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东行,遇见的江湖豪杰们越来越多,有钱的乘快马,没钱的腿儿着路,都向一个方向去。
唐十九有些不安:“天秀,我怎么觉得他们,都是冲着逍遥山庄去的。”
天秀半靠着软榻,衣领松松垮垮地斜在肩上,惺忪着眼:“抟扶心法震反了江湖的天,你以为只有唐门一家有动静?人在江湖,只要你稍微打个喷嚏,留下那么一丝的痕迹,日后有心人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翻出来。更何况,是抟扶心法?”
唐十九不做声,半晌道:“写抟扶心法那个人,必然没有想到创造了个祸害出来。”
“这个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眼馋你口中的祸害。”
唐十九道:“倘若真的抟扶心法有这么厉害,我早就是江湖一流高手,也不必被唐门弄得那么狼狈。若不是这破心法,你师父也不会到处抓小孩子来试验,你们兄弟俩,还有……还有他,也不会遭到内力反噬。”
倘若没有抟扶心法……她有没有缘分,遇见他?
天秀缓缓睁开眼,迷离的眸子突然闪起奇异的光:“这的确是部不祥的心法啊……”
“十九,你看这些人,熙熙攘攘地来来往往,一窝蜂地涌向同一个地方,像不像当初的锦湖山庄?”
他突然凑到十九耳边,吐气如兰:“你当然知道,灭掉锦湖山庄的凶手,不是沈云谈。”
“可是除了沈云谈,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手段?”
“恐怕……真的是恶鬼吧……这本心法,本来就是来自地狱,说不定锦湖山庄的人,就是被地狱的恶鬼们吃掉的。”
他的声音幽幽荡荡,恍若天外一曲若有似无的洞箫,唐十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没见过当时的场景,掏心裂肺,血流满地,落在地上的,都是肉块,分不出肢体。就算是神隐,也做不到这一步吧……”天秀笑着,眼里却一片寒凉,“但是神隐的师父,也就是我们的师父,却是可以的。神隐分尸杀人的手法,不就是他教的吗?可是你又知道么,师父他早就死了,被天舒和神隐杀死的。一刀入心,神隐和天舒还守着他的墓,守了好几天,就是怕他爬出来。”
“我想……他们真应该抽空去看看师父的墓,说不定,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天秀,你平白无故说这些做什么?”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天秀恢复了常态,轻轻一拍十九的肩膀:“吓唬你啊,脸都白了。”
十九仔细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却发现不了一丝破绽,伸手架开他的爪子,骂道:“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做!”
天秀纠正道:“是睡醒了没事做。”
马车吱吱悠悠地从大道入了小径,天秀突然眼神一眯,蹿出车厢,只见那赶车的车夫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入定。
十九见天秀脸色凝重,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天秀一把扳过那车夫肩膀,发现他脸色灰败,腮边一点红星,手虽然还牢牢地握着缰绳,人却早已气绝身亡。
“唐门!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你。”天秀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笑意凝在唇边,泛起凛冽之意,“可惜,你已经是我的人。”
十九骇然,他二人均坐在车内,竟然没有发觉那唐门是如何动手的,其动作迅速,行踪诡秘,实在是让人恐惧。
天秀安抚地笑笑:“十九,别怕。我会保护你,谁也伤不得。”
他几斤几两重唐十九心知肚明,白了天秀一眼,却没有抢白。天秀用力掰那车夫手中缰绳,岂料刚刚死亡的尸体已经僵硬如铁,任他费尽力气也掰不动。
天秀长眉一挑,当机立断,刷一声抽出怀中匕首,将那车夫的手掌砍成两半,回肘一撞,将其撞下马车。
那断裂之处血液凝固成黑块,反而比血流满地更让人心惊。
浓烈的腥臭从裂口处散开,唐十九皱了皱眉头,忍住心口的呕吐之意。
“从现在开始,十九,你要跟好我。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切切不可着了唐门的道。”天秀鲜有地认真,“虽然唐门当家一代并无什么好手,但是究竟盛名多年,其枝繁叶茂不是我们能妄测得了。”
天秀没有猜错,当他们抵达客栈之时,第一眼便看见站在客栈门口不远处的唐狄苦。
唐十九握紧了玄背刀柄,率先下车,冷冷地看着他。
唐狄苦向唐十九微微一笑,和蔼道:“闹够了,该回家了。”
唐十九道:“唐三门主,您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我并不是你们家的人。”
“二哥都认了你为孙女,如何不是唐家人?别闹了,跟我回家去!”他出手欲抓唐十九手腕,被唐十九避开。
“怎么,要和长辈动手吗?”
唐十九冷然道:“既然知道自己是长辈,就请放尊重些。”
唐狄苦面若寒霜,本来就冰冷的面孔更加阴沉了几分,冷笑道:“十九,我不是二哥,没有那么多感情跟你耗费。今天无论你跟还是不跟,老夫都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唐十九拔刀出手:“这样逼迫一个晚辈,不嫌丢人吗?”
唐狄苦不再多话,凝气在胸,掌心立即变得乌黑:“做长辈的教训晚辈,天经地义。小丫头休胡搅蛮缠,别怪老夫掌下无情。”
唐十九横刀在前,不敢怠慢。她在锦湖山庄时与这个老头交过手,知道轻重。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
“啊!三爷,你来接我回去了么?”唐十九尚未反应过来,一人突然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截住了话头。
唐狄苦和十九同时一愣。
那人正是天秀,他纵身一跳,落下车来,紧紧地扯着唐狄苦的袖子,“呜呜呜,这么多年了,你们唐家在外面的私生儿终于要认了啊?”
他声音又高又尖,刮得人耳膜子疼,叫得客栈内的豪杰都忍不住侧目相看。唐十九回过头,见他不知几时用胭脂将面孔涂抹得乱七八糟,大红胭脂涂在嘴上,腮边被眼泪一冲,化得不成样子。
他衣衫不整,皱皱巴巴的领口微开,露出一抹粉红色的,呃,肚兜。
胡搅蛮缠的架势,在泥地一滚,那衣服腌臜难堪,就纯粹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
“哪里来的野花子,竟敢胡言乱语!”唐狄苦一脸尴尬,拼命扯着袖子。
“呜呜呜,我娘等你们来接她等了二十年啊,等得头发都白了。呜呜呜,她这辈子就想看着我认祖归宗啊。我身上流着你们的血,你们不能不认啊!“
原本人声鼎沸的客栈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唐狄苦和天秀身上。
天秀从怀里摸出了个香袋:“这个就是那负心的爹走以前给我娘留下的。你……你敢说,这不是唐门子孙的东西?”