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点告诉了我。”
“那时你才明白:吴铁翼是答允你一件他自己也做不到的事。”
“他不但办不到,而且只是想利用我去为他办成此事。”
“就算办成了,他也不一定会分给你,是不?”
“我看若我得手了,他第一个就会把我杀掉。”
“所以你憬悟了。”
“──谁要阴谋计算我,想把我杀了,我就先把他给杀掉。何况,他把‘打神腿’庄怀飞牺牲掉了性命,好像人家为他死是活该一样,冲着这点我也不饶他。”
“杀手王飞,一向跟庄怀飞都有深厚交谊,这点我是听过了。”
“不过吴铁翼也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他常约我来这儿密议,我就因而识得了绮梦。”
“而且成了好友?”
“我们是同病相怜。”
“你那时就住在巳六号房?”
“我一向不露面。我当杀手,当然愈少人认出我愈好。所以,我夜时来,天明去,若有人送餐饮,或打水盛盆抬上来让我沐浴,我都会先一步避了开去。”
“所以,店里的人,谁都没真的见过你?大概除了绮梦吧?”
“她开始也一样没见过我。不过,我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我常常听到她深霄饮酒,黯自叹息的声音。我……听久了也有点不忍心。”
“因此你们开始了交谊。”
“我们都是飘泊天涯的女子。”
“你们因而交换了吴铁翼的消息。”
“我们愈谈吴铁翼,便愈扯愈火大。”
“不过那时你们还忍了下来。”
“直至吴铁翼叫我和绮梦一道上山,一探猛鬼庙的虚实。”
“──不是你们分成两队,一队直扑疑神峰,一队潜入猛鬼洞的那一次?”
“也就是见到飞行古庙的那一遭?”
“真的有那么糟?”
“我们心理早有了准备,这一次历炼,反而跟绮梦同渡艰险,相交莫逆。”
“你那时已经冒充是习玫红?”
“不是。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是绮梦的好朋友。绮梦是她们的老板,老板的事谁也不好过问,她也保守秘密不说。”
“那你在何时才充当‘习玫红’?”
“你来。”
“我来?”
“我们知道了四大名捕将有人上山追缉吴铁翼之后,就警省到我需要有一个‘名份’。我见过习玫红,还帮过她一些小忙,我还挺喜欢她的,我自觉也有点与她相似。她也真的打算上疑神峰来,后来发现冷血因战于‘西镇’,她改道先会合去了,才没兴趣到荒山招鬼去。我就借了她名义来应付你。事实上,我查过了,无情根本只知有小红,不知谁是小红。”
“所以你就是‘小红’了?”
“我又没说我是‘小红’,我们一见面就开打,你还问我是不是‘王飞’,我也问回你‘我是不是王飞呢’!”
“但绮梦却称你‘小红’。”
“你也叫我‘习姑娘’。”
“那……确是我的错。”
“但你也错得不厉害,因为,你好像不久后就识破我的身份。”
“我一直都在怀疑。”
“所以你将错就错?”
“识破别人骗局的最好方法,就是你让他以为你已受骗。”
“青月公子说过。当你以为你已成功的骗倒了四大名捕的时候,其实你才是骗了自己的大笨蛋。”
“其实你为什么不当回王飞自己,你只要不犯案,我也莫奈你何。”
“我就是以前犯案太多了,见了名捕,总是有点老鼠见猫不自在。”
“一只猫是抓不了整个黑夜里的老鼠的。”
“我不喜欢猫。”
“我也不是猫。我斗的是整个黑夜,不是任一只老鼠。““绮梦客栈里本来就有一只老鼠──‘飞天老鼠’梁双禄是只大飞鼠。”
“我只怕老鼠不只一只……你何不一刀将我杀了?省事得多了 。”
“我已斫了你十七八刀了,就没把你给斫死。我已经努力过了。”
“也许你就是斫我太多刀了,我才察觉这爱斫我头的应该不会是习玫红──你用的也显然不是习家碎梦刀法。”
“其实我也没用心、专心斫死你。”
“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我要利用你:一,对付吴铁翼。二,上山掘宝。三,解决一直缠绕和暗算绮梦的妖魔鬼怪。”
“你也不知道现在吴铁翼身在何处?”
“对。”
“你也没把握可以夺取洞中宝藏?”
“是。”
“你也不明白那些鬼怪魅魍是啥?”
“便是。不然,也不必利用到你同行走这一趟了。”
“唉。”
“你叹什么气?”
“看来,我们也是同病相怜。”
“哦?”
“因为你不明白的我也一样不大明白。”
“唉。”
“你叹什么气?”
“看来,我们真的可以合作了。”
“哦?”
“因为我们既有共同的敌人,相近的任务,以及,一样的疑惑。”
杜小月第四回三不
“我最困惑的是:绮梦客栈闹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一样困扰得很。我们知道吴铁翼在今年‘猿猴月’光景,必然会上来疑神峰,所以便部署杀他。”
“你不是怕绮梦杀不下手吗?”
“所以我自告奋勇,要赶过来──她杀不下手,我可下得了手。”
“吴铁翼为何一定要在这时期上山来?我不明白。”
“这其实是来自于绮梦及白蝙蝠还有五裂神君长久观察、探听得悉:洞坑里的奇石,他们就姑且叫做‘沙漠蔷薇’,要到这时刻才会稍稍软化,趁着月色大明、清华尽放之际,马上切割好‘铁花’成为兵器,那么,肯定就是无坚不摧、无刚不折、无敌不败的罕世奇门兵器了。除了这段期间,就算进得了坑洞,也搬不走锋利的‘铁花’,谁也拿它没办法。”
“吴铁翼其实也要夺取‘铁花’,来制作它横行天下的奇兵!”
“说不定,他谋取‘铁花’,是要制造出一种对付你们四大名捕的决杀凶器──谁叫你们一直追捕他!”
“不过,这么说来,吴铁翼不是那种可以与人分享宝物的人,他既夺取‘铁花’,也不见得会分一瓣给你。”
“但我们却知道:他一早已约好金人和辽人,只要他采购得‘铁花’,就会高价售予他们。”
“金辽一旦得此利器,他们对大宋富庶繁荣,觊觎已久,定必用来大量生产武器,进侵我境!”
“便是。我参与吴铁翼与唐化、朱杀家等人共谋之际,也知道他有这个意思。他这种人,只要对他有利,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所以你就认定今个‘猿猴月’时分,吴铁翼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他是一定会来。这次放过,可至少又多待一年了。他可抵受得了四大名捕不舍昼夜的追捕么!”
“结果他来了没有?”
“他提前来了。”
“提早?”
“他这回是一早就来了疑神峰,早了至少一个月,他大概是要部署今年八月十五时期必夺‘铁花’吧?然而,他却干了不少好事,例如奸污杜小月、重创恋瑄,更令绮梦对他死了这条心。不过,他却好像嗅到不寻常气氛似的,虽常在疑神峰一带出没,却不似以前,常住在绮梦客栈里,以致绮梦布局要对付他,一直都派不上用场。”
“会不会他真的收到了风声,知道你和绮梦要对付他呢?”
“可是,只要他还想夺取‘铁花’,就非得要绮梦帮他不可。”
“──这,可是怎么个说法?”
“绮梦帮他,五裂神君陈觅欢才会助他,白蝙蝠独孤一味才会支持他,他们三人,经由他们背后势力多年来对‘铁花’的研究,以及他们盘踞在这里多时对‘疑神峰’的观察,已发展出一套采集‘蓝铁石花’的秘传,然而,这些技法,吴铁翼正是千方百计要知道的,所以他一定要诓住绮梦,只不过吴铁翼也有运用这奇石的秘密,那是绮梦也不得而知的。”
“所以吴铁翼就算知道绮梦要对付他,他也不能真的杀了绮梦。”
“这可不好说,他这人心狠手辣,至少,可以杀了我。”
“你可不好杀。”
“我能杀人就有人能杀我。”
“──可是谁杀得了杀手王飞?”
“朱杀家。”
“他?!”
“还有唐化。”
“他们可还在吴铁翼身边?他们不是在鬼打鬼了吗?”
“这也值得人疑虑。因为对上一次‘猿猴月’之聚,他们两人还好好的在吴铁翼身边,连江思、高怕飞等人全不缺席,他们本就有大图谋,不知为何内哄。根据罗白乃的说法,是唐化毒杀了朱杀家,朱杀家还要他上来向吴铁翼示警呢!──不过,姓罗兀那小子,说话神神化化,不能尽信之。”
“唐化要是背叛吴铁翼,那是可能的。因为唐化本来就是‘蜀中唐门’的人,他附从吴铁翼,是因为吴铁翼能提供一种足以制造盖世无双的暗器给他,如果吴铁翼又把这种制作暗器的原料售予他人──不管外敌还是朝廷高官都一样──唐化就不会放过他。”
“我深知吴铁翼的性情,如果他有心要吃几家茶礼,谁要是阻止他,他就会先‘吃掉’谁。”
“我也知道朱勔的为人,他既派出他身边一员猛将去追随吴铁翼,他就是独家占得这世外奇兵,献予皇上,以求厚赏丰赐,要是有别家分享,他可第一个不愿意。”
“再说,朱杀家这样一个‘三不’杀手,也决不让人染指他势所必得之物。”
“三不?”
