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
十九摘了身上黑黝黝的玄背刀,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了好一会子呆,便转头向旁边的徐子清一笑:“师弟,今儿比武,你可又输啦。”徐子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突然转过头来,脸红了红:“师姐武功太高。”唐十九嘻嘻一笑,把脸往过凑了凑。如珊瑚般俏丽的面容近在眼前,徐子清的心跳快了几拍。
“师弟,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啊。”
整个逍遥山没人不认识唐十九。唐十九的艳丽如一枝盛开的山茶花,明艳的眼波,花瓣一样红馥馥的柔唇,成了逍遥山上每个少年心中的梦。然而梦总是梦,毕竟那一口半人多长的大刀,比起窈窕美人来说,更为瞩目。身为逍遥山庄下大弟子,唐十九当仁不让地打遍全山无敌手,谁也不敢半点轻浮于这位厉害泼辣的大师姐。比起暗恋,藏在众位师弟心中的情怀,称之为仰慕更来的恰当。
娇艳的脸庞,矫健的身手,唐十九是逍遥山上,众师弟心中的神。
逍遥山庄庄主谢东生总是叹气,这女娃子整日疯疯癫癫,脾气又硬又倔,也不知日后谁人敢娶。在看唐十九愈发娇艳的容光,更叹了一口:“自古红颜多薄命。十九的命,已经够苦啦。”
其实逍遥山上的孩子命都苦,个个都是没爹没娘的,教谢东生收养在山上,学武打杂。但惟独唐十九命最苦。别的娃娃好歹知道自己父母姓啥名谁,唐十九连自己真二八经姓啥都不晓得。
她是谢东生在一棵老槐树下捡起来的,那日正好十月初九,正好身上又趴着一只大螳螂。于是谢东生顺理成章地叫她唐十九。
唐十九长到十三岁,性子越发泼辣直率,倒吻合了谢东生的性情。谢东生是个怪脾气,最恨旁人拐弯抹角,对坑蒙拐骗更是深痛恶绝,是以练的武功也是直来直往,也时常教导弟子不可说谎。
然而说谎这个东西,谁不曾有过顺口拈来?惟独唐十九,却是牢牢记在心上,即便做错了事情,也毫不隐瞒。也因了这层缘故,与所习路数相吻,是以武功练得愈发出色。连谢东生都感叹自己在十九这个年纪,也不曾这般标清。
当然,十九的脾气,也是比谁都大。
也难怪师弟师妹们又怕又敬,也难免谢东生怕她嫁不出。
十九却从来不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无论怎么样,她还有小清啊。
逍遥山上,没有人不知道徐子清与唐十九交好,也没有人不知道,唐十九喜欢徐子清。徐子清出身官宦,父亲得罪了皇帝,被株了九族。徐子清当时只有九岁,被老仆偷梁换柱换了出来,交给了谢东生抚养。
自十九六岁起,便日日与徐子清腻在一处,于她而言,从小便相信,徐子清一定会娶她的!
红烛轻轻摇动,徐子清别转面孔。唐十九问道:“师弟,你干吗脸这样红,你在想什么?”徐子清的脸越来越红:“什么都没想。”
唐十九笑了:“你说谎,师父说了,不许说谎。”
徐子清闷了声气:“人生在世,谁不说谎。”
唐十九傲然道:“我便从来不说谎。”
徐子清突然靠近,轻轻在唐十九耳边吐气:“十九,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唐十九飞红了脸,满面红霞甚是动人,轻轻咬了咬唇,朗声道:“我在想,以后你娶我好不好。”
徐子清比她年长三岁,对情爱自比她懂得几分,原本见她红胀了面孔,早已猜到些许,只道女孩子家脸皮薄,定然不肯说出来,岂料唐十九性情率直,竟然就真的说了,不由得也愣了愣,嚅嚅不知如何应对。
唐十九咧嘴一笑:“好不好嘛?”
徐子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出了门:“师姐,我要小解,你莫跟着。”
徐子清常常未曾说话先脸红。
唐十九却从来不害臊。
徐子清从来未拒绝过唐十九对他的好。
唐十九也觉得,这样下去,一定会嫁给他,然后一辈子。
上头师父宠着,下面师弟捧着,旁边还有徐子清陪着。
一切似乎很美好,好得不似真的。
直到唐十九十七岁那年,谢东生从山脚下救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那一年似乎注定江湖不太平,女魔头“眼儿媚”杀害三名江湖好手后行踪不明,新出江湖的神隐剑客神出鬼没,连杀几个名门望族后人,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恐被那神隐挑上门来。
据说,那“眼儿媚”只需一个眼神,男人们就愿意为她去生去死。
据说,那神隐刺客只用了一剑,就杀了江湖上出名的“白猿”老人。
据说,“眼儿媚”是狐狸精投胎,浑身上下的媚骨头。
据说,神隐刺客是山精,分不出正邪,只要他出手,便是灭门的血案
据说,武林正派以桑门为首,要捉拿那眼儿媚,肃清武林。
据说,那个桑门的门主年少有为。
这些对于唐十九都太过遥远。
对于唐十九,只关心着,突然来的师妹并不可爱。
新来的女孩叫顾妍,比唐十九大一岁,比徐子清少两岁,刚来的时候满身血污,人人见到都掩面而去,唯独唐十九为她洗净身子,换上自己的衣服。
没洗干净的顾妍人见人嫌弃。
梳洗完毕的顾妍,美得教人移不开目光。
唐十九的美如同艳丽的山茶花,张扬豪放。
顾妍的美却是一支山谷幽兰,渗着香气。
顾妍伤势痊愈,穿着白布衣衫,怯生生地向众位师兄师姐行礼,眼波流动,声音软得教人骨头发酥:“小女子顾妍,见过师兄师姐。”
娇小的身子弱不禁风,教人好生怜惜。
徐子清的脸涨得通红,心也一跳一跳得厉害,只想站在她旁边,为她遮风避雨,守着她。
一切慢慢改变着,师弟们不再围着唐十九转悠,而是巴着新来的小师妹大献殷勤。
这个师妹会唱歌,会跳舞,会绣花,会吟诗作赋。
缠绵的歌声从酥软的嗓子里唱出来,教人魂不守舍。柔柔的眼波抬起,那么温婉一笑,无需多言,已经教人愿意为她生死。
十九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什么。
直到……
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整整十天,徐子清未曾来寻过唐十九。
直到……她亲眼看见徐子清拉着顾妍的小手在山后竹林间低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