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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如此阵仗

冷血说道:“但碑上却刻着霍玉匙的名字。”

铁手道:“这人是个胖子,而且牙齿早已腐脱多枚,发­色­灰白,这人的身段年龄,跟霍玉匙皆不吻合。”

冷血道:“所以这一座墓,是用来告诉人们:霍玉匙已经死了。”

铁手道:“可是霍玉匙又出现了。”

冷血道:“所以这一座墓所掩饰的事实已不能掩饰。”

铁手道:“问题是:谁替他掩饰?为什么要替他掩饰,说他死了?”

冷血道:“听习庄主说,这­淫­贼曾被下过牢,如果确曾,这贼子恶名昭彰,一定是押在大牢里。”

铁手霍然道:“所以,我们到大牢去查,一定可以得到消息。”

以铁手和冷血的身份,要使大牢的狱官恭恭敬敬把犯人名册拿出来审查,是件易事。狱官也断不敢拒却这诸葛先生手下的两大红人的。

经过冷血和铁手的细察与详询,霍玉匙的确是曾下此牢。

而霍玉匙的案子,十分骇人,他十岁开始就犯调戏罪,十三岁以后,就强Jian婢仆,至十六岁,就有了逼­奸­不遂而杀人的纪录。

往后五年内,他犯下的­奸­­淫­罪名,至少有七十多宗,其中有十一宗弄出人命,当然,这还不包括没有投报的或被杀人灭口而致没有留下佐证痕迹的案子。

直至三年之前,官府才画形通缉霍玉匙。

铁手和冷血查到这里,不禁各自发出一声轻叹:这人犯案十三年,才开始通缉,实在已经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玷辱了多少女子的清白了。

霍玉匙却是经过两年后,才给擒获的,当时的判决是:斩立决。

也就是说,在一年前,霍玉匙就已经恶贯满盈死了的。

可是今日铁手和冷血,却亲眼见他犯罪,并且亲手擒住了他。

霍玉匙并没有死。

是谁救他?

救他的人不仅使他恢复自由,而且还企图替他掩饰。

那么在冢场里的死尸,到底又是谁人呢?

冷血铁手打听之下,知道此事的人都说霍玉匙的确已被处斩,尸首也被收殓。

押霍玉匙出去处斩的牢头,已经在半年前暴毙,其余并没有什么人认得霍玉匙的。

冷血铁手查至此处,已昭然欲揭了。

他们却再翻查存案,发现负责治狱这件案子的人,正是谢自居!

铁手和冷血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去了这一带大大小小的牢狱一遍。

然后他们直接去都督府。

吴铁翼正在午寐。

这知州事的脾气是人所共知的,为人十分豪迈,但午寝时是不容人­骚­扰的,一旦惊醒了他,以他火­性­儿骂起人来,可是骂狗一样,就算杀人也半点不奇。

铁手和冷血这次来,正好在他午睡时候,所以没有人敢去通报。

铁手一再地道:“我们身上的是要事,无论如何,请禀吴大人知。”但谁也不敢负起这责任来,不敢请两人进入都督府邸。

就在这时,铁手和冷血忽然感觉到背后又有了那种“芒刺”的感觉。

冷血霍然回首。

铁手却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久经作战,已心意相通,配合无间。

若有劲敌在后,不回身,自是险,但若返身的刹那时对方出手,更是大险。

所以他们一个疾然回身,一个连头也不回。身后果然有一个人,在一棵枣树下。那人身着长袍,看不清楚脸孔,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低低的遮着他的头。

那人高、瘦、沉默、无声,看不清楚脸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的背后。

没有回过身来的铁手,感觉到背后似有一条野狼的窥视,回过身去的冷血,却感觉到面对一头猛虎的伺伏。

那人已不是第一次与冷血铁手相遇。

那人便是吴铁翼口中的“朋友”。

没有回头的铁手却深吸了一口气,道:“朋友。”

那伞下的人一动也不动。

铁手道:“我们要求见吴大人。”

纸伞下的人似乎在垂下头来看着他伞下的影子。

铁手皱了皱眉。

伞下的人仍旧没有回应。

冷血一字一顿他说道:“我们一定要见。”

伞下的人似乎把脸抬了抬,两人只觉二道寒光逼­射­过来。

铁手就在此际霍然一回身。

伞下的人却动了。

他向都督府的大门走进去。

铁手和冷血互觑一眼,心里同时有一个陡生的感觉。

他们和那伞下人仿佛相遇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桥上,除非有一方退却,否则,就得有人被逼落洪流里去。

谁退?

不一会,有人出来,迎入铁手冷血,他们方才坐下,吴铁翼就已经黑着锅底一般的脸孔,走了出来,而背后十尺之外是那个无声无息的持伞人。

纵是室内,那持伞的人依然没有收伞,所以仍然看不清楚他的脸目。

吴铁翼沉着脸也沉着嗓子道:“两位,这样急着找我,有何贵­干­?”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已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铁手只说了一句:“这件事,事关吴大人手上两大红人之一,我们是来请示大人,否则的话,就先拿了人再说了。”

吴铁翼一听,就知道事态严重,专注的把事情听完,脸­色­一阵黄,一阵绿,铁手后又补充道:“我们把霍玉匙交给霍先生,但已在大大小小牢狱详查过,霍先生并没有把霍玉匙收押,以霍玉匙这等下流胚子,怎可不经审判即行释放?这件事无论怎样霍先生都一定得给交待。

吴铁翼脸上­阴­晴不定顷刻,终于一掌拍在桌上,怒骂:“我吴某聘贤选佐,霍二竟背着我作出这等公私不分的事件来!要不是二位治事­精­密,明察秋毫,我倒真给这厮瞒骗过去了!”

只听他怒叫道:“来人!速把霍二请出来!”

随后对铁手冷血道:“二位苦心密意,顾全吴某面子,但吴某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决不徇私。”

半晌,霍煮泉果然匆匆步出,他的眼光一瞥见铁手冷血二人也在场,不禁怔了一怔。

吴铁翼劈头第一句就问他:“你儿子呢?”

霍煮泉脸上呈露惶恐之­色­,“大人……知道我那孽障的事了?”

吴铁翼怒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霍煮泉惶然道:“属下已将犬子下在狱中了。”

吴铁翼冷笑道:“哪一座狱?”

霍煮泉似没料吴铁翼有此一问,愣了一下,即答:“府狱。”

吴铁翼转头望铁手,铁手长身而道:“霍先生,这儿大大小小的牢狱都查过了,并无霍玉匙其人。”

霍煮泉脸如土­色­,喃喃地道:“奇怪?难道又越狱了?”

吴铁翼大声喝道:“煮泉,你别装蒜了!”

霍煮泉的身子籁籁地颤抖了起来:“大人……”

铁手忽道:“霍先生,一年前令郎被逮,下在大牢,坐罪问斩,为何如今还活着?是不是你玩弄权谋,救了令郎斩了另一个狱中的无辜?”

霍煮泉愕然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铁翼摇头长叹,说道:“煮泉,我待你不薄,你也敢欺蒙我?是欺我老朽昏庸么?”

霍煮泉惴惴然道:“他……他是我的儿子啊!”

吴铁翼头发猬张,怒道:“你儿子又怎样?把大事小事混淆一起,要大伙儿都祸亡无日么?”

霍煮泉听了,骤然一震,这时望回吴铁翼的眼神,是十分骇怖的。

吴铁翼冷冷地加了一句:“霍煮泉,是你不知自爱,怨不得我!”

霍煮泉听了这句话,忽然全身震颤了起来,并向铁手冷血这边看来,紫涨了面皮,嘴­唇­一直在抖着,看似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急风,倏忽抢到!

霍煮泉武功也颇为不弱,怪叫一声,斜飞七尺,定睛一看,登时睚眦欲裂!

向他飞扑过来的确是一个人。

但那个人扑了一个空,立即直挺挺趴在地上。

霍煮泉大叫一声,其声凄厉,奔窜了过去,翻过那人一看,赫然就是其子霍玉匙。

霍玉匙的额骨全碎,似被重物夹破所致。

霍煮泉本把霍玉匙藏在都督府那里,本来也惟有此处才是最安全的,无人胆敢搜索,但不知在什么时候,大概就是铁手向吴铁翼陈明真相而再向霍煮泉逼问之际,那伞下人已经不见了。

他再出现大厅的时候,是霍玉匙抛出来之后。

这人直似幽魂一般,毫无半点声息。

霍煮泉哀呼欲绝。

铁手道:“这……”他本想说就算霍玉匙罪当问斩,似也不该就地诛杀,但他遂即想到,江湖上动起手来,有个什么差池,哪还顾得了生不生擒,自己等办案时也常无法活捉对方,有时只好杀了再说,何况,霍玉匙也确是恶贯满盈之辈。

就算他本来想把话说下去,但也已经说不下去了。

因为霍煮泉就在此时发出一声尖啸!

尖啸的同时,霍煮泉十指箕张,陡地飞身扑起,Сhā向吴铁翼的门顶与咽喉!

看他脸上抽搐的肌­肉­,活像要把吴铁翼撕成碎片才能甘心一般的。

吴铁翼并没有退避。

他望向霍煮泉的神情,就像一个人在他老友灵枢前上香一般惜哀之意。

就在霍煮泉双爪离吴铁翼要害仅有一尺的刹那,铁手冷血,忽觉耳际生风。

当他们感觉到风声飒然的瞬间,人影已自他们的身边闪了出去,一把雨伞,罩住了霍煮泉。

只听霍煮泉发出了一声彻骨蚀心的惨叫。

伞影褪去。

霍煮泉捂着心口,一晃,再晃,三晃,眼珠凸露,捂心仆倒,一命归西。

在伞影罩着霍煮泉的刹那,铁手冷血看见了那个人。

但那个人头顶上仍戴着竹笠,竹笠低垂,只略可瞥见他尖削苍黄的下颚,却看不见那人的面目。

吴铁翼叹了一口气,问:“死了?”