“对,三不。他一下手不留情,二出手不留命,三做人不留余地。”
“所以,唐化与朱杀家的利益是相互冲突的。”
“吴铁翼留他们两个在身边,就是利用了这点矛盾与冲突,所以,他们为了挣得吴铁翼的欢心,都得要为他卖命,效犬马之劳。”
“可是,这点优势,一旦在得到‘铁花’之后,就会自动消失了。”
“甚至在‘铁花’将现但未到手之际,他们俩也会汰弱留强,拼个你死我活。吴铁翼好像已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
“这可打乱了吴铁翼的部署与阵脚,如果他们两者去其一,吴铁翼不但实力大减,而且也不易纵控局面了。吴铁翼现在可不是个朝廷命官了,他的虎髯可给你们四大名捕拔剩下没几条猫须了。”
“其实他们大可自行去夺取‘沙漠蔷薇’,又何必一定要惹吴铁翼。”
“我刚才已说过了,这问题是在于:吴铁翼掌握了‘沙漠蔷薇’割切与运用的方法,而其他的人并不得悉。何况,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毕竟还是山大王,还是有他的杀伤力的。吴铁翼这家伙,用人有他一套,虽已落难还是有人为他忠心卖命的。”
“那么,他这个秘技是怎么得悉的?”
“我怀疑……”
“谁?”
“绮梦。”
“她知道?”
“──至少,是绮梦告诉他的。”
“绮梦却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我也不晓得。但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也知道。”
“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所以你也一度跟吴铁翼虚与委蛇。”
“不错,可是吴铁翼一直都很狡猾,他也很提防我。”
“那是他翻身活命的家伙,他当然视如瑰宝,不轻易让人洞悉。”
“你其实想说我也贪图这宝物。”
“谁不贪图?贪图有什么不好?这财宝可是天赐的,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本来没有主子的,只有为得到它而不惜大造杀孽的家伙才是该受到天谴。”
“我的确是意图攫取这宝物,但吴铁翼没告诉开采的方法,连绮梦也一样守口如瓶,不告诉我。”
“但她却告诉了吴铁翼。”
“……也许,她那时候给那老狐狸迷惑住了。”
“不过这样看来,绮梦的处境也不妙得很。”
“你是说……”
“贪图这绝世神兵的人,要是无法威迫吴铁翼说出方法,那就会向绮梦下手了。”
“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赶来保护她。”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
“我和她天生就有缘份。”
“……”
“其实,那些要霸占宝物的人,也不一定要诱逼吴铁翼或孙绮梦说出开采和制造‘沙漠蔷薇’的秘密。”
“你说是:他们可以在开采的人得手后才横加夺取?”
“便是。”
“……这样确是省事多了。”
“但却要有耐心,没有耐心,什么大事也干不成。”
杜小月第五回望闻问切
“但你却对我没什么耐心。”
“其实说真的我一向都没什么耐性──要不然,我也不会斫你那么多刀了。”
“斫死了我,你可没什么好处。”
“斫死了你,可不是什么好处,而是威风。”
“──威风?!”
“一刀斫下四大名捕之首的脑袋,岂不是一件扬名江湖,威风之极了不起的大事?”
“你竟为此杀人?”
“为什么?我特意惹你厌?”
“倒不是。那是因为你名头比我还大。不是有几个人的名气比我更高的。”
“在武林中你已经是很有名的。”
“比你好像还差上一大截──毕竟,杀手的名声总不太好。何况,我跟你在未照面前已有过一段宿怨,你也蒙然不知,我现在也不想告诉你。”
“宿怨?往往铸成了孽缘!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可别吓唬我。其实,当公差的名誉更不好──通常都给人称作是‘鹰爪子’、‘狗腿子’。”
“你不是狗腿子,却是狗鼻子。”
“狗鼻子?”
“我看你嗅嗅水质,闻闻土石,又问问绮梦,望望小月,我就知道你这个行动不方便的家伙其实不好惹。”
“大凡探案的都是跟治病的一个模样:望、闻、问、切而已。不过,你不只斫我的头,也曾力助过我一把。”
“你是说你连人带车翻到陷阱里去那一次,我只是顺手而已。──要杀你则是我杀,别人杀你我可不平,何况他们是暗算你,而你又一双腿不方便,这可不公道嘛!”
“你这女子有两个特点。”
“特点?才两个?我就觉得我浑身都与别不同呢!”
“一,你对小孩子很疼惜,看得出来,你没对小童下过毒手。”
“小孩子最可爱,不像大人狡猾,人长大了就邪门起来。小孩子都是忠的,大人没个儿不奸不诈。”
“你也是大人了……”
“我是大女人。再大的女人也是小女子,小女子就是再奸诈也是纯真的。”
“大女人我倒轻易看得出来。”
“你──看来你不是‘狗腿子’,而是‘狗嘴长不出象牙’,没想到连一向冷酷无情的大捕头也贫嘴。”
“望、闻、问、切──这大概要算是‘问’的部门吧?”
“现在该我‘问’你──另一个特点呢?”
“你每次谈到我的残疾,都不避讳。”
“这──你介意?我是应该向你道歉的,我这人口直心快,当杀手还可以,因为一刀成快意,爽利得很,但阴谋斗智,我还差一点,连绮梦也说我不适合当杀手……”
“我不是说这个。我欣赏你这点。”
“什么?你、欣、赏、我、说、你、是、有、残、疾、的?!……不是吧?!”
“其实,在江湖上,人人都对我忌讳这点。有的人是因为怕了我,不管是惧怕我的暗器还是身份。有些人是因为不想伤害我,他们都是我朋友和心存厚道。大家明知我不良于行,但谁都不敢直说。久而久之,我也自觉是个不正常的人,大家都不说真话,只视而不见,当安慰我,连我自己也不敢直说了。其实,我只是行动不便,久之成习,连心理都不正常了。你反而直言无忌,但也不是存心打击,我觉得……”
“这个……这,你不见怪就好了,我是有点口不择言……我自小在一个地方生长,在那儿我若不很顽强、尖锐、势利地活着,那些势利、尖锐、顽强的家伙就一定会把我挤下去,吞噬掉了。”
“我倒觉得你坦率可爱,拿我当朋友,才不处处回避。”
“嘻嘻。我倒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也有欣赏我的时候。也没想到你已一早识穿了我。”
“那都怪你。你斫我这么多刀,你斫一次我怀疑一次。何况,早就有人留下警示,认为你身份很有问题。”
“谁?”
“现在不好说,只怕过不了今晚你就一定知晓。何况,对方也只是疑虑你的身份而已,但也提醒了我:你应不是衷心跟吴铁翼一伙的。”
“那么神秘的一个人物?!我倒要见识见识。那你究竟在什么时候才断定我不是习玫红?”
“就在刚才。”
“刚才?”
“独木桥上。”
“──怎么?我在地上就像,上了桥就不似?”
“不是。你在桥上,为救幺儿、阿三,刀剑并用,剑法还胜于刀法,这是哪门子的‘习家惊梦刀’?”
“我就知道你怀疑我,我就没发狠一刀把你给杀了。你却是怎么知道王飞会使剑?”
“谁说王飞只会使刀?王飞的一手水晶暗器,声东击西,也使得好狠呢!何况,你刚才跟幺儿、阿三抽动我的木头车,一发力,就扯上了天堑,这内力可不是轻易办到的。”
“我下次拿剑刺你,刀斫不死的不一定用剑也杀不了。再死不了就用水晶飞袭,砸死算了。”
“谢谢谢谢,谢谢费心。请你让我多活几天,让大家把案破了再杀,别弄碎了你的水晶石头,好吧?”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联手?”
“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是不?”
“我要铁花,你要破案;我要保护绮梦,你要抓吴铁翼──看来暂时没有。”
“那么,你要告诉我几件事。”
“我已知无不告。”
“绮梦客栈闹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我是来帮绮梦的。那鬼明显不利于绮梦和客栈里的姊妹们,我若是查着了岂容鬼魅猖獗!只不过,按照见过鬼的人说法:那女鬼的血痣正好与绮梦娘亲吻合,只怕个中大有蹊跷。”
“你上次与绮梦上山入庙,可有其他的发现?”
“我其实前后几次明的暗的上山入洞,也只不过为了趁火打劫,捞一把奇石铁花才走,但却是鬼气森森的,门儿都没有,能保命而退已是侥幸。我告诉你们的都是真事,我自己心里也不相信有鬼,但眼前所见又不得不信,很有点迷糊。”
“那你这次跟我上山干什么?”
“也是想趁乱捞一把呀。何况,有你在,十箭八箭你挡了九箭,我可省事得很,趁虚而入,见鬼杀鬼,遇敌杀敌,有好处不放过,没事干就斫你一三五七刀的。”
“结果,你也救了我二四六八次。”
“有那么多?顶多,只一次半次而已。何况,我也已经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本以为你一直都信任这假聂青,所以跟来看看你怎么为他所害,我大可在一旁拍手偷笑,没料你倒一直防着他,我是白费心,白忙、白干了。”
“那也不然。现在,若不是你,我也不一定能牵制林公子了。”
“也许,这次来,唯一的大收获是……”
“是什么?已经有收获了吗?那值得恭喜。”
“就是交了你这个狗腿子、鹰爪子朋友。当然,还附带了两个狗嘴子、鸡爪子的小哥把子。”
“这叫买一送二。”
“对,买一把扫帚,送两口筲箕。”
“山高水远,撞鬼杀敌的来这儿冒浑水,能捡到扫帚、筲箕、也算不枉了──像我,除了一身泥,连痰盂也没拾得一只!”
“你少阴损人!我还有另一个意外收获哩。”
“这次又是什么烟袋、水壶、便桶了?”
