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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我要去京都。」

宫律轻声的在方家的客厅投下一枚炸弹,面对客厅突来的沉默,她只是谈然的看着沿着窗棂而下的雨丝,在玻璃上一再的聚合分离,聚合再分离。

秋日不经意的飘雨,不冷,却有些萧瑟。

方羽律微皱着眉头,看了她身旁突然一下子坐直身子的方商律,而方角律则以耸肩回应方徵律的面无表情。

「大姐……」方羽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求救似的回头,一脸急切的看着将报纸搁下的方礼运。

京都,这是一个方家人口中的禁忌和伤痛。

十年了,他们怎麽也忘不了十年前宫律一如折翼的海鸥,带着满身看得到和看不到的伤口,奄奄一息的由京都回到他们的身边。

宫律从不提在京都的那半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随着她身上的伤口渐渐的淡去,她似乎又变回原来那个冷静而受到方家几个妹妹所依赖的大姐。

但是,从没有一个人认为事情已经过去,因为她眼中偶尔闪过的落寞和化身午夜女神以音乐抒情的举动,都让他们知道,她身上的伤纵然不复见,但她心中的伤仍在疼着,在每个梦回的夜晚发疼。

「你要放假出国,这世界上多得是地方让你选择,你不一定要去京……那儿吧!」方商律急得连连抓头,她就怕宫律那总是难教人猜出喜怒的表情,也怕自己这一出口反而更触到宫律心上的伤口。

「我没事的,有些事如果不去解决就会永远存在,当了法官这麽多年,我一向没有什麽自己的时间,就趁这个机会解决一下也好。」相对於方家客厅中凝窒的气氛,宫律脸上竟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没有百份之百成功率的手术,掀开旧伤口是有风险的。」

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方徵律难得发表她的看法,这话是冷的,可宫律也明白这一向冷情的妹子话中的担心。

「法律以不溯及既往为原则,又没钱赚,过去的就算了。」方角律不也赞同宫律去京都,毕竟她怎麽也忘不了十年前,她门一开,宫律便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破娃娃般,几乎就瘫在她的面前,她敢说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脑中一片空白,当时她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那样的印象至今她仍忘不了。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但我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天真的女孩了,对我来说,这一趟只是去舍弃一些失落的过往,顺便旧地重游罢了。」宫律平静而坚定的扫了众人一眼。

「可是……」

「好了,别说了!宫律都这麽大了,她是个有行为能力的人,要到什麽样的地方去是她的自由。」一直未出声的方礼运终於说话了。

他的话让除了宫律之外的方家姐妹全皱起眉头,她们怎麽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站在宫律那一边。

「爸!」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道。

「亏你们各个都还是学法律的,人身自由在什麽情况下才可以限制,你们不明白吗?宫律有绝对的自由决定她要做什麽,身为她的父亲,我相信她的选择,我希望身为她妹妹的你们,也要相信她的决定,明白吗?」方礼运说话慢条斯理,但权威十足。

「爸……谢谢!」宫律那难得有表情的脸也涌上一丝感动。

「谢什麽?」也许是法官的通病,方礼运也不是一个会表露情感的人,被宫律这声「谢谢」的话语,他竟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你只要记得不论如何这儿都是你的家,玩倦了记得回家就好。」

而对家中两位难得有过多情感反应的法官一下子真情相对的画面,其他人是既感动又尴尬,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该摆哪儿好了。

只有那一向不吝於表现感情的方羽律一把拥住他们两人,「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们,好爱好爱这个家的每个人。」

「**官都做解释了,我们还有什麽话可说?」方角律耸耸肩,眼睛有些异常的明亮。

「看来事已成定局,那也只有祝你玩得愉快了。」

方商律双手一摊,她拿这种场面最没辙,「看你什麽时候要出发,说一声,我开车送你到机场。」

既然阻止不了也留不下她,那就送她一程。

「不行!」又是异口同声。

「为什麽不行?」方商律不明白的看着突然将炮口一致转向她的家人。

宫律难得的轻笑出声,她当然明白家人反对的理由。换作是她,她也不想把任何一个亲爱的家上送上方商律的车。

方商律开车只是一句话可以形容——怎一个「猛」

字了得。

「我想他们所有人只是知道我的目的是京都,不希望我搭你的车之後京都没到,倒先上了天堂!」——

雨,仍然没有稍停的意思。

宫律将行李箱由衣柜的最上层拿下来,打开外面套着的塑胶套,露出一个麂­色­的大型箱子。

她有足足十年没有打开过这个箱子了吧?自从十年前由京都回来後,她就把这只箱子连同她的记忆,全都封进衣橱的一角,不看也不想,全数遗忘。

伸手轻轻一按,行李箱的扣环随即弹开,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彷佛这一打开,那箱中会有什麽凶猛的野兽从里头跳出来直扑向她。

但……空空如也!

