟在曲蔚然后面爬上天台。
天台上的风很大,曲蔚然冷着脸站在那边,夏彤知道,曲蔚然不说话的时候就代表他的心情已经糟到极点了,她不敢去打搅他,只敢偷偷地站在他的旁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站在他旁边,看着他难过,看着他好看的眉眼紧紧地皱着,看着他总是弯起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她看着看着,终究忍不住,偷偷地靠近他一点,再偷偷地靠近一点,小心地伸出手,想拥抱那样难过的他。
可手还没伸出去,曲蔚然却忽然转过身,猛地将她一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夏彤的手僵硬地伸着,维持着刚才想要偷抱他的动作,他的个子很高,她要踮起脚尖,扬高脖颈,下巴才能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缓缓放下,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拥抱,笨笨地安慰:“曲蔚然,你别难过。”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点哭腔,像是无比心疼他一样。
曲蔚然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睁开墨石一般的双眸,平静地看着远方:“我不难过。”
“真的。”
“我习惯了,小学的时候,就因为他,我转了九所小学,青晨区的小学我几乎念遍了,只要他出现,那所学校就注定念不下去,所有人都会怕我,即使我装得再可爱也没用。”
“这次,我在这读了一年多,已经很好了。”
“我不难过。”
“这是我的命,我认。”
夏彤听了这话,使劲摇头,她不想他认命!他为什么要认命,凭什么要认命!这么好的他,这么优秀的曲蔚然,为什么要认命?
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
夏彤用力地抱着曲蔚然,柔弱的她,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愤怒的情绪!
就在这时候,学校门口那高瘦的如恶魔一样的男人又出现了,他又使劲摇着铁门,手上挥舞着什么东西。
都是他!曲蔚然所有的噩梦都是他带来的!夏彤忽然站直身体,推开曲蔚然,猛地往楼下冲去,她说了要保护他的!她说过的!
9.-第九章 我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
夏彤像是被怒火上了发条一样,一路飞快地从楼上跑下楼,中途撞了好几个同学,也不道歉,像是憋着一股劲,猛地冲到学校大门口。
警卫看见她跑过来,躲在值班室里,将门打开一条缝对着她喊:“哎,别过来!这疯子拿着菜刀呢!”
夏彤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笔直冲到疯子面前,隔着铁栏大门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大吼:“你回去吧!你别再到这里捣乱了行不行!你要疯就到院子里发疯,不要到学校里来啊!”
“求求你了!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打曲蔚然了!”
疯子完全听不懂夏彤在说什么,面目狰狞地拿着菜刀在铁栏上用力砍!
夏彤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吼:“你要是再打他我就和你拼了!”
“啪”一声,疯子手里的菜刀甩飞出去,对着夏彤直面飞来!夏彤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锋利的菜刀对着她的脑袋砸来,她反射性地抬手去挡……
可在她还没来得急纠正动作的时候,身子猛地被人从侧面扑倒,眼前一黑,她听到有人闷哼一声,抱着她一起死死地摔在了地上。
夏彤疼得直皱眉头,挣扎地看着压在身上的人,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叫:“曲蔚然?”
曲蔚然的脸上很苍白,眼睛紧紧地闭着,俊颜紧紧地揪在一起,神色很是痛苦,他猛地张开眼睛,低声骂:“笨蛋啊!完全受不了你……”
“你怎么这么笨呢?”曲蔚然的声音很低,像是极力地压抑着疼痛一样。
夏彤连忙推着他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我看看,我看看。”
“你走开啦!”曲蔚然推开她的手,颤巍巍地站起来,夏彤这才发现,他的右臂被石菜刀割破,鲜血透过厚厚的校服外套直往外冒,可以想象,那伤口有多深。
“曲蔚然……”夏彤也站起来,伸手想去扶他,可又一次被他推开。
曲蔚然按着伤口,一步一步地走到学校门口,站在离疯子一臂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水泥地上,疯子的手拼命地挥舞着,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曲蔚然冷漠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已经连话都说不来了吗?”
“即使这样,你还想着打我?”
“卫明侣,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还是说,你已经连恨都不懂了?”