那人竹笠微微一沉,算是点头,“霍”地一声,又把油纸伞遮撑了起来,人又回到暗影之中。

吴铁翼喟叹了一声,向铁手冷血苦笑道:“我重聘霍先生回来,没想到他多行不义,致令我不得不……我心情不好,这件案子也总算了结,你们去吧。”

铁手和冷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妥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为什么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铁手冷血惟有告退。

告退的时候,冷血瞪着雨伞黯影下的人影,他腰畔的剑尖,也发出一种蚊翼颤动般的微响。

冷血每一次与人交手,大都是用剑,他的剑成为他­精­神气魄,所以伴他遇到大敌时,剑尖会发出一种自然但低微的翁动声来,仿佛告诉他:他迟早免不了会与那伞下人一战似的。

可是那伞下的人,好像陶瓷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冷血深吸了一口气,敛定­精­神,正欲告退,却瞥见铁手也正注视着那伞下人,而且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伞下人的脚。

脚有什么好看?

大阵仗第四回谁下的毒手?

冷血和铁手离开都督府的时候,有一段长长的路,一直没有交谈。

然后,冷血忽然道:“采花大盗霍玉匙死了。”

铁手好像了解他还要接下去道:“纵容霍玉匙杀人顶罪的霍煮泉也死了。”

冷血道:“这件案看来已结束了。”

铁手道:“但郭捕头的案子仍没有着落。”

冷血眼睛闪着亮光:“有。”

铁手道:“你说。”

冷血道:“郭秋锋曾告诉过我们,在郭捕头转述当时情景时,一共有两个发现,一个是发现棺中的秘密……”

铁手接道:“一个是墓碑的秘密。”

冷血道:“我们先来一个假设。”

铁手道:“你是不是想假设郭捕头发现的第二项‘秘密’,就是那块霍玉匙的墓碑?”

冷血呆了一呆,道:“是。”

铁手说了下去:“如果郭捕头会认为发现霍玉匙的墓碑是一项秘密,那么郭捕头多多少少跟霍玉匙的案子有关系。”

冷血道:“但是,我们查过郭捕头手中承办的十四宗案件中,并没有霍玉匙这一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铁手几乎跳起来说道:“四师弟,你记得张大树曾说了一句什么话?”

冷血怔了一怔,铁手大声道:“张大树曾经说过,郭捕头手上接办的案子就他记忆中有:逆儿弑父案,拐带少女案,连环­奸­杀案,强盗杀人案!”

冷血眼睛也亮了:“但是,我们在谢自居所存的档案里,并没有发现连环­奸­杀案这一宗!”

铁手说道:“除非是张大树记错,否则……”

冷血的眼睛更亮了,“断不可能也绝不可能,因为张大树是常酗酒的人,而且办案积年,早已麻木,如果不是特别骇人的案子,他是不可能记住的。”

铁手颔首道:“以张大树的为人,既没理由撤谎,更不可能多记这一宗。”

冷血兴奋地道:“所以谢自居给我们详细的档案,是经过抽掉的,对案情全然一无所用的。”

铁手道:“对方能抽掉一件档案,当然也能抽掉第二件,我们原本一开始就着手调查郭捕头所承办的案件,方向是正确的,但却走了冤枉路。”

冷血忍不住道:“而谢自居是审判霍玉匙案的人。”

铁手道:“没有了档案,我们可到衙役扣押犯人名册里查,总会有结果的。”

是有结果。

霍玉匙的确被人逮捕归案时,曾在此画押签符。

逮捕他的人正是“一阵风”郭伤熊大捕头!

郭伤熊曾经把极难对付而且也无人敢对付的“千花蝴蝶”霍玉匙逮获,下到牢里,被谢自居决狱后处斩。

只是霍煮泉位居显要,播弄权谋,处斩的是别人,擅放的是他的儿子。

可是霍玉匙出来之后,只销声匿迹了一小段时候,又出来作案,郭伤熊曾亲手逮捕过这人,自然对他作案手法念如指掌,心中对霍玉匙之死早生怀疑,等到在墓场中乍见霍玉匙墓碑,更使他联想起霍玉匙得脱是霍煮泉的安排掩饰,是以他本是要采取行动首告霍煮泉。

可惜他却不幸被杀。

若霍玉匙没有再出来作案,而且竟拣上习家庄劫持小珍,也不会惹得铁手冷血习秋崖把他擒下,此案也不致被破获了。

墓碑的秘密如果是这样,那么,棺中的秘密又如何?

铁手和冷血立刻有了决定,去问谢自居——那些错误的档案,都是谢自居给他们的!

铁手和冷血赶到巡府,但却不见谢自居。

铁手即刻抓了一个人来问——这个人是个役总,姓辅,人人叫他做“老辅”,统七八十个衙役,平日威风凛凛,但一见铁手同冷血,立刻满脸堆笑——以“四大名捕”的威望,无论什么人都要忌惮三分的。

老辅道:“谢大人怒气冲冲的骑马一个人走了。”

铁手问:“去哪里?”

老辅道:“大概到衙府去了。”

他补充又道:“大人生那么大的脾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铁手诧问:“你可知谢大人因何事气愤?”

老辅搔搔后脑勺子,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从白沙镇绿水坊回来禀报大人那消息后,他就铁青着脸,问我知不知道俞大人在不在衙府,我说今午要升堂审案,九成在的,谢大人摇手截断我的话,吩咐我备马,这就……”

铁手即问:“你向谢大人禀告了什么消息。”

老辅愕然了一下,道:“是‘富贵之家’一门之十二口血案的事呀!”

铁手一怔道:“‘富贵之家’?”

“富贵之家”是侈豪富裕的世家,人传富可敌国,但这一家人大多是练家子,其中有十数人在武林中还享有盛名,如今忽然教人铲平,不由得令铁手和冷血心里微微一愕,心中忽然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

老辅见二人微有错愕之­色­,便问道:“二位大爷不知‘富贵之家’的血案么?这血案在半个月前发生,‘富贵之家’无一生还,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给人盗个­精­光,惨的是‘富贵之家’介于两州之陲,这血案既未曾发到我们手里办理,连聆州一样没有着手,拖啊拖啊的拖了十几天,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谢大人便着我去查看是否确有此事……好惨啊!杀了人抢了银子还不算,放一把火把华宅烧成败瓦,人都死光了,哪有不事实!”

老辅继续道:“我回报谢大人,他听了,便走了……”

他不禁炫耀起来:“我呀,耳边沾风的,最能打听,腿儿快便,就算知州事吴大人,也一样着我来唤使,谢和俞两位大人更是识重我……”说到这里,他才发现没有了听众。

眼前没有了人影,铁手和冷血已经走了。

老辅搔搔头皮,喃喃自语道:“奇怪?今天怎么人人都是绷着嘴脸,匆匆来匆匆去的呢?”

当然,他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铁手和冷血进入府衙,不是从正门而入,而是从屋顶上翻进去的。

他们的进入当然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们到的刚是时候。

俞镇澜和谢自居都在内堂。

他们正在剧烈的冲突着。

只听谢自居正说道:“……你把这件事情按住不告诉我,又把旧档卷宗抽离,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尖锐而微颤,分明是全力抑制着心中的震怒。”

俞镇澜冷笑道:“没什么意思,大家都好端端地,谢大人何必紧张!”

谢自居踏前一步,铁青着脸­色­,厉声道:“你当然是好端端的不急,但吴大人给我的破案限期,只剩下一天,你却把重要档案毁去,害我过去九天时间全白费了,你!”

俞镇澜冷笑道:“郭捕头捉拿了一个采花大盗,有什么稀奇?”

谢自居恚怒无比:“那是霍煮泉叫你毁掉档案的了?嘿,今天忽然送来了霍玉匙的死尸,说他已伏诛,我一查问,才知道这­淫­贼不久前才给郭捕头逮过,但档案上没有这件卷宗,因而使我想到你给我的档案既毁得一件,必定能毁二件,遣人至‘富贵之家’一查,果有其事。”

俞镇澜冷笑道:“那又怎样?”

谢自居说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上头早发下来要办理这件血案,并交给了郭捕头,敢情他已发现了什么,而遭杀害,你索­性­把他办案的卷宗也毁灭了。”

俞镇澜脸­色­阵青阵白:“这样对我又有何益?”

谢自居冷笑道:“苦己利人的事,你才不沾,‘富贵之家’血案,一定与你有关,那些财物都让你中饱私囊了。”

俞镇澜嘿嘿­干­笑了两声:“你忒瞧得起我!我凭的是什么居然可以血洗‘富贵之家’?‘富贵之家’大当家席秋野的习锤金钵,我可敌得过?”

谢自居呆了一呆,说道:“你还有同谋?”

俞镇澜忽叹了一声,语气也较和缓了起来:“岂止是同谋,我也只是为人驱使,不得不­干­。”

谢自居忽“啊”了一声,半晌才能说得出话来:“难怪……难怪……”就在这时,伏在瓦面聆听的冷血与铁手,遽然听见“砰”的一响。

这一响突如其来,而且不是堂内响起,而是在墙壁响了起来。

铁手在声响起之刹那间,双掌击下,瓦面碎裂,冷血翻身落下。

冷血在掠落的瞬间,只见一物已在一个墙壁的破洞里迅速收了回去,而谢自居的身形晃了几晃,满嘴都是血,张开了口,似想叫出什么声音来,但“咿咿胡胡”的什么都叫不出。

俞镇澜向墙外陡叫道:“你来了?”声音如见救星的喜悦之情。

就在这时候,一人无声无息,已掠了进来,同时间冷血已经扑下,扶住谢自居。

俞镇澜却叫道:“唐兄!”猝然之间,那人快得似一支脱弦的箭,已逼近俞镇澜。

俞镇澜呆了一呆,他这下稍微一呆的时间,只是眨眼的时间,但闻“砰”地一响,他的五官即时成了一团­肉­酱。

冷血没料到那人竟连俞镇澜也杀,来不及出手阻挡,但铁手已陡然发出一声大喝,由上而下,罩了下来。

那人冷哼一声,雨伞急旋而出,铁手双掌拍在急转的伞面上,所蕴的掌力尽皆被卸去!

