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块石头都在利卡纳军的阵中激起一股血雨,断肢残骸四处乱飞。在缺少盾牌的地方,有时候希曼人的巨弩,可以穿透三个利卡纳士兵的身体。
“拉洛将军,汉斯大人叫你去一趟。”
“什么?没看到我现在很忙吗?高级军官除了我和佛洛兰科那个人皮可以当盾牌用的家伙,全都死光了。战线随时会崩溃,上头怎么还不下同归于尽之类的拼命指令。”杰特把落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断手扔掉,对传令兵叫道。
“汉斯将军不行了!请你和佛洛兰科赶快过去!”
“什么!”
两分钟后,杰特和佛洛兰科见到了汉斯。
他被一块大石头击中了,躺在地上,下半身血肉模糊,胸膛猛烈地起伏着,脸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看来,不行了。丽娜在他的身旁痛哭,而在他身边的一个僧侣则对自己凄惨地摇了摇头。附近,汉斯的亲兵们都露出痛哭的神情。
而佛洛兰科则齐肩断了一只左手,虽然经过治疗,但血水仍不断从他的伤口渗出。
“你们过来!”
两人走过去,蹲了下来。汉斯一把抓住杰特的手。
“杰特……听着!我……不行了……现在就……任命你为全军总指挥。你……带着剩下的人……从那座雪山……逃走!”汉斯说话是那么的吃力,每说一个词,都有着血水伴随着吐出来。
“不!爸!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草原骑马。你答应过我,这场战斗结束后再陪我去的!你答应过的!”丽娜哭喊道。
汉斯突然用另一只手抓住丽娜的衣领,狠狠地喊道:“不要……再提往事……就是你的天真和冲动……让我不得不支持回宾达的提议……是你……害死了十万战士……假如这里的人……有命回去……很可能……因为你……而背上通敌的罪名!”汉斯口中的鲜血喷了不少在丽娜秀丽的脸上。
丽娜呆住了,这……是自己的错吗?
过分的激动,大幅度地消耗了汉斯所剩无几的生命。他急速地呼吸着。
“爸爸!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全听你的话。爸,请你不要死!”丽娜的泪水流得更厉害了。
“你……听着……以后……不管杰特做什么事……他都是为了……大家……和你……好……你……答应我……一定……要听杰特的话。”汉斯垂死的眼中发出请求的眼神。
“嗯!爸!我答应你。”丽娜痛苦地点了头。
“杰特!”
“我在!”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
“那就好……我……可以……把丽娜……交给你……照顾吗?”
面对这个带有歧义,语带双关的请求,杰特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看到杰特这样子,汉斯也不敢强求。
“你……喜欢的话……就要了她……不喜欢……就帮我……为她找个……好男人。”
“是的!”
“佛洛兰科……老朋友……后卫……就拜托你了!”
佛洛兰科点了点头。接着……汉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与世长辞。
这位纵横战场多年的将军,带着一丝的遗憾,在平原之战中战死。享年五十六岁。
“佛洛兰科,后卫由我来做。我很有自信逃得掉!”杰特突然说。
“不用了,那种崎岖的山路,不是我这种体重差不多三百斤的胖子走的。假如,我压坏了山路,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弟兄了。”
“……那答应我,到最后,你要投降!我日后一定会来救你的!”杰特坚定地望着佛洛兰科的双眼,左手的五指深深地陷入佛洛兰科完好的右肩里面。
“……我相信你!为了见证新一代的将星。荣誉,我不要了。好!我等你!”
“……谢谢!”