曲蔚然的眼睛一直盯着疯子,清冷的眼里,有着太多的东西,像是恨,又像是无奈,又像在回忆着什么。
疯子的手猛地往前一伸,抓住了曲蔚然的一片衣角,他奋力地将他连着衣服拉到铁门边上去,双手猛地抬起,对着他纤细的脖子就掐下去!
他的表情是狰狞的,他的眼睛暴睁着,他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他的双臂十分用力,能听见骨骼发出的“咯咯”声!
曲蔚然没有挣扎,像每一次被他殴打一般,只是用清澈到有些冰冷的双眼,漠然地望着他。
疯子的手越发用力,曲蔚然俊美轮廓的面孔上泛出了可怕的青紫色,夏彤害怕急了,扑上来扳着疯子的手,可他的手就像钳子一般,钳得紧紧的!夏彤踮起脚来,用力地咬上疯子的手腕,用力到满嘴的血腥味!可疯子还没放手,校警看出事了,连忙跑出来帮着夏彤一起扳着疯子的手,夏彤见咬不动他,抬起头来,焦急地望着曲蔚然叫:“你反抗啊!曲蔚然!你反抗啊!”
夏彤疯了似的扳着疯子的手,望着曲蔚然叫:“曲蔚然!你反抗啊!”
“你再不反抗会死的!”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长大的吗!”
“你反抗啊!你不要……不要认命啊……”
夏彤急得哭了,她真的好怕,真的好怕曲蔚然就这么被掐死了,她使劲使劲地咬着,扳着疯子的手,哭着求着叫着他反抗,
曲蔚然的眼睛使劲地向下看着,他看见了夏彤哭泣的模样,忽然像是改变主意了一样,他吃力地抬起双手,用力扳着疯子的手,身子猛地往后退。
“住手!”就在大家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女声忽然传来。
夏彤转头看去,只见曲妈妈穿着一袭浅灰色的套装走过来,她站在校门外,抬起手,轻轻地覆盖在疯子的手上,漂亮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你怎么又不乖了呢?”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打然然了吗?”
疯子眨了眨眼睛,狰狞的脸孔忽然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的手猛地松开,曲蔚然颓然倒地,夏彤紧张地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你看你,又把然然打伤了!你还想进精神病院吗?”曲妈妈生气地抬起手,“啪”地打了疯子一个巴掌!
疯子被打得撇过头去,他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轻轻地皱了下眉,望着曲妈妈叫:“丹阳?”
他转头看了眼曲蔚然,抬手咬住手指,惊恐地道:“我又犯病了?我又打伤然然了?丹阳,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疯子像是自责无比的样子低声叫着。
曲妈妈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别激动,你一激动又容易犯病,你先回家去好不好?我把然然送去医院。”
“我帮……不,我还是不帮你。”疯子连连摇头,像是逃一样地离开,一般跑一边还说,“我要去买一条更粗的铁链。”
曲妈妈看他走了,连忙进学校,将曲蔚然扶进轿车,送去了市医院,一路上她捂着心口说:“还好你们班主任老师打电话叫我来一下,不然可怎么办……”
“唉,可怎么办……”
夏彤捂着曲蔚然的伤口,什么话也没接,眼睛低垂着,掩盖着眼里的厌恶。这是夏彤第一个讨厌的人,比讨厌疯子还讨厌。
那天,曲蔚然的胳膊在医院缝了七针,当天晚上曲妈妈竟然因为疯子难得的清醒,而跑回四合院去和疯子相聚,第二天,还劝说曲蔚然回四合院去和疯子一家团聚!
那天晚上,夏彤也去了,她看见疯子拿出一条手腕粗的铁链将自己的双脚全部锁住,将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房间的床上,他将铁链锁的钥匙递给曲蔚然,告诉他:“你拿着,即使我再怎么发疯也别打开锁。”
曲蔚然拿着钥匙,冷冷地看着他,默不做声,曲妈妈连忙走过来,想拿曲蔚然手中的钥匙,曲蔚然下意识地将手握紧,曲妈妈拉着曲蔚然的胳膊说:“然然,不用这样!真的不用这样!我们要相信爸爸会好的,来,把钥匙给我好不好?”