那人一面以伞架住了铁手的双掌,一面又迅疾无伦地往后飞退,要自门口退出去!

冷血出剑!

冷血拔剑的时候,那人正在疾退。

冷血剑刺出去的时候,那人正掠过冷血身侧!

冷血的剑直划了出去,“波”地一声,那人已在门口闪了出去,一物跌在地上。

竹笠!

冷血的剑划下那伞下人头顶一直戴着的竹笠。

那人瞬刻不停,抢出中门,突破大门,直掠了出去,衙里的差役,只觉得一阵风,连人影也来不及看到,更别说是抓人了。

但是那人掠出石阶的时候,乍觉阳光下多了一条影子,自飞檐上直掠了下来。

铁手!

铁手击破了瓦面,与那人的雨伞对了一招,复又穿出屋顶,居高临下,全力追赶那伞下的人!

同时间,冷血也自衙里疾­射­了出来。

他慢了只不过弹指功夫,因为他看到怀里的谢自居已经死了。

他放下谢自居的尸体就飞窜出去,这只不过是俄顷之差,铁手和那伞下的人,已在伞上交手七招之后,一前一后,向外逸去,冷血始终离他们七丈之遥,而铁手亦离那人保持七尺距离。

三人一直疾走奔驰,由于太急太快,又运尽全力,但见两旁景物急啸转换,目不暇给,都无法提气说话。

三人这一阵急奔,至已奔行了七八里,那人遽然止步!

那人陡地停步,身已霍然回转,他身形之急,几乎足不沾地,在他止步之际,身形已在空中回转!

所以他一停下来,已面向铁手,手上的雨伞,依然遮得很低。

他猛然止住,铁手也说停就停,就在那人遽停的刹那,铁手整个人像一口钉子,一下子被钉在地上,再也不移动分毫。

铁手离那人始终七尺。

那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好功夫。”

这是铁手第一次听到那人说话。

隔着油纸伞,铁手依然感觉到那人的眼光,似地狱里的炼火一般凌厉而又森寒澈骨。

那人只说了三个字,冷血已到。

冷血与铁手并肩而立。

他们这时才看清楚,他们所处的地方,前面是一座果园,桔子青涩,但已又大又圆,远处林木映掩间,有急湍之声,有一条细窄的吊桥,飞跨山涧。

那人站在矮桔林的前面,伞仍低垂,脚步不丁不八,冷血和铁手历过不少大小阵仗,向未有惧畏过,而今却打从背脊里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人背后,还有十二个人。

十二个青衣人,都是着密扣劲装,十二双眼睛犹似二十四点寒火,七人右手持剑,五人左手执剑。

冷血和铁手认得这十二人。

他们曾经交过手。

十二单衣剑!

十二单衣剑身后,在桔林间,有人影闪动,有些隐在树后,有些匿在桔叶间,有些执着兵器索­性­站了出来。

这些人,铁手和冷血,有一小半是认得的。

有些是差役,有些是军士,有些是侍卫,也有些是捕快、戍卒……就算有大部分是铁手冷血所不认识的人,但从他们穿着的衣饰上也可以肯定一点:

——这些人都是公门中的人!

十二单衣剑之后,那些隐伏的公差之前,一个人,施施然的行了出来。

这人五绺长髯及胸而飘,相貌堂堂,俨然一股豪态,一股官威,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

吴铁翼笑了笑说道:“你们,终于来了。”

铁手也缓缓的道:“你久候了。”

冷血忽问:“郭伤熊发现了什么?”

吴铁翼道:“金银珠宝,我命单衣十二剑埋的是可建三座城的金银珠宝。”

冷血道:“那些金银珠宝,本是‘富贵之家’的,是不是?”

吴铁翼道:“也是两河八门的,习家庄的习笑风以为杀了唐失惊大总管,就可以起回富可敌国的财富,但其实财宝不藏在习家庄内,而只有他和我知道这些珍珠宝贝在哪里。”

“他”系指那伞下人。

吴铁翼笑了笑又道:“习秋崖永远也找不到那财库。”

冷血冷冷地道:“但你们埋宝时却让郭捕头偶然瞧见了。”

吴铁翼大笑道:“所以我们也换过了藏宝的地方,你们永远找不到。”

铁手接道:“你派谢自居来勘查这件案子,限他十日破案,一方面令俞镇澜毁去一切跟案件有关的佐证与档案,谢自居十天破不了案,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除去了他。”

吴铁翼道:“本来是的……”

铁手接道:“但你把任务交予手下霍煮泉去做,他却假公济私,顺此救了他的儿子,也毁去了那一部分卷宗。”

吴铁翼叹道:“偏是霍玉匙不争气,又来犯事,而且千不拣,万不拣,拣到了习家庄,惹着了你们,才致生出这等大祸来!”

铁手冷笑道:“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吴铁翼笑道:“眼下情景,究竟谁死谁活,凭老天爷的慈悲了。”

冷血再问:“你杀谢自居,早有预谋,却为何连俞镇澜也不放过?”

吴铁翼反问道:“他已无利用价值,留着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不杀,是要待他来告发自己吗?”

他笑笑又道:“自从你们发现霍玉匙未死后,一定会追查档案何以毁失的事来,迟早必定会查到俞镇澜身上来,最后难免知道是我,老辅告诉你们,同时也告诉了我,所以,我一早准备好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扯出你们来,要是知道,我是不愿惹的,宁可等你们走后再­干­。”

冷血又问:“那么郭捕头是你们毒死的?”

吴铁翼大笑:“他走报俞镇澜说发现了两河八门与‘富贵之家’的失银,俞镇澜立刻告诉了我,我只有找个人去毒死他了。”

冷血再问:“谁下的手?”

吴铁翼呵呵笑道:“郭伤熊不是狗熊,他­精­得很,我们要毒死他,却没一人是他信任的,可惜他有个信任的人,为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就六亲不认,……倒是把他毒死后,让他揽着块墓碑,是我的意思,横竖藏宝地点已移,让你们疑心到冢场里瞎耗光­阴­,也属快事,却没料霍煮泉如此大意,种下祸根!”

铁手禁不住问:“那究竟是谁毒死郭捕头?”

吴铁翼笑而不答,铁手和冷血二人,只觉一道寒意自脚下升起,不寒而栗。

大阵仗第四章 如此阵仗

第一回伞下的黄脸高手

第二回对阵

第三回阵战

第四回阵亡

后记:从清道夫到打更佬

大阵仗第一回伞下的黄脸高手

习玫红在郭竹瘦乱糟糟的家里,只耽了片刻就困了,伏在桌上有梦没梦的睡了几个时辰,一觉醒来,日影西斜,习玫红只觉一天做不了几件事,她简直可以说一整天都没有做到半件事,只觉索然无味,一点人生乐趣也没了。

但她嗅觉还有趣有味的,而且还是颇敏锐的——好香啊。

她侧头看去,那痴肥肿臃的懒惰虫郭竹瘦还在那儿瞌睡着,日近黄昏,厨房里灶口正烧着旺火,连油锅味都出奇的香。

习玫红的肚子开始微微咕咕了两声,习玫红肚子一饿,她的人生乐趣又来了。

她看到柴火映在砖墙上的纤小人影,就知道谁来了。

习玫红兴高采烈的走到厨房门口:“嗳”了一声。

小珍也不回头,双颊给炉火映得红通通的,手里熟练灵巧的在炒菜,含笑瞧了她一眼:“怎样呢?三小姐可梦醒啦?”

习玫红过去双指拎了一块掬花兔丝,吃得津津有味,还猛吮手指:“哎嗳我的好小嫂子,替小姑做菜,可做到这儿来了。要不是你烧的菜香,可能我还在睡梦中哩。”

小珍啐了她一口,一面撷菜拣青绿的往锅里丢;锅里发出滋滋的烟气:“没正经的,你少口里卖乖,想我炒好吃一些。”她在小罐子里舀了一舀,只舀到一些微的碎末,就向习玫红道:“好三小姐,替我找一些盐来。”

习玫红笑着走开去,笑道:“有得吃,莫不从命。”可是她在厨房里东翻西找,就是找不到盐。”

小珍催促道:“快些,不然就要焦锅了。”

习玫红心想:锅焦了可不好吃。情急起来,手里猛用力,把碗柜的木格“啪”地扯了下来,是有一小包东西,白生生,细粒颗儿的,端近鼻尖一嗅,以为是盐,便往厨房拿了过去,边叫道:“嗳,我找到了。”

她却没注意到厨房门口,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在火光掩映下,那人一张痴肥而木然的脸孔,犹似涂上一层金­色­的粉末,但仔细看去,他脸肌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着,喉核也上下移动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习玫红手上撮着的“盐”。

习玫红笑着拿了一撮盐,侧首问:“要下多少?”

小珍说:“一点就够了。”

习玫红一面洒盐一面侧首问:“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珍低着头说:“你出来之后,我在庄里出了点事,一个采花盗闯了进来,挟持了我,但后来给冷四爷、铁二爷、习庄主制住了……”

习玫红“哎呀”一声道:“铁手冷血回过庄了?我还呆在这里等候他们哩。”

小珍偏着巧颔道:“不过他们又出去办案了……我是听冷四爷说你在这儿等待他们的,所以……所以我也来了。”

铁手冷血说过会回来这里,就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小珍也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却在这时,“哄”地一声,锅子里陡炸起火焰三尺,锅底也发出奇异的滋滋声响,一股焦辣剧烈的味道刺鼻而至!

怎么会这样?

习玫红只不过是在锅里撤下一把盐而已!

习玫红拉着小珍退开,只见锅里火冒五尺高,烈焰作青蓝,火光映掩里,两人心里纳闷:怎么会这样?

她们却没注意到背后。

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一张胖脸。

胖脸上在火光映动中,汗水犹似千百条小虫,淌了下来。

郭竹瘦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就在锅里火焰冲起之际,另一处地方的冷血,“挣”地拔出了腰畔的剑,夕阳映照下,剑身发出一种夺目的光芒。

吴铁翼笑了:“我请人引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一场无以避免的决战。”

冷血道:“就凭你,伞下人,十二单衣剑,还有三十八个狙击手?”