“来猛鬼庙多次,有明有暗,有打有杀,终于,这一次,还揪出了三个人,其中还躺下了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不是收获是什么?”
“他们之间不内哄,咱们是断断不易讨着便宜的──现在躺下的,恐怕该是咱们。”
“所以,你不必再问我了。你去问青月公子吧。”
稿于二零零二年:“蒙难时期”再遇一遭“一贵一贱,交情乃是”的“虎朋兔友走一空,一路知交尽掩门”的难堪情境,从中考炼了谁敌谁友谁小人,以及何人真诚何人冷漠何人混吉,所谓“有福同享,有难你当”,“生死之交,酒肉朋友”,“平时拍胸求共死,有难甩手不识人”,浮生百态,一一尽现眼前。人生乐处便在顺时享乐,逆时憬悟。
校于二零零一年九月至二零零二年五月:奋战精神,屡败屡战,打倒地上,爬起再战,如是者逾大半年且“仆街踣地”数百次,依然不降不伏,温刘梁决意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一口气为止。
杜小月第五章 贪
第一回来者何人
第二回黑夜的白牙
第三回贪狼
第四回风流就是到处留情
杜小月第一回来者何人
月色通明。
月华满天,恍如白昼,隐约、仿佛、恰似还有点诡红。
──然而,叶告、何梵、还有罗白乃,心中却不明不白,只觉诡然。
吴铁翼怎么会是铁布衫?
铁布衫又怎么变成了吴铁翼?!
铁布衫在重重绷带里露出两盏眼灯、就像两口井:
两个深渊。
然后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划破月夜、鹊隼惊飞、震耳欲聋、如彪似魈的怒啸,久久不息。
只听一个语音悠悠地道:“吴铁翼,你鬼哭妖嚎也没有用。案发了:你已经给包围了。你的诡计已给识穿了。你走投无路了。”
铁布衫本似一头受困的兽。它虽然受创、负伤,但它依然是一头杀伤力奇巨的怒兽,它仍然没有放弃,它依然在斗。
他不屈服。
他不放弃。
──他仿佛是万兽之王,虽伤牙去爪,但负创反扑,依然百兽莫敌,战无不胜。
可是,当这带点沧桑、有些儿懒洋洋的语音一出,铁布衫如受重击。
他深邃如吞噬了人的眼神,忽然有了惧色。
他甚至还低吼了一声,好像旧创发作。
他还微微颤哆。
他几乎还想退走──如果有路可逃的话。
──这个满身是伤、还是铁打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这传言中狡猾奸诈、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也会有畏怖的对头?!
──如果有路可逃的话,铁布衫一定会遁走。
但没有。
没有路了。
──在这声音还没响起来之前,这人还没亮相之时,也许,铁布衫还有路可遁。
可是,他在那时候不能走,要走,除非先放弃杜小月。
显然,铁布衫不想那么做,或者,他不能那么做。
就那么一迟疑间,那语音响起,铁布衫感到震怖,接着,一人出现了。
人在月下。
月照大地。
人却不是在地上。
而是在屋顶。
这人,一只脚屈膝提至腹际,以一足尖立于屋檐之上,俯视苍茫大地,语音如同浮在千山云外。
铁布衫向上望了一望。
他在抬头之前,仍然充满了惊惧。
但奇怪的是:当他仰首看了一看之后,反而惧意大大的减少了,代之而起的充满了疑惑的眼色。
这些,也许别人没注意到,但何梵和叶告都看到了:毕竟,他们都是无情一手训练出来的爱徒。
在屋顶的人,飘飘欲仙,一面惨白,不过,叶告和何梵,虽然好像有点眼熟,但都不认得这个人。
他们不由得望向罗白乃。
罗白乃说什么都比他们先到这儿,他们都希望罗白乃能告诉他们来者何人。
相处这段时间,他们因历过患难,三人在打打骂骂中已建立了一种深切而非凡的信任与交谊,在他们年轻的心灵可能尚未察觉,但感情上实已不可抹煞。
只不过,罗白乃的神情仿佛比他们更迷茫。
他好像也不知道来者何人。
他反而不解的望着叶告与何梵,带着轻微的责备:好像怪他们为何不告诉他“吴铁翼就是铁布衫”。
其实叶告与何梵当然也不知道:吴铁翼怎会是铁布衫?又臭又烂的铁布衫又怎么竟变成了大奸大恶的吴铁翼?──实际上,他们只知道要打大老虎,追捕奸官吴铁翼──但吴铁翼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物,他们可没见过,只不过,也从没想过这几乎上动用了“师父”和三位师叔一齐追缉的盖世贪官,竟然会是一直待在客栈里阴魂不散又破又烂而且奇臭无比的铁布衫!
不过,现在无论罗白乃、何梵、叶告都一眼便看得出来:
铁布衫已无路可遁了。
因为,在屋顶上出现那汉子之后,接着,还有人陆续出现。
他们都自客栈内走了出来,而且很快的也极有默契的形成了包围:
他们一共是四个人。
四个女子,四个方向,包围住了铁布衫。
为首一人清贵脱俗、哀艳醉人,令罗白乃“念兹在兹,无时或忘”迈到了“思君如明月,时时减清辉”之地步的:
绮梦。
她在。
她来。
──她还活着。
而且还活得更艳更美更绝楚,更因为她正充溢着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意之故吧,她现在看来更加英风飒飒,而这正是使得一个美丽女子变成美艳不可方物的盖世情怀、绝世气质。
罗白乃看了,心中呻吟了一声,口里却喝了一声来。
绮梦徐徐走了过来。
她手里绰着枪。
她盯住铁布衫,那眼神很奇怪:有愤懑、有惋惜、有憎恨、有厌恶、也有怜悯、有杀气、更有其他复杂奇异的情绪。
她大约在离他七、八步之遥,站住,看着他,仿佛他身上的绷布是一张玄奇的藏宝图,好一会才自血色消褪的红唇里迸出了第一句话:
“原来……真的是你。”
铁布衫退了一步。
他身形有些踉跄,眼里也流露出悲哀之色。
“你既然一早已经来了……又……又何必瞒着我?”
铁布衫低下了头。
不知道他在看自己月下臃肿古怪的影子,还是在看自己带血崩裂的绷布,总之,他的血布和影子都在月下微微抖颤着。
“你要欺瞒我……也不必……不必扮成这个样子啊!”
说着,含泪的绮梦,走近了一步。
“不!”
铁布衫蓦地警觉,叫了一声,语音跟他平时的低沉沙嘎,全然不同。
“你……不要过来!”
他嘶声道。
很情急。
但语音不再如怪兽悲鸣、呕哑难听。
──反而,保留了一种遍阅世情中年汉子的深沉魅力。
杜小月第二回黑夜的白牙
绮梦客栈在疑神峰山下西面。
疑神峰在山西。
绮梦在客栈前。
天上有月。
月影西移。
月照西乡,就像黑夜里的白牙,周缘还带点惊心的殷红。
绮梦在月下,如诗如梦,但她的话,却一点也不诗意、梦味,而是腾腾杀气:
“你怕我?……堂堂虎威通判吴铁翼,也怕我这一个小女子?”
她口里说着,便要行近,铁布衫又退一步,轻声叱道:“你再过来,我可要动手了!”
绮梦笑了。
笑得有些凄然之意:“怎么?终于,惜花好色的吴铁翼,也要露出本来面目,要杀女人了,要杀我了。”
她一面说着,拿着枪,在月下,迫近了一步。
一小步。
铁布衫不由自主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他可离后面包抄他的人又近了一步。
随绮梦一起自客栈步出来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人,早已经到铁布衫的后面。
铁布衫一退再退,那人冷哼一声:“你再过来,我也要出手了。”她用的近乎是铁布衫刚才的语气。
说话的人是个女的。
这人罗白乃、叶告、何梵都认得:
她是剑萍。
除了剑萍,跟绮梦从客栈里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人。
她们都是女的。
她们各分四面包抄,塞住了铁布衫的一切去路。
这两人他们可全都认得。
一个是李菁菁。
──李菁菁就是那个一向负责店里酒菜的伙计,人很好看,但不算很漂亮。
她就是给绮梦评点为“善于点|茓”的“手帕交”。
另一个是言宁宁。
──言宁宁就是那个一直都是负责打扫客房的伙计,人长得很漂亮,但却不是很好看。
她便是那个绮梦特别引介为擅箭法而又能扮各种声音的“小妹妹”。
她俩跟剑萍、绮梦,对铁布衫作了四路包抄。
罗白乃一见她们,喜甚,不禁欣然喊了出来:“你们都没事……那就好了,刚才楼上、楼下都有死人,还闹鬼呢!那鬼还凶着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到这里,罗白乃也住了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白问了。
──大家已剑拔弩张,随时动手,如临大敌,一搏生死,谁还有余裕为他们这三个“小孩子”(当然这称讳是罗白乃最不喜欢也决不认可的)解说来龙去脉!
有时,罗白乃想过:还是当名捕好!要是这番话是无情开口出声,谁敢不答?谁能不理?万一名捕生误会,拿你当罪犯办,好运气是五花大绑回衙交差,万一心情不好,三两道暗器把你打个七八个窟洞,看你还敢不敢爱理不理!
罗白乃只痛恨自己不是名捕──虽然好歹也是个衙差、皂快,但跟什么四大名捕相比,的确还是有差天共地的距离。
就为了这点,他立志要当大人物。
他矢志要当名捕。
大概在一生里,谁都会生起向伟大目标勇往前进的念头。
──我要成为谁谁谁……
──我一定要做到什么什么……
──我说什么也要无枉此生!