曲蔚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曲妈妈请求地看着他,他咬着嘴唇,撇过头,将钥匙紧紧握在手里,猛地转身走出家门。
夏彤急忙跟着他出去,看着曲蔚然跑出去,将钥匙狠狠地甩进了四合院外面的池塘里,钥匙在池塘的水面上泛起几个涟漪,然后沉了下去。
夏彤站在曲蔚然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地叹气,她总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却无能为力。
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很难过,像有人捂住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呼吸般地难受,如果可以,她多想给前面那少年这世界上所有所有的幸福。
让他不用再悲伤,不用在受苦。
让他活得像一个真正的王子。
让他依然温柔地望着远方,眉眼弯弯地笑着,轻轻地吹奏出如天籁般的琴音。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难过而更加难过。
夏彤使劲地闭起眼睛,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
“我恨我妈妈。”
橙色的晚霞中,夏彤听见曲蔚然那样轻声地说:“我恨她……我恨她。”
曲蔚然的身子紧紧地绷着,像是一碰就要碎一样地绷着,他低声说着,像是诅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天色已经很黑了,夏彤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只是腹中饥饿的感觉提醒着她要回家了,可她看着眼前倔犟地站在池塘边的少年,只能依然如故地陪着他站着。
“你回家吧。”过了很久,曲蔚然忽然转过头来对她说,“不用陪我了,你先回家吧。”
夏彤看着他,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他轻轻笑了一下,尽管笑容中带着苦涩,却依然漂亮。
“那你呢?”夏彤看着他轻声问,“你回家吗?”
曲蔚然摇头,笑容更加无奈:“我等一下,会回去的。”
“……”夏彤咬住嘴唇,她多想说,别回去,不要回去那个可怕的地方,曲蔚然你不要回去。
可不回家,他又能去哪呢?
他和她一样,无处可去啊……
“曲蔚然,你有愿望吗?”
“愿望?”曲蔚然疑惑。
“我有,我希望在我长大后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在我家里,住着的都是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他们不会伤害我,不会打骂我,他们会关心我,会每天、每天和我说:夏彤啊,你今天想吃什么呀?夏彤啊,你今天要干些什么呢?我也会爱我的家人,我会用很多很多力气爱他们,我永远不会伤害他们,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不会。”夏彤说着说着就哭了,“曲蔚然,你愿不愿意住到我家里来?”
“住到,我十年后的家里?”
曲蔚然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一点一点地将她落下的眼泪擦去:“笨蛋……”
“完全受不了你。”
曲蔚然连声说着,红着眼睛,一边抬手为她擦着眼泪,一边压着嗓音说:“真是完全受不了你。”
“那你要不要来?”夏彤固执地问。
“我才不去。”
夏彤失望地垮下脸。
曲蔚然嗤笑:“应该是你住过来才对。”
“……呃?”夏彤眨眨眼睛,没反应过来。
“笨蛋。”曲蔚然一把拉过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夏彤愣愣地被他拉着,曲蔚然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力气并不大,他的脚步有些快,她必须得小步跑着才能跟上,夏彤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这么快,只是觉得他的脸上又重新扬起了温和的笑容。
夏彤见曲蔚然心情好了,她的心情自然也好了,当曲蔚然将她送到楼下时,她一蹦一跳地爬上楼梯往家走,回过头的时候,还能看见他站在茶花树边,远远地看着她,轻浅地笑着。
夏彤也回他一个笑容,夏彤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不敢笑大,每次都抿着嘴唇,偷偷地笑着,像是怕人发现她的快乐,会将那快乐夺走一半。
夏彤站在门口,用手抹了抹脸,将脸上的笑意抹干净,然后拿出家门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尽量用着最小的力气,让门发出最小的声音。
可打开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爸爸和林欣阿姨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地朝夏彤射来,好像已经等待她多时一般。
夏彤握着门把,紧张地走进家里,轻轻地将门关上,小声叫:“大伯,阿姨。”
“彤彤你过来。”夏彤爸爸面无表情地叫她走过去一点。
夏彤小步地走上前一些。
“我问你,”夏彤爸爸盯着她问,“你妈妈在老家和谁睡一个屋子?”
夏彤有些不解:“和我啊。”
林欣阿姨嘲讽地冷哼一声。
“除了你呢?”夏彤爸爸追问,“有没有别的男人在你们家过过夜?”
夏彤完全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林欣翻了个白眼,张嘴道:“得了吧,她老娘偷汉子,还能叫女儿在边上看着吗?”