就这样,在佛洛兰科带领的后卫部队、拼死的掩护底下,杰特带领两万残兵,开始了他的雪山败走之旅。
丽娜用力地抱紧汉斯渐渐冷却的躯体,晶莹的泪水如同缺堤般从丽娜的脸上哗哗落下。汉斯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无论丽娜怎样摇晃他的身体、怎样呼唤他,他都不会再醒来了。
汉斯将军,就这样……永远地睡着了。
佛洛兰科再次返回前线指挥。
而杰特在一旁果断地下达一连串命令:“快!收集留守部队的所有粮食。叫所有人尽量收集衣物,包括死人的!叫那些魔法师和僧侣撕烂他们该死的长裙,尽量变成长裤模样,我们现在是远途登山,不是去舞会。”
不需要任何言语,稍微后退的战士,默默地把自己藏在自己怀里的粮食、自己的希望交给了同伴。大家的眼睛里面只有一句话,“活下去!”然后,再次投入到绝望的战斗中。
“杰特。能带上我爸的尸体吗?”丽娜哀求道。
但回答是──“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
刚想发怒的丽娜突然发现杰特坚定的眼里泛着泪光。
“我警告你!不要再那么天真。处理汉斯大人的遗体,尼亚哥夫会比我们做得更好,说不定遗体会比我们更快回到帝都。就算带,也只能带有价值的活人!”杰特也发怒了。
“我不明白!可能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爸会看中你这个冷酷、残忍、无情的男人!”说完,丽娜别过头,悲愤地开始收拾东西。
“可能我是冷酷无情,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到那时候,你才是真正长大了。”杰特转身离去。
利卡纳的大部队渐渐向雪山方向移动。尼亚哥夫想追击,但被剩下的后卫部队拼死挡住,前进的步伐极为缓慢。面对只求一死的敌人,尼亚哥夫实在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明明已经双手齐断、应该死去了的利卡纳兵,在经过他身体的时候,希曼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被死命地咬住。就算砍断脑袋也不松口。明明肠穿肚烂的身体,也能把剑刺进希曼人的身体。断掉的右手,仍然紧握着手中的长剑,而这只手的主人正在用左手拿着自己的右手,疯狂地砍向希曼人。
如果僵尸是可怕的,那么活生生的僵尸比死的僵尸更可怕。
尼亚哥夫的重步兵部队,不得不以比打扫战场更慢的速度推进。对每个利卡纳兵的尸体,都要捅上十几刀才放心。而面对不利的山地,阿洛斯托尔只能在外围着急的看着。
在尼亚哥夫头疼万分的时候,剩下的利卡纳人却投降了,因为自己人已经成功撤到山边了。看到汉斯渐冷的躯体后,尼亚哥夫心中感慨万千,下令。
“优待俘虏!全军默哀三分钟!向英勇战死的双方将士致敬!”
这时候,阿洛斯托尔来到了尼亚哥夫身边。
“尼鲁带着第四军团五万骑兵追上了利卡纳的第二军,可是离石头城太近了,那群土包子派了八万人出来接应。尼鲁停住了攻势。”
“难得尼鲁也会用脑袋想东西!我记得那家伙脑袋里面好像只有一个‘勇'字。”
“是他的副将,那个叫帕梨舞的女将劝住了他。”
“哦!”
“另外,第十二军团托马斯那个白痴也到了,带着六万步兵,想追击快逃到山上的北方军!”
“就让他吃点苦头也好,不然回去后,我们又要费多一番口舌解释今次损失大的原因。”
“同感!”
果然如他们所料,托马斯军遭到了爬到半山腰的北方军团的猛烈袭击。
“兄弟们,现在是我们向希曼人捞回本钱的时候了。把所有的长矛、阔剑、大小盾牌、盔甲都给我扔下去。没有的话,扔石头也可以。”杰特大叫。
本来,托马斯想凭借劲弩射击在半山腰、无法组织防守的北方军团。他的设想好像没有问题,但是他忘了在七、八十米高空扔出的杂物的射程,远远超过了弩箭的射程。
质量加速度等于力量。
在可怕的高空掷物面前,半厘米厚的盔甲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结果,在扔下两千具尸体后,托马斯狼狈地撤退了。
看着托马斯撤退的部队,阿洛斯托尔的评价只有两个字:“笨蛋!”