想是容易。
做到却难。
那要漫长的坚持、忍耐、等待,以及长久的努力,过人的才能,还要很好的运气才行。
这种油然而生,气冲牛斗的大志与豪情,大抵上,都是瞬生瞬灭的居多。
──罗白乃呢?
他够不够毅力?够不够幸运?够不够能耐去完成他的大志?
你说呢?
你呢?
铁布衫不再退后,他露出了白牙,在黑夜里分外森然。
“梦儿,你又何苦迫我于绝?”
他一叫“梦儿”,绮梦听得心里一软,但到这关头,牺牲的人命已太多了,发生的事已不可弥补了,是以她心虽想了一想,但语音更冷酷:
“到这时候,你还跟我说这种话?吴大人,这条路可是你要走的,你逼我们走上不归路的。”
铁布衫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逼绝你,我最多只打算把你逼下疑神峰,迫出野金镇。”
奇怪的是,自从绮梦叫破他就是“吴铁翼”之后,铁布衫的口齿也便活起来了,他甚至还苦笑了一声:
“或者,我一早打算把你逼绝,就不一定会有这般下场了。”
绮梦冷笑道:“你下场?我们才刚刚上场呢!你想就这么下场?没那么容易。”
吴铁翼道:“我知道现在上场、下场已由不得我,我已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我甚至没指望能活下疑神峰,没期待能活出山西,可是,梦儿,你也未必是站在胜利的一边,你自己得要小心──这其实也是我原想要把你迫出此地的主因:绮梦客栈有什么好?你何必终老在这儿?何苦为它毁了半生?”
绮梦陡地笑了几声,说:“你要逼我走?”
吴铁翼道:“我是为你好。”
绮梦道:“你不想我长留客栈?”
吴铁翼道:“这的确是个不祥之地。”
绮梦道:“那你却又明的暗的、千方百计、过关斩将、装鬼扮神都要来这里?!”
吴铁翼叹了一声,半晌才道:“贪。”
绮梦倒是愣然:“贪?”
吴铁翼道:“我就是太贪心,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才会落到这田地。”
绮梦倒是听明白了。
──贪。
一切都是因为“贪”。
吴铁翼又道:“我本来是朝廷大官,转移至地方高官,权高势大,富贵荣华,若我不贪,何以沦落至此,亡命天涯?谁人治得了我?谁不怕我敬我?贪爱嗔痴,我就是不满足,不自制,不甘心,不认命,到头来,越贪越多,越多越觉不够,越来越贪,终于支持不住,垮了,一垮,就祸事接踵而来,愈挣扎愈泥足深陷。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一旦失了运,案发了,就福全不至,祸事连场。我再奋发转进、攫锋避锐也没有用,一路知交尽掩门,酒肉朋友尽成敌,对我好的也给我拖垮了,对我坏的趁机落井下石,或幸灾乐祸──每个人都总有他的罩门和破绽,你说,如果我不‘贪’,会有今晚的死局吗?”
杜小月第三回贪狼
绮梦沉默了一阵,才叹了一声道:“你就是太贪了。”
吴铁翼待绮梦认可了之后,却又加了一句:“可是,朝廷人人都贪,独我不贪,岂不吃亏?武林中人人都以暴力攫取权力,独我不为,岂不成了箭靶?江湖上谁都贪财牟利,独我不谋,岂不成输家?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吧?我也想只要我掌大权、得大财后、就放下屠刀,助人为本,行善最乐──可惜我还没等到那一天,就成了仓惶天涯客、流窜亡命徒!我虽是贪,但贪不是问题,问题在我运气不够,贪婪尚未成功先成仁而已!其实刘邦高祖不贪,不能开创大汉;太祖皇帝要是不贪,岂能立宋?大人物无有不贪,不贪权利,也贪盖世名气,就算小人物,也贪多一亩田多一锭银子,那有什么错?真的完全不贪,不如出家当和尚,否则就是不长志气、不入流之辈。”
他刚刚才检讨了自己因贪而败,但见别人也这么认为了,他反而要为自己辩护澄清起来。
──有一种人,是聪明人,一旦掌权,也是盖世枭雄,他就是可以反躬自省,但就不得人家批评攻讦。
也许,他就是这种人:他可以骂自己,检讨自己,但却不可让人责备他,斥他。
绮梦好像对吴铁翼这种反复的个性,已习以为常。
她似不打算驳斥。
但还是有人反驳这番话。
而且很有力。
“大丈夫之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一个人的贪,是可以用来建立不世功名的。你说的对,李世民若不贪盖世功名,岂有能容万邦的盛唐?韩信不贪生怕死岂有他日决胜千里,为汉帝奠定不世功勋?就算一个布衣,为贪求夜亦照明,才发明蜡烛;一个佃农,为贪图丰收,才努力耕作;一个书生,为贪状元及第,才发奋读书。──贪没什么不对,但把贪婪全建立在强取豪夺、不择手段、杀人越货、掠劫诈骗上,即是把人家的损失、惨痛来满足你的欲望,这叫贪,而且又狠又狼,是好汉所不耻的,你身为父母官,又是武林大豪,却还用这种手段,既要为逞你一己之私而烧杀无算,又要替你卖命的人为了填满你的欲求而一一牺牲,你这贪狼星曜入命的人,闹到走投无路、荒山授首,是不是也合当应有此报,自取灭亡?”
说这番话的人在高处。
居高临下。
振振有辞。
吴铁翼乍听,已震了一震,仰首,只见是那独立于屋上的汉子。
他听了前段,已待反驳,但却忍了下来,等汉子把话说完了,他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到、底、是、谁?”
绮梦叹了一声,她答:“他?站得那么高,飞天也似的,当然就是‘飞天老鼠’了。”
“飞天鼠?”吴铁翼又是愕了一愕:“梁双禄?他还没死?!”
“他能在这里出现,又在这儿说话,当然没死了。”绮梦嘴角有一抹浅笑,“他说的话很对,你就是太贪了,也太狠了,更太狼了。”
她顿了顿,再补充了一句:“你有今天的困局,完全是自找的。”
吴铁翼的语音变了。
他变得温柔和温文,一点儿也不像野兽般呼啸悲鸣的铁布衫。
“我之所以有今日,的确是纵欲不知敛,贪婪不知收之故。”他感慨地道:“可是,如果打从一开始我就把你给牺牲掉,说不定,我也不会先机尽失,以致全面捱打,落得如此田地!”
绮梦剔起一条眉:“哦?那说来我倒要感谢你才是了。”
吴铁翼苦涩的说:“你别讽嘲我。其实,我也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来,要将我擒杀于客栈,是否?”
绮梦冷笑:“擒则必然,杀仍未必。”
吴铁翼道:“你一早就部署好了,甚至号召了白蝙蝠、五裂神君、飞天鼠和飞月等人过来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
绮梦倒有点讶异:“你明知却还来送死?”
随即她又恍然道:“那也难怪。梁飞鼠刚才就说是太贪太狼,你是明知山有虎,但就太贪了,也会偏作虎山行的。”
“虎?虎倒没有。”罗白乃在一旁忍不住更正道:
“他是明知山有鬼,偏作鬼山行。”
吴铁翼忽道:“兀那小子,如果我要宰你,你早就死了五十二回了,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讲这种无聊话?”
“不知道。”
罗白乃答。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也真的想知道。
“那是因为有人不许我杀你。”
吴铁翼说,带点忿忿。
“谁?”
罗白乃不明白谁是自己的“恩公”:
“哪一位是我的‘大贵人’?”
吴铁翼冷哼一声,向内指了指。
“杜小月?!”
罗白乃心忖:一定是我歌声太棒了,样儿太帅了,举止太潇洒了……至少,这儿有一个红粉知音。想到这里,忽又念及自己所目睹的,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吴铁翼为什么会听杜小月的话,更不明白杜小月为何要替自己求饶。
绮梦忍不住推论下去道:“不管虎山、鬼山,你既知我要害你,你为何不先下下为强,却装成这邋遢脏模样……这……这不像是你的个性。”
吴铁翼惨笑道:“我岂是自愿要变成这样子的?”
虽然他仍有层层绷带裹着面,但谁都可以推想到他神情必然甚为苦惨。
绮梦听出了他语音的悲愤,有点愕然:“没想到虎威通判也有给人迫害的一天。”
她带点惋惜又道:“你是给四大名捕迫得走投无路、矇脸易容的吧?”
吴铁翼沉重地摇头:
“不。”
“我是给我自己害的。”他沉甸甸地道:“也是给我自己的个性害的。”
绮梦同意:“像你这种人,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害死自己。”
吴铁翼道:“但真正害我的,却不是我自己,而是你。”
杜小月第四回风流就是到处留情
对这句话,绮梦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吴铁翼显然也明白她所思。
“自从上次‘猿猴月’之聚后,你就决心等我来,然后下毒手,对不?今年,五裂神君之所以来早了,就是你特别提早召集他来的,对不对?”
“对。”
“你为什么要这样绝情?”
“我恨你。”
“你恨我,是因为我对你绝情?”
“我恨你,是因为你太花心。”
“你一早已知道我风流成性。”
“男人总说自己风流,其实不过是下流。风流是到处留情,下流是到处留精。”
“你骂的对……但我向来如此,你是知道的。你明知故犯,跟我在一起,那又何必突然跟我翻了面。”
“你所作所为,你自己心知肚明。”
“好吧,”吴铁翼忽然改了声调,带点央求,“我们可不可以进去再私下详谈?