冷血此语一出,吴铁翼也微微一震,道:“我的三十八名近身侍卫,并没有现身,你一语道出数目,实在可以担得起我布下的阵战!”

冷血虽然表现得凛然不惧,但一颗心正往下沉。

在河边他和铁手曾和十二单衣剑一战,伞下人并没有真正出手,但已令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事后铁手和冷血判断,若伞下人与十二单衣剑合击,二人纵尽全力,亦只有四成胜算。

何况还有三十八名狙击手?

况且还有吴铁翼?

更何况冷血心里惦记着习玫红,他从吴铁翼的话里测出下毒手的人是谁了,而习玫红,因为要等待自己,还在虎|­茓­之中,懵然不觉!

冷血心急如焚。

他一急,定力就不足。

而这是一场凶险至极、分毫疏失不得的恶斗!

铁手蓦然上前一步。

他只低声对冷血耳边说了一句话:“要救三小姐首先要除这一­干­人,要除害则要全神贯注!”

他说得很快,他目的是要让冷血敛定心神,全力以赴。

幸而他不知道小珍也去了找习玫红和等候他回来,否则,他还能不能比冷血镇定?

吴铁翼抚髯道:“我们的事,必须要此时此地料理清楚,否则,你们告上去,我自有上头罩住,未必告得倒我,但我不会让你们有告我的机会。”

铁手冷笑道:“因为我们一旦揭发你的­阴­谋,就算告不倒你,你也已行迹败露,暂时无法耍弄权谋了。”

吴铁翼微微笑道:“所以今日,我非除你们不可。”

铁手道:“我们也不要告你,告上去,你自有贪官护着,我们今日也要夺你的首级。”他说完,缓缓的除下了翎帽、腰牌,冷血也是一样。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表示这是一场江湖中的决斗,生死由命,井非代表官府的行为。

当律法不能妥善公平执行的时候,他们将不借运用本身的智慧和武功,来寻求合理的裁决。

为执行正义,死生俱不足惜。

吴铁翼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今日参战的人,全都是他的心腹部下,只要杀了铁手冷血,这事就了结,吴铁翼也可了后顾之忧。

冷血一字一顿地道:“那晚在河边,暗算了我一记的人,是不是你?”

冷血是向伞下人发问。

伞下人犹如暮­色­一般­阴­、沉、冷、静,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冷血一共见过这人出手三趟,第一趟在黑夜河边,一击而中,令自己背部受创。第二趟在都督府,先杀霍玉匙,再杀霍煮泉,也是一击得手。第三趟是在衙府里,连续击杀谢自居和俞镇澜,亦是一击格杀。

此人总共出手三趟五次,共杀了四人伤一人,全是一击命中,从不用出手第二次。

他的武器,似乎是一条线索,索上系有一物,似暗器而又非暗器,出手五次,却令人看不清楚,也无从捉摸。

冷血问:“我们将要一决生死了,是不是?”

那人不答。

冷血道:“在未决胜负前,我要知道你是谁!”

那人静了一会,徐徐地,把雨伞倾斜,斜阳以微斜的角度照在他的脸上,一分一分地,一寸一寸地,终于现出了这人的本来面目。

这人的脸­色­跟泥土一般黄,脸上似打了一层蜡般的,毫无表情,像一个已失去表情的人似的。

冷血和铁手,从没有见过此人。

他们见伞下人一直没有露脸,总以为是个熟人,但这人他们并不熟稔,却令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这人,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肉­体。

没有生命,没有感情,没有顾虑,也没有留恋……这样的杀手,往往可以杀掉武功比他更高的对手,何况这人的武功已高得出奇!

只听吴铁翼笑道:“其实,我也不是主谋,他才是。你们可知他是谁?”

冷血铁手默然。

吴铁翼道:“你们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唐铁萧。”

铁手、冷血一听这名字,脸­色­倏然一变、

唐铁萧!

唐门数度意图称霸江湖、独步天下,屡次都功亏一篑,功败垂成,以致只得将野心暂时压下。

“习家庄”血案及八门惨祸,就是唐失惊一手策划的!

可惜唐失惊的计划与梦想,终为冷血铁手所粉碎,而唐失惊也为习笑风所杀,除了一大祸害!

蜀中唐门要君临天下,所派出来招兵买马,建立实力,铲除异己,自然不止一人,唐失惊只是其中之一。

蜀中唐门所派出来要掀起武林一番血腥风暴,改朝换代的组织,叫做“小唐门”。唐失惊不过是“小唐门”座下九大堂主之一,还不是创立“小唐门”七大高手中任一人。

这建立“小唐门”的七名高手,自称“七大恨”唐铁萧,便是其中一个。

江湖上很少人知道唐铁萧的武功,因为跟他交过手的人,没有活着的。

武林中也绝少人见过唐铁萧的脸孔。

铁手和冷血而今却见到了这个伞下的黄脸高手,而且,即要与之决一死战。

吴铁翼道:“而今唐门的实力,已沛莫可御,其实比我更高的官,也一样被唐门的人挟持或收买,这局势如江河直下,你们以蜻蜓撼石柱,阻挠不来的。”

铁手冷血听了不觉动容:唐门的人如水银钻地无孔不入,到处招揽权实财库,图的岂止是武林霸业而已?

铁手说道:“那你是被挟持,还是收买?”

吴铁翼笑道:“单只‘富贵之家’和八门惨祸遗留下来的银子,已足够叫我做什么都无怨怼了。”

冷血道:“原来有唐门的高手在,难怪可以毒死郭捕头了。”

唐门的暗器与毒,称绝江湖。

唐铁萧忽然说道:“那还得靠下毒的人。”他说这句话,就像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他这句话是要挑起冷血的慌惑不安。

冷血却不得不心急。

——习玫红究竟怎么了。

习玫红拉着小珍,往后一直退:生怕给火焰炙及,却倒撞在一个人身上。

习玫红尖叫一声,惹得小珍吃了一惊,也叫了一声。

习玫红回头看去,见是郭竹瘦,才定下心,跺足啐道:“你躲在我们后面­干­嘛?真吓死人了!”

郭竹瘦没有作声。习玫红指着那锅头道:“奇怪?怎么无端端炸起了火?”这时火焰已渐黯淡下去了。

小珍蹙着秀眉道:“那是盐吗?”她过去把那包给习玫红翻挖出来的“盐”拿在手里,很仔细的看着。

郭竹瘦忽道:“给我!”

习玫红诧问:“给你什么?”

郭竹瘦忽然伸手,把小珍手中的“盐包”抢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

习玫红又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那是什么?”

郭竹瘦吃力地道:“盐……”

习玫红笑啐道:“当然是盐,奇怪,火焰烧出来青青绿绿的,放下去一会儿才见古怪,可也稀奇!待会儿铁手冷血回来找,找他们问去。”

郭竹瘦大汗渗渗而下。

小珍笑说:“算了,我已炒好两碟菜,烧好了饭,三小姐就省吃一道,将就将就吧。”

习玫红忙不迭道:“好,好,我已馋涎三寸,再不吃,你三小姐我,可要垂涎三尺了!”

两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把碗筷摆好,将炒好了的一碟鸳鸯煎牛筋,一道花炊鹌子,端了上来,盛好了饭,习玫红早捺不住口腹之欲,心无旁骛地大嚼起来。

小珍抬眸叫道:“郭捕头,你也来一道吃吧。”

郭竹瘦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习玫红骂道:“小郭,你也别摆腻了,要吃,就过来吃嘛,四肢百骸,要不吃饭,无所着力的唷!”

郭竹瘦又应了一声,却拿了一坛酒,三个小杯子,酒已盛满了,端到习玫红和小珍面前,直愣地道:“我……我敬二位姑娘一杯。”

这时天际的晚霞,翻涌层层,凄艳异常。

大阵仗第二回对阵

天边的晚霞像刚咯过了一阵凄艳的血,被夕阳镀上一层层金烫卷边,像有许多璀璨的神祗,曾在远古之初,在那儿作过铁骑突出、银瓶乍破的古战场。

冷血向唐铁萧沉声道:“拔出你的兵器。”

唐铁萧冷冷的盯着冷血,像锤子一般沉烈的眼睛盯住冷血的剑:“你跟我?”

冷血点头,他的剑已扬起。

唐铁萧道:“好,不过不在这里。”返身行去。

冷血正欲跟上,铁手忽抢先一步,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铁手抢上前去之际,冷血脸上现出了强烈的不同意之神情,但等到铁手对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冷血才站住了脚步,两人的心都在道:

珍重。

无论哪一方的战阵,都是那么难有取胜之机,又不能互为援奥,这一别,除了珍重,能否再见?

铁手究竟在冷血耳边说的是什么话,能令冷血放弃选择唐铁萧为对手?

唐铁萧在前面疾行,走入青桔林中。

铁手紧蹑,离唐铁萧九尺之遥,这距离始终未曾变过。

当唐铁萧走人桔林密处时,他的脚步踏在地上枯叶那沙沙的声响陡然而止。

铁手也在同时间停步。

唐铁萧问:“来的是你?”他的声音在桔林­阴­暗处听来像在深洞中传来,但并没有回头。

铁手反问了一句:“哪里?”

唐铁萧也没有回答他,又重新往前行去。

铁手跟着。

两人一先一后,行出桔林,就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

唐铁萧继续前行,流水转急,急湍,终至激湍,一条五十丈长,二尺宽,弓起了的苍龙,一半没在暮雾中的吊桥,出现在眼前。

桥下激湍,如雪冰花,在夕照下幻成一道蒙蒙彩丽的虹。

激流飞瀑下,怪石嵯峨,壑深百丈,谷中传来瀑布回声轰隆。

唐铁萧走到桥头,勒然而止。

桥墩上有三个笔走龙蛇的字:

“飞来桥”。

桥因瀑溅而湿漉布苔,吊索也古旧残剥,桥隐伏在山雾间,又在中段弓起,像一道倒悬的天梯,窄而险峻,确似凭空飞来,无可引渡。

唐铁萧冷冷地道:“我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他说完了,就掠上了桥。

那桥已破旧的像容纳不下一只小狗的重量,但唐铁萧掠上去就像夕阳里面卷了一片残叶落在桥上一般轻。

一阵晚风徐来,吊桥一阵轧轧之响,摆荡不已,像随时都会断落往百丈深潭去一般。

就在这时,桔林外传来第一道惨叫。

惨叫声在黄昏骤然而起,骤然而竭。

铁手知道,冷血已经动上手了!