“不过,他们真的很聪明,假如他们两个军团聚在一起的话,我们的援军就不用分兵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用十五万大军,在那群土包子的眼皮底下全歼他们。”
“不错,土之王国的笨蛋看到我们的大军,打死也不会出来救他们的。”
“可惜!”
“是啊!没想到,我一封求援信,竟让女王陛下派来近二十万大军。”
“在这个高原上,无论是哪个要塞陷落,来二、三十万的援军都是少不了的。怎么,害怕了吗?”
“笑话,我在战场杀敌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假如又来多两个杰特·拉洛呢?”
“……我会为每个杰特准备一万名刺客。”
“……夸张了点吧!”
在短暂的胜利过后,北方军团的残部不得不再一次面对残酷的现实:缺衣少粮。
第四天了,山路渐渐地变得崎岖不平,大部分的路都是靠在悬崖上的。而且随着海拔的升高,温度进一步下降。而连绵的山脉还是老样子,白茫茫的,望不到尽头,好像是一直通到天边似的。
从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有重伤伤员死去。到了第三天,开始有轻伤的战士死去。
寒冷的风,无情地呼啸着、咆哮着,不断带走着每个人身体中的热量,带走着他们的生命。
垂死的战士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悬崖边。用尽自己的力气……慢慢地、用颤抖的双手把剩下的干粮递给自己的战友,然后,缓慢地脱下自己的衣衫。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哽咽着喉咙,泪眼朦胧地接过对自己生命的祝福。这份带着余温的祝福,是生存的希望、生命的未来……
饱经风霜的脸,绽放出动人的微笑,眼中充满了柔和、温暖。兄弟们在他的身边默默地围成一个半圆,静静地看着他生命的烛火渐渐熄灭……看着他那残破的身躯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向后倒下,坠下悬崖……
无声无息地……没有惊恐,没有惨叫,又一条生命,静静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战友临死前的微笑,刻在每个人的心窝上。泪水,早已流干。每个人心中流淌的不是泪,而是血。
每个人,踏着坚定的步伐,向未知的前路迈去……
在第一天开始,杰特就下令不许上报死者人数,避免引起恐慌。但现在看来,这个命令是多么的不必要。
剑,战士的荣耀,早已丢掉。多余的重物会严重消耗人的生命。
记得在开战前,指挥官叫嚷的是“荣誉大于生命”。现在变成了……“生命大于荣誉”。所有失败的战争都是以理想为由开战,以生命为由停战。想到这里,杰特心中觉得十分的讽刺。
与强壮的战士相比,魔法师有着异于常人的精神力,他们可以通过咒文做出惊人的破坏,但相对的,他们的身体是那么的虚弱。所以,除了重伤伤员外,魔法师成了最先支持不住的群体。原来全军一千多名法师,现在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了。
这时候,一阵阵绝望的哀求声传来,这把女声是那么的凄惨、那么的无助。
“帮帮我,我的脚扭伤了,走不动!”
“帮帮我!神会祝福你的!”
…………
“救救我!我愿意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求你了!”
但,她所得到的只有一个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绝望中的她,眼前出现了一只张开的大手,杰特的手。她无法相信,但,她,还是慢慢地抬起了头。
“杰……不……拉洛阁下!”哽咽的声音中包含着无限欣喜。
“是你!你叫……”
“尤蕾玛尔!阁下!我叫尤蕾玛尔!”
“你是……那个光系女巫?”
“是的!”
片言只语后,她,伏到了他的背上。短短十分钟的求救,却让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你救了她……假如,我也不行呢?”丽娜的声音传来。
“那我连你也一起救!”