除了几张樟脑昇华後所剩下的包装纸,整个行李箱什麽都没有,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足以证明十年前曾发生过的事……连她自己都选择遗忘,还会有谁记得十年前那短短半年的日子呢?

她拿起抹布轻轻擦拭着箱子的内外,连那一层层的隔间也小心清理,既然往事只剩下十年来的尘埃,就棕得乾净些吧!

一片枫叶憾然由箱子的底层滑落,是那样的无声无息,却彷佛落入了她的心底,一圈圈的涟漪在她心底漾出、回荡再回荡,真到她的心湖再怎麽样也平静不了。

她伸手拈起箱中早已乾枯而有些裂纹的枫叶,轻轻的压向胸口,她几乎可以听到胸口那细微的碎裂声,窸窸窣窣的碎了一地。

只是那碎的是十年前京都的枫叶?还是十年来她高筑的心墙?

等枫叶完全转红了,我们再来舞枫踏红,漫天的枫红是天地对我们相遇的见证。

那总要午夜梦回、那总要解下心防才会一不小心溜出心底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每一次总是那般的令她神往,在回神时却是心碎一地。

她紧紧交握住自己的双手,左手的无名指渐渐浮上一圈波浪状的深红,彷佛戒指一般的绕在她的指根处。

这是我为你烙上的印记,在你每一个喜怒哀乐时出现,我的爱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一辈子?一辈子的定义是什麽?难道短短的半年就耗去了她一辈子的爱恨情仇,所以他走了,她的爱也逝去了?

雨打在窗根的声音更大了,悲悲切切的掩去她不能出口的过往,也差一点让她忽略了床头电话的铃声。

她伸手接起电话,话筒中传来的声音令她心中猛然一跳,手中的话筒差一点落地。

是他!那个霸道且不愿放弃的男人,他的执着似乎已近乎偏执。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个什麽都不懂的纯情男子,会为了一夜纯情绪上的欢爱就许下一世的真心,那他到底图她什麽呢?

一种追逐的快感?还是不到手不罢休的征服?

「喂?宫律?」

龙原涛疑惑的声音惊醒她远去的思绪。

「我是,你不是回日本了吗?」宫律轻声回答。她不想问他是怎麽知道她房间的电话,对他来说,如果他算的想要,知道她的电话比打个呵欠还容易。

「你不是说你随後就会到,三天了,你不会是怕了吧?」他的音调隐隐含着怒气。

「怕什麽呢?」

她不见起伏的声音像吹箭一般没入他的心中,虽是隔着话筒,他几乎可以看到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淡漠表情,这想法点燃了他的怒焰。

他不是一个容易表现怒气的男人,这可以从他何以被人称呼为「暗皇」得知,他就像是黑夜里出没的猎人,将所有的怒气和杀意全隐在那如子夜般神秘的贵族外表下。

但是宫律似乎就是有本事激起他的愤怒,他暗暗的吸了几口

气,才让他有些失控的自制又拉了回来。

她不是一个会屈服在愤怒下的女人,而他也不想用愤怒去伤害她。

「你不会背信吧?如果我记得没有错,背信在你们的法律上是可以成立罪刑的。」

「背信?」宫律摇摇头,发觉他根本看不到自己才又出声。

「背信是要致生损害才会成立,我就算不去日本,也构不上任何损害的问题,又何来背信之说呢?」

「是吗?或许这损害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损害?」宫律不自觉的反问。

「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他的声音低柔瘠酸,彷佛轻浪般的袭来。

随後是一阵默然。

面对这样直接的表白,她该说些什麽?他的话像是黑夜中突然­射­至的冷箭,杀得她措手不及,只能吐出一句,「你这样不公平。」

「战争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任何阻挡我得到你的人就是我的敌人,包括你在内。」他是明明白白的宣战了。

「战争吗?」宫律的喉头逸出一丝不及压下的笑声。

不该的!可是他的话就这麽轻易的触动了她的心情。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麽时候停了,留下玻璃上道道的水痕,她伸手沿着那水痕轻画着,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这一两天就会去日本。」

就在龙原涛几乎确定她会拒绝後,她的回答让他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在最初的一阵沉默过去後,他的声音出现一丝隐不住的急迫,「给我飞机的班次时间,我去接你。」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我去接你!」他不容反驳的重申。

「你的战争一向这麽好打吗?你想赢,不表示我就一定得弃甲投降是吧?」说完,她轻轻的挂上了电话——

龙原涛微楞谍着话筒中断线的嘟嘟声,她竟然挂了他的电话!她难道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想和他说一句话求也求不到,而她竟然这麽轻易的就挂他的电话!

他将电话放回原位,然後连身下的皮椅一同转身面向落地窗,由五十二层的高度向下看,一切都是那麽的渺小,就连人车都彷佛是点点行走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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