铁手长吸一口气,走上吊桥。

吊桥已经年久,十分残破、而且因经年的雨瀑沾洒而十分湿滑,长满了深黛的绿苔,麻索间隔十分之宽,而桥身窄仅容人,两人在桥上决战犹似在悬崖边缘上赌生死一般,一失足,即成千古之恨。

铁手登上吊桥,就听到唐铁萧金石交击一般的声音道:“在此决生死,生死都快意。”

铁手默然,左足后退一步,架势已立,他撩起长衣,把袍摆折在腰际,然后向对方一拱手。

这一拱手间,唐铁萧看去,铁手虽立于吊桥首部低拱处,但气势已然挑起得整座长天飞来的纤龙。

铁手的拱手,十分恭敬,他不只是对敌手之敬,同时也是对天敬,对地敬,对自己敬,对武功的一种尊敬。

唐铁萧也肃然起敬。

他解下了腰系的绳缒,绳末上有一个弯月型的两角弧型,弯口利可吹毛而断的物体,交在右手,左手执着雨伞,伞尖“登”地弹出一口尖刀。

他道:“我用的是飞铊,以伞刃为辅,你的兵器呢?”

唐铁萧在唐门暗器里只选择了飞铊来练。飞铊是一门极难习,而且从没有一流高手是用这种暗器式的兵器。但他选了,而且苦修,他的飞铊,没有对同一个人出击过两次。

因为从不需要。

他问铁手,是他尊重敌手,更尊敬铁手。

铁手摇首,却抬起了手。

他的兵器就是他的一双手。

就在这时,桔林里紧接两声惨呼声。

铁手可以感觉到桔林里外的战斗有多惨烈:以冷血的狠命杀法,居然在这么长的时间才响起三次惨呼,而且,第一次尚在林外,第二、三次已在林里,可知战阵之转移,甚至没有兵器交击以及对敌喝叱之声,只有濒死的惨嚎,而且,到了第二、第三次,是同时响起的,可见不伤则已,一死二人齐亡。

所幸惨呼里并无冷血的声音。

不过,铁手了解冷血,就算他战死,也不哼一声,除了斗志极盛时如张弓­射­矢的厉啸!

桔林里,冷血低低呻吟了一声。

十二单衣剑已给他杀了一个,冲进桔林,中伏,他反身杀了两个狙击手。

但他后腰已中了一刀。

那受伤的热辣辣,刺刺痛的感觉,冷血在每一次战场里几乎都可以承受到,所以每次冷血在击败敌人赢得胜利后,那感觉就像蛹化成蝶在彩衣缤华里犹可忆及挣扎脱茧的遍体鳞伤。

可是这次不然,他心头沉重。

刀光映闪,到处是夕照反­射­强刃的厉光。

敌人太多,隐伏林间,单衣剑作正面攻击,狙击手暗里偷袭,他已失去破茧化碟一般的反击契机。

他闯入桔林里,密叶隙缝都是闪动的敌影。

他腕沉于膝,剑尖斜指正面,往后急退。

乌黑的人也在他四周迫进。

他陡然静止。

他静止的刹那,一人掩扑而至,两道飞血溅出,将青涩的桔子染成鲜红。

前扑的一人倒下,后面潜来的另一人只见白光一闪,他亲眼看见自己咽喉里喷出一道泉!

血泉!

他发出阉猪一般的低鸣,仆倒下去。

冷血额角渗出汗水,他剑高举于左,右手亦辅左手托着剑柄,左足微屈,右足踞趾,全身重心九成交于左腿之上。

他全身被强烈的斗志焚烧。

他全身的肌­肉­神经一触即发。

陡地,他所站立处地底里倏忽伸出一柄钢叉来!

——地下有埋伏!

他怪叫一声,冲天而起,腿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地底下的人震开泥地碎叶而出,出得来时已身首异处。

冷血拔在半空,杀了暗算的人,但有七件兵器同时向他攻到!

他斜飞而起,落在一棵矮桔树上,忽觉背后刀风破背而来!

他的剑在刀及背项之前,已刺杀了对方。

桔树坍倒,下面的人已经砍断了这棵树。

冷血人也落下。

十七八件兵器在下面等着他。

他落下的时候,手足疾扬,十七八颗青桔向这些人飞打过去。

攻击者急退,怒喝:“有暗器……”

一面用武器格开,待发现是桔子时,冷血又杀了三个对手。

他的姿势仍是剑举左上,以左足为轴,但因腿伤而显得有些微晃!

围攻的敌人闪动,兵器在夕阳下映出邪芒,但谁都没有抢先发动攻击。

因为那一柄剑不带一丝血迹,却是森寒得令人心胆俱丧的诛邪剑。

围攻者散开,那十一单衣剑又告出现了。

十一人身影疾闪,卷起一道旋风,碎叶飞起,青桔狂摇,十一剑在风中叶里像十一条飞蛇,噬向冷血!

冷血大叫一声,衣服盖在其中一单衣剑头上,赤着上身,在十一剑破漏处像一头猛豹般窜出。

其余单衣十剑扶起那被衣衫罩在头上的兄弟,发现衣衫已被鲜血染红,像洒在水上的血花渐渐扩散开来。

夕阳赭如血。

残阳如血。

瀑珠幻成彩虹,架在吊桥下。

铁手双目平视在离他十一尺外的唐铁萧。

唐铁萧将手上的飞索,高举过顶,旋动了起来,飞索上缒系着铁铊,每旋过一圈,就挟着刺耳的尖啸声。

飞铊旋在吊桥麻索之上。

飞铊愈旋愈急,暮­色­愈来愈浓。

飞铊旋得太疾,已看不见飞铊的影子,只听见飞铊如雨般密集的急啸声。

暮­色­中,唐铁萧手中旋舞的飞铊,像是鬼魅的影子,没有踪迹可寻。

无形的飞铊,自己躲不躲得过?

夜­色­将临,夜幕中的飞铊,自己更是无从闪躲。

铁手在这俄顷之间,决定要冒险去抢攻。

可是唐铁萧另一只手,徐徐张开了伞,伞覆住了身子,伞尖如一头露出白牙的野兽,在暮­色­中等待血浴。

飞铊仍旧飞旋在半空之中。

人在吊桥上。

吊桥在半空之间。

铁手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像这条吊桥,被残破的麻索,悬在半空,随时掉落,粉身碎骨。

这两尺的桥面,更没有闪躲的余地。

惟有后退。

但是退后在两个实力相当高手生死一决之际,是极失斗志的事,何况,在这滑漉窄桥上的急退,又哪能快得过巨人之臂般的长索飞铊?

既不能闪,也不能躲,又不能进,更不能退,铁手蓦然明白唐铁萧引他在飞来桥上一决生死的意义。

在生与死之间,必须有一人选择死,亦可能两人的结果都是死,像这哗然的瀑布倾落百丈,溅出水珠化为深潭的壮烈前,仍串成一道梦幻的彩虹。

山风呼呼地吹送过来,吹过平原,吹过桔林,吹得吊桥摇晃如山涧上的纸鸢。

山风吹过桔林的时候,铁手听见桔林里传来密集的四声惨呼,跟着是冷血的第三声大喝,以及又一声哀号。

铁手打从心里盘算一下,冷血身上着了至少有三道重创,而敌人至少去了十三人。

那么,十二单衣剑连同三十八狙击手,剩下的敌手至少还有三十六人。三十六人,受伤的冷血可还能打熬得住?

他忽然心头一震,因为他接触到唐铁萧那双犹如地狱里寒火的眼睛。

那眼睛本来是无情的、肃杀的、冷毒的,但此刻有了一丝讥笑与同情。

因为对方看出他的分神。

这种生死决定于俄顷之间仍为其他的事而分心,除死无他。

铁手憬然一觉后,立即敛定心神。

那双眼睛立即又变回冷毒、肃杀、无情。

山风吹到飞铊的圈影里,立即被绞碎,发出如受伤般更剧厉的尖啸声。

冷血此际在桔林中厮拼,像一头左冲右突的猛虎,要铲平张牙舞爪于左右的獒犬。

铁手这边的战局却不动。

不动则已,一动则判生死。

两边的局势,系一动一静,全然不同的,但却同样凶险。

大阵仗第三回阵战

两声长号之后,又三声长嗥。

——第十八个了!

冷血心中默念着这个数字,眉字间的杀气在四周惊恐的眼神与凌厉的兵器中巡造,冷血的身形也展动着。

十名单衣剑又逼了上来。

冷血并没有正面交锋,却掉头就跑。

他一面跑,挥剑杀了两人,在呼喝及追杀声中,他在桔林里穿Сhā,忽如夕照映在叶上的光彩一般消失了。

“在那里!”

“追!”

“不,在这里!”

一条人影在另一个方向疾闪。

“杀!”

“到底在哪里?”

“不要让他跑了!”