“进去?”
“客栈。”
“不必了。”绮梦冷静地接近冷酷的道,“我跟你已没有什么私下的话。我更不想让帮我的人误解。”
“你在这儿也一样危险。”吴铁翼语音有点情急:
“世间事,不是一切如你所知而运行,也不是每人都如你所信般行事。”
“我知道。”绮梦冷然道,“但他们都比你好,都比你可信。”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吴铁翼干涩地道,“我──一直都曾对你那么好……”
“但也曾对过我那么坏,那末的不诚实;”绮梦的语音像伤尽了心,“而他们都为我出生入死,有几个还真的牺牲、丧命了,我不信他们,难道信你?”
吴铁翼捂着心口,好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你不再信我,那是因为……我曾跟你后娘有染……”
绮梦双目陡然露出杀气:“这种事,你还有面子在我面前说!”
吴铁翼居然把话接得下去,“所以我方才要求你到店里去说。”
绮梦粉脸气得煞白昂然道:“那也不必,你高兴在这儿公开说就说,反正,丢面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太狠,太贪太狼,我才找人来对付你。是你对不起在先的。我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我见不得人。”吴铁翼道,“我现在就见不得人,但我对你不算狠。”
“这还不狠……”绮梦怒笑,悲愤地道:“你对我后娘也──”
“我可不知道白孤晶是你后娘。”吴铁翼道,“你比谁都知道,东北神枪会孙家是个偌大家族,我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是姓孙的,哪个不是姓孙的,哪个跟姓孙的有什么关系……”
孙绮梦杏目一瞪,一向令人只觉妖媚的双目,变得英气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无意得罪你们孙家的人。”吴铁翼道,“我只不过要说明的是,我开始与你后娘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孙家的人。“孙绮梦冷笑:“你对女人一向都是有干错,没放过的──这点我知道。”
吴铁翼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她是‘神枪会’的人,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人,所以才跟她……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可是之后才认识你的。”
绮梦粉靥煞白:“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吴铁翼道,“我跟她有了不寻常的关系后,承蒙令尊大人瞧得起,邀我到东北,才结识你……我们在一起,过了好一段开心的日子之后,有一日,孙三点设宴,我才知道原来白孤晶是他小妾,也是你的后娘……”
绮梦道:“那你该吓坏了吧?我爹可不是好惹的!让他知道的话,他可把你骨头都啃了……”
吴铁翼道:“说实在的,我可不怎么畏惧令尊。不错,他武功高,权谋重,在东北武林声望可是数一数二的,谁敢不从?可是我还是不怕他的。”
绮梦寒着脸叱道:“你敢这样对我爹……”
吴铁翼忙不迭道:“不是我故意要惹你生气。一是你爹只在东北一带横行,一出东北,他可不一定比得上当时的我,所以他才邀我赴东北,商讨联盟大计。二是他在东北也不作好事,野心比我还大,权谋比我还深,‘山东神枪会’孙家一脉给他的利欲薰心搞得乱七八糟的,恐怕你比我还清楚……”
绮梦一时无法反唇相驳。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要不是他强蛮无理,声名败坏,你也不必远走山西,枯守疑神峰了,是不?”吴铁翼知已说中她的心事,“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比我好上多少,有的甚至比我更下作,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所以凭什么要我敬他?他只不过也是要利用我为他扩展势力而已。”
“你……”绮梦恨恨地跺足道:“你少提他!”
“我。我提他是因为:他笼络我,除了是为了要利用我替他将势力带入中原武林之外,便是他向我提到山西疑神峰上,猛鬼洞里的神兵传说。”
绮梦冷哼道:“你听了当然就食指大动了。”
“我是食指大动,而且贪性又起;”吴铁翼一双深邃的眼睛,又透过重重包裹而寰顾全场,“说下去就牵涉到这武林机密,你真的要我在这里公开的说?”
绮梦道:“为这件事,已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要有秘密么?要嘛,大家都清清楚楚,我可不想成为少数知道秘密而枉死的人。我更不想陪你去死!”
吴铁翼道:“孙三点打听到这荒山洞里,有神兵利器,得之可得魔咒法力,而且其力断金,威力足以无敌天下。这是武林人个个梦寐以求之物,只不过不知此事真假?而且,此物据说每十载逢壬流年才出世一次,只有这指定短暂时际才可以开采铸为利器神兵,令尊在山西一带又无党羽、人脉,故想托我借官方名义、手下级兵去占据布置,夺了瑰宝,共享奇物!”
绮梦冷哼道:“他老人家那么信任你,你却只是虚与委蛇。虚伪!”
这回是吴铁翼冷冷地道:“对令尊如果不够虚伪,只怕吴某早已没命活出东北了。”
绮梦想驳斥,但却拗不过对方说的确是事实。
她自幼看过多少正直、忠贞之士,因为太真诚而枉送性命在她父亲手上。
──只怕只有吴铁翼这卑鄙小人,才可以对付奸诈残暴的孙三点!
“当时情况,也真是特殊。我那时却大为纳闷:他不知从哪里打探得我对疑神峰一带颇为熟稔,所以才一直向我查询试探山上山下的形势。”吴铁翼回忆道,“而我也一直探听:那奇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在峰上何处?是不是我过去曾游的一处故地?”
绮梦这时候便找到了一个攻击点。
她忽然冷冷地道:“你别装蒜了。”
吴铁翼一时没听懂:“怎么?”
绮梦道:“你还掩饰什么!”
吴铁翼目光一闪,沉吟道:“这事你又何必──”
绮梦冷哼道:“我就是要公开。你过去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贪赃枉法、偷呃拐骗得回来的不义之财,恰好就藏在洞里!”
此语一出,全场为之震住。
稿于二零零一年一月廿六日至二零零二年六月:平生不赌马,但因缘际会,以致专注研究赌马、投注巨额,一度损手烂脚,不堪苦果,但却成就绝世斗数、河洛理数与奇门遁甲、子平术与马赛结合之神奇程式,几乎凡爆冷必能一击而中,惊人秘技,怀璧自珍,堪称独步天下。
校于二零零二年五月中:因压力太巨、打击太烈、挫折太频、失望太甚,一向顽强体魄终于病倒,几乎致命,幸复原速,惟元气大伤。
杜小月第六章 贪狼化忌
第一回你绝情,所以我绝情
第二回下流是到处流精
第三回相爱不敢成双飞
第四回破烂王
后记:淡交至久味方真──回命运一刀
杜小月第一回你绝情,所以我绝情
众皆哗然。
在场的人,已经很多人都知道吴铁翼拥有大量财富,大量宝藏,这些,都是由他数十年来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手下无数为他卖命的精英,以及在他手上无数送命的冤魂,所累积起来的,自从他失势、逃亡,受到“四大名捕”的追缉之后,这个“吴铁翼财宝”的传说,早已在江湖上、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
没想到,吴铁翼的“财库”就在疑神峰上。
众为之动容。
动心。
──这些惊人数字的财富,又有谁能不动心、不动意?只要动了意、动了心、还能不动手吗?
吴铁翼闷哼了一声,也不知他是忿怒,还是难过。
他捂着胸,好像那儿破了一个洞似的,他必须要及时用手掩住。
然后他说:“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绮梦在等他说下去。
她已准备对方说很难听的话。
吴铁翼只是说了下去:“你的确是很恨我。”
绮梦同意:“我是。”
吴铁翼道:“你故意说出这种话,让我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绮梦点头道:“不错,我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你一生人都为了这些财宝,营营役役,甚至今天有如此下场,也是你放不下这些财物所累。可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这个秘密,只怕,你带不走、保不住、也不易活得回去了。”
吴铁翼只道:“到这地步,我也没打算回去了──我还能回去哪里?”
他还补充了一句:“到这田地,我已一路知交尽掩门,酒肉朋友全开溜了,我回去干什么?我已哪儿都回不去。”
绮梦道:“那是你自作孽。你一辈子自命风流,其实只是到处造孽。所以,当你发现我后娘就是你的老相好时,你一定吓得屁滚尿流了。”
吴铁翼道:“是的。当孙三点引介我认识他的小妾时,我一见白孤晶,我是发了愣。当时,我单人匹马在东北,怎捋得过你爹的猛将如云、雄厚实力。不错,我确是吓得汗透重衫。不过,你后娘没有戮破我和她的事,你爹也显然懵然不知。”
绮梦冷哼又起:“她当然不说出来了。要是给爹知道,你们是奸夫淫妇一对儿,她又有什么好处?她可狡诈得很哩。”
吴铁翼道:“不过,你后娘的出现,却使我明白了一件事:你爹为什么会邀我来走东北一趟……?”
绮梦不禁问:“为什么?”
吴铁翼道:“我后来想通了:一定是你后娘的建议。她曾听我提起过疑神峰的山坑,也知道我手上有的是财宝。她见孙三点念念不忘谋取峰上的神兵,就自然想起我才是疑神峰的先驱,所以因利就便,让孙三点把我叫了过去。”
绮梦道:“她是想念你,趁机与你叙旧。”
吴铁翼道:“然而我却因此才认识了你。”
绮梦道:“认识你,是我半生后悔的事。”
吴铁翼道:“认识你,却是我生平最快乐的事之一。”
绮梦道:“之一?那还有之二、之三、之四、之五、之六了?我可不喜欢当之一。”
吴铁翼忽然道:“你不喜欢当之一,我可喜欢当了?你也不一样有很多个之一?这儿的五裂神君是之一吧?独孤先生也是之二吧?还是他们只是之四、之五,我才是之一,青月公子是之二,鬼王聂青是之三?……嗯?你不喜我生性风流,但你又好到哪儿去了?我在认识你之前早已花红柳绿,不独一景,你却是在与我相识之后,照样胡天胡地。你是女的,我到底是个男的,你这样做,却只斥我丧德败行?”
