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盒中盛着十颗莹白浑圆的珍珠,每一粒都有拇指般大小,在细绒布中摆放得端端正正。安眉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宝贝,一时之间看得连眼睛都移不开。
“这是进上的北海贡珠,要不是本官有一门显贵的亲戚,哪里能弄到这个,”姜县令自顾自说道,“想来你也已经知道,本官的大舅子是谁了……”
安眉自然不知道姜县令的大舅子是谁,不过好在姜县令并不在意安眉的神色,只是一径往下啰唣:“本官的大舅子,便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鸿胪卿季子昂,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洛中英英苻长卿,京都堂堂季子昂。’他们二人,是近几年洛阳最出风头的人物,因为无论样貌、才华、门第,都是一等一的出色。我给你看的这些贡珠,便是要拿去送给这句话里的另一位人物——豫州刺史苻长卿的。”
安眉不大明白姜县令为何要对她说这些,但接下来,姜县令很快道出了自己的目的:“苻长卿这个人,心机深沉、恃才自负,很不好相与。这一次他秘密出巡,我有手下在荥阳发现了他的行踪。唉,这个苻长卿,整治起人来可是半点不留情面,这些年本官一直没能同他攀上交情,因此现在心虚得很。不过苻长卿这人虽为官严酷,生活上却是个爱奢侈靡费的人,这次有这样稀罕的礼物相赠,不信他不心动——但本官还是需要个极细心妥帖的人去办这件事,安师爷,本官很器重你哦……”
安眉听到此处,惊得舌头都大了:“大大,大人,小小小人……”
“你放心,我会让卢师爷陪着你去,这一路往洛阳有他帮衬,只要你能拿出那天的状态,不怕苻刺史不笑纳。”姜县令遥想当日安眉从狱中出来,对自己的那套奉承拍马,仍是忍不住啧啧赞叹。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原来拍马屁也是一门艺术——这门艺术可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可以鞭辟入里直打七寸、可以有血有肉感人肺腑、也可以振聋发聩烈火烹油……而自己由最初的洗耳恭听乃至被彻底洗脑,那一份充斥身心地、奇妙地、落叶归根式地飘飘然,真是天下至为醉人的享受啊……
“安师爷,本官相信你,可以将这件事办到最好!”姜县令十分郑重地拍了拍安眉的双肩,又转头冲外面喊道,“叫卢师爷进来。”
“卢焘升见过大人。”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年轻的卢师爷恭谨地入室请安。安眉在旁暗暗高兴,因为总算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原来他姓卢,与自己同样是县衙的师爷呢!
卢师爷却不看安眉,只认真记下姜县令的吩咐,表示会恪尽职守侍奉安师爷之后,才与领了锦盒的安眉一同告退。一路默然无话,直到两人穿过后堂的廊庑,才又重新开始交谈。正当和和气气商量到各自要准备些什么行李时,二人却冷不防被冲上前的衙役们团团围住。
“安师爷,听说你明天要去洛阳?!晚上兄弟们可一定要为你饯行嘿!”众人七嘴八舌道,“你可千万莫推辞,要是你悄没声跑了,可就真不够意思了!”
安眉被挤在中心畏畏缩缩,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卢焘升便不着痕迹地笑着为她化解:“你们这些人,饯行是假,打秋风才是真吧?”
“卢师爷这话说得好小气,只怕这一路上,您都少不了要沾安师爷的光,”众人讪笑道,“晚上卢师爷也一道来吧,哎,我们去哪家吃酒?县东头的春风酒肆好不好?”
众人忙不迭叫好,卢焘升却是脸色微微一变,客客气气婉拒告辞。安眉疑惑地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头有些莫名地难受,却因被众人簇拥不得脱身,也只得无可奈何地作罢。
回房打点好行李,到了晚间,果然就有衙役前来叫门。安眉推脱不得,只好随身带了一贯钱,跟衙役们一同前往县城东面的春风酒肆。那是一家卖葡萄酒的酒肆,店中烹得卤羊头远近有名,每日酒幌高挑、宾客如潮,正是莺歌燕语美酒浓,胡姬当垆笑春风。
县衙里十七八个差役要了一间包厢,请安眉上首坐了,很快美酒佳肴依次摆开,众人齐敬安眉一杯道:“今日众弟兄为安师爷饯行,请安师爷先尽一杯。”
安眉急忙捧起杯子,说了些颠三倒四的场面话,便低头猛灌了一大口葡萄酒。酸涩的葡萄酒呛得她直咳,好在众人纷纷忙着喝酒吃菜,一笑便罢,也没人留意安眉与往日的不同。
撇开蠹虫上身时不算,安眉在记忆中从没喝过酒,所以也不知自己酒量深浅,反正有人敬酒就乖乖喝上一杯,没人敬酒便努力吃菜。她一边专心拆着卤羊头,一边听着同伴行酒,其实心底是很开心的。从前在徐家生活穷困,一年很少能吃到好饭菜,公婆也不允许自己上席同坐,如果不是有这般奇遇,她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场面。安眉想着想着嘴角就悄悄笑起来,这时却听一名衙役高声喝道:“陪酒的女人呢?!还不快过来!小心大爷砸了你的店!”
安眉放下筷子,皱眉小声劝道:“算了吧,大家一起玩玩就好,要什么陪酒的……”
“那哪成!弟兄们出来喝酒没个女人作陪,岂不无趣至极?”
“正是正是,安师爷,这春风酒肆的胡姬可骚了,你见了就知道!”
“是啊安师爷,你尝过胡姬的滋味儿么?那可真是过瘾呐!”
安眉手一颤,一时面色无比难堪,众人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只因目光全被出现在包厢门口的胡姬吸引住。那胡姬姿容冶艳,有着红褐色的头发和奶白色的皮肤,两颗碧绿的眼珠像吐蕃最新鲜的葡萄。安眉怔怔望着那胡姬的面庞,心口是一阵阵地发紧……康,康古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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