“哇!”一声惨叫,一名单衣剑攒入原来地底埋伏处,忽被一道剑光开了膛。

另二名狙击手返身欲救,忽背后一道急风,两人未及回首,已血涌如泉。

待大家围拢掩至时,敌人已消失了踪影。

“哗!”又一声惨叫,远处一名负责截断桔林边缘的单衣剑捂胸倒下。

当众人冲杀而至时,另三名狙击手相继倒地,一条灰朴朴的人影疾闪不见,在杀气腾腾血腥风暴的桔林中,人就像被踩踏过多汁的青桔,毫无价值。

一名单衣剑大叫道:“不要让他逃出林去--”他仗剑冲出,只见茫茫平野,日已西沉,暮际掠起一阵不祥的­阴­影,却毫无敌人落荒而逃的踪影。

这时“刷”地一剑,自树上疾Сhā下来,没入他的头顶。

两名狙击手高跃扑击,但却在半空才落下来,咽喉各­射­一道血泉。

人影似大鸟一般掠起,但一名单衣剑手剑上已沾了血迹。

人影在暮­色­中一沉一伏,灰狐般的在郁郁林间忽再消失。

众人又过去搜索,那名剑上沾血的单衣剑手却汗涔涔下,大叫了一声:“大家靠在一起,别分散!”

这些都是在沙场中久经阵战的好手,立时布成了局势,往桔林中间退守并肩,一个退得稍迟的狙击手,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背后脊椎给刺了一个洞,血汩汩流出。

暮­色­更浓了,桔林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搏斗的汗水,血液的腥风,拼死的杀气。

他们得知自己布下的阵势,已给冷血冲散。

现在桔林变成了他们的陷井与埋伏,冷血反过来在暗处。

他们必须要结在一起,以免被像黑暗一样无常的敌人逐个搏杀。

他们暗底里点算一下人手,只剩下七名单衣剑,二十一名狙击手,几乎已死伤近半。

暮­色­渐织着紫­色­的梦衣,四周的视物已渐不清,只有黑暗的轮廓,则是如何应付那神出鬼没的仗剑的敌人?

暮­色­深沉,那如蝙蝠黑翅的夜­色­,还会远么?

“点火!”发号施令的单衣剑手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生平首次领略被狙袭滋味的惶怖。

夜­色­随血味而深浓,麈战未休。

小珍眺望着即将来临的夜­色­,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天穹近山处,有一颗发亮的星子,不知为什么的亮着。

习玫红向郭竹瘦笑骂道:“你怎生得这愣­性­儿,哪有敬女儿家喝酒的?我们不喜欢喝酒,要敬嘛,就敬茶来。”

郭竹瘦愕了一愕,道:“我去端茶来。”说着走到后头去。

小珍横了习玫红一眼,没好气道:“哪用喝什么的?你把他使来使去,可没顿饭好吃。”

习玫红笑道:“我可吃得好好的。”

小珍又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晚霞,夕照像一个岁月不饶人的多情女子,迟暮得如许艳丽。

习玫红用筷子敲一敲菜盘,发出“叮叮”二响。“喂,我未来的小嫂子,你又发什么痴了?”

小珍喃喃地道:“你听。”

风在竹林端胡胡地吹,空气薄凉得像可以敲出脆音来。

习玫红皱眉听了一会儿,说:“是风声。”

小珍痴痴地道:“还有。”

习玫红又倾聆一阵:“没有了。”

小珍水灵似的眸子又投向远方:“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习玫红笑道:“那是大雁在叫。”

这时郭竹瘦已走了出来,端了两杯茶,一杯给小珍,一杯给习玫红,他自己却拿了原来放在桌上的酒,向二妹举杯道:“我敬……”

习玫红笑啐道:“怎么那般多礼?喝就喝嘛,有什么好敬的!”

说着,仰着脖子,便要一口尽了杯中茶。

——第三十四个了!

冷血的心里默算着,他估计敌人只剩下单衣剑五名,狙击手十七名。

他搏杀的主力,是向单衣剑下手。

他必须在他体力、­精­神仍盛之时,将首要大敌除去。

虽然敌手剩下二十二名,但他丝毫不觉得轻松,原因有四:

第一,吴铁翼还未出手,甚至连出现都还没有出现,这个恐怖才是他的头号敌人。

第二,习玫红此刻只怕是真正跟那可怕的杀人者在一起,安危不知,他必须要从速解决掉这些人,前去救她。

第三,二师兄铁手那边与唐铁萧格斗,毫无声息,而唐铁萧显然是个比这三十八名狙击手与十二单衣剑加起来还更可怕得多的对手。

第四,他血已流了不少,­精­神体力也在他极度消耗的身体躯魄中溜失。

他念及这四点,心中大乱,速尔背后刀风陡起,他来不及招架,一剑反刺了出去!

“噗”的一声,他的剑确然是刺中一个人的身体,背后的刀风也立时凝结了,但是面前两道剑风同时涌至!

他已及抽回嵌在人体的剑。

怪叫一声,向前扑出,躲过两剑,滚入桔林之间。

那两名单衣剑紧蹑猛刺,冷血一面滚动着身体,一面双掌齐出,拍在桔杆上。

哗啦哗啦,桔树的枝叶和桔子一齐向两名单衣剑手骤雨般打了下来。

两人以为是厉害的暗器,一面身退,一面招架,手忙脚乱,招架得来,冷血已不见。

两人张望片刻,正欲招呼其他的人来搜索追击,忽儿一人觉得背后一凉,胸口已突出一截剑尖来。

那单衣剑手攸见自己胸膛竟凸出一截剑来,那种感觉可说是诡异至极,他脸上的神情也怪到极点。

他的伙伴听到异响,转过身来,由于夜­色­深沉,他看不清楚他伙伴胸前的剑尖,只看到同伴脸上诧异的脸容,不觉呆了一呆。

就在他稍呆一呆的瞬间,脚下被人一勾,一个跄踉,扑到了他同伴的身上,“嗤”地一声,嵌在他伙伴胸前的剑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死亡的痛楚令他哑嘶半声,但死亡的恐惧令他另半声已发不出声音来。

冷血拔剑,剑尖等于从他们两个人的体内抽拔出来。

却在这时,火光大亮。

他已被重新包围。

三个单衣剑手,左手火把,右手剑,六只瞳子发出仇恨的异芒。

十六名狙击手,杀气腾腾的封住了他一切进、退,任何可作移动的方位。

他在桔林外开战,杀入桔林找掩护,但中伏受伤,后易明为暗,在黑黝中伏杀了不少对手,却在此刻,他又陷入敌人的正面包围中。

这种宛若仇恨不共戴天战阵,一定要血和力去破阵。

冷血握剑的手,定若磐石,但他腰,腿,背,脸四处伤口的血,已染湿了他立足之地。

火光熊熊。

夜­色­沉沉。

飞铊仍在飞旋着,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各种不同的尖嘶,黑鸦枯枝般的分裂着铁手的神经。

铁手站在桥上,宛似一座山,轻似一片羽毛。

他们已僵持了好一段时候。

——最终总是要出手的。

铁手望定唐铁萧双眼中的鬼火,脚下的雾寒越来越浓重。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唐铁萧瞥见铁手眼神忽扫向自己的下盘。

他的飞铊立时飞袭出去!

往铁手的上盘飞击过去!

这破空的飞铊,少林不忍大师曾用“金刚不坏神功”掺“大袍袖”卷住,但飞铊裂袖而出击毙不忍大师。天山义老人更以“玄天枯木盾”挡住飞铊一击,但飞铊裂盾而出击杀义老人。大内带刀侍卫统领娄鹰野以“少阳重金刚手”的功力运千斤杆杖砸开飞铊,但仍给飞铊断杵而去,击死娄鹰野。

武林中只有“大旗义烈金刀魂”之称的大侠庄复谐能以“神州旗”卷住飞铊,但飞铊仍破旗而出,击倒庄复谐,庄复谐亦从此一战不起。

而今这一记飞铊,破空、裂风、碎夜,斩脸而至,飞击铁手。

铁手如何?

一道石桨,劈击冷血颈部,击了个空,那臂力甚巨的狙击手,尚未来得及第二击,便已给刺了一剑!

只要刺中一剑,不必再刺第二剑,这是冷血的剑法。

因为太少人中了他一剑仍然不死的。

但是冷血肋骨中了一记蜈蚣钩,伤势相当不轻。

连那使石桨的在内,地上又多了五具狙击手的尸体。

冷血情知自己不可再力拼下去,所以他全力扑击那三名单衣剑手中的火炬!

只要灭了火,对方人多,自己在黑暗中反占了便宜。

只是这三名单衣剑手不但武功高,剑法也好,而且人也极为机警,他们闪动着,避开冷血锋锐,仅在冷血忙于应敌时,他们才乘机刺他冷剑。

冷血冲前,疾刺那名首先扬声要大家靠拢上来的单衣剑手。他出剑时披发而起,汗水滴在他眉骨之上,在火光中犹似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剑狂。

那单衣剑手架了一剑,迅速没入己方的人丛中,冷血追击,杀了一个狙击手,正想逼进,忽觉眼前一阵泛白,跟着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个跄踉,几乎跌倒,及时以剑Сhā地,支撑着几已将生命之火都拼耗而尽的身体。

他宛似一头受伤的兽,在火光的嘲笑中挣扎求生。

人影晃动,火光中不住有兵器击向他的身子。

冷血狂吼,骤然拔剑冲起。

剑猛拔而起,泥块猛罩­射­其中一根闪动的火炬,火炬顿灭。

冷血如冲天而起的披发神祗,剑往下削,“噗”地一声,一支火把被削断落地。

众人怒吼惊呼,一个单衣剑手提着最后一根火把,叫道:“护着……”

他刚叫了两个字,冷血的剑已刺入他的嘴里,同时间,有七八名狙击手已掩至冷血后方。

这时那单衣剑手嘴里喷出来的鲜血,已淋灭了火炬,情景忽然大暗。

这一暗使得掩杀而来的狙击手心里一寒,有两三人已禁不住悄悄退了开去。

他们刚一退开,惨呼迭起,剩下的五个狙击手中只有二个跄踉而退,其余三人已在这刹那间失去了­性­命。

冷血仍在黑暗中。

他的剑绽出寒光。

剩下的七名狙击手,两名单衣剑手,都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息。

忽然林中火光大炽,原来地上那被削的火炬,已烧着枯叶,火势很迅速的蔓延开来,未几整座桔园都在火海中。

冷血和面前的九名对手,仍在对峙之中。

飞铊遽打而至!