他这一番话一下去,五裂神君陈觅欢髭发戟指,胡吼了一声;在店里的白蝙蝠独孤怕夜,也怒啸了一声,须眉皆奋。
绮梦微微变色,叱道:“姓吴的匹夫!你这样说,算什么意思!我跟林木森一派可全无瓜葛,与聂青也只是患难之交,数面之缘,你挑拨离间作甚!”
吴铁翼道:“就只有你说得,别人就说不得?”
绮梦嘿声笑道:“我知道了,你不高兴我爆出你藏宝的机密,便来这一番煸风点火,让我们内哄。”
吴铁翼叹息:“本来你我好好的,我对你也好好的……你就是太善妒了,太疵睚必报了,结果,我们两虎相斗,只猎人得利。”
绮梦摇首笑道:“两虎?哦不,只你是‘大老虎’,人家要打的是‘大老虎’,可不打我这夜夜做梦的小女子……我告诉你,是你绝情,所以我才绝情的!”
吴铁翼“啧啧”了几声,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样的货色──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我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惜,你却看不开、勘不破。我本来拿了财物,要与你远走高飞的,你却听了谗言,前来谋挟我。这回,你可令我失望了。”
“不,我们不是同样的人,才不是。”绮梦忿忿地道,“你没有原则,我有。你岂止跟白娘姨有一手,你跟……你可认识招月欢?”
吴铁翼呆了一呆,“招月欢?”
绮梦冷笑:“你这负心汉,不是尽忘了吧?”
吴铁翼仍在寻思:“招月欢?”
绮梦怒笑,朗声吟道:“相爱不敢成双飞,相逢到底转头空。”
吴铁翼一听,全身僵硬了,好一阵,绷布全在抖哆着,只听他颤声问:“你说的可是……‘雪中之花’招娘子?!”
绮梦昵声道:“哦?你记起来哩。”
吴铁翼道:“你怎么提起她来?可知道她在哪儿?……她……她可好?”
绮梦道:“啊哈!你可想起这个苦命女子来了。”
吴铁翼目中喷出了熔岩:“无论怎样,你可不要折腾她……她已经够可怜了。你拿她来挟持我也没用,我不会──”
绮梦怒极反笑,格格格几声,咬碎银牙的道:
“我挟持她?我威胁你?!哈哈,哈哈!你可知道她是我什么人?”
吴铁翼抬起头来,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裹脸布里透出两个深邃的黑洞,仍可以了解他心中的畏怖与迷茫:
“你是……她是……你是她?”
“我是她的女儿,”绮梦用了极大的勇气,压抑着极大的悲怒,一字一句的道:
“她是我娘。”她自牙缝里一字一句的迸发出来:
“她也是我爹的正室,‘雪花娘子’招月欢:‘招月娘子’!”
杜小月第二回下流是到处流精
吴铁翼全身一齐震动起来。
他呼噜呼噜的喘着大气,好像,那个说话气定心闲的吴铁翼又不见了,眼前只剩下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又一息尚存的铁布衫。
“你……你是她女儿?”
“我是她女儿。”
“……”
“你知道你的罪孽深重了吧?”
“天!那你是──”
“我娘嫁入孙家之时,已有了我。”
“天哪!”
“我那时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初见你的时候,只觉得很熟稔,很亲切,不意便对你产生了好感。”绮梦悠悠的语音突然一变,“没想到你是个下流伪君子!大家都流传你中年丧偶,因痴情而不再续弦,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嘿嘿,这全是你叫人制造出来的假象!你是情妇满天下,儿女满人间那!”
吴铁翼只摇摇欲坠,好一会,才颤声道:“你骂的对,下流则是到处留精!天啊,我造了什么孽了!”
他忽又作垂死挣扎似的说:“你是在什么年出生的?”
“关你屁事!”绮梦一句便杀了下去:“你别拐着弯儿试探了。我就是你干了好事便一走了之的女儿。”
这一下,不但吴铁翼心头撞击,一记比一记重,一下比一下沉,连罗白乃、叶告、何梵全都楞住了,就是五裂神君、独孤怕夜也面面相觑,差愣莫已。
──绮梦竟是吴铁翼的女儿?!
绮梦道:“不错,我是你的女儿,可是你却对我做了什么事?”
吴铁翼全身剧烈颤哆着,“但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是招娘子的女儿。……我也不知道你后母是白孤晶,更不知道你是孙三点的独生女!──我到了东北,是先跟你相识,之后才应你爹之邀到‘神枪会’的,我怎知道……天哪!怎都凑在一起了!”
绮梦冷哼道:“我爹?你还有面子说他是我爹?!”
吴铁翼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呻吟道:“我也万万始料不及,你竟是我的……这是命运弄人啊!”
绮梦冷冷地道:“命运弄人,也要人自行坠入恢恢天网才行。你若不自命风流,到处留精,白孤晶也不会利用我爹来对付你,我娘也不会因你而死了。”
“因我而死?”吴铁翼颤声道:“她……死了么?!”
“人家都以为我娘是因为斗不过白姨娘而自戕的。事实却另有曲折。你对我娘始乱终弃之后,我娘只好委身嫁给孙三点。孙三点贪新忘旧,又把白孤晶纳为妾。白孤晶要谋‘一贯堂’大权,当然不放过我娘。不过,‘雪花娘子’招月欢岂是易惹之辈?她决心与白孤晶周旋到底。其实,孙三点对白姨娘虽有一时之迷恋,但他是个枭雄,枭雄通常都很霸道,但也大都聪明。他正是这样子的聪明人。很快,他就觉悟出白姨娘不老实,所以,对我娘又恢复了感情。白孤晶见无法争宠成功,便用卑鄙手段,把你召来了东北……”
吴铁翼茫然道:“可是,我未对她说过我和招娘子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一面让你来‘神枪会’,一面私下告密,说你跟我娘曾是相好。孙三点将信将疑,怒审我娘,我娘给他折磨得半死不活,连在沐浴时也给他拖出去当众折辱。”绮梦两行清泪,簌簌挂落下脸蛋来,“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的风流帐一手造成的。”
“难怪,那时候,”吴铁翼道,“孙三点看我的样子十分诡怪,他一面对我虎视眈眈,杀气腾腾,但在言谈上又好像对我十分器重,推心置腹。我总觉得不对路。”
绮梦撇了撇嘴:“那是他一向贯用的伎俩,别人对他讳莫如深,他则一贯喜怒无常,让人防不胜防。”
吴铁翼回忆道:“我记得他那时候,还派了东北神枪会‘拿威堂’的副总堂主‘铁枪火上飘’孙哗过来,说要跟我一道走一道疑神峰,那时我就觉得:他明是派人助我,实则是暗中监视我。”
绮梦冷哼道:“你们两个,是老豺狼遇着了老狐狸,正好匹敌,天生一对。孙哗根本就是我爹的心腹大将,如果不是他联合白姨娘常向我爹进谗,我娘也不会遭我爹折磨和遗弃!”
吴铁翼捂住了心口:“你爹!你爹!你还叫他做爹──他是你爹吗!他那么狠心把你放逐到这里,还能算作你爹吗!还配作你父亲么!”
绮梦煞白了脸:“他是不配!可是,我老早就告诉过你,来山西是我的选择。他要将我嫁给‘一刻馆’的林傲一,我不愿意,所以就宁可向他说情,央他让我带队来这里。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我那时也还没知道此事始末,要是知道了,情况只怕……他是那种虎毒不伤儿,但只要不是他亲出的,他是啥坏事也干得出来的人!”
她用手轻轻一挥,就抹去了眼边的泪,“我从你口中得悉他要派人手到疑神峰来驻扎、监督,他曾派过孙哗过来,初初跟独孤怕夜、五裂神君还可以相处,但不久发生斗争,‘四分半坛’和‘下三滥’乃至‘太平门’高手源源而来助阵,孙哗抵不住,只好夹着尾巴逃回东北。只有我来,才能与独孤、五裂、聂青等和平共处。他知道我能办得到,所以才勉强同意了。他却不晓得我一方面是为了逃婚,一方面是为了要避开他,另一方面还为了要与你在这里会合。”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很明显的,独孤一味很有点不是味道,五裂神君也很有讪讪然。
只听吴铁翼冷哼道:“你跟他们当然可以共处了!还共处得异常和谐哪!你来疑神峰,好像是‘和亲’一般,一口气嫁了两个以上的夫婿嘞!”
绮梦反问:“比起你到处留情,到处留精,我这算什么?”
“我知道了,”吴铁翼痛苦地用双手捧着头:“你是要报复!”
他哀声道:“你一直都要报复我!”他一叠声的说。
“你一直念念不忘要向我报仇!”
“报仇?”绮梦冷然道:“你还没听到我娘最恨你的事哩。”
“莫非……”吴铁翼纳纳地道,“你娘……?”
绮梦寒着脸道:“我娘是因为你才死的。”
吴铁翼颤声道:“你说的是我离开东北神枪会之后,白孤晶才向孙三点告了密,孙三点追究起来,拿你娘出气?”