“…………”丽娜忽然觉得好感动。
夜晚,丽娜挨在杰特旁边睡。刺骨的寒风,让丽娜下意识地找寻一个温暖的地方,她,找到了。但,突然她发现,那是杰特的胸膛,而且那里还有另一双手,尤蕾玛尔的手。抬头,迎上的是杰特那淡淡的微笑。那一刻,丽娜发现自己怎么都嫉妒不起来,只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可靠、那么的……安全。
没有丝毫的妒忌,两女就这样并肩依偎在杰特的怀里,安心地入睡了,直到……天明。
早晨的阳光静静洒在一千多名不会再醒来的战士身上。但,路,还是要走下去……
中午,行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杰特问。
“大人!路……断了。”一个部下答道。
“什么!”
这是因为一条在两个悬崖之间的桥断了。
狂风吹过,年久失修的半截断桥在对面无力地拍打着山崖。杰特静静地打量着距离。水平五米,向上两米。太远了,就算是自己,也得有地方借力才跳得过去。
“没有造桥的东西吗?”
“附近没有。最近的地方是昨天早上那个山谷。”
“魔法师呢?”望着光秃秃的山崖,杰特有点不祥的感觉。
“除了大人背上那个,其他死光了。”
“……尤蕾玛尔。你可以做条冰桥出来吗?”说完杰特的视线望向悬崖。
“我没有那么高的冰系魔法操控能力,必须有什么做核心,比如说树干之类的东西。不然就算做了出来,也是无法站人的。”
“什么!”杰特愕然。
就这样完了!望着后面近万人的队伍,杰特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子好重、好重!杰特的心中第一次有绝望的感觉。难道……
“大人……有核心……就行了吗?”
“你有办法?”山崖旁所有人的眼中发出了希望的光芒。
“我们几个……在家乡常玩一种叫做……堆人塔的游戏……”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
看着部下坚定的眼神,杰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了。绝望中,任何的办法都是新的希望。杰特颓然地点了头。
时间就是生命!悬崖边,一块空地迅速被让了出来。摇摇晃晃地,一座五人高,由二十多人合作组成的“人塔”堆了出来。在多天的疲累、寒冷、饥饿的打击下,他们的身体显得那么的瘦弱。杰特有点担心,他们没把“人塔”堆好就可能掉下悬崖了。
尤蕾玛尔颤抖着纤细而苍白的双手,眼神中有着说不尽的无奈与痛苦,毕竟要由自己的双手来扼杀眼前这一刻仍然还活着的同伴,娇小的身躯承受着如撕裂般的痛苦,脆弱的心灵有如巨槌敲击般的难受,成为光系女巫以来,比起攻击魔法师也算半个屠夫的她,并不是没有杀过人。
但是,今天竟然要由她亲手杀死同伴,来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无论如何,自己都做不到!
这时杰特面向她默然的伸出了他的手,靠在她的肩上,尤蕾玛尔从杰特的眼中读出的是,如大地般的悲伤,如海样般的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坚定而无法动摇的神情,尤蕾玛尔生平第一次的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自己有更强的力量就好了……
这时尤蕾玛尔似乎下定了决心,娇小的身躯也不再颤抖,口中缓缓的咏唱出冰系的咒文。
尤蕾玛尔的“冰冻术”咒语和“人塔”的倒下是同步的。“人塔”的顶端刚倒在对面悬崖,咒语就发出了。冰,迅速地结在勇士们的身上,没有痛苦的、一瞬间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新一批勇士冲了上去,而咒语还在继续……
这时尤蕾玛尔的泪水伴随着咒文快速而不断地流下。
终于,一条宽一米半的“人、冰”混合桥做成了。透过半透明的冰块,可以清楚地看到勇士们牺牲前的英姿。这条用几十条生命做成的桥,是那么的悲壮、那么的惨烈。
本来,杰特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就流干了。但是,现在,泪水再次失控的流下。
“全体!敬礼!”
“记住!这是我们英勇无比的战士为了我们的生存,而做出的牺牲。我,以北方军团代团长的名义,命名这条桥为‘生命之桥'.请大家永远记得他们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兄弟们!活下去!”杰特激昂地说道。
“活下去!”
有力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传遍了山脉的每一个角落……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