铁手的眼睛没有看飞铊,但他用耳朵听。

在夜­色­里飞铊虽没有形迹可寻,用耳辨识反而清楚!

飞铊直取铁手脸门!

铁手右手凭空一抓,捉住飞铊!

飞铊没入铁手手中。

但飞铊虽在铁手手里,飞铊的力道只给铁手的手劲消了一半,另一半的威力,依然可以破膛裂肺!

就在这生死一发间,铁手的左手,又按住了右手!

飞铊的巨力本将铁手右手反挫,回击自己前胸,但铁手的左手一加上去,已稳住了飞铊后挫之力。

飞铊只有一个。

铁手却有两只铁一般的手。

铁手已捉住飞铊、等于稳住了大局。

却就在这瞬息间,唐铁萧像黑魔一般冲了过来,雨伞一招,伞尖“夺”地刺进铁手的小腹里去!

大阵仗第四回阵亡

铁手双手按住飞铊,无及招架,伞刃已Сhā入腹腔。

铁手就在这时,发出一声铺天卷地沛莫可御的大喝。

伞刃刺入­肉­三分,铁手全身真气凝聚,尖刃几乎已无法再刺进去,仅再推进了五分,也就是说,伞尖已刺入铁手腹中五分!

同时间铁手那一声巨喝,劈入唐铁萧耳际,刹那间,宛如晴天霹雳,令唐铁萧一时之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铁手双手仍不能放开飞铊但他扫出了一脚。

他扫出那一脚是在巨喝的同时。

唐铁萧离他极近,骤听一声大喝,失心丧魂,铁手那一脚,勾中他前脚,他张大了口,却叫不出声音来,身形往左侧翻落。

其实这局面是铁手用双手制住飞铊,但唐铁萧已重创铁手,唐铁萧只中了铁手一绊,按照情理看来,唐铁萧是大大占了上风。

但是实际情形不是这样:唐铁萧右足一空,即向左侧陡跌下去。

因为铁手代冷血应战唐铁萧时,曾在冷血耳际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到冷血改变了找唐铁萧为敌手的决定。

“我找到了他的破绽。”

这是铁手当时对冷血所说的一句话。

自从唐铁萧首次出现在俞镇澜府邸,铁手就注意着他的下盘,第二次在谢自居行居处遇见唐铁萧,铁手仍留意他的双腿,甚至到了吊桥决战之前,铁手仍将注意力放在对方一双脚上。

因为对方行动虽然快捷,但在沉稳方面,不能算是无隙可袭。

铁手在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唐铁萧的左足鞋是与常人一样,但从趾型凸露看来,唐铁萧左脚有四只脚趾是对趾的。

正如川中较偏僻的地域,有一小撮的瑶族、摆夷族人生来就有对趾、蹼膜特殊肢体,而唐铁萧就是这样,左脚尾趾与四趾,中趾与次趾,是分不开来的。

也就是说,唐铁萧的左足仅有三只脚趾!

这在平时,以唐铁萧这样的一个高手,丝毫不构成障碍。

可是此刻却决战在这样的一条飞来桥上。

“飞来桥”的险峻,令铁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有在桥上硬接飞铊,尽受飞铊的牵制。

“飞来桥”却也使唐铁萧自己一失足,便往深渊里像梦魇一般掉落。

唐铁萧向左侧了一侧,左足在湿漉的窄桥上已滑出桥板,往下翻了下去,唐铁萧这刹那间已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张大了嘴,仍叫不出声音来。

铁手这时放开了手——不是他故意要放的手,而是飞铊的旋力虽然已经消去,但他十指被飞铊的震力激得又麻又痛,恰似十枚钉锤进指节里去一般。

是以他再也握不住飞铊,放开了手,而唐铁萧就带着飞铊,沉了下去。

这电光火石之瞬间,唐铁萧的身体突在半空顿住。

铁手以双腕挟住了飞铊。

飞铊的缒索,仍缠在唐铁萧手上。

所以唐铁萧没有摔下去。

铁手运力一抽,唐铁萧藉力而起,落回桥上。

然而那桥索不堪这数下震荡,麻索嘞嘞断裂,桥身倾斜而坍倒。

铁手正欲往桥首掠去,但腹部一阵剧痛,踣倒于地。

桥身断裂,往百丈深潭掉落。

唐铁萧却早先一步,挟着铁手,掠回平地。

桥索掉落在无底的漆黑之中,那里只有瀑布陡成粉身的地方。

长空里空荡荡,谁也不知那儿曾有一道飞桥,一番恶斗。

唐铁萧放下铁手,在黑夜里像一座沉默的形像。

铁手长吸一口气,强忍腹中剧痛,道:“你救了我一命。”

唐铁萧道:“你也救了我一命。”

铁手笑道:“我们两不相欠。”

唐铁萧冷冷地道:“不!你救我在先,你胜了。我们是在对阵决战,谁输,谁就该阵亡。”

铁手忙道:“我们可以再决阵一次……”他话未说完,忽觉有异,唐铁萧如鬼火一般的眼睛望定着他,哑着声音道:“这就是吴铁翼要我交给郭竹瘦去毒死郭伤熊的唐门‘火盐’,我死也要死在唐门的毒药下,多蒙你成全。”

说到“全”字,他伸直了喉咙,张大了嘴,仰天喷出了一团火焰。

火焰散时,他失去生命的身躯翻落深崖。

唐门的人,不能战败。“小唐门”的好手,更不能承受战败的屈辱。

在他们而言,败就是死。

唐铁萧宁死在唐门的毒下,所以他死而无怨,甚至觉得死得其所。

然而铁手亲眼看见唐门“火盐”之毒,吞下肚子,还是正常,然后遽然发作,竟口可喷火!

若这一口火是乍然喷向自己,自己也未必躲得过去。

唐铁萧却没有这么做。

铁手从黑漆漆如雷音的瀑潭望下去,只觉一阵昏眩,不知是悼念唐铁萧不屈之死,还是腹部失血过多,或是因急起习玫红可能在郭竹瘦家中服了这曾炙焦郭伤熊及唐铁萧肺腑的“火盐” !

无论如何,经此一战之后,“飞来桥”已凭空飞去,永无踪迹。

远处火光冲天,照亮了晚天。

冷血仍在火光中厮拼。

他又搏杀了四名狙击手。

火焰熊熊地焚烧着,桔林中的树木­干­枝发出必必剥剥的声响焦倒下来。

人影在火光中厮杀。

冷血避过三名狙击手的缠战,鼓起了一口气,向那名提议用火把的单衣剑手疾攻。

那剑手挡了一剑,退了一步,再架一剑,又退了一步,此际他惊恐地发出尖呼。冷血又刺一剑,逼得他再退了一步。

这时三名狙击手已向冷血攻到,冷血反身迎战,那剑手这才缓过一口气,已吓得魂不附体,正欲走避,倏地冷血又刺了一剑过来!

那剑手也十分高强,仍及时封了一剑,“叮”地一声,再被迫退一步,忽然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原来他背后就是火海,背上衣服已沾了火。

他怪叫着扑了出来,冷血的长剑迎战三名狙击手,自后却飞起一脚,把慌乱中的单衣剑手踢了回去。

那单衣剑手在火海中仍想挣扎要出来,但全身着火,苦痛万分,手足挥动之下,一株被焚毁了的桔树带着火团往他罩下,他的惨号久久不绝于耳。

冷血这时又杀了一名狙击手。

但他后心兀然一辣,已被一剑刺入。

他陡地一翻身,剑疾刺而出!

刺中他的是最后一名单衣剑手,他罔顾同伴之死,无声无息地潜至冷血背后,果然一击得手!

可是令他震惊的是,他的剑明明已刺到冷血后心,惟剑尖仅入­肉­三分,冷血一翻身,剑尖在他后胁划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却没有深刺入背!

这名剑手也是十分­精­警之高手,在这瞬息间,他明白了为何冷血身着六道伤口而仍能作战,自己这一­干­人只挨他一剑便丢了­性­命,那是因为每次敌手的兵器伏击得手,触在冷血的躯体尚未入­肉­之际,冷血便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反应,总能及时朝着兵器来势后仰和前趋,致使兵器入­肉­不深,或在兵器切­肉­的刹那间,横移和翻侧,甚至高跃和伏低,以至兵器所造成的伤口,虽然大,流血也多,但不能深入肌肋,切断筋脉。

这名剑手在刹那之间明白了冷血的自保之法,这顿悟足以使这名剑手加以苦练后能避过多场凶险,在恶斗中扬名。

但他却无法避过眼前这场劫杀。

就在这顿悟的刹那,尚未挥出第二剑,冷血已一剑刺中了他的咽喉。

冷血剑拨出,三名狙击手又已扑近,一人以朴子刀,砍中了他的左肩。

冷血没有还手,大声喝道:“还不快滚!”

三人怔住,火势越来越大,一人只见同伴一一倒下,成为焦尸,心越来越虚。

冷血一字一句地道:“单衣十二剑尽亡,你们只剩下三人,吴铁翼根本不敢迎战,你们在这里讨死是不是?”

三人相顾之下,现出一种极茫然的神­色­来,终于后退,疾退,飞退,返身夺路便走。

他们一走,冷血已支持不住,手一抖,剑一曲,支撑不住身体,“啪”地倒在地上。

要不是一双温厚的大手把他扶起,挟到凉风送爽的地方,只怕冷血已没有能力走出战场,要丧命在火海中了。

铁手在替冷血止血,冷血也在替铁手包裹伤口,在江湖上的凶险战役里,他们四个师兄弟不知道多少次为对方止血裹伤了。

冷血对铁手道:“你果然击败了唐铁萧。”

铁手道:“那的确是难对付的敌手,我能赢他,除了幸运,是因为我比他更早出手。”

唐铁萧虽然在对峙时引铁手身处无可闪躲的险地以及旋舞飞铊待机出袭,但是铁手远早在俞镇澜府邸见面时已窥测出唐铁萧的弱点,在决战中他就抓住这个破绽来攻击。

火势已近尾声。

他们需要的是一匹快马。以他们的伤势,难以赶路,必须以马代步。

就算没有马,他们也必须赶去。

两人互扶持着,吃力地站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遽的蹄声,急驰而至。

控辔疾驰而来的人,身子几与马背平贴在一起,马鬃遮掩了他的脸目。

铁手和冷血互望一眼,铁手遽然跃了出来,出手一抓,抓住辔缰,发力一勒,奔马陡然被生生勒止。

马举前蹄,嘶鸣人立,马上的人咕碌一声摔了下来。

铁手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来人,原来是衙役老辅。

老辅慌惑的正要拔刀,见是铁手,满脸诧­色­问:“怎么是……铁二爷?吓……吓死我了……”

铁手问:“老辅,怎会来这里?”