夏彤终于听明白了!她瞪大着眼睛望着林欣:“你胡说,我妈妈才没有!”
“没有?”林欣嗤笑,“没有,孩子都生下来了!没有,马上都要结婚了!”
“不要脸的女人,她倒是想得好,拖油瓶扔到我们家来,自己和男人风流快活!”林欣面目凶狠地骂道,“我给她白养女儿也就算了,她还有脸和你爸要钱!仗着拿着你爸的短处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和我们家要一万块钱!我呸!我就是把钱烧了也不给她!这个贱女人!”
“你不要再骂我妈妈了!我妈妈才不是那样的人!”夏彤无法忍受母亲被别人这么辱骂!
“我骂她?嗬!你还当你妈多好是吧?她不要你了!她要改嫁了!她嫌你是拖油瓶!早就把你丢给你爸了!你当她是为你好让你来城里的啊?她就是嫌你麻烦!带着你不好嫁人把你扔掉了!你懂不懂啊?”
“你胡说!你胡说!我妈妈不会不要我的!你胡说!”
“我胡说!呵呵!你问问你爸,我可是胡说?你们前脚离开她后脚就结婚了!结婚还没六个月就生了个儿子!现在儿子病了,她和你爸要钱!她可要脸啊,可要啊!不就仗着和你爸睡了几年吗?她想告发来就好了!想从我们家讹钱!门都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我才不相信你,别骗我,我妈妈才不是这样的!她才不会不要我,她在等着我,等着我长大,等着我出息了,等着我去接她!她才不会嫁人!才不会不要我!才不会!!”
“我才不管你信不信!那个贱人又想要我给她养孩子,又想要我们家钱,不可能!我让她如意算盘打得好!我给她养孩子!我养个屁!你给我滚!滚出去!滚去找你那个贱人妈!看她可还要你!”林欣一边说一边把夏彤往外推,“滚!滚!”
夏彤挣扎开来,跑到夏文强跟前,拉着他的胳膊,连声叫:“爸爸,爸爸!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在说谎,她在说谎!”
夏文强却一脸愤怒地拉开夏彤的手,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贱人!”
夏彤的手还维持着抓住他的姿势,僵硬地伸着,漂亮的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绝望,林欣看着这样的夏彤,像是良心发现了一般,没再赶她出去,只是冷哼着坐到一边,气愤地说:“这钱我是不会给她的,她要告发你就告发你,我们还怕她不成!”
“不行啊,单位马上要竞聘,我很有希望升一级的,现在弄出这种重婚的丑事,会影响我的。”
“影响影响,就这点小破官有什么好当的……”
夏彤缓慢地转身,整个人像是失去灵魂一般,听不见他们两人的对话,看不见四周的景物,只是茫然地向前走着、走着,耳朵里一直回响着林欣恶毒的话语:“她不要你了!你妈妈有了新的孩子!”
“彤彤,妈妈爱你,你要记住,妈妈在这里等你,等着你回来接妈妈。”
“她早就再婚了!在你离开的第一天!”
黄土铺成的小路上,瘦弱的女人,含着眼泪,将家里唯一的四个鸡蛋塞在她的口袋里,一句一句地叮嘱着她,要照顾自己啊,要乖啊,要好好学习啊,要好好的啊。
她记得她一直一直点头,哭得双眼通红,记得她粗糙的双手磨蹭她脸颊时带来的丝丝疼痛,记得她偷偷背过身去擦泪的样子,记得她站在门口,遥遥地对着她挥手,一直一直挥手……
她记得,她记得,她全都记得,她记得妈妈的好,记得妈妈是世界上唯一会喜欢夏彤、心疼夏彤的人,她记得妈妈在家等她回去!她记得妈妈说过,彤彤,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
她记得的!
妈妈才不是,妈妈才不是贱人!才不是!
妈妈才不会不要她!才不会!
才不会呢!
