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迟大冰又“嗯”了一声。ww
“你走累了?”马俊友有点诧异。
“也许。也许你还能看到那一天。”迟大冰神色恍惚地说,“我。我。我这病。”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将来还要在这儿娶妻生子呢!一点小病何至于那么灰溜溜的?”马俊友神往地说,“到那时候,我们在孩子面前就不会脸红心跳了,因为我们是创业者,我们没有愧对我们的后代。”
迟大冰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马俊友对迟大冰麻木的反应,更加不解了:“你。”
迟大冰现自己无意之间泄露了自己的心声,立刻从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用比马俊友还要坚定的口气说道:“对!你说的对极了。我们不但要叫荒地和青年屯拉起手来,还要在这儿盖起高楼大厦,建立起一个‘北大荒市’哩!”
当时,马俊友只是觉得迟大冰神色迷离,他认为也许是迟大冰身体正在烧,因而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灰溜溜的,一会儿又口吐豪壮语。ww现在,马俊友把他这些话,和迟大冰急不可耐地登车进城的景联系在一起,顿时心里升起一团疑云:难道迟大冰真的背弃了倡议垦荒时的誓,以看病为借口,当了荒地上的第一个逃兵?马俊友耳畔如同响了一声沉雷,他被这个突然闯进他脑海中的念头惊呆了。
风越刮越大了。
雨云越压越低。
浩瀚无边的草原,在疾风的席卷下,迅速变成颠着绿色波浪的大海。天上灰濛濛的云朵,被疾风戏弄着、撕扯着,一会儿变成重重叠叠的云山,一会儿又露出夕阳的金色光束。马俊友的心也像头上的天空一样,一会儿暗了,一会儿亮了——他的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对迟大冰的剖析之中:记得,那是几个垦荒倡议人,第一次在团中央招待所见面的时候,卢华、贺志彪、迟大冰和他,围坐在一张木桌前,逐字逐句地推敲着倡议书,当轮到倡议人签名时,迟大冰是最后一个签名的人。他不是用钢笔蘸着墨水签下迟大冰三个字的,而是以咬破了的食指当笔,以食指流出的鲜血当墨,表示自己垦荒决心的。后来者居上,一下使在场的几个倡议人都震惊了。贺志彪当即提议选迟大冰为支部书记,并毫不费力地获得通过。马俊友想:难道一个用鲜血表示过垦荒决心的人,在荒地上跌了个跟头,就当了逃兵吗?马俊友内心不敢承认这会是个事实。
马俊友在起伏的草浪中,继续往前走着。前面,草尖被疾风抽打得萧萧作响;背后,像是谁擂响着千面大鼓——那是追赶着他的隆隆雷声。尽管草原上的暴风雨,已经给他送来了讯号,但马俊友并不急于赶路,因为起伏的草浪之中,出现了那棵枯枝枯杈的老橡树了。这棵老橡树站在垦荒队麦田的边缘上,看见它,马俊友就如同看见了家。这棵树是草甸子上年轮最老的树,不知哪年哪月,雷电剥去了它的外皮,光秃秃的枝杈在碧绿的草原上,像个早已脱了头的干巴老头儿,成年累月地站在那儿,对着亘古的荒原沉思,感叹着自己早谢的年华。
也许是见景生的缘故吧,马俊友心里刚刚赶走了迟大冰的影子,这棵被雷电烧枯了的老橡树,又勾回了迟大冰的身影。马俊友不曾忘记,在他俩刚刚离开麦田,去凤凰镇经过这棵老橡树时,迟大冰忽然摘掉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面盔,他若有所思地把面盔挂在老橡树下垂的枝杈上。
马俊友劝阻他说:“别挂在这儿,风把它吹进草棵子里去,就难找了。”
迟大冰所答非所问地说道:“以后我想不戴它了。”
“盛夏一到,”马俊友说,“蚊子小咬会把你的脸叮烂了的。”
“到时候再说吧!”迟大冰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到底也没有把那个面盔从树杈上摘下来。他久久地站在老橡树下,看着这棵枯死的老橡树,目光透过光秃秃的枝干,遥望着若隐若现的青年屯,嘴里还不出声地嘟哝着什么话。
马俊友只当他忘了带上看病的钱,便对他说:“老迟,我身上带着钱,够咱俩看病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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