老辅道:“是吴大人吩咐的呀,叫我来这里,要是见到唐大侠他们,就说是大人早料到他们会胜,他先走一步。如果见是铁二爷和冷四爷,就说……”

冷血问:“就说什么?”

老辅说:“就说……多谢二位替他除掉分财宝的人,他先行一步了。……我……也不知道吴大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老辅望着铁手和冷血自嘲苦笑的脸­色­,又问:“铁爷,冷爷,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啊?这么大的一场火……”

这刹那间,铁手和冷血全然明白过来了。

吴铁翼指使唐铁萧和参与计划的十二单衣剑与三十八狙击手,在桔园、吊桥跟铁手、冷血决一死战的时候,他乘机悄悄溜走。这一战不管伤亡在哪一边,他都准备弃官不做,独吞那批他一生也挥霍不尽的宝物金银。

他们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拼斗,变成只是受野心家利用­操­纵的鹬蚌相争!

迄此,铁手和冷血除了相对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

老辅看来除快嘴快舌外,也不像知道内情的人,其实,如果老辅清楚个中情形,吴铁翼又怎会派他前来说那一番话呢!

故此,对老辅的问题,两人都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铁手只有拍拍老辅的肩道:“我们借你的坐骑用一用。”

说罢翻身上马,一手拉起冷血驮在后面,一声吆喝,疾骋而去。

夜风不住迎脸刮在两人的脸上,刮得伤口热辣辣地痛,但他们同时有一个念头,在心坎里热烈焦切的呼唤:

习玫红怎么了?

习玫红怎么了?

心头和夜­色­,都像凝结了的墨砚,尽管马快如风中的狂草。

小屋的油灯一点,但是黑夜里格外凄楚。

马仍急奔,冷血铁手已分左右跃下,扑近门边,却见屋内有一小女孩喜奔出来,夜­色­把她匀静的轮廓映得分外清楚。

小珍!

铁手诧道:“小珍,你怎么在这里!”他情不自禁握住小珍的手,小珍指尖冰凉。

冷血急忙问道:“玫红姑娘怎么了,她……”

一面说着,不待小珍回答,已抢入屋内。

屋内小灯如豆。

冷血一眼就看见习玫红。习玫红伏在桌上。

冷血怆心呼了一声:“玫红……”

忽见习玫红伏着的乌发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惺忪着令人动心的媚目:“谁叫我?我又睡着了?”

冷血愣在那里,虽然高兴,但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令他完全忘掉了身上的痛楚。

铁手顿觉放下了心中的千钧重担,问那喜悦清秀如小兔子般的小珍,道:“郭竹瘦呢?”

小珍用秀秀的指尖一指:“死了。”

铁手和冷血望去,只见角落处倒了一个人,嘴张大,口腔焦裂,正是郭竹瘦。

铁手不解:“怎么?”

小珍笑的时候两道秀眉扬得采飞:“我炒菜的时候,发现那些盐有点古怪,正待细察,却给郭……捕头劈手抢去了,然后,他先敬我们酒,我们不喝,他又敬茶,我觉得有些可疑,便趁他返身过去的时候,用他给我们的酒杯掉换了他的杯子,他在用酒来敬我们喝茶的时候……”

“哗!”习玫红拍拍心口叫道:“吓死我了,我刚要喝,他便惨叫了起来,滚来滚去的不一会嘴里还喷出火来,喷火哩!后来便……”说着用手指着郭竹瘦的尸体:“便这样子了。”

说着又伸了伸舌头:“谁还敢去喝那茶!”

铁手向小珍笑道:“好聪明。”眼睛里有比灯火还温暖比夜­色­还深情的笑意。

小珍笑道:“才不。”白皙的脖子都红上耳根了。

习玫红笑嘻嘻的问:“我呢?”

“你?”铁手笑道:“你幸运。”

“这就好了,”习玫红十分安乐地舒了一口气,“我最怕用脑,一动脑筋呀,头就疼死了,就想睡觉,只要幸运,那就够了。”

她向小珍笑嘻嘻的说:“聪明,给你!”她指指自己的翘鼻子又道:“幸运,给我。”

小珍笑啐道:“由得你分的呀?”

习玫红转首问问冷血:“怎么啦?你们的案子结了?”

冷血苦笑摇头:“算是结了。”

习玫红睁大眼睛问:“结了就结了,怎说就算?”

冷血哑然。铁手代答:“案子是解决了,但主要元凶之一逃了。”

习玫红皱起了柳眉:“所以你们又要匆匆忙忙追他去了?”语音很是寥落。

冷血摇首:“追不上了。”

习玫红喜道:“对呀,不要追了,由得他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铁手接道:“不是由他,而是那人逃在先,我们要追缉,实没有多大把握。有一个人到了附近,我们飞鸽传书,请他去追捕,就一定能成。”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地道:“有人比你们的本领还大?”

铁手笑道:“他的追踪术与腿法,本就天下无双。”

他望向冷血,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使仅有一盏小灯的木屋更洋溢着炉火一般的温暖。

冷血道:“他是我的三师兄。”

冷血的三师兄,即是铁手的二师弟,同时也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他们四师兄弟的感情,就如寒冬中炉火里的一堆热炭一般亲。

追命近日因为要办案,也进入两河一带。

习玫红闻言拍手喜道:“好啊,你们可以不必办案了,可以陪我踢毽儿、捉蟋蟀……”

铁手向冷血道:“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办。”

冷血问:“什么事?”

铁手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策马赶来之际,那河上的渔火和岸上的青火对闪,一光一暗,一明一灭,一共三次,我想可能有什么勾当进行,我去查查看。”

习玫红眨着眼睛说:“你去好了,”转身问冷血:“你呢?”

“我?”冷血苦笑道:“我要去大蚊里。”

“大蚊里?”习玫红奇道:“难道去喂蚊子?”

冷血一脸正经地道:“去查咬死人的蚊子。”

大蚊里出现咬死人的事情冷血是在谢自居所提供郭伤熊承办的案件中找到的,那是一种相当令人诡奇的案件,在当时就引起冷血强烈的兴趣。

“咬死人的蚊子?”习玫红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去。”

小珍笑得灵灵巧巧的问:“咦?三小姐,你不是最怕蚊子咬的吗?”

习玫红向她眨了眨娇媚的凤目,反问:“难道你不怕吹海风?”

两个小女孩都用秀气的手,掩着沾花间露汁般的红­唇­,开心地笑了,颊靥飞起了令人动心的少女的绯红。

铁手与冷血又对望一眼,彼此望见眼瞳里的两点灯光。

大阵仗后记:从清道夫到打更佬

我以前的武侠小说“几乎”没有女主角。中国武侠电影大师张彻,他的作品里有一种别人无法模拟的阳刚之气,女主角往往是“点缀”或“陪衬”。也许少年时看他的片子较多,受了他的潜移默化。但在我新近的作品里,不能免俗的也不想免俗地有了女角,而且常常不只一个。常常写到告一段落的时候,拿给楚蝉衣看,问她对这个人物的印象如何,听了她的看法,再写下去,虽然,她比较唯美,很多意见我不一定同意,但对我下笔有一定的影响。

武侠小说喜欢塑造英雄美人,因为他们的生活多采多姿,而且­性­格往往极端化,遭遇也十分奇特,事实上,捕役衙差在江湖里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一个英雄可以暂时不作英雄,但一个捕头不能不管“闲事”,因为那就是他们的“正事”──当然,也有比强盗还不如的捕役官差,这也是小说里的好材料──而且在黑白正邪间选择,也比任何“武林中人”更尖锐逼切。

除了“四大名捕”,最近我也写了各类不同层次人物的故事,譬如相士李布衣、医师赖药儿、贫贱子弟关贫贱、游侠纳兰、白衣方振眉、七大寇的首脑沈虎禅、内厂高手、朝廷高官、东瀛武士、世家公子等。

英雄侠士、武林豪杰的故事太多,其实,江湖的运作还是清道夫到打更佬维持的。

当然,在古代很多东西都不是书里所写的情形,他们不是这样的谈话,不是这样的恋爱,思想方式也不是这样子的。如果撰写历史的时候犯这种错误,是不可原谅的,但写小说却不需要如此严格的限制。现在读者读武侠小说,不一定为了重温古典的气息,可能更重视的是传统里如何注入了现代的­精­神,古代的人失恋会很伤心,现代的人也是,虽然失恋的方式、表达、反应都不甚相同。从前的人恨一个人想杀了他,现代的人恨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也这种想法,不过,幸好人有理智,知道这样做无补于事,社会上有法律保障,有警察维持治安。古代捕快也站在这同样微妙的位置上。冷静而聪明的读者都知道,武侠小说常是假借法理来不法。侠士替天行道,其实他也无权杀人,而在小说里的办案过程中,捕快在执行任务时造成的杀伤与破坏,往往是逾越了他们的职权,甚至是不合法纪,相当个人英雄作的。

这是一种讽刺,对作者和读者都是一样。“儒以文犯法,侠以武犯禁”,在武侠小说里,这两件事合起来变成同一件事。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五日:新加坡新明日报汇来“神州奇侠”稿酬。

校于一九九一年二月八日至廿三日;七返马照料母病危侍疾(3rd PAR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日:濠江小挫,康凌重归,我派壮大,趁机戒赌,秣马厉兵,徐图进取。

第四部:开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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