夏彤站在四合院里,无助地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
她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都打开门窗看着外面的女孩,那个女孩像是全世界都崩溃了一般,站在那儿,拼命地哭泣着。
“你要死啊!要哭回家哭!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林欣也听到动静,打开门来,走出去对着楼下叫。
夏彤哽咽着,抬头瞪着她,眼里的愤怒和仇恨毫不遮掩地射向她,林欣气了,抬起脚来就往楼下走去,夏彤不等她下来,已经跑出了四合院,跑得远远的了。
夏彤跑了很久,跑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她茫然地看着四周,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坐了下来,紧紧地抱住双腿,蜷缩地靠着墙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夏彤抬起一脸泪水和鼻涕的脸,看见了曲蔚然那张俊美干净的脸庞。
他伸手,用衣袖擦了擦她的脸颊,轻声道:“怎么哭得这么丑?”
夏彤低下头,委屈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轻声地和曲蔚然说了自己的事,她说她的母亲多爱她,她说林欣阿姨多坏,她说爸爸多坏,她说她死都不相信她的妈妈会不要她……
“那就去看看吧。”
“嗯?”夏彤抬起眼,疑惑地望着他。
“我陪你去,去找你妈妈。”曲蔚然用好听的声音说,“让她亲口告诉你,她有多么地爱你。”
夏彤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哭了,就这样傻傻地哭哭笑笑,最后低着头,轻声说:“谢谢你,曲蔚然!”
谢谢你,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个怎么住都陌生的城市里……
救了我。
10.-第十章 请带我去天之涯海之角
深秋的夜晚冷得有些刺骨,已近凌晨,青晨区的街道上连一辆车也没有,偶尔才能看见远远的车灯照过来,一闪便消失不见了,空荡的马路上,秋风刮起,地上的白色塑料袋顺着马路乱飞。路灯的尽头,两个黑色的身影缓步走来,走在前面的少年个子很高,他双手Сhā在口袋里,微微低着头,夜风将他的刘海吹得往后飘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个子比他小的女生,双手缩在衣袖里,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想将不多的体温留在身上。
忽然巷子里蹿出两只野狗,从女生脚下跑过,女生吓得惊叫一声,野狗也被她的声音吓到,对着她连声叫了起来,瞬间街道上传出一阵阵狗叫声。
女生被野狗拦住去路,吓得动也不敢动,高个少年转过身来,伸手,将女生拉到身边,抬脚将一直对着他们乱叫的野狗全部赶走。
“夏彤,你真胆小。”少年赶完狗后,取笑地看着女生说。
“……”夏彤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地辩解道,“太黑了,我看不见,它们忽然跑出来……其实我不怕狗……”
“不怕?不怕还吓得不敢动?”
夏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再辩解,安静地跟在少年身边,走着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他的手依然牵着她的……
说牵,其实也不对,她的手整个地被衣袖包住,而他只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跟丢了一样,拉着她往前走。
夏彤偷偷地抬起眼,看着走在她右边的少年,他清俊的脸上有些疲色,可唇角却挂着她熟悉的笑容,他穿的比她还要单薄,可却不像她一样全身缩得紧紧的,而是笔直地站在夜风中,一如平日那般挺拔俊朗。
夏彤的手,偷偷地从衣袖里露出来一些,她有些想,有些想碰碰他,哪怕只是碰碰他手上的温度也行……
可少年忽然停了下来,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轻笑着转头望着夏彤说:“到了。”
夏彤一惊,连忙又把手指缩回衣袖里,抬头看着前面,只见青晨区的火车站屹立在前方,和四周的昏黄灯光不同,火车站里灯火通明的,像是热闹才刚刚开始一样。
“走吧!”少年用力地拉起夏彤,有些迫不及待地往火车站跑去。
到了售票厅,看着售票厅墙上挂着的巨大电子屏幕,夏彤有些茫然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曲蔚然,你坐过火车吗?”夏彤转头问。
曲蔚然摇摇头:“没有。”
“哦……”
“你还记得你回家的路吗?”
“不记得。”
“你老家在哪个省呢?”
“云南。”
“那……我们就去云南吧。”曲蔚然低下头来,眉眼弯弯地望着夏彤,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兴奋。
夏彤看见他难得的笑容,实在不想打击他,可还是忍不住问:“可是……我们有钱买车票吗?”
曲蔚然掏了掏口袋,口袋里还有三百来块钱,这些钱还是母亲给的,每次疯子打了他,母亲就会内疚地塞一些钱在他口袋。
曲蔚然的眼神黯了下来,用手捏紧红色的人民币,抿着嘴唇走到售票口问:“请问到云南的车票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