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呢,陛下?”来顺儿俯身又问在他挟制下的父皇。
父皇用高贵而坚定的声音回答他:“朕杀过很多人。”
来顺儿愣了一愣,又自顾自地讲下去:父亲死后,母亲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在木樨地做接客的花娘,在皮干肉糙之年,重操旧业;要么做一个守身如玉的节妇,拣花娘和嫖客的残汤剩水度日子。那天就像今天一样下着雨,吹着风,她站在石拱桥上想来想去,想不出结果,最后纵身一跳,一了百了。那一年,我十岁,成了个孤儿。
来顺儿忽然变得目光炯炯,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他看到有一个俊俏的少年公公混在大臣们中间,用轻蔑和敌视的眼光在看着自己。他觉得那个人和那种眼神极为熟悉,却想不起到底是谁了。他把视线收回来,把双手很近很近地摊开在自己的眼前,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仔细瞅着,每一根指头都像是一根粗硬的铁棍子。他的脸上漾起了微笑,泪珠同时噗噗地跌到了手上和地上。“十七年了,”他说,“我在木樨地熬练出了最好的功夫,在床上和女人耍尽了各种各样的把戏,就是为了今天能够来到皇帝您的身边,向陛下讨回公道来。”
“你要甚么样的公道呢?”父皇一度迷惑的眼睛变得清澄明亮起来。虽然他并没有看着来顺儿,但他的声音显得是极有兴致的。
“一,为我的母亲建一座贞节牌坊,——就建在木樨地最显眼的地方。”
“朕成全你的一片孝心。”父皇说,“朕今天就派人冒雨开工罢。”
“二,木樨地的小沅,我看做是自家的妹子,陛下要把她嫁入王侯家。”
父皇叹口气,点头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朕答应你。”
“三,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就要让陛下怎么去死。”
养心殿中一片哗然。忠勇营的太监把兵器的把柄捏出了汗水,而朝臣们在惊愕和愤慨的表情下,心里转着各自的鬼胎。但这种哗然是有节制的,似乎惟恐会激起刺客杀性大发,所以斥责、咒骂、议论和叹息听起来更像是无数蚊翅扇起的闷雷。
“你是想用你父亲的命,来换皇帝的命?”父皇问来顺儿。
“不,”来顺儿摇摇头,“是用皇帝的命,来换我父亲的命。”
人群中,有一个手持钢斧的人全身不停地哆嗦着,终于咚地一声栽到在地上,晕死了过去。这个晕死者,就是从前无往而不利的老刘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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