绮梦道:“孙哗随你下山,你把他骗得团团转,之后甩了他,他好像没奈你何,却对你过去一切,调查个一清二楚,你身边也肯定有亲信一早就出卖了你。他回去就跟爹报:你有财物就藏在猛鬼洞里,根本没诚意与‘神枪会’合作,反而图谋不轨,要夺‘沙漠蔷薇’。另者又去白娘姨那儿打小报告,说了我母亲的坏话,又偷偷告诉了爹……”
吴铁翼跌足长叹道:“所以,孙三点就这样害死了你娘?”
绮梦冷然道:“不。我初时也以为是这样──”
她接着又说:“娘是自杀死的。”
吴铁翼有点诧异,还没回过神来,绮梦已断然接了下去:
“我说过:她是你害死的……”
顿了一顿,再说下去:
“──也是我害死她的。”
杜小月第三回相爱不敢成双飞
“我娘是你害死的,”绮梦坚定地说,“也是我害死的。”
“我是害了她……”吴铁翼语音里充满了惊疑与不信,“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本也不知道的。”绮梦一双明眸又涌出了清泪,“她受了爹的折磨,郁郁寡欢,但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你。她一直担心我若不嫁入林家,孙三点会对我下手。我便安慰她:我有你靠山,你在江湖上人面够,名头响,官职高,人手也众,爹也不敢正面与你为敌。她便问起是谁,为我高兴,我便说了你名字。她便疯了似的,喃喃自语,几天之后,便自杀了──自杀之前的一天晚上,只叮嘱我早些上疑神峰,一定要结联‘飞天老鼠’和‘鬼王’聂青……”
说到这里,绮梦便哽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能收拾心情,把话题接了下去,“*那时我只以为她在说疯话。未几天,她便死了。……”
吴铁翼胸膛强烈起伏不已:“可是,她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吧,你又如何得知……?”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绮梦强忍泪儿,吟道:
“相爱不敢成双飞,
相逢到底转头空。“
听得她吟了两句,吴铁翼的身子又籁籁的颤哆了起来,哑声道:
“这是我写给她的诗其中二句……后来她将这两句诗绣了起来,就绣在──”
绮梦自襟内抽出了一帕方巾,道:“这便是了吧?临终前,娘交给了我。我不知就里,只觉得这两句诗写得哀怨缠绵,悱恻不已,看了心头难过。直至我把这巾帕带到光一照,才发现巾内还有暗层,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我忍不住好奇,用针挑开线扣,拆开来一看,里面纪录的正是娘和你的事。我这才知道,娘不只是因孙三点的折腾而自了的,她是因为更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奸情,不知如何自处,也不敢告诉我,在自责和彷徨、愧疚、恐惧中只好求了断的!”
“所以,是你害死她的,”孙绮梦一字一句地道,“也是我害死了娘的。”
孙(也许,应作“吴”)绮梦的语音镇定得简直异常,“是你和我害死娘的。真正的凶手是我们。”
大家都觉得无比的震动。
月色大明。
黎明在即。
这月光仿佛要在它最后的时刻里,燃习它的光华,照明世间一切情事。然而她本身却是没有光亮的,它的光明是别人赐予的,所以,虽明亮得像一颗嵌在西空的巨大夜明珠,但越照明却越生暧昧,处处阴影幢幢。
在这光亮如巨炬的夜明珠照耀下,罗白乃、叶告、何梵乃至场中大部分的高手,都觉得自己仿佛是明夜中的不明物体,为绮梦和吴铁翼的对话滋生了极大的震憾。
──什么?!吴铁翼竟是铁布衫?
──吓?!吴铁翼竟与绮梦姨娘有染?!
──天!吴铁翼居然跟绮梦的亲娘亲也有路?!
──天……原来绮梦竟是吴铁翼的女儿?!
前面,有的人已管窥一二,约略得悉,或从绮梦口中已打了个底儿,但到了最后两项秘事,大家都纷纷招架不住、接受不来。
前文只是到处留情。
后文已是到处流精。
──到头来,简直是乱仑!
绮梦对着吴铁翼杀气森然道:“你说,我不该叫孙三点做爹,那难道我该叫你么?你说我念念不忘报复你,你难道认为我不该报仇吗?你说我绝情?是谁先绝了情?你笑我不该一女共事二夫,你到处留情,又到处造孽,这又算啥?算是母女共事一父么!”
吴铁翼失魂落魄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明白了……你做的,都是该做了。一切错……都在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招娘子,对不起你们母女。难怪……难怪你会如此恨我──恨我如此之甚。”
绮梦冷哂道:“我真正恨你的,你还不知道呢。”
吴铁翼仍在懊恨地道:“总之,在世上,不该做的事,我全都做了,我也活该有今天的报应……”
他兀自懊恼的说:“我自幼家贫,别家孩子有的东西,我没有,我只能羡慕着。而我有的东西,如果别的孩子没有,他们就来抢了我的。我和他们打起来,但人家孩子父母都有钱有势,都有靠山,所以受辱的就是爹娘,爹娘只好惩罚我。我少年当官,有清澄天下之志,要办大案,打大老虎,犯在王黼手里,结果,他有皇帝当靠山,我没有,我几乎就丢了官、抓去斫头。幸好,还是童贯保住了我,他也有天子当后台。之后,我投靠童贯,当了武官,却犯在惊怖大将军凌落石手上,他在黑道上、白道上的关系都比我好,势力强大,我怎是他对手?差点,丢了官位和性命,还是辽人派了人来为我说项,我才保住了命。因此,我决心,要当官就得官比童贯高;要当江湖人物,就要比凌惊怖狠。我要当了高官、掌了实权、成为大人物,当了武林宗主才为黎民百姓、受欺受压的人们做点好事。可是,要怎么才能有权、有势?还先得要有人手、有钱财。于是,我千方百计要挣得金银财富、招揽人手,当中劫掠杀戮,自是难免,出卖离间,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吡叻手段,也在所多有──这一来,好事没办着,在夺利争权的过程中,我为享受生命,打击敌手,已好事做尽,歹事行遍……今晚,我沦落到这模样儿,想来正是天网恢恢,造孽造就出来的。”
绮梦道:“你说这些,也没有用,也不能减轻你的罪孽于万一。你这人一向报复心重,孙三点本来要利用你打进中原武林,又原拟把你困在东北。你狡猾得脱后,日后反而刻意要拓展东北势力,在济南种植香花毒草,攒营招纳,结联赵燕侠等人,制造毒物,使人迷失本性,腐蚀沉沦,这样挣回来的银子,你居然也花得安心!”
吴铁翼道:“不过,我一旦在济南搞出了半壁局面来,‘一刻馆’和‘神枪会’的人,还有哪个敢瞧不起我?哪人敢不给我面子?我失手,有今日,只是我这颗贪狼星遇上了化忌星,时运不济而已。济南那一役,我折损了‘神剑’萧亮和赵燕侠一脉,大势已去,最不该的是赵燕侠在‘大蚊里’故弄玄虚的诡案,结果惹来了冷血、追命,尽破我的培毒基业,不然,我也不必逃来山西,来掘我自己老本的根了。”
绮梦冷笑道:“你当真是吃自己老本的根!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也有说法:兔子不吃窝边草──然而你都犯了。你连绮梦客栈大本营的人也一个个残杀殆尽,她们大多不过是少不更事的年轻女子,你也丧心病狂,下此毒手,你也活该有些下场!”
吴铁翼闻言抗议道:“我没有这样做。我获悉你要埋伏我,但我又非得借此地来取奇石和财物不可,但我又不忍向你下手,唯一办法,只有逼走你。我知道你出身是千金小姐,一向怕鬼怕脏,其他跟着你的手下,更加怕这怕那,所以──”
绮梦气愤地接道:“所以,你把井水变成了血水?”
吴铁翼点头。
绮梦接着说,“你见我们不走,连鸡、鸭、鱼、猫、山羊和兔,甚至独孤先生的狗也宰了?!”
吴铁翼道:“……是。”
独孤怕夜在那一头低吼了半声。
绮梦不屑的问下去:“你总不成有办法使我们同时做同一个噩梦吧?”
吴铁翼道:“这个倒不难。我只要用大蚊里培植的少许‘霸王花’,让它与其他药物一并焚烧便能有此成效了。”
绮梦为之气结:“为了逼走我,你还叫人扮我娘,在这儿沐浴洗澡!”
吴铁翼浑身一震:“没……有。我在今晚之前,怎知道你娘是谁啊!”
绮梦气得脸都白了:“为了逼我们走,你还劫杀了胡娇,不知用了什么伎俩,驱使胡骄自杀!”
吴铁翼几乎要弹跳起来:“我没有!”
绮梦紧迫钉人的道:“你更用了不知什么卑污手段,出手暗算,伤了名捕无情的四名得力手下,又重创了青月公子林傲一!”
吴铁翼吼叫了起来:“不是我!”
绮梦追击道:“你见还逼我们不走,今晚更大开杀戒,装神弄鬼,今晚要我这客栈血流成河!”
吴铁翼大声且激愤地喊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些都不是我做的!你弄错了,到了后头,我已经是受害者──我跟你一样,都是给人迫害的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却后来没对你下过毒手,也没对你们下过杀手!”
绮梦盯着他,用一种厌恶憎恨的眼神,讥诮地道:
“也有你这种害人的人却叱着给人逼害!你杀了我的忠仆,化妆成他,潜在我身边,不过想置我于死地。我也是瞎了眼,居然一时没认出来。你把铁布衫像梁恋瑄、何文田一样杀害了吧?伤害本来拥护、支持你的人,一向都是你的本领!也有你这样大叫走投无路却埋伏在他人身边猛下毒手的家伙!你快把铁布衫还给我!”
吴铁翼道:“你以为铁布衫是你的忠心仆人?!”他的语音像厉哭。
绮梦道:“我只知道谁都比你好,我更知道你专门牺牲对你效忠的人。”
吴铁翼道:“你以为我杀了铁布衫?!”他的声音像鬼啸。
绮梦道:“那铁布衫呢?活着,我要人;死了,我也要尸。”
“他是死了,”吴铁翼急喘着气,他气管里似有急湍之流,“却不是我杀的。”
“死了。”绮梦并不惊讶:铁布衫若不是已命丧,谁可假扮他这么久?“尸呢?”
“在山上。”吴铁翼厉声反问:“你以为我愿意假扮成他么?!”
“你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绮梦淡淡地道,“叫你扮狗也无妨。”
“我的确已走投无路,死到临头了,狗急跳墙,我连墙都没得跳!”吴铁翼吼道:“不信?你看!”
他狂吼一声,双手一弓,内力透体,叭啦一声连响,身上所有绷带扯裂,只见一个全身秽烂、千疮百孔、满身密布疔疮,处处伤溃流脓、臭气薰天的“怪物”,站在月下,哪似当年一脸正气、自蕴风流、玉树临风、潇洒自若的吴铁翼?!
众皆哗然。
连绮梦也意想不及。
谁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易容、化妆,有的溃烂,还攒着蠕动的虫子;有的伤口,还见出青森的骨骼。
谁都没想到这是吴铁翼。
──“虎威通判”吴铁翼竟会变成这样子!
到底,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杜小月第四回破烂王
绮梦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若不是她听出来那说话仍是吴铁翼的声音,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溃烂人”就是当年令人迷醉、风流倜傥的吴铁翼。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语音里,忍不住痛心。
──看到自己曾经深爱过而今深心痛恨的人,变成了这样子,只怕“痛恨”也得马上锐减了大半。
绮梦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情形。
吴铁翼的双唇也肿溃变成了紫赭色,所以说话时有一定的困难,随时可能因为某处伤烂剧痛,因而发出哀号、呜咽。
“我自己也是受害者。──你以为我高兴扮成这样子的吗?”
他全身都成了破破烂烂,只有一双眼睛没有坏。
未曾溃烂。
──还发出熠熠神光。
“你……”绮梦仍将信将疑:“你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谁能把你害成这样子?!”
吴铁翼不但是只Сhā翅大老虎,同时也是只狡猾老狐狸,谁能把大老虎、老狐狸弄成七破八烂,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生不如死的,令人委实难信。
“我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吴铁翼双唇颤动了一下、面肌搐动了一下,算是笑容了:“你看我已沦落到这样子,保命尚且不及,自己都做不成|人了,哪里还会害人?哪里还能杀人?”
绮梦透了一口大气:“铁……铁布衫呢?”
吴铁翼道:“你以为他是你的忠仆?”
绮梦正要说什么,吴铁翼道:“我正因为他要出卖你,想把他杀了,但我还没下手他已丧命。他的尸首仍在猛鬼洞里。”
绮梦摇头:“我不相信。”
吴铁翼道:“这也不到你不信。我们这疑神峰铁花之争、猛鬼洞宝藏之斗,其实,除了我和江思、高怕飞、呼延五十这一伙,以及你为首的这一帮驻扎在客栈内的女子外,至少还有两队人马,正在暗中窥视这宝藏,暗中下手,除了对付你、王飞、剑萍等人之外,也对我们下辣手。铁布衫便是跟他们里应外合。”
绮梦怒道:“你诋毁他,我不相信。”
吴铁翼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我是真心真意上山来跟你合作去掘宝藏的,之后一道儿远走高飞。正是铁布衫出卖了你,告诉我:你要谋害我,还找了飞月王飞对我倒打一耙。我知道王飞恨我,倒不是我滥用了她的名头,而是庄怀飞因我而死,她一向对他有好感。我发现你不服我之后,大抵只立意要将你吓出绮梦客栈,唬走山西疑神峰,我无意要加害你。”
绮梦道:“你胡说,你得还我铁拔、胡氏姊妹等人命来!你这一身溃烂,分明是给你自己手下唐化的暗器打出来的!‘破烂王’的成名暗器‘眼中钉’,奇毒无比,你的人出卖了你,你诬赖是我这方面的人──你可有证据?!”
吴铁翼鼻翼嗡动了几下,算是惨笑:“证据我有的是──只怕也不必提供了,我看,今晚一切已图穷匕现,少不免要真相大白,恶人坏人、好的善的,报应循环,爱恨情仇,都当在今夜月明风清时一一现身亮相了吧!”
绮梦忽然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你可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
吴铁翼呆了一呆,说:“我是样样都对不起你,件件都可恨,你恨不得杀了我千万遭──你还有什么特别怀恨我的?”
“我恨你!我恨死你!你跟白娘姨有染,在识我之先。你与我娘有暧昧,也不知我是她女儿。你丧德败行,烧杀劫掠,但不是犯着我来的!“绮梦在狂怒中切齿地用手一指:
她指向在客栈里靠墙一隅,缩在被窝里的杜小月。
“你居然丧心病狂,在与我相好之后,却奸污了她,还杀了瑄瑄灭口,你还是人不是啊!“绮梦痛心疾首得发鬓全也凌乱了:
“我最憎你就是这件事!”
吴铁翼肃然。
大家也屏息。
为之齿冷。
然后,吴铁翼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用咆哮的语音吼出了下面几句话:“你以为杜小月是受害者是不是?你以为小月她楚楚可怜对不对?我告诉你──”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一,句,话,一,句,话,的,道:
“那么,我告诉你,她才是‘破烂王’唐化。我的一身伤,是她打的,我的一身毒,也是她害的。现在,她才是主谋。她才是我的主子,你的敌人,你信不信?”
然后他又用鼻音对呆若木鸡的众人问了一句:
“嗯?”
稿于二零零二年六月初:爱妻有喜,大喜。
校于二零零二年六月上旬:达明王出手相助,不多问一句话,不少付一分力,亲自交待,连谢他的机会也不予,了不起一豪杰,感激。
杜小月后记:淡交至久味方真──回命运一刀
本来答允读者要勤写一些,但从零一年迄今都没写过任何一部新书,真是在我写作生命旅程中的一个真空,让苦候续集的读者希望落空,我是难辞其咎的。
千禧年之后变化委实太多,不想浪费读者朋友读小说的宝贵时间,这就不叙了。不过近日真的“落难”,实在无法从逆境和挫折中摆脱,虽然打算打到最后一兵一卒,决不投降,但有段时期也不得不要求各方好友至交相助,让我得片刻喘息,败部复活。这跟我二十年前“受难”主因,也是好打不平,义交朋友、信任至交才会放弃本来就有的“甘”而饱受原本不必的“苦”,其实异曲同工,师出同门。“直”行江湖五十载的温某人,终于“有难”了,要“求救”了。
苦熬九个月后终于“求助”的结果:有三种反应,值得记存:(一)忽然不认得我了。这些人大半都欠我一些人情或钱银的,却假装没收到电、信、讯,或佯作已覆了给我,总之,借了“聋耳陈”的左耳,以前什么激|情、豪气、义薄云天,平常“大哥前、大哥后”,全消失不见,真不知这十多年我别的信没覆、别的人没见、别的事情我不够关心,但对他吃到好食物、看到场好戏、甚至遇上任何美好事都想第一时间与他分享那些感觉,几乎从来不求人的我,却“求”着这样的人,只觉过往交情,全都交到中环兰桂坊底下的阴沟里去了。在命舛时遇上这种人,有段时候,实反而激起斗志。(二)力有未逮者。是想帮,但帮不了,又怕我生误解,或来信长篇解释,或来函鼓励加油。这叫爱莫能助吧。我都相信他们,也谢谢他们。纵然有心无力,也算是一种支持力了。(三)一旦知道,不说二话,马上全力予我相助,不管力量多少强弱,都义无反顾、利害不计,只力助我渡过难关──然而这样的人,有的是我近数年未见面的,有的还是十多年未见的,有的更是素未谋面的!
半生境遇,真是武侠小说,真是俗世传奇,不管“忠”的“奸”的,“好”的“坏”的。由不得我,但对事情作出反应,仍操之在我。我谢谢“帮”过我的人,却并不怪责任何不帮我的“至交”。那是我信错了人,看错了人,交错了人──关人家甚事?!至于自己帮过的人,那是我自愿自发的,对方若要回报,那是他重情重义;要是佯作不识,也是情理之中──也不关人家的事!
为这点,不管好坏,所以记下。原来: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有难时“一路知交尽掩门,酒肉朋友走清光”确有的是,但“闲时但觉求人易,险处方知为已深”是真的,而“清坐相看贫不恶,淡交至久味方真”也有的是。
不无感慨。
却不失落。
一笑迈步。
再战江湖。
如果命运是飞来的一把刀,我大抵只有两个选择:接住它或格飞它。
它已经飞过来了。
我在想:我还有没有第三个选择呢?
──回敬它一刀!
也一刀飞去!
我只要及时找到我的刀。
希望刀还利。
稿于二零零二年二月始:梁错误处理EA,令危机爆发,疲于应付。
校于二零零二年二月:叶危险处理曼克顿埠,危机加剧,挣脱不易。
再校于二零零三年七月一日:香港大游行。
第十四部